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並且搬了家,安頓下來。
卓雪然已經感到身心俱疲,悠悠一直都很聽話,但這小丫頭莫名其妙沉默下來,經常癟着嘴不說話。
她的新工作是在一間大型房地產公司當秘書,工作量很大,可是工作再累都不覺得辛苦。但她的心很累……好不容易才考入「帝豪」,能有一個機會可以遠遠的看着他而不會被他知道。
現在,她卻必須逼着自己抽離,抽離出任何有他的空間,抽離出任何他可能找得到她的地方,所以明天的聚會,她也決定不去參加。
本來很期待這次的聚會,雖然她畢業后,就不再和過去的同學聯絡——當年也無法聯絡,懷着孩子,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熟人。生下悠悠后,她就努力開始尋找工作。當得知他進了「帝豪」以後,她就義無反顧的跟着去了。
差不多正好三年的時間,她都在他的身邊。本以為日子會這樣毫無波瀾的度過,直到孩子長大。可是命運又對她開了個玩笑,他不但闖入她的生活,還見到了悠悠。
她別無他法,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她只能選擇離開。
在思考的時候,手機響了,她看了眼號碼,是個不熟悉的號碼,猶豫着接與不接后,她最後還是接聽了。
「喂,你好。」
「卓雪然,你好狠的心,真的畢業以後就不和我聯絡了嗎?」電話那一邊傳來的熟悉聲音,霎時讓卓雪然紅了眼眶。
「芹芹?」卓雪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會是她大學裏最好的朋友打來的電話?!
「如果不是我昨天和童小潔聯絡過,我還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她說你很沒良心,半年前和她在超級市場偶遇后就又失去聯繫。然後她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我試着撥撥看……」謝家芹,她最好的朋友在電話那一頭狠狠指責她。
卓雪然抓着手機,久久無法成語。以前她在學校里幾乎和謝家芹形影不離,可是畢業后,為了自己的秘密,她從來沒有和謝家芹聯絡過。
「明天的聚會你會來吧?如果你不來,我就真的恨你一輩子!」謝家芹的聲音里也有着哽咽。「你怎麼能真的如此狠心,這些年都不和我們聯絡呢!」
「對不起,芹芹,對不起……」卓雪然走到洗手間裏,這才落下了眼淚。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明天你一定要給我出現,知道嗎?」
「我……」卓雪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裏的淚水沿着臉頰潸然落下,她這三年來,到底做了些什麼?
「你忘了我們以前約定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即使結婚、有了孩子……即使頭髮花白了也是好朋友的!你敢忘記,我、我就一輩子都不原諒你!」謝家芹氣憤的喊着。
「芹芹,你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卓雪然聽到了好友火爆十足的宣言,立即想到了從前,許多時候,她會顯得沒有自信和畏縮;可是芹芹卻不一樣,她總是活力十足、勇往直前。
如果說在她終生難忘的那一天,她會瘋狂的做出那件事,那麼給她勇氣的除了自己的愛以外,還有就是芹芹的鼓勵。
謝家芹一直鼓勵她要大膽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她最後還是沒有真的勇敢起來——可是她鼓起勇氣,在那一個夜晚做出告白……那永恆難忘的夜晚啊!
「既然知道我的脾氣沒變,你最好出現,知道嗎?如果不來,我會和你絕交,是真的絕交!從此以後,即使再遇到你,我也不當你是朋友了!」謝家芹說得信誓旦旦。
卓雪然止住了淚水,看清鏡子裏的自己眼裏流露着期待,是的,她也希望可以再度擁有朋友的關心,就算有些秘密不能泄露,但她總可以見見芹芹吧。
只要她夠小心,她就可以像過去的求學歲月那樣,讓宮震宇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小心的躲着他,或在見到芹芹后,她就借口先行離開。對,為什麼不可以呢?
