第二章
“等我——”楊漢文在後面喊叫,他停在路中央彎着身喘氣。
楊漢成停下腳步,“快點!”
“很累耶!”楊漢文抱怨道。
眾人跑到一處陰涼的牆角后后才稍事休息,一行人靠着牆喘氣,烈晶當空,讓所有的人熱得全身冒汗,曾逸煌緊抓住佩嘉的手,掌心泌出汗。
他仰頭直喘氣,而後轉向佩嘉,她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眼眶中蓄着濕意,兩人都沒說話,而後他先移開了視線。
“有追來嗎?”文雁小聲問,還擔心的想往來時路探看。
楊漢強探頭出去,文雁緊張兮兮的抓着他的衣裳歪頭往外瞧。
“沒有。”楊漢強靠回牆邊,一個勁兒的喘着氣。
眾人相視一眼,這才放鬆心情。
文雁露出笑。“剛剛好可怕喔!”
楊漢強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扇涼,而後抬手擦拭額上的汗。
“呵!阿強,你的手——”文雁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上臂有道紅色的痕迹。
“沒什麼,剛剛被打到的。”楊漢強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
“為什麼被打?”完全在狀況外的楊漢文出聲發問,他看了滿身是鞭痕的阿煌一眼,不懂他為什麼會被打成這樣?雖然爸媽生氣的時候偶爾也會用藤條打他們幾下,可真的只是幾下而已……
他想問阿煌,可瞧見阿煌冷漠的臉,他就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好轉而向大哥尋求答案。
楊漢成輕敲一下弟弟的頭。“好了,不要問那麼多。”其實他也不懂。他抹去臉上的汗說道:“你們別亂跑,我去買冰。”他往對街的雜貨店走去。
佩嘉看了一眼始終不吭一聲的曾逸煌,不覺咬着下后,他想說話,卻不知要說什麼,她想哭,可又不願在這時落下淚來“逸煌流血了。”文雁指着他腳上破皮的傷痕。
“沒關係。”曾逸煌低頭悶聲說了一句。
“阿煌,你爸爸為什麼這麼凶?”文雁繼續發問。
曾逸煌沒說話,只是盯着自己沒穿鞋的雙腳。
“文雁,你別問了。”楊漢強拉了她一下。
“為什麼?”文雁不解的皺起眉頭。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事實上,他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持續了幾秒,直到楊漢文出聲,“大哥買冰回來了。”
楊漢成越過馬路,發給每個人一支冰棒。
大伙兒的心情立刻轉好,坐下一塊兒吃冰棒,文雁笑着吃一口楊漢強的八寶冰,把自已的紅豆牛奶冰也給他吃一口。
“我也要。”楊漢文湊過來想吃紅豆冰,卻讓楊漢強推開頭。
“吃你自己的。”楊漢強瞪他。
“為什麼你能吃我不能?”楊漢文不滿的大叫。
文雁看着他,將冰棒舉到他面前。“也給你吃一口。但不能力大口喔!”
楊漢文的頭一湊過來,楊漢強就立刻將他推開。“哥的是芋頭冰,你去吃芋頭的。”楊漢強的語氣很強硬。
“哼!每次都這樣。”楊漢文不滿地抱怨。“我又不要芋頭,我要紅豆。”
佩嘉一邊聽着揚氏兄弟吵鬧爭執,一邊吃冰,她抬眼望向曾逸煌,卻見他只是低頭埋首吃東西,她的手讓他握出了汗,濕濕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她想抽回手擦一擦,卻發現他一直握得好牢。
“阿煌?”她軟軟地喚了一聲。
他動了一下,偏頭看她。“嗯?”他回應的語氣有些生硬。
“我……”她頓了一下。“等一下我幫你擦藥。”
“不用。”他的語氣有些悶悶的。
她看他一眼,隨即低下頭來,淚水募地落在地上,印成濕濕的小圓點,像雨珠。
她扭着手,不要他握,他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心慌地瞧見她腮邊掛着淚水,肩膀微微抽動着。
“佩嘉?”他的語氣有絲緊張。
“我要回家了。”佩嘉拭着淚說。
楊漢成轉頭看他們。“回家?”他想了一下。“這樣也好,佩嘉,你家不是有冷氣?我們去你家吹冷氣好了。”在這兒都快熱暈了。
“好啊、好啊!”文雁開心地笑,冷氣比電風扇涼好多好多。
佩嘉微愣,一會兒才道:“你們不是在烤地瓜嗎?”她沒料到他們會想到她家去。
“啊——”眾人大叫了一聲,差點把這事給忘了。”
“一邊吃地瓜一邊吹冷氣更好。”文雁興高采烈地說。“還有,再買枝冰。”
“哪來那麼多錢!”楊漢成皺起眉。“你們吃的冰是我的零用錢耶!”
