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個小時后，休旅車到達目的地，在一處規模頗大的度假山莊前停下。

「到了。」程浩民將車子停妥，下了車，打算到後座搬運攝影器材。

然而當他拉開後座車門的那一剎那，眼前的景象，讓他車門只拉開一半便定格不動。

「呃，老大……」他滿臉不可思議，目光移不開季映璇緊緊靠在展維煥身側酣睡的畫面。

「愣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搬器材？」展維煥對他的反應不悅地皺眉，出聲提醒。

他知道程浩民的訝異，是因為他允許季映璇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將他當成人體大抱枕的行為，不過他並不打算解釋，因為別說程浩民覺得訝異，連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麼。

以他的個性，當季映璇頭一回將她的小腦袋瓜肆無忌憚的往他的肩靠時，照理說他應該馬上將她推離才對，即便因此會吵醒她，他的眉頭也絕不會多皺一下。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反倒一路上任季映璇舒服的靠着他的肩，她倒好，睡得香甜，卻苦了他的左側臂膀，讓他的手臂此刻猶如受到萬蟻鑽動般的酸麻，那種刺痛感，饒是他這身強體壯的大男人，都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為什麼他會如此反常？

展維煥自問着，眸光不自覺的看向身旁的季映璇。

也許是她那副滿足幸福的睡容，教人不忍將她喚醒。

「是。」程浩民因展維煥的提醒而回過神，見季映璇仍末清醒，再覦了眼因手臂酸麻而蹙眉的展維煥，他伸手將已然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季映璇搖醒，以解救他老大可憐的手臂。

「唔……」季映璇緩緩睜開秋水瞳眸，眨了眨，迷惘的模樣，顯然還未從美夢裏回到現實世界。

「總算知道要醒了？I

低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讓季映璇倏地抬頭。「你……」

「妳一路上靠着老大的肩膀睡到現在。」程浩民明白她想問什麼，先開口替她解答。

什麼？她一路靠着他睡到現在？

蒙眬的睡意全部消失，季映璇此刻滿腦子混亂，還來不及重新排列組合，展維煥冷冷的語調再度傳來，打斷她的思考。

「醒了就幫忙把東西搬下車，難道妳還想繼續賴在車上？」他不着痕迹的揉了揉麻痹的手臂。

「搬就搬嘛。」凶什麼凶？

季映璇在心底偷偷對他扮了個鬼臉，順手拿起離她最近的攝影器材和自己的行李，跟在程浩民身後，往度假山莊的大門走去。

「嘿嘿，老大，你的手麻了吧？要不要我替你按按？」林旭日扯着曖昧的笑，不怕死的說著。

「你很閑嗎？」

林旭日聳聳肩，還是一臉痞痞的笑，拎起最後的兩袋物品，邊哼着小曲，邊悠哉游哉地走進大門。

展維煥坐在原地不動，約莫三分鐘過後，手臂的酸麻感逐漸消失，他才帶着一顆不知為何而煩躁的心起身離去。

「展先生，我們已經在這裏等候您的大駕光臨很久了，歡迎歡迎！」

接待廳內，度假山莊的經理級人物親自出面迎接展維煥等人的到來，可以想見展維煥的名號在業界有多響亮，才能讓人如此重視。

「很抱歉，我們比預計的時間晚到了點。」展維煥說這話的同時，目光讓人察覺不出的淡掃了季映璇一眼。

「不會、不會，展先生您業務繁忙，能特地空出行程來這一趟是我們的榮幸，您來得一點也不晚。」經理客套地道，不忘阿諛諂媚一番。「況且以屍先生您的才華名氣，就算要我們多等會兒也是值得的。」

「哪裏，遲到就是我們的不對，我會儘快完成拍攝工作以作為彌補，品質也一定會讓你們滿意。」展維煥語氣自信，不刻意說些奉承的話，憑藉著自身的才華和那股渾然天成的領袖氣質，讓人自然地對他產生信服。

「這是當然，我相信展先生您的作品一定能讓我們滿意，那就預祝我們雙方能合作愉快。」經理討好的點點頭。「那現在我就請我們的服務人員帶展先生和您的工作夥伴，到我們特地為各位準備好的房間先休息一會兒。」

