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一夢浮生
月芽兒向西隱去,伴着它的幾顆星星也跟着沉下天際,又是黎明,月亮與星星沉入夢鄉的時候,正是太陽升起的時候。苑榮覺得心口壓抑,索性披衣坐於窗前,看着夜色破曉,光明乍現!
玄衣懷孕后嗜睡,微微側着身子,在床上嘟囔了一聲,依舊沉入了夢鄉。天氣漸熱,她將手伸了出來,苑榮怕她着涼,走到床前輕輕給她放進了被中。他想起了自己越來越顯羸弱的身體,看着她如畫的容顏,滿心的不安,她還這麼年輕,要是有個萬一……想到曾經見過一面的筠,他的心頭又多了一層傷感,那個男人為了她,不惜背着負心之名,斬斷情絲,當時他心中是何種想法,苑榮是在是想像不出來,換了他,總是放不下。
“玄衣,你可怪我拖累了你?”他喃喃低語。他做不到筠那樣的洒脫,越是知道時日無多,越是留戀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生命中讓他牽挂的人事本就沒有幾分,再要棄她而去,還不如立刻就去了,他舍不下,才將得到,就要失去,這樣的感覺,尤如剛被拋進天堂,又墜入了地獄!
玄衣則陷在夢境裏,走不出來。
自從那日與巫江一席話后,她第一次動用了玄火令,傳令玄火盟派人追蹤查探巫勐的下落。玄木曾對她說過,如需要聯繫他,可到京都迎暉庵找心慈師太,玄衣出現在迎暉庵,出示了那枚小小的玄鐵令牌,懇求玄火盟暗部之人幫忙查人,暗部的人只有完整的玄火令能夠動得。玄衣猶疑了片刻,取出了“犢”,讓子母令合二為一。心慈師太當場就傻了眼,跪地口呼盟主,從她的口中玄衣知道自己既然動用了玄火令,就等於是接下了這個擔子。難怪玄木見她接過令牌時,笑得那麼詭異,原來那老頭見玄衣推辭不受盟主之位,早就挖好了陷阱給她跳。
不過即使先知道了他的打算,玄衣還是會跳這個陷阱,她跳得心甘情願,為了苑榮,少不得當了這個盟主,只等他的事了結之後,再辭了便是。
當天晚上,玄木、玄風與玄聽就齊刷刷地出現在玄衣面前,原來自別後,他們處理完了允州事務,就來到了京都。
“盟主所說的巫勐,莫非是三十多年前失蹤的瑤國座下第一謀士?”玄木問道。
“正是!”玄衣說道。巫勐是巫江的同門師弟,不僅是瑤國第一謀士,聰明絕頂無雙,更是少見的美男子,據傳當年瑤王宮中第一美人見到他的面,也曾自慚而展袖掩面。
巫江對玄衣講了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巫族出了一個百年難遇的奇才,年紀輕輕,不僅巫術青出於藍,尤擅權謀之術,瑤國盛駕相邀,將他請到瑤國,官拜殿前大學士,成了國中最年輕的帝師,他就是巫江的師弟巫勐。瑤國由十三部族聯合而成,西羅族是其中第一族,不是因為人多,而是因為西羅族人擅蠱,當時的蠱王有一個女兒,名叫玉歌,從小精明伶俐,盡得蠱王真傳,蠱術精湛,是西羅族的第一美女。十八歲時被其父嫁入瑤國王室,成了瑤國的玉妃,可惜紅顏薄命,半年後宮中突然失火,玉妃所住的宮殿連她在內,一共十二人,全部喪生火海,燒成了黑炭,瑤王傷心愛妃逝去,追封為後,厚葬王陵。
玄衣聽巫江說到巫勐,就想到了6婉秋身上的那股力量,非是巫術高深的,下不了那樣的結界,她若是與6婉秋硬拼,定然也會受到一定的傷害,所以她選擇了不動。巫江突然地說起這個故事,一定有着深意,難道6婉秋背後的人,就是巫勐。
“那巫勐現在何處?”玄衣當時就問了。
“玉妃身亡那日,瑤國第一謀士,殿前大學士巫勐也失了蹤影,從此再未出現過,”巫江說道,眼睛亮閃閃地盯住了玄衣,“你認為這二者之間可會有聯繫?”