“我有,我有十塊。”文雁掏出口袋裏的硬幣。“阿強,你呢?”
“我只有五塊。”楊漢強也掏出錢來。
“這麼少。”文雁嘟着嘴皺眉。
“我昨天抽了一堆綠豆糕給你吃,當然沒錢了。”楊漢強立刻遭。“阿文,你的錢呢?”
“在豬公里。”楊漢文微笑着說。
“去拿出來。”楊漢強命令道。
“不要。”楊漢文拒絕。“那個是我要買底片的。”
“你買底片幹嘛!每次都亂拍。”楊漢成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哪有啊!”楊漢文辯稱。
佩嘉見他們三兄弟又要吵起來,連忙道;“我有五十塊。”
她從裙袋內拿出鈔票,再吵下去,他們一定又會打起來了。
語畢,現場立刻鴉雀無聲,大家全瞪着那張五十塊鈔票。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錢?”文雁羨慕地說。雖然知道佩嘉的爹媽很有錢,可沒想到他們給零用錢也這麼大方。
“媽媽給我的。”她把錢遞給楊漢成。“你們去買東西,我得先回家了。”
“好。”楊漢成咧嘴笑着,不客氣地接過,開始分配眾人的工作,“阿強,你跟文雁去拿地瓜,我跟阿文去買冰,阿煌先跟佩嘉回去。”
楊家三兄弟與文雁高興地一起離開,留下佩嘉與曾逸煌兩人仍在坐在原地。
“我要回去了。”她起身。
他鬆開一直握着的手,沒說話,也沒動,仍是坐着。
佩嘉咬着下唇。“你……你要不要起來?”
他的身子動了一下,抬眸看向她,表情猶疑,一會兒才扶着牆慢慢起身。
佩嘉瞧見他糾結的表情,知道他很痛,她強忍住淚,伸扌攙着他的腰,讓他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
“你不要說話了。”她截斷他的話。
他沒再吭聲,只是扶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這時,已離他們好大一段路的楊漢文開口問道:“阿煌為什麼被他爸爸打成這樣?他為什麼不跑?”楊漢文發問,每次他媽要打他,他都會跑給媽媽追。
“他被抓住了。”楊漢強回答。
“對啊!他爸爸好可怕,而且好臭,都是酒的味道。”文雁補充說明。
楊漢成皺着眉頭思索,“要想個辦法才行,難怪阿煌每次身上都會有那麼多傷。”以前問他他都含糊帶過,沒想到他有這麼可怕的爸爸。
“叫爸去說好了,大人說比較有用。”楊漢強建議道。
“我也叫我爸去。”文雁附和,隨即又加了一句,“萬一說了也沒用怎麼辦?”
“那就叫阿煌住我們家,不要回去了。”楊漢文天真地說。
“不行,媽不會答應的。”楊漢強回答。
“為什麼?”楊漢文反駁道。
“媽每次都說養我們三個已經很煩了,怎麼可能會願意再多養一個。”楊漢強說。
楊漢成點點頭。“大人很煩的,一堆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
“那我們把他藏起來,等他爸爸不生氣了再讓他回去。”文雁提議。
“藏起來?”楊漢文抓抓頭。
“對啊!藏在佩嘉家裏,反正她爸爸媽媽每次都不在。”文雁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
“順便教他跑快一點,這樣就不會被他爸爸抓到了。”楊漢強也說。“媽每次要打我們,我們一下子就跑走了,媽根本追不上。”
“看來也只好先這樣了。”楊漢成搔搔頭說。
***佩嘉拿來小藥箱為曾逸煌擦拭傷口,他的小腿上全是一條條的抽痕,手上也有、背上也有,有些還因為破皮而泛出血絲,有些則是舊傷轉成的青紫色痕迹,看着他傷痕纍纍的模樣,佩嘉差點又落下淚來。
“阿煌……”她以棉花沾紅藥水輕擦他的傷口。“你爸爸為什麼打你?”她擰着眉心,眼眶濕潤。
“不知道。”他皺眉,不想談這件事。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你做了什麼讓你爸爸生氣的事嗎?”