「也好。」展維煥轉身示意在他身後的其它三人，隨着他與服務人員一起走。

等到達了兩兩相對的四間房門口，領路的服務人員將鑰匙個別交給他們保管，禮貌的說了幾句如有需要儘管吩附的話，隨即離開。

「哇，這間度假山莊的人員服務態度還不錯嘛！」林旭日待服務人員一走遠，便讚賞地道。

「而且裝潢設備也很舒適。」程浩民率先開啟房門，看見房內乾淨的擺設，跟着附和地說。

「對啊，真的很棒呢！」季映璇也打開自己分配到的那間房門，難得有機會住這種高級度假飯店，她迫不及待的想體驗一下在這裏度假的感覺。

相對於他們三人渾然忘我的討論，展維煥是唯一腦袋還清楚的人，他故意的咳了一聲。「咳！你們三個當真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不想工作了是嗎？」

展維煥的話，讓正想各自踏進房門的三人同時停下腳步，紛紛轉過身望向他。

「老大，我們沒有不想工作，只是機會難得，想順便享受一下嘛。」林旭日趕在展維煥開念之前，先為他們三人的行為請罪。

「要享受，至少等工作告一段落再說。」展維煥一臉正色的說。

「我給你們每人半個鐘頭的時間把東西整理好，時間一到，我要看到你們三個全都準備好在這兒集合。」

「是。」程浩民和林旭日連聲應好，嘴角忍不住竊笑。

雖然展維煥一副正經嚴肅的樣子，但他的語氣里已透露出只要他們能將工作按照進度完成，隨他們愛怎麼玩，他都不會有意見。

當然前提是不能玩得太過火。

呵，他們明白他們的展老大從來就不是那種苛刻的老闆。

程浩民和林旭日兩人一秒鐘也捨不得浪費地各自進入房間，長廊上，只剩下展維煥和季映璇站在房門口。

「只有半個鐘頭喔……」季映璇小聲的咕噥，語調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正想認命地轉身進入房間，展維煥耳尖的聽見她的抱怨，將她喚住。

「怎麼，嫌半個鐘頭太少？難道妳在車上舒服的睡了三個小時還不夠，還想休息？」他一貫的挑起眉，調侃她。

季映璇因他壞心的調侃而紅了耳根。經他一提，她才想起自己剛才在車上靠着他睡死了的這檔事。

糗，真糗！

她在他面前，一定什麼淑女形象也沒有了！季映璇十足哀怨地想。

不過，展維煥也真奇怪，如果他真的這麼介意這件事的話，大可以在她不小心睡着靠向他的時候，馬上把她叫醒或推開啊，何必一直忍耐？

這麼長的時間，他的手一定麻了很久……

思及此，她的目光偷偷瞄向展維煥的左側臂膀，心裏對他有點愧疚，但說真的，靠在他寬闊厚實的肩上，感覺真的很舒服，而且莫名的讓她感到心安，相當的有安全感。

為什麼？季映璇自己也不明白，但不可否認的，她眷戀這種感覺……

「怎麼不說話？」見她低着頭不響應他，展維煥竟覺得有些小小的失落，心裏反倒希望她朝氣十足的跟他鬥鬥嘴。

「沒有啊。」她不說話，是因為讓自己心底萌生的怪異情愫困惑住，提不起勁來跟他唇槍舌劍。

氣氛僵了幾秒，最後展維煥嘆了口氣，反常的對她退讓了一步。

「算了，再多給你十分鐘的時間，快進去吧，不許再討價還價。」

「哦。」季映璇一副不太滿意的點點頭，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接着她偷偷拾眸觀察展維煥的表情，他那副莫可奈何、拿她沒轍的樣子，讓她忍不住的想笑。

而她也真的笑出了聲。

「笑什麼？還不快點進去？」展維煥一臉莫名其妙。

「好好好，我要進去了嘛！」

季映璇止不住的笑容愈擴愈大，拿起自己的行李就要進房，不過才踏出一步，她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先說好，剛才的時間不能算進四十分鐘裏哦！」

