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稍晚，言定睿便依諾帶着尚凱潔去那家麥哥所謂的「很好吃的迷你火鍋」。

因為愛意存在，所以他現在真的被凱潔惹惱的次數少了，時間也短了，怒氣通常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怎麼樣？有沒有如他所說的『很好吃』？」差不多吃飽了，言定睿轉頭問向還在大快朵頤的尚凱潔。

「還、不、錯。」一顆挾不起來的黃金魚蛋讓她說話的語氣變得咬牙切齒。

看她追着魚蛋滿鍋跑，他撇撇唇，看不下去，出手幫忙，輕而易舉的搞定那顆讓她沒轍的丸子，擱進她碗裏。

塞進魚蛋，她一邊挾着火鍋里的東西，一邊朝旁座的言定睿說：「這個價位有鴛鴦湯底，還可以吃到飽，是真的滿划算的。」

「大學生嘛，注重經濟實惠，『俗擱大碗』最受青睞。」他說明這家店讓他們那群人中意的原因。

「說的也是。」她也有同感，未幾，見他閑着，她輕推他的手臂，要求他服務。「欸，你幫我去拿蛤蜊、蝦子和牛肉片。」

「妳為什麼不自己拿？」他瞪她。

他這大男人都已經吃飽撐着了，她居然還能再繼續下回合？！食量真是驚人！

「因為我吃得慢，所以你吃完的人就幫忙拿一下，可以節省你等我的時間呀。」使喚別人還講得理直氣壯。

「妳很會掰哦。」他扯唇一笑，起身去幫她取食材，不一會兒便達成任務返回座位。

「謝謝啦。」尚凱潔接過手，滿意一笑。「所以說當小阿姨是有好處的，有外甥可以使喚，多好。」

「不要再自稱小阿姨了，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這種身分。」聽見她老調重彈，言定睿忍不住賞她一記衛生眼，沒好氣的吐槽。

「就算你不承認，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啊。」她把鮮蝦蛤蜊倒進鍋里，還噙着令人氣結的微笑。

「什麼是事實？」他第N次聲明。「事實是我老爸娶了妳大姊，但我們倆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而且我還比妳大半歲。」

這傢伙是聽力有問題，還是腦袋堵塞了？

這幾個月來，他不斷強調再強調的聲明，居然完全沒有聽進去？！到現在還在妄想他會把她當作小阿姨？

「哎呀，反正論輩分，我的的確確就是你的小阿姨。」尚凱潔努着嘴，調整爐火強度，相對於他的計較，她涼涼的態度顯得無所謂。

言定睿那雙單眼皮卻炯亮有神的俊眸，瞪向一旁還在享受美食的小女人，氣得牙痒痒，手也痒痒──真想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凝滯固執的腦袋晃一晃，看看會不會開竅靈活些！

氣氛漸漸凝結，身旁沒了聲音，尚凱潔納悶的轉頭察看，只見言定睿臭着一張俊臉，連迎上她的視線也面無表情，顯然在生悶氣。

「這樣就不高興了啊？不承認小阿姨就不承認嘛！真搞不懂你幹麼要這麼計較，讓我佔佔便宜又不會少一塊肉！」她勾起笑，推了推他的臂膀，討好的替他倒滿一杯烏梅汁。

「當然要計較！因為……」他理所當然的脫口，意識到即將講到重點，不禁又猛地頓了一頓。

「因為什麼？」她納悶追問。

「……」周遭氣溫忽然升高，他不自在了起來，準備要坦承的話語彆扭的含在口中，變成咕噥。

她沒聽清楚的揚聲問：「嗄？什麼啦？」餐廳里人聲鼎沸的，他這麼小聲是要說給螞蟻聽喔？

好不容易說了，她居然沒聽到？！

言定睿瞠目，嘴巴開開合合，不知是要再重說，還是該先罵她才好。

唉！兩人平時鬥嘴慣了，一旦認真，反而覺得不對勁。

尚凱潔見他欲言又止的，好像要說出答案是很為難的事情，身為好奇寶寶的她，更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沒關係，你想好再說，我等你。」語罷，她含住飲料杯里的吸管，慢條斯理的啜飲，眨巴着大眼，耐心等他再度開口。