“沒有。”他忽然拔高聲音。“我回家,他……”曾逸煌止住了話語,臉孔漲得通紅,他氣怒的撇開臉,不發一言。
“你爸爸——”
“你不要問了,你以後也不要再到我家去。”他大聲地截斷她的話。
他的壞脾氣讓佩嘉惱怒地轉開頭,淚水瞬間溢出眼眶,她不服輸地拭去。
沒聽到她說話,他慢慢轉頭向她。“佩嘉……”
她故意扭過身子背對他。
“我……””他彆扭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裳。”我不是故意要回你那麼大聲的,對不起……”
她沒有說話,只是揉了揉眼睛。
曾逸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哭……我是不要你被他打,才叫你不要到我家去的。對了,我……我有東西給你。”他這才想起口袋裏的糖果。“我回家拿這個。”
佩嘉依舊緘默,不過倒是偷偷轉了頭,黑眸悄悄地瞥他。
曾逸煌微抬起身子,右手滑進口袋拿出海心棒棒糖,可塑膠管卻因為被塞在口袋裏而彎曲,連上頭的糖果都碎了。
他捧着碎裂的棒棒糖,表情有些尷尬且不知所措,當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急忙將糖果往口袋裏塞回去。
“這個不要了。”
“為什麼不要了?”佩嘉急道,伸手去拿。
“碎掉了。”
佩嘉一把搶過,在瞧見彎曲的塑膠管跟碎裂的梅心糖曲忽然破涕為笑。
“不要這個了,下次我再買一個給你。”曾逸煌心急的說.“我喜歡這個。”佩嘉執着地說。這是他第一次買來送地東西,而且還是她最喜歡的梅心糖。
曾逸煌弄不懂她,不過也沒再爭辯,只要見她高興,他就高興了。“我本來想要買多一點給你,可是我沒這麼多錢。”
“我只要一個就好了。”她將彎曲的塑膠管拉直。
“但是碎了……”他漲紅臉。
“碎了吃更方便。”她解開纏繞的橡皮圈,拿出一小塊碎糖遞給他。
“你吃就好。”他說。他不喜歡吃這個東西,他喜歡吃那種紅紅的芒果乾。
“我只喜歡吃有酸梅的地方,邊邊的給你吃。”她拿出中間的酸梅放人自己的口中,外層包裹着的麥芽糖讓她嘗到甜味。
“快點。”她示意他也吃。
他只好拿了一塊破裂的麥芽糖放人口中,她燦爛的笑靨讓他看傻了眼,他沒想到送她一支棒棒糖就能讓她這麼高興。
兩人靠着沙發吃得很開心,他握着她的小手讓她幫他擦藥,雖然傷口很疼,可他的心卻很快樂,只要能跟她在一起,能看着她的笑臉,他就覺得很安心。
他決定了,他以後要買更多的東西給她!