「芹芹,明天你早點去學校,我一定來。」她對着電話吩咐道。
「一言為定,我們早一點到,躲開其他人,去說悄悄話!」謝家芹聽起來無比興奮。
「好,一言為定。」謝家芹說的正是她所希望的。如果可以躲開其他人那就太完美了。
掛上了電話,卓雪然還真有些期待明天的聚會。至於悠悠,她會交給許阿婆照顧,她們搬走的時候,老人家就一直抱怨。白天在家無事的許阿婆,的確可以替她照顧孩子。
決定了以後,卓雪然忽然間覺得神清氣爽,她擦乾眼淚,又補了下妝,這才走出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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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卓雪然一早就把許阿婆請來自己家裏,兒女們都不在身邊的阿婆,很高興可以再來照顧悠悠。
一切都準備妥當后,卓雪然這才出門。
她買了車票,坐車回到自己的母校——那個帶給她無數悲傷、快樂和幸福回憶的地方……
一下車,她就瞧見了巍峨的校門,許多記憶隨即在腦海中浮現。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這所校門前的喜悅和興奮,憧憬着多彩多姿的大學生活。
直到她在一次網球比賽中看到了宮震宇,他高高的揚起自己手裏的球拍,大力的擊向網球,那飛揚着的頭髮,被汗水浸濕的臉龐,充滿了魅力和野性的眸……她和學校里的許多女生一樣,被他吸引、為他痴迷。
「雪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打斷了她的冥思。
轉過頭去,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好友,帶着彷彿從不曾改變,甚至從不曾離開過的表情笑望着她。
自然的擁抱和興奮的歡呼,時間彷彿倒退回到學生時代,三年多的隔閡在瞬間消失不見,卓雪然的嘴角也露出了最真誠的笑容。
她和謝家芹避開其他同學,一同尋訪過去的足跡。一路上談了很多,說了現在的工作、愛情和生活……
「午飯吃過了嗎?要不要去以前我們常去的那一家餐廳吃飯?」謝家芹快樂地建議,她則點頭同意。
時間過得飛快,下午的時候,他們那一屆畢業生多數都已經來到了學校,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參加這次同學會,卓雪然在感到高興的同時,也隱隱覺得緊張不安。
她得小心避開宮震宇……不過他向來是個風雲人物,到了學校后一定會有許多事和許多人讓他應接不暇。
謝家芹強拉着她們以前的幾個好同學一起合照,卓雪然也只能跟着參與,看了下手錶,其實她已經想離開了,現在回去可以趕上車子,晚上也能給悠悠做晚飯。
「家芹,我想我該……」
「謝家芹、卓雪然,宮震宇和易梓凜要進行世紀大對決,決定他們之間誰才是真正的校園網球王。」有個同學沖了過來,拉住她們。「我們一起去看吧。」
「雪然,去吧!」謝家芹記得以前凡是宮震宇的比賽,卓雪然就一定會去看。
心跳有點小小加速,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對他產生心動的感覺,也是在網球場上……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很想再一次親眼目睹。
抿着唇,她一言不發,跟着大家一起朝網球場跑去。
宮震宇和易梓凜,過去就是學校網球隊的兩張王牌,兩人的比賽勝負互半,至今還沒有分出高下。
時隔三年,他們又要對決了!
她只要站在遠遠的地方看着他就行了,如同過去一般,不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默默的注視着他。
一直……注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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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的天空下,網球場上聚集了一群熱情吶喊的人。
他們雖然已經告別青春、踏入社會,許多人也已經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獲得不小的成就。
但在這一刻,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像回歸到青春少年時,那段最有活力的日子。
只可惜,比賽戛然而止,因為易梓凜的肩膀受傷,而不得不退出比賽。
宮震宇看着易梓凜在女友的陪同下去了保健室,他只能有些遺憾的收拾借來的球拍,打算去換下運動服。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驚動了他。
「喂,有什麼消息?」打電話來的就是他那位徵信社的朋友郝強,宮震宇委託他調查關於卓雪然的事。
「本來不到最終確認,我是不應該和我的委託人說什麼的。不過,震宇,我覺得還是應該先通知你一下。因為這件事,可能只有你自己才能做最後確認。」郝強的口氣聽起來頗為嚴重。