“那是當然,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玄衣說道,“說不定你那師弟戀上了玉妃娘娘,見心上人身故,傷心隱世了。”
巫江點了點頭:“其實,像你這樣想的人不多,許多人認為巫勐法術高深,定是避世修鍊,以求長生不老去了,沒有人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直到多年以後,我登上紀國大巫師之位,在皇上立景氏為後的封禪大典上,我看見了一張熟悉的容顏。”
玄衣眼睛一亮:“你看見的,可是玉妃?”
巫江讚許地笑了笑:“夫人果然聰明,她是皇后的嫂嫂,景國舅的妻子,名叫6婉秋,卻有着和玉妃一模一樣的面容。我問起她到過瑤國王宮,她當然矢口否認,但是當年我曾到瑤國探訪師弟,瑤王將我奉為上賓,每次宴席,身邊都有玉妃作陪,我見過她不止一次,要知道我精通相術,只要見過一面的人,決不會忘記,又豈會不知她就是那死去的玉妃,只是她有了新的生活,夫妻美滿,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兒,我與她無冤無仇,何必壞人好事,便不點破,**之美,也是善事一樁!”
“那她與巫勐有何聯繫?大巫師又是怎生得知?”6婉秋的人生,真可寫一部傳奇了,玄衣猜測她與巫勐也許有着私情,只是想不通她為何出了王宮,沒有嫁給巫勐,卻嫁給了景言德。
“你有沒有覺,6婉秋年近五十,容貌卻與她的年齡相差太多,而且……”巫江頓了頓,“如果你能過仔細一些,就會現她眼角雖有皺紋,那皺紋卻是刻意偽裝上去的,並不是真的!她實際的樣子,可能比你看到的還要年輕得多,依我猜想,她的樣貌一定與三十多年前相差無幾!”
玄衣奇怪,那是為何?是女人都巴不得自己看起來年輕貌美,哪有人真還刻意扮老的?何況6婉秋若真像巫江所說,豈不是成了不老的妖精!
見到她眼中的疑問,巫江緩緩揭曉了答案:“我師弟不愧是巫族多年來最出色的人,他相信巫術能夠做到長生不老,於是將古老的巫術與自身的想法融會貫通,雖未得長生,卻創造了駐顏術!”
“你是說,你師弟把駐顏術用在了6婉秋的身上?可是你又怎知道他創造了駐顏術?”玄衣覺得奇怪,“你不是說他失蹤了嗎?”
“他說過,我當時不信,可是師父說,巫勐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說謊,何況……我有巫勐三十年前的畫像,旗下弟子都見過,拜師時他們也參拜過這位師叔,有一個弟子日前在蒼南的山莊,見過一個與巫勐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我急急找去,可還是晚了一步,那裏的人說他被他娘子接走了,據山莊的人說,他是個白痴,整天叫嚷着自己會長生不老之術,還說自己是皇帝的老子。一個白痴,他的娘子卻溫柔美麗,令人疑惑!”
幾日來,派去查訪巫勐的人全無消息,盯着景家那邊的人也回說6婉秋整日在家閑着,並沒有去什麼可疑的地方。玄衣整日想着這其中的關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了晚間,幾乎夜夜夢見那天與巫江的談話。
可以肯定的是,6婉秋與巫勐一定有關係,而所有的一切,都要等找到了巫勐才能水落石出。是人就有弱點,6婉秋的弱點,連她的兒子都不是,這一點玄衣從上次逃出景府時就有所察覺,說不定就落在那個巫勐身上!
她在腦海里重演着當天的畫面,雖然後面她和巫江還說了好多事情,不過每一次她都會夢到這裏,不斷地重複,一次又一次。醒來時她曾想,也許關鍵的地方就在這裏,可是怎麼想都想不透。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孩子,我們兩人的孩子,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苑榮躺在了玄衣身邊,在她耳邊喃喃自語,“玄衣,答應我,如果我有什麼不測,你不要告訴孩子他的爹死了,你找個對你好的人嫁了,會有這樣的人!我知道……就像筠說的,看着你幸福,我的靈魂才會安息,否則我不能原諒自己,你要好好培養我們的孩子,把你的巫術傳給他,讓他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男子,不,也許會是個女兒,那就讓她成為另一個你,聰明,可愛,擁有最強大的力量,沒有人能欺負到她……”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玄衣在睡夢中,只覺得耳邊似乎有斷斷續續的字眼飄過,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嫁了……孩子……強大……她一驚而起,為自己夢中的想法驚愕不已。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么?”苑榮見她手捂心口,緊張地問道。
“沒有!”玄衣伸手勾住了他的頸項,將頭歪進他懷裏,“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問。
“現在還未想透,證實了再告訴你!”她說。
苑榮點了點頭,眼中卻微芒一閃,憂色沉寂!