***自從這件事後,兩人又快快樂樂地在一塊兒了,不鬧彆扭、不使小性子,唯一改變的是佩嘉常要曾逸煌到她家去做功課,無聊的時候就看電視,藉以躲避他爸爸的毒打,佩嘉還教他彈鋼琴,兩人興起時,還常按着琴健胡亂彈奏。
至於楊家兄弟不知怎回事,突然三不五時就找曾逸煌打架,將他摔得慘兮兮,佩矗起初很生氣,後來文雁說,他們是在教他跆拳道;她有絲茫然,不過,在聽到這會讓曾逸煌不那麼容易被他爸爸抓住后,佩嘉也就釋懷了。
雖然他們想到了這樣的好辦法,但曾逸煌似乎再怎麼快也依舊慢父親一步,傷痕如往常般經常出現,他屬於孩子的天真與笑容在生活的磨難中迅速褪去。
他越來越沉我,而他與佩嘉的鴻溝也越來越大,有時,他會憤恨地對她嘶吼,氣憤自己的弱小,他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加總會有一絲害怕,因為他似乎變成了她不認識的人,她也想過要快快長大,但卻從沒用這麼生氣的語氣講過。
在他們升上三年級后,曾逸煌的母親住進了醫院,他們一群人到醫院探望的時候,瞧見他父親跪在病床前,說了些他很後悔之類的話。
佩嘉沒有聽仔細,因為曾逸煌娘家的人都在謾罵,聲音大得蓋過了他父親的話語。
她從病房的門縫中看見曾伯母的臉腫得很大,身上裹了許多紗布,這景象讓她驚懼,他們一行人互看了一眼后,悄悄地又離開了醫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良久,佩嘉才問:“警察不能把他爸爸關起來嗎?”
“我問過我爸爸,他說警察不管這種事。”回答的是文雁她的眉心也是緊皺着的。
“為什麼?”輪到楊漢文發問。“每次我們不聽話,大人不都愛說警察來了,警察會把我們捉去?”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有答案,最後只能歸結於——大人最奇怪了。
一個禮拜后,曾逸煌來找她。
“這給你。”他掏出梅心糖。
佩嘉伸手接過。“你媽媽好一點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你吃啊!”他看着她白凈的臉,努力地盯着她,像是要努力將她記在心上一樣。
“嗯!”她鬆開綁着的橡皮圈。“你要不要吃布丁?媽媽買了很多。”
“佩嘉……”他喊她一聲。
“嗯?”她抬眼看他。“什麼?”
“我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微笑。“真的嗎?”她為他感到很高興。
“嗯!”他忽然轉開視線,盯着地面。“我們要……要搬去我外婆家住。”
她一臉疑惑。
“外婆叫我們去跟她住,這樣他就打不到我們了。”他仍舊盯着地板說。
佩嘉沒應聲,只是呆愣着。
兩人逕自沉默着,只聽見外頭蟬鳴的卿卿聲。
半晌,他抬起頭說道:“你吃呵!”他舉起她的手,將糖果湊到她嘴邊。“外婆給我二十塊錢,等一下我們去抽東西。”
“搬家……”她頓了一下。“很遠嗎?”
“嗯!要騎摩托車。”他又說了一句。“快點吃。”
她忽然難過起來,又問道:“騎很久嗎?”
“嗯!”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我們去干仔店,外婆給我二十塊。”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經說過這句話,於是又重複了一次。
她抽回手。“我不要去,我要寫作業。”她生起悶氣來。
他呆了幾秒后才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她鼓着腮幫子,撇開頭不看他。