「到底是什麼事?與我有關?」宮震宇濃眉一擰,他的神情也霎時變得凝重認真。
「是與你有關……」
當郝強說完以後,宮震宇感到非常震撼,怎麼也不敢相信聽到的事情是真的。他結束通話,飛快的奔出網球場。
卓雪然,她應該有來參加今天的聚會,他要找到她,無論如何,今天都必須詢問出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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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們道別,並且保證以後不會再無故消失后,卓雪然踏上了回家的路。她看着學校大道兩邊的行道樹,一片春色宜人,想起今天的所見所聞,她的心情出奇輕快爽朗。
多久沒有這麼自然輕鬆的感覺了,久到她已經忘記自己最後一次大笑是在什麼時候……
揚起頭,她微眯起眼看着碧藍天空,漸漸的露出笑容。
「卓雪然,我總算找到你了。」就在她着迷於天空的湛藍時,身後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
卓雪然倏地回頭,頓時感到驚慌失措。
宮震宇背着光站在她的身後,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暴戾之氣。
就在卓雪然怔忡的當下,他大步向她走來,在她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拉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來。」他稍一用力,就拉着她疾步而走。
卓雪然慌忙的皺起眉,被他突然暴戾的行為弄得不知所措。「宮先生,你有什麼事?」久久,她才能出聲。
宮震宇那張輪廓如刀削斧劈般的臉上,流露出堅毅凜冽的神色,他緊抿起弧度完美的唇,氣惱的一路拉着她走向一處偏僻的角落。
「宮震宇,你到底要……做什麼?」被拉到一旁的偏僻處,卓雪然忽然感到一陣恐懼,眼前狂怒的宮震宇,她從不曾見過。
他轉回身,目光里燃燒着熾熱的火焰,看得她全身顫慄。
「今天我聽到了一個奇怪的消息,你知道是什麼嗎?」宮震宇愈是不緊不慢的聲音,愈是在她心裏掀起巨浪。
不斷的搖着頭,她恐懼戒備着。「我怎麼會知道?」微顫的唇瓣,泄露了她內心的恐懼。
「你為什麼發抖?既然你不知道,又害怕些什麼,難道我會吃了你?還是你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覺得無法面對我?」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裏滿是寒霜,他是真的憤怒到了極點。
無法抑制的寒顫再一次竄過卓雪然的身子,她的神色蒼白如鬼,難道被他知道了嗎?
不,不可能。這個秘密她隱藏了這麼多年,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不可能會有人知道!
「因為你看起來很恐怖……宮震宇,你把我嚇到了。」她掙扎着要掙脫他的束縛,可是他卻漸漸的用力握緊。
「我聽到的消息是——」凌厲的目光緊鎖着她驚慌的黑眸,他俯下頭,更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讓他的問題顯得更加駭人。「你的女兒,卓悠悠的父親,他的名字叫宮震宇。」
剎那間,排山倒海的恐懼朝着卓雪然洶湧而來,壓得她無法喘息、無法呼吸。她有半晌整個腦袋裏一片空白,將要暈厥的感覺在心頭不住徘徊。
「不準暈倒,現在的你沒有資格暈倒!」看着她變得空洞無神的眼瞳,他大吼一句,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疼痛把她從半昏迷狀態里拉了回來,她大張着驚恐的眼定定的看着他,想要逃跑,想要痛哭……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望着他。
「卓悠悠為什麼會是我的女兒?我不記得我和你之間發生過任何關係,我甚至和你不熟!」一開始,他只覺得憤怒,覺得這個女人太會撒謊。可是當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后,宮震宇卻發現自己更加吃驚了。
她臉上那種如死灰般的絕望感,反而泄露出她的真實想法。
這件事……是真的?怎麼可能是真的?
「不、不是的……」在一片天旋地轉中,她聽到自己毫無說服力的聲音。「怎麼可能……你從哪裏聽說的……」
「你在生產的時候,因為難產,所以當時你拉着護士的手說過,如果你不幸死了,一定要告訴孩子,她的父親是宮震宇。你怕你死了以後,這件事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因為你一定要保住孩子,所以當時的護士非常感動,至今還記得非常清楚。」宮震宇深深呼吸,他要先穩住自己的情緒,才能抽絲剝繭把真正的事實問出來。
就算再感到不可思議,他也從她的臉上看到了許多蛛絲馬跡,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什麼時候,他和這個女人有過性關係?竟還有了孩子?