「妳……」得寸進尺！

展維煥本想對她念幾句，但還來不及開口，季映璇便快速的閃進房內，有先見之明的順道連門一併關上，不給他機會叨念。

盯着眼前緊閉的門扉，半響，展維煥不知該說什麼的搖了搖頭。

嘖，這女人……

等約定的時間一到，沒人敢多慢一秒鐘的全出現在房門口集合，而行事向來果決迅速的展維煥，早早地便整理好自己簡單不多的物品，好整以暇的在房門口等候着。

「老大，我們都準備好了，現在要從哪裏開始着手？」程浩民精神飽滿地問。

展維煥思考了一會兒，便開始分派工作。

「先處理外景的部分，我們兵分二路，浩民跟旭日你們兩人一組，一起負責西南方的景點，至於另一邊，就由我來負責執掌。」

「沒問題。」接收到命令，林旭日和程浩民很快的進入狀況，帶着攝影器材準備出發。

那她呢？

見自己沒讓人點到名，季映璇心裏有些着急。

「等等，那我呢？」她開口詢問，腳像有意識地跟上前方已經打算動身的兩人。

不過她的步伐才跨出沒幾步，突地就讓一股力量給拉住。

「慢着！」展維煥沉着臉色抓住她的手臂。

「妳跟着他們做什麼？」他有說她是跟他們一組的嗎？

「我……」季映璇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當她回頭看見展維煥沉着臉的模樣，馬上乖乖地噤聲。

說真的，他這副教人猜不透想法的表情，最教她害怕！

「映璇妳當然是跟老大一組啰！老大請妳來，就是當他的攝影助理嘛！」見氣氛僵住，林旭日笑笑的打圓場，順道替季映璇解答。

聽他這麼一說，季映璇臉上才浮起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真笨！怎麼會忘了這點呢？

一旁仍緊抓住她手臂的展維煥，將她的反應全看進眼裏，不滿地皺起眉頭。

「別告訴我，妳這麼快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我、我當然沒忘。」季映璇有些結巴地反駁他的指責，只不過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是薄弱。「我現在的身分是你的攝影助理嘛。」

「很好，妳還記得嘛！我以為妳連自己為什麼到這裏來都給忘了。」展維煥嘲諷地道，對她差強人意的回答還算可以接受。

「我才不會呢……」季映璇小小聲的駁斥，心裏忍不住浮現出疑惑。

她真的不明白，為何每回她與展維煥之間的談話氣氛，總是這麼的「不正常」，要不就是揶掄嘲諷，要不就是互相鬥嘴，好象永遠無法心平氣和地聊上一兩句。

而她所謂的無法「心平氣和」，倒也不是指生氣、討厭對方的那種情緒，而是每當她面對展維煥的時候，心裏總有股說不出的悸動，讓她跟他說話時，沒法子像對其他人一樣的泰然自若。

「好了，別在心裏偷罵我。」展維煥注意到她的小聲喃念，不必猜也知道她大概是在心裏「問候」他。

「既然工作已經分配好，現在就分頭開始進行。」

算算他們這一耽擱，浪費了不少時間，已經稍稍延誤了工作進度，讓他不得不收起繼續和季映璇鬥嘴的念頭。

還是辦正事要緊！

當兩組人馬各自帶開，展維煥開車載着季映璇出了度假山莊沒多久的時間，車子便停了下來，整個車程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好、好美喔！」季映璇在一陣手忙腳亂后才跟着展維煥下車，一看到車外的景觀，她禁不住的驚呼一聲。

眼前是一大片壯觀的向日葵花海，黃澄澄的花瓣、綠油油的枝葉，有着數大的美感。

不經意的一回頭，展維煥捕捉到她眼中湛亮的光彩，眸光不由自主的停駐在她的臉蛋上。

「這裏是新興的觀光景點，離度假山莊很近，可以吸引遊客以度假山莊為中心點，往它四周的方向逐一遊覽。」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始拿正事當話題。

「所以說，度假山莊周圍的觀光景點，都是我們的拍攝目標啰？」季映璇的目光仍無法自眼前的美景中移開，在聽見展維煥的聲音，這才偏過頭響應他的話。

「沒錯。」展維煥對她的聰明讚賞的點頭。

「妳先架好三角架，我們就從這裏開始取景。」吩咐完，他四處走了走，找尋最適合拍攝的角度。

「嗯，我馬上好。」季映璇依言迅速的架起三角架，絲毫不敢懈怠。

等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完成，展維煥專註心力的進行景觀拍攝，季映璇則在一旁待命配合他的需求。