“我也不想搬家,可是……可是我更不想看到我媽受傷。”他的語氣有些激動。她沒說話,只是抿着嘴。
他握緊膝上的拳頭。“我要走了。”他忽然起身。
她沒動。
他突然跑了出去,當他將紗門弄得震天響時,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水珠在她手背上輕輕滑動着。
不知過了多久,紗門的碰撞聲讓她抬起頭,她轉向門口,瞧見他又跑了回來。他喘着氣走到她身邊,將手上的糖果全撒在她的裙子上。
“都給你。”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她低頭,瞧着裙子上的蝦味先、口香糖、酸梅、梅心糖和一堆小東西。
佩嘉抬頭望向他,他卻局促不安地轉開視線。“我們在學校還是可以見面的……”
她終於嚶嚶地哭出聲,他立刻轉向她。“你不要哭啦!”他顯得手足無措。
“我才……沒哭……”她不甘示弱地說。
他在她身邊坐下。“等一下我們再來敲你的鋼琴。”他突然握着她的手,軟軟的觸感讓他心跳加快了些。
佩嘉微愣了一下,但沒有掙脫,以前他很喜歡握她的手,後來就越來越少了。
“好。”她擦着淚,兩人相視一笑。
這天,兩人玩得很開心,一邊吃東西、一邊敲鋼琴,叮叮咚咚的吵鬧聲夾雜着兩人的笑聲。
稍晚,佩嘉從豬公里挖出了一百塊,還找了楊家三兄弟跟文雁一起出來吃東西,一群人跑到好幾條街外看人鋪柏油,那臭味讓人掩鼻,不過,他們還是很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柏油鋪在馬路上變成一條黑黑的路,連他們的衣服都無法倖免,全都沾上了一點一點的印子。
當他們回家時,天色都暗了,意外地,佩嘉瞧見母親站在門口,她直覺地拉了一下裙子,想拂去印在上面的黑點。
“跑去哪兒了?”鄭秀玉攏上兩道修飾完美的柳眉,燙卷的髮絲垂在肩上,唇上染着粉紅,頸上戴着珍珠項鏈,一襲剪裁大方的鵝黃連身及膝裙將她襯托得好高貴。
曾逸煌看她一眼,眉頭皺了一下。
“姚媽媽好。”一旁的文雁先開口打招呼。
“嗯!”她冷冷地應了聲。“玩得這麼臟,進去把衣服換下來。”
“哦!”佩嘉頷首,對眾人說:“再見。””
“再見。”文雁朝她揮揮手。
當她們母女倆走進屋裏后,文雁立刻吐吐舌頭。“佩慕完了,一定會被她媽媽罵的。”
“我們回去也會被罵。”楊漢強低頭瞄了一下白衣上的黑點,媽看到可能會發瘋,說不定還會氣得拿藤條抽他們。
“哈……我躲得遠遠的沒弄到。”楊漢文高興地拍手笑着。
楊漢成與楊漢強同時敲了一下他的頭。“你幸災樂禍啊,你!”
“啊一-”楊漢文哀叫一聲。
“哈……”見狀,文雁笑得好開心。’曾逸煌鎖着眉宇,視線不時往姚家瞥去。
一進屋,鄭秀玉立刻道:“說多少次了,不要跟他們出去野。”
佩嘉沒應聲,只是往樓上跑,鄭秀玉的聲音卻緊跟而來。
“你的鋼琴老師說你最近都沒在練琴,是不是玩瘋了?你都三年級了,還老是跟他們混在一起,尤其是那個什麼阿煌;他爸是個沒出息的酒鬼,他能好到哪兒去——”
“阿煌不像他爸爸。”佩嘉生氣地應了一聲。
鄭秀玉沉下臉。“一提他,你就跟我頂嘴。”她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額頭。“以後不許他進來家裏,也不許跟他混在一起。”
佩嘉沒說話,只是氣呼呼的瞪着母親。
“你這是什麼眼神?”鄭秀玉怒道。
佩嘉嚷嚷着,“你從來都不在家,卻要管那麼多——”
“你說什麼!”鄭秀玉以手指輕打了一下她的嘴。“我是你媽,不能管你嗎?”
佩甚低頭,淚水凝聚在眼中。
鄭秀玉嘆口氣,以手指按了按太陽穴。“算了,我晚一點再跟你說,我還要有事要出去。”她轉身走向主卧室,打算換套衣服。
佩嘉低泣着,肩膀顫抖,她討厭大人,她最討厭大人了!