睇着她清秀可愛的模樣，言定睿不得不承認，雖然平時老是嫌她迷糊粗線條，可是若平心而論，男人其實對這種單純開朗又可愛的女孩子最容易有好感，否則麥哥也不會見一面就覬覦。

「咳……妳聽清楚嘍。」微側身子面向她，他清清喉嚨，正色提醒。

「嗯嗯。」見他這麼正經，她嘴裏剛喝進的烏梅汁還沒咽下，便忙不迭點頭回應，同時也側過身子面向他，專心聆聽。

俊眸鎖定她臉龐，言定睿深吸口氣，開口──

「妳當我的女朋友吧！」

沒料到會聽到這麼霹靂的話，尚凱潔瞠目，霍地岔了氣，為了忍耐嗆咳，臉蛋瞬間爆紅。

緊張心情使他沒有察覺到她怪異的表情，還更進一步的傾身伸臂，握住她的雙肩，表達得更明白──

「我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喜歡上妳了……」

「噗──」忍不住，猛地噴出嘴裏的烏梅汁。

原本深情告白的男人瞬間僵化成石像，怎麼也沒料想到在這種時刻，得到的竟是如此的回應？！

未幾，抹下一臉濕意，嗅了嗅，酸酸甜甜，烏梅汁的味道……

烏梅汁？！他被噴了滿臉烏梅汁！

「尚、凱、潔！」血氣衝上腦門，銳眸危險的瞇起，陰惻惻的低吼聲衝出他口中。

「我發誓，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邪門，她今天怎麼老是重複這句話？趕緊拆開濕紙巾，手忙腳亂的幫他擦拭。