整體來說，他們倆第一次的合作算是相當有默契。

由於拍攝過程的順利，讓人感覺時間的流逝特別快，不一會兒原先湛藍的天空逐漸轉為昏黃，他們的拍攝工作才告一段落。

「要回去了嗎？」將相機和三角架等器材收進背袋，季映璇抬眸直視展維煥，等着他接下來的指示。

「不急。」展維煥從容的取走她拿得有些吃力的背袋。

「呃，你……」感覺手心一空，季映璇怔愣的看着他輕鬆的將笨重的器材放回車上。

奇怪，那應該是她的工作吧？

她一臉不解的盯着展維煥的背影，難道……他是看她累了，所以才紆尊降貴地幫她的忙？

這個猜測，讓季映璇的心底隱隱流過一道暖流，如果真是那樣，他其實還滿體貼的嘛！

「怎麼又在發獃？」展維煥放好器材，走回她的身邊。

「什麼叫作『又』？。」季映璇不滿的噘起唇。

聽他的口氣，好象她常常發獃似的。

「我沒其它意思。」展維煥難得臉上帶着笑意，肩一聳，移動步伐。

「跟我來。」

「要去哪？」雖然疑惑，但季映璇的腳步卻很自然的尾隨在他身後。

「用餐。還是妳不餓？」他止住步伐，轉身看她。

不餓？拜託！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隻象了！

一聽到「用餐」兩字，季映璇疲憊的眼神頓時像通了電的燈炮，瞬間亮了起來。

不過……她狐疑的望向四周。

「要在哪裏用餐啊？」

「看到前面像倉庫的農舍沒？就那裏。」展維煥讓她多變的表情逗出一抹輕輕淺淺、不易察覺的笑。

他指向前方一百公尺處。

季映璇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見一間有着濃濃鄉村味的矮厝。

「你確定那裏可以提供外人用餐？」她的表情更加疑惑，因為不論她怎麼看那間矮厝，都不覺得它像是一間餐館。

「我確定。如果妳不打算跟上的話也可以，就在這邊等我回來。」語畢，展維煥果真壞心的丟下季映璇，自顧自的走着。

嗄？這怎麼可以！她都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哪還有力氣在這等他吃飽喝足？

「等、等一下啦！」季映璇一急，想快步跟上他，腳步卻讓不平的路面拐了一下，往前傾了去。

「啊－－」慘了！她放聲尖叫，閉起眼，等着自己狼狽的跌倒在地。

一秒、二秒過去，預期的痛楚沒有傳來，她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攀附在厚實寬闊的肩膀上。

是展維煥！

他有力的手抓住她瘦弱的肩頭，一使力，將她給扶正。

呆傻了半晌，季映璇猛然意識到兩人的動作有多親密，慌忙的離開他寬闊的肩。

剛才，她幾乎是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的！

「謝、謝謝……」

「妳怎麼連走個路都會跌倒？」展維煥不自覺的替她粗線條的個性擔心。「幸好妳手上沒拿相機，要是摔壞了……」

「就等着做白工來賠是吧？」季映璇接話，雖然他的語氣一貫的冷，但她卻不再感到排斥。

她似乎開始懂他了。雖然他總是口頭上不饒人，但，心其實是溫柔的。

「知道就好。」展維煥佯裝一臉嚴肅，藉以掩飾自己內心對她的關心。

「反正也沒真的發生啊，相機還好好的躺在車上呢！」所以她當然不必做白工啰。

季映璇的笑容，燦爛的像要將冬雪融化似的，讓展維煥不自在的別過頭。

「走吧，妳不是要我等妳嗎？妳還不快點跟上？」他的語氣放軟。

「哦。」季映璇三步並作兩步的跟上。「那間矮厝里有什麼餐點啊，是鄉村菜還是……」

因為對展維煥有更進一步的了解，所以季映璇開始不懼怕的和他聊了起來，而展維煥也沒讓她一個人唱獨腳戲地和她聊着天。

夕陽下，昏黃的光線將兩人的影子交疊着，而某種不知名的情愫，在他倆的交談之間，悄悄的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