***第二天,曾逸煌坐上他舅舅的摩托車離開,他們在後頭跟着跑着,佩嘉雖然感到難過,但想到他們能在學校碰面,心情也就好轉些。
佩嘉沒想到的是,年紀越長后,用於男女生的界線也越來越清楚,當坐在她隔壁的男生以粉筆在兩人桌上畫下醜陋的白線后,曾逸煌似乎也讓這條線擋在兩人之間。
在學校里,他見到她時,開始不太打招呼,只是瞄了她一眼后,就跟其他男生一起玩耍。
只要她找他說上幾句話,同學就起鬨着叫嚷:哦——男生愛女生。她總是漲紅着臉,又氣又惱,卻不知該怎麼辦。
有時隔壁班的文雁聽見,會衝過來幫她打那些臭男生,可她做不到,她不是文雁,而曾逸煌也不是一天到晚找人打架,讓人見了就怕的楊漢強,於是尷尬在兩人之間越築越深。
“喂!你超過線了。”
佩嘉眨眨眼,轉向江俊棋。
“你的手。”江俊棋以手指戳她的手肘。
佩嘉不高興地皺眉縮回手,隨即偏頭望向窗外。
“喂——”他毫無預警地拉了一下她的辮子。
她吃痛地悶哼一聲,氣道:“你做什麼!”她怒視着他。
“哈……生氣了——”江俊棋莫名地哈哈笑了起來。
長大后,佩嘉才明了,他其實是沒有惡意的,只是一般小男生表達喜歡的無聊舉動,可當時在她眼中,她是完全不懂的,只覺得他很討厭,自從與他同坐后,他就一直找她麻煩。
江俊棋惡劣地又拉她一下,佩嘉生氣地要打他,他立刻跑離座位,班上其他同學則嘻嘻哈哈地看看他們。
佩嘉原本要追上去,但在看見站在教室後面的曾逸煌后,她又改變主意的坐了下來,最近他一直不睬她,她也與他賭氣,不想理他、不想瞧他。
江俊棋見她沒追上來,於是又跑回來扯她的頭髮,佩嘉氣得紅了眼眶,揮手打他。
“你做什——”
佩嘉話還沒說完,江俊棋就突然讓人推開,撞上隔壁排的桌椅。
“你幹嘛?”曾逸煌怒瞪着江俊棋。
江俊棋不怒反笑。“哦——你們相親相愛——”
他話未說完,曾逸煌就不客氣地又推了他一把。“你說!”
“我說你們相親相愛——”
下一秒,曾逸煌將他壓倒在地,揍他一拳,兩人立即扭在一塊兒。
“啊!打架了,快點報告老師。”班上的女同學驚慌的嚷着。
“不要打了,老師要來了。”佩嘉急忙去拉他,在瞧見江俊棋要哭出來時,她連忙扯住曾逸煌的手臂。“阿煌,不要打了——”
曾逸煌轉向佩嘉,見她一臉着急,這才從江俊棋身上起身。
“阿煌、阿煌——”一旁的男生殺雞似的模仿着,隨即笑成一團。
曾逸煌漲紅臉,怒氣沖沖地走向他們,男同學一見他逼近,立即一鬨而散,佩嘉則站在原地,臉頰也因莫名的尷尬而氣惱地泛紅着。
事後,她在日記上寫着一堆臭男生的壞話,這時期的男生真的好令人厭煩喔!
“阿煌、阿煌——”仍有男生繼續叫囂着。“我家的狗也叫阿煌……咦!不是,是小黃。”
這話像炸彈一般炸到曾逸煌身上,他像老鷹追着獵物跑,而後將那人撲倒在走廊上,經過的學生全都嚇了一大跳。
佩嘉跟着跑出,驚慌地發現曾逸煌正惱火地打着人,他身下的蕭永霖已哭出聲。
“阿煌——”佩嘉跑上前,發現導師也正向他們跑來。
“曾逸煌——”老師的叫喊聲讓曾逸煌住了手。“怎麼回事?”