巫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神杖,玄衣親自將神杖交到他的手中,“大巫師應知道,有些事,是天命所歸,人力改變不了!”
巫江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在平安客棧,他提出過向玄衣討教巫術,兩人約定比三局,第一局,巫江正要畫出符咒的最後一筆,眼看幻影劍就要出鞘,刺向她的心口,誰知玄衣先一步變幻出劍鞘,準確地推前,讓他的幻影劍插進了鞘內,他功敗垂成;第二局,則是玄衣先畫符咒,巫江來破解,他依稀看出那是火之咒,想效法之前的她,以水之咒對抗,沒想到她臨時卻能由極烈變成極寒,以冰之咒將他幻集而出的水凝成塊狀。巫江於是輸得心服口服,他看得出,玄衣的法術在他之上很多,而且她並未盡全力。
其實出之前他卜過一卦,卦象中紀國帝位前途堪憂。6婉秋不曾承認她是玉妃,不過她對巫江多有拉攏,她精明能幹,雖是一介女流,卻是不讓鬚眉,巫江對她的行事亦是欣賞。可惜他曾答應過先皇,要儘力輔佐太子李柯,所以拒絕了6婉秋請他做淳王師傅的建議,不然皇帝一死,以景家加上大巫師的勢力,淳王早就登基了。
天下大勢,縱使他身為巫族第一人,亦不能如願改變,何況現在他的能力還不如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在奪仗大會上,巫姓族人齊聚,他覺了好幾個能力與他相當之人,巫江大受打擊,本就對李柯的未來所抱希望不大,如今更是冷了,自己看來真的是老了!比試中選地幫了他一下,讓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神杖,有了神杖,他想專心研究巫術,師弟既然創造了駐顏術,長生術不一定就不成,他想餘生致力於此,否則縱你有金山銀山,他日成為黃土一抔,亦是無福消受!
建中二十三年,李柯兵敗,自刎於允州城樓上,這個性格懦弱的紀國太子在死前終於勇敢了一回,他凜然站在城樓上,高呼道:“李康熙,你殺父弒兄,天理不容,縱使你登上皇位,也做不了幾天!”
淳王李康熙終於登上大寶,改年號中興,成了紀國新一任的皇帝。
玄衣得到消息,着人帶信給景府的6婉秋,她回信中說,三日後的子時,在景府後園相見,會為玄衣腹中胎兒解蠱。玄衣知道,若真如此,血蠱的宿主一定在京都,而有了那人的血,苑榮就不會有事了!
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平常她不再使用靈力,剋制着雀躍的心情,她快步走到庭院中,拉住在院中曬太陽的苑榮,喜悅不言而喻。
“你的蠱毒,很快就能解了!”她說,“相信我,我們一家人,不會有事的!”
幾丈遠的閣樓上,有一雙深邃而憂傷的眸子緊緊地盯着他們。
“現在你還那麼自信嗎?她已經是玄火盟的盟主了,第一步已完成,第二步,你說她會不會把玄火盟的一切告訴6婉秋?”景晴雙手抱劍,斜眼看着背對他而立的無影。
他雖是他的上司,是門規規定要效忠的主人,不過因為姜由的關係,他們少年時期就相識了,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你別把她想得和你一樣傻!”無影轉過頭,輕笑道。
景晴皺眉嘆道:“真搞不懂!這一點你比不過姜由,姜由會對女人動心,但卻不會為了女人放棄自己的原則,不會為女人亂了方寸,我原以為你比他冷酷,誰知道你會突然變了!”
“你以為那是幸事?那時你們沒有遇到,所以不懂,一生能遇到真愛的人又能有幾個,緣份,是前生註定的!等你遇到那天,如果還是如此想,再來和我說這番話吧!”他輕聲說道。
“如果……她出賣了玄火盟,我可不可以違背盟規?”景晴小心翼翼地問。
“你真的以為,她會給你這個機會嗎?”無影挑眉看着他,“我看上的女人,決對不是普通人!”
他看着窗外的她,微微一笑,在心裏說道,“何況……我也不會讓她陷入這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