「剛剛是蛋黃，現在是烏梅汁，還有沒有？！」他用死魚眼瞪她。

「這還不是要怪你，誰叫你突然嚇我，不然我也不會嗆到！」她咕咕噥噥的抗議。

剛剛趁着蛋破，她就裝傻過一次了，怎麼知道他會再來一次！

「誰嚇妳了？我是在跟妳告白耶！」

「就是這樣才嚇人啊！」她怪叫，往後退開，小心翼翼的再確認。「你說你喜歡上我？」

「對。」他沒有猶豫的點點頭，隨即撇嘴反問：「到底要說幾遍？妳聽力有問題哦？」

尚凱潔一怔。「定睿，你卡到陰哦？」

「妳才鬼附身咧！」他反射的回敬一句。

「不是啊，我耶，你喜歡我？」她奇怪的指着自己鼻尖。「不是卡到陰的話，怎麼可能？」

他不是常笑她、嫌她的嗎？現在說喜歡她不是很奇怪嗎？

該不是還在氣她答應麥哥的邀約……所以整她的吧？

熱情徹底被澆熄，深深的無力感籠罩而來，言定睿受不了的大翻白眼。

「對啦對啦！我就是卡到陰才會喜歡妳啦！」俗話說的好，嫌貨才是買貨人，所以也難怪他嫌着嫌着就看對眼了。

「那可糟糕了，待會兒吃完飯，我們去行天宮拜拜驅邪，應該就會好了。」擔憂皺起眉，她安撫的拍拍他肩膀。

真是夠了！她居然還煞有其事的接著說？！

言定睿下顎繃緊，眼皮抽搐。「尚凱潔，妳可以再白目一點！」他咬牙切齒，就連告白也能被她搞得火冒三丈，實在是被打敗了。

「我是為你好。」她佯裝慈愛，一副要尊重他意願的模樣。「還是……你想去龍山寺也行。」

他作了一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不受影響。

這幾個月以來，他也就是像這樣，常常被她氣得半死，可又拿她沒轍……

不能再這樣了，情勢應該要改變，所以他也要調整態度，否則以凱潔的粗線條程度，恐怕耗到天荒地老也沒法開始。

「不要轉移話題了，我要妳做我的女朋友，這件事是認真的。」言定睿嚴正表明。

他堅定的模樣讓她怔愣住了。

他……好像是認真的耶！

「可是……我是你的小阿姨啊……」

尚凱潔囁嚅的猶豫。怪的是，除了擔心身分問題，她竟隱隱有種想一口答應的衝動！

原來，能夠幸運看見淡漠的他顯露溫柔體貼面貌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呀！

「噢，拜託～～妳是鬼打牆哦，老是提這個！」他搖頭嘆氣，給她時間思考。「反正話我說了，妳好好考慮，過兩天再給我答覆吧！」

釐清了感情，也移開心頭重石，真心告白后，不論她答案為何，他也可以不必再隱藏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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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好考慮，過兩天再給我答覆……]

已經不只兩天了，尚凱潔還是沒有考慮出一個篤定的回答，而言定睿也沒有特別催促她。

不過雖然他不急，她倒是給了自己壓力，對於遲遲沒有給他答覆，心裏的感覺就像是積了一肚子黃金，卻犯了便秘無法暢通一樣不舒坦。

凱潔坐在馬桶上，駝背垮肩，出神想事情的下場是無法專心嗯嗯，以至於身心都堵塞。

關於定睿那令人意外的告白，她相當認真看待，隨時隨地，有閑就會想到；這一點，從她連上廁所都不忘思考就可以證明。

其實，除了還不太敢相信這是事實以外，沒有什麼大問題，畢竟在他告白之前，她就開始了對他的好感和正面評價，只是因為彼此的關係特殊，所以她總是忽略或拋開，而這正也是她心裏唯一的癥結──

分別和他們兩人最親的人，成了這輩子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倘若和他在一起，那她要叫言國欽姊夫，還是爸爸？

姊姊同意嗎？姊夫同意嗎？他們會不會為難？

要是他們沒有這層關係，或許她早就放任自己對他的欣賞，毫不顧忌的喜歡他了！

「唉……」尚凱潔的幽幽嘆息聲在洗手間裏輕繞。嘆煩躁的心情，也嘆痛苦的便秘！

累積的情感還束縛在心的牢籠中，只怕一鬆懈就傾巢而出，因此她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為了不讓這件事懸着，在得知姊夫和姊姊今天中午就要直接從公司出發，到國外出差一星期後，她特地在上課之前，先繞到姊夫的公司來。

所以，她此刻坐着的馬桶，就是XX科技公司的副總經理辦公室樓層的洗手間的馬桶。

千萬別覺得污穢哦！這裏可是打掃得整齊清潔，設計得時尚大方，不但有輕音樂流泄，還沒有異味充斥，是個相當適合靜心思考的好地方哩。

「凱潔，妳還在裏面嗎？」尚玉鈴見妹妹上洗手間老半天沒出來，不禁尋來關心。

「我在。」尚凱潔連忙應聲。

反正再坐也坐不出什麼來，索性放棄，談正事要緊。

身為大姊，尚玉鈴習慣注意妹妹的健康，隔着門板再問：「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整理衣褲的凱潔揚聲答。

「那麼久，我還以為妳跌進馬桶了呢！」尚玉鈴嗤笑調侃。

「我馬上就出去了。」她又想得太出神，忘記時間了！

這幾天，她都是這樣心不在焉，課堂上還被教授點名好幾次呢！要是被當的話，她非找言定睿算帳不可。

「妳整理好就快出來哦！」尚玉鈴交代完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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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吧，到底是什麼事？」拉來一張椅子讓凱潔落坐，尚玉鈴不浪費時間，直接就問。

沒辦法，凱潔不利用在家碰面的時間問，突然跑到公司來，而她必須處理公事，所以時間上就得受制。

「姊，妳覺得定睿這個人怎麼樣？」尚凱潔神神秘秘的靠近姊姊低聲問，開場白是徵詢姊姊的看法。

那奇怪的態度彷佛預備要說定睿壞話似的，讓尚玉鈴不由得擔心起來。

「怎麼了？你們處得不好嗎？」難道是因為處得不好，所以有話不方便在家裏說，才刻意跑來公司？

「不是啦，妳先回答我嘛！」凱潔失笑。他們非但沒有處得不好，反而就是因為太好了，才會衍生出後遺症來。

「定睿啊，他不錯啊，雖然稍嫌冷漠、不夠開朗，但外冷內熱，以你們這個年紀來說，他算是很穩重很內斂的男孩子了，做事很有分寸，值得信賴。至於外在條件，那就更不用說了，長得又高又帥，完全遺傳到你姊夫。」