曾逸煌自蕭永霖身上站起,偏頭望向一側,並未答話,他的制服從腰間被拉掀了出來。
蕭永霖讓老師扶起,鼻上掛着兩條鼻涕,哭哭啼啼地說著事件始末,一旁的同學也七嘴八舌地補充。
“老師,曾逸煌先打人。”
“因為他跟佩嘉愛來愛去,那個江俊棋先給人家打,那個……”
“好了,上課了,大家回去坐好。”李安芝拍拍手。“曾逸煌、江俊棋,還有蕭永霖留在原地,其他人都進教室去。”
“老師……”佩嘉上前一步,猶疑地喊了一聲。
“什麼事?”李安芝望向她。
“是蕭永霖先罵阿煌,所以阿煌才會……”她停住沒再說下去。
“老師知道了。”李安芝示意她先回教室。
佩嘉瞥了曾逸煌一眼,這才躊躇地走回教室,她心裏很擔心,不想他被老師處罰。
她貼着窗外,試着想聽清老師跟阿煌說了什麼,但卻是無濟於事……
後來,阿煌、江俊棋及蕭永霖全讓老師罰了站,那堂課,佩嘉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挑着小眉頭不知該怎麼辦。
下課後,老師將她叫到辦公室,對了她說了些話。
“你要多跟曾逸煌說說話,老師發現他越來越沉默了。”為了不讓佩嘉聽不懂她的話,她又加了一句。“就是越來越不喜歡講話。”
佩嘉點頭,臉垂得低低的。
李安芝微笑着說:“至於江俊棋,他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所以才跟你鬧着玩的。”
她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引起注意?”
“男生就是這樣。”她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可是他拉我的辮子。”佩嘉仍是不解。“我不喜歡這樣。”
李安芝笑道:“他是喜歡你才這樣。”
她愕然。
“曾逸煌也是喜歡你,所以才會打江俊棋。”李安芝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男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她教書都快二十年了,類似的事她不知進過凡幾。
血液激流過佩嘉的臉龐,暈出紅霞,她的頭再次垂下,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接下來的話她沒聽進半句。
她與阿煌可說是一塊兒長大的,兩人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都玩在一塊兒,雖然媽媽不喜歡阿煌,但因為她老是不在家,所以也管不到她,她仍舊與阿煌在一起,每次他們都玩的很開心。
但她從來沒有想到喜不喜歡的問題,每次被湊在一塊兒的都是文雁跟楊漢強,她沒想過自己跟阿煌……她臉兒更紅了,出神地想着兩人一起吃東西、一起敲鋼琴、一起烤地瓜、一起在馬路上跑來跑去,玩辦家家酒,跳格子。
她還記得他們一群人一起打彈珠,那一陣子,她的抽屜里都擺着各式各樣他贏來的彈珠,他總是把東西放在她這兒。因為他爸爸會丟他的東西;他還做了彈弓給她,教她打樹上的鳥兒,他們還會在元宵節的時候跑到樹林裏砍竹子做火把……還有好多好多事,都是她跟他一塊兒做的……
可這幾年,阿煌變得越來越怪,她幾乎都要不懂他了,她很難過,可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她知道他爸爸不好,所以阿煌才會越來越奇怪,可他們都搬到外婆家住了,他為什麼還是跟以前不一樣?
“佩嘉,佩嘉——”
她猛地回過神,抬頭望嚮導師。
“怎麼發獃了?”
她恍惚地搖搖頭,沒說話。
“好了,要上課了,回去吧!”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而後走出辦公室,才走幾步,便瞧見曾逸煌站在柱子旁,無聊地踢着柱子,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心酸酸的。
他募地轉向她,彆扭地又移開視線。“老師跟你說什麼?她罵你了?”
“沒有。”她默默的往前走。
他走在她身邊,低頭看着兩人行進的步伐。“以後……以後你不要再叫我阿煌了。”
她沒說話,淚水不爭氣地落下。
他偷偷瞥她一眼,在瞧見她的淚珠時,立即驚慌起來。“你……你怎麼了?”
“佩嘉——”文雁在這時跑向兩人。
她急忙抹去淚水。
“你們老師找你幹嘛?”她好奇的問,她是剛剛去找佩嘉時,才知道她讓老師叫到辦公室去了。
“沒有。”佩嘉含糊地說。“你找我幹嘛?”她急忙換個話題。
“後天學校不是要遠足嗎?我們放學後去買遠足要吃的東西。”文雁興奮地說。
“好。”她靜靜地應了聲,與文雁一起走回教室。
曾逸煌跟在後頭,心中焦躁不安,可又不知該怎麼問,他只是不想被嘲笑……
好些年後,佩嘉回憶起這段往事,發覺這天應該算是她心境轉變的開端吧!從此,會用保護色來防衛自己的,不再只有曾逸煌一人。
兩人的關係,自此邁入了另一階段,無憂無慮的童年已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