「是撒謊嗎?一個一心只想着孩子的母親,會在那種時候撒謊嗎?」這也是為什麼郝強會立即打電話給他的原因,怎麼想都覺得她不可能是胡亂編造名字欺騙他人的人。
「卓雪然,我要你立刻回答我的問題!」看着她慘白茫然的臉色,他搖晃着她的肩膀。
淚水自卓雪然的眼眶內溢出,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答宮震宇的問題,是堅決的否認,還是坦白的承認。緊閉着嘴巴,她感到混亂而毫無頭緒。
「不準哭!」宮震宇大喊:「你不回答我也行,我可以去驗DNA,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我自己確認。」
卓雪然依舊淚水不斷,宮震宇是那樣的焦躁不安,她可以感覺到他已經開始相信悠悠就是他的女兒了。
她是想否認,想繼續守住自己的秘密,可是現在的她早就亂了心神,她這副失神的樣子,一定早就泄露了她心裏的秘密。
「DNA我一定要去驗,不管你怎麼回答我。可是我希望現在可以弄清楚一些事,到底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我們之間有了那樣的關係?你要如實告訴我!」他放開緊抓住她的手,她哭泣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可是他必須要去驗DNA,這一切的不可思議,好像天方夜譚般,帶給他的已經不只是震撼而已。
「我、我現在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她終於沙啞的開口,覺得痛苦不堪,甚至羞愧和屈辱,無法承受他不達目的、勢不罷休的逼問方式。
但要她如何說出口?曾經以為會把這件事一輩子放在心裏,所以從來沒有想過應該如何去對人解釋。特別是他,不能是他……萬箭鑽心般的疼痛,使她想要忍住眼淚卻心有餘力而力不足。
「好,我給你半天的時間考慮。」他忽然看了下手錶,就算再怎麼激動,他也知道今天晚上的晚會還需要他。「不準離開,如果你逃走了,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出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搬到哪裏、在哪裏工作。」他的目光如鷹隼盯住獵物般冷酷無情。
「我要回去照顧悠悠,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而且……」
「她在哪裏,我會派人去照顧她。」他立即就拿出手機。
「她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我,所以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待着,她會找我的。」卓雪然想要阻止他打電話。「她也不喜歡陌生人。」
「你自己去想辦法,今天晚上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挑起眉,他仍顯得殘忍而冷酷。「在我回到台北之前,我必須理清我的思路,必須知道為什麼,還有你做這些事情的所有目的。」
卓雪然只是一再的搖頭落淚,他是下定決心要弄清楚這一切,那麼她又該怎麼辦?
「擦乾你的眼淚,如果你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荒謬的事情,在我們談話以前,控制你的眼淚。」他的語氣嚴厲冷然,那張原本俊俏的臉也在剎那間顯得有點猙獰,眼神銳利得好比刀鋒。
宮震宇遞給她自己的手帕,他深深的望着她,這一切對他的衝擊絕對比她來得更為巨大,她有什麼權利在這裏哭泣?
父親!
向來抱定獨身主義,從來沒有想過要有孩子的他,忽然間已經成為了父親的角色。他向來都小心翼翼,絕對不會讓任何女人有機會懷上他的孩子。
她是怎麼辦到的?又怎會獨自一人撫養他的孩子,三年來她都在他的公司里工作,卻沒有向他要求過半分?
她生下這個孩子的目的是什麼,想當母親想瘋了嗎?可是以她的條件,不可能會找不到相愛的男人生小孩!
種種疑問在他的腦海里爆開,但他以理智強行壓下這些問題,他不要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的詢問,他要她自行坦承全部事實。
他已經被她擺了一道,他不能再顯得懦弱和處於劣勢。
深深呼吸,他再一次讓自己恢復平常的表情。
「我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晚上大家都會去學校旁邊的度假別墅,你在停車場等我,我要好好和你談一談。」說完,他也不等待她的回答,緊繃著臉部的線條,他帶着決絕的腳步離開。
徒留下卓雪然一個人,一邊顫抖着,一邊用他的手帕擦乾眼淚。
她不能哭,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哭了,就像他說的,眼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現在的她,必須想辦法怎麼安頓好悠悠,然後就是……
她打了個冷顫,在如此溫暖的四月天,冰冷的感覺卻侵入全身。她要好好的想一想,然後就到了坦白的時刻。
坦白她當年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才能生下他的孩子,坦白她的目的。
光想到這一切,她就已經覺得無法承受。
原本想要用一生去守護的秘密,原本以為對誰都沒有傷害的行為。哪知現在她可能已經傷害到他,並且要承擔後果了。
她只希望這後果,不會讓她萬劫不復,墜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