尚玉鈴很詳細的形容着對他的看法，說到了老公，臉上的笑容不禁增添了幸福甜蜜。

尚凱潔認同的頻頻點頭。姊姊對他的看好，令她降低了一點擔憂，至少不會因為覺得他不好而反對。

「妳問這個要做什麼？你們每天相處，應該多少可以看得出來吧？」尚玉鈴還是很納悶。

「姊，我問妳哦，如果……我是說如果啦！」重點來了，她忐忑的握住姊姊的手，還刻意用不確定的問法，好讓事情有餘地可退。「我要是跟定睿變成了一對，妳和姊夫會怎樣？」

尚玉鈴訝然的瞠目結舌，局促的尚凱潔則直勾勾的注視着她，等待她消化這消息后的反應和回答。

「真的嗎？」尚玉鈴不太敢相信，畢竟言定睿給她的感覺總是冷冷的、酷酷的，和可愛單純的妹妹似乎不搭軋，怎麼會變成一對？

「我已經說是如果了嘛！」尚凱潔窘赧的忙解釋。「要是妳或姊夫有一個人覺得不妥，那就不會成為事實。」她必須得到他們的同意，不希望將來影響到姊姊、姊夫。

「所以說，妳和定睿已經互相有好感，只是因為有顧忌，所以還沒開始？」敏感的尚玉鈴馬上推斷。

嬌羞的點點頭，凱潔露出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甜蜜微笑。「他向我告白了，但是我還沒給他答覆，想先來問妳……」

「妳要問的不應該是我，而是妳自己呀！」尚玉鈴反手覆住她的柔荑，給她一記溫暖的笑容。「妳喜歡他嗎？想跟他交往嗎？有把握好好相處嗎？」

[她喜歡他，想跟他交往，也會努力和他相處得更好。]凱潔在心裏回答，但仍有其他疑問。

「我想的是姊姊會同意嗎？姊夫會同意嗎？我是定睿的小阿姨，可以嗎？」她眼巴巴的看着姊姊。

「傻瓜！」尚玉鈴莞爾敲了下她的額際。「妳還以為妳真是人家的小阿姨啊？妳跟定睿又沒有血緣關係！他連我都只稱呼玉鈴姊沒有改口了，怎麼可能把妳當小阿姨？」

定睿的確也是這麼說的。不愧是姊姊，完全說中了呢！

尚凱潔微哂，心情霍然開朗了。

「所以你們不會反對嗎？」這是最關鍵的問題了，她緊張的手心冒汗。

尚玉鈴鼓勵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會，我想妳姊夫應該也不會。」

就在此時，言國欽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正好聽見了與自己相關的最後一句。

「在說什麼呀？」他好奇探問。

尚玉鈴望向老公，揚起溫柔笑容。「你會反對定睿跟凱潔成為一對嗎？」

言國欽先是微訝的挑眉瞠目，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也大概臆測出他們的情況。

「只要妳和定睿是認真看待感情，我當然沒有理由反對啊。」他對着凱潔和藹一笑。

簡單一句話，讓尚凱潔懸挂在半空中的心，安全落地。

「我知道了。」她開心的起身，背起背包，向姊姊、姊夫鞠躬。「那你們忙吧，我先回去嘍！再見。」

言國欽和尚玉鈴看着她踩着愉快輕盈的步伐離開，旋即互視彼此，臉上同樣噙着疼愛的神情。

「看來，他們的確很『相親相愛』啊！」言國欽微笑的意有所指。在他看來，凱潔是值得疼惜的女孩。

「是啊，就讓他們順其自然的發展吧！」尚玉鈴也勾起了淺淺笑容。在她看來，定睿是值得信任的男孩。

對於這對年輕人，他們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