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季映璇停頓的語氣，在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后，終於再度開門。

「該不會你需要的不是一名攝影助理，而是性向異於常人的『同志夥伴』吧？」

空氣中再度傳來一陣陣抽氣聲。

眾人莫不開始懷疑季映璇是不是少了哪根筋地不懂害怕為何物，她竟敢明日張膽的挑戰他們的老闆，說他是同志？

簡直是不知死活的七月半笨鴨子！

展維煥隱隱覺得額際的青筋正劇烈地跳動。

好樣的！竟敢這麼說他，這女人膽子夠大！

他一改不在乎的態度，開始認真的審視起語出驚人的季映璇，只見她挺直背脊，雙手環胸，仰起小巧的下巴，白皙的臉龐因為剛才的怒意而浮現兩抹天然的瑰色……

這樣的她看在展維煥眼裏，竟覺得有種不矯揉造作的可愛。

可愛？

他不快地擰眉，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悅。

女人向來是善於偽裝的千面女郎，他見識過太多了，眼前的她不會是那極少數的例外。

氣氛膠着，季映璇越瞪越氣弱，手心不停冒出汗水，展維煥兩道眸光的注視，冷凝得軟她直想逃！

半晌，終於有人好心的出聲替她解圍。

「老大，你就給季小姐一個機會，說不定她能勝任這個職務，」程浩民撥了撥髮絲，斗膽地建言，而後投給季映璇一記友善的微笑。

「況且我們新接下的那件大案子，對方希望我們儘快完成，既然現在一時也沒合適的人選，何個讓她試試看？」沈璾也在一旁幫腔。

田語柔接著說：「是啊，展大哥，也許季小姐對我們有正面的幫助，就讓她試試看吧，如果真的不行，她也能心服口服。」

見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力挺這位名叫季映璇的甜美女子，唯一還沒開口的林旭日，也愣愣的出言附和。

「沒錯，老大，給她一個和你一起工作的機會，就能證明你不是同性戀！」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賞給他一記大白眼，在他身旁的程浩民更是毫不客氣的拐了他一肘子。

「哎喲！」林旭日悶哼一聲，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噗！」

此時，一道細微的悶笑聲響起，季映璇正極力掩飾唇畔的笑意。

對於大家慷慨的伸出友誼之手，她感到溫暖極了，幾乎就在那一刻，她真心喜歡上這個工作室給她的感覺。

當然，除了站在她兩點鐘方向，那位沒禮貌的傢伙除外。

展維煥抬眸掃視眾人一遍，視線又落到低頭強忍住笑意的季映璇身上。

一反常態地，他冷凝的臉部線條漸趨緩和，緊抿的薄唇勾起一抹淡笑。

「好，我就給妳一個機會。」

「你願意給我機會？」季映璇倏地抬頭，滿臉不可思議，彷若他說的定外星話。

「太好了。」田語柔興奮的湊上前，根本忘了展維煥只是答應給季映璇應徵的機會，還沒決定正式錄用她。

沒辦法，因為她一直很渴望能有同性的工作夥伴，所以才舍有這麼大的反應。

「老大，既然你願意給她機會，那你打算用什麼方式決定錄用她的標準？」不似田語柔一徑的高興，沈璾理智的發問，直接切入問題的重心。

「對對對，這才是重點。」林旭日連聲應和，好奇極了。

季映璇屏氣凝神，等着聽展維煥提出測試她的方法，一顆心懸得老高。

想當初，她大學聯考都沒那麼緊張咧！

展維煥腳跟一旋，進入他的辦公室，沒多久，便見他抱着一本攝影冊子，再度出現在眾人面前。

大伙兒面面相覷，不明白地你看我、我看你。

他好整以暇地攤開攝影冊子的其中一頁，詭譎的笑着，教季映璇的心突地一震。

鎮定！她才不想這麼快就認輸！

「這裏有十六張攝影作品，妳只要正確指出哪一張是由我拍攝的，那妳就可以成為我的助理。」他將攝影冊子擺放在桌上。

季映璇不解的看着展維煥，再看看眼前這一張張技巧高超的攝影作品。

她以為他會考她專業的攝影知識和技術，沒想到他卻是以這種方式決定她的錄用與否。

將她的訝異納入眼底，展維煥心情驀地轉好。

他就是猜想既然她敢向他要求機會，想必那些攝影知識和技術，她或多或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他才會出其不意地用這種方法考驗她。

如果她的回答是錯誤的，正好打消她成為他助理的念頭；如果她的回答是正確的，那就表示她懂他的作品。

想到這，展維煥兩道英挺的眉攏了攏，想也知道後者的可能性極低，然而他的心底隱約有道聲音響起，希望她能做出正確的回答。

怪了，他怎麼會有這種矛盾的想法？

「哇！老大，你這擺明刁難人家嘛。」林旭日湊上前，望着那一堆相片怪叫道。

連他這個待在老大身邊這麼久的人，都不敢確切的指出哪張攝影作品是出自展維煥之手，更何況定接觸不深的季映璇？

的確，不只是林旭日，其它人也同樣抱着不樂觀的態度，

展維煥不作響應，逕自到沙發上落座，眸光緊鎖着季映璇，等着她的回答。

季映璇神情謹慎，逐一審視那十六張攝影作品，態度認真的彷若面臨生死交關的當門，踏錯一步，就跌進萬丈深淵似地。

四周出奇的靜謐，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還聽得見它掉落的聲音。

牆上的鐘滴答滴答的響若，代表着時間的流逝。

終於，在秒針不知第幾回滑過十二的數字之後，季映璇心中有了決定。

她緩緩抬起螓首，對上展維煥黑如深夜的瞳眸。

她深吸了口氣，吐出在心中掙扎已久的答案。「這裏沒有一張是你的作品。」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硬是教在場的眾人瞠口結舌，

「不會吧？這些作品水準都超高的耶，也很有老大的風格啊，怎麼會……」連一張也不是展維煥的作品？

一向多話的林旭日，又開口表達他的意見。

自己的回答受到質疑，季映璇緊張得胃都疼了，她很沒自信的斂下眼睫，先前的氣勢全跑得無影無蹤。

大伙兒再度望向操着生殺大權的展維煥，等着聽候他的宣判。

一抹幾不可察的湛亮光彩，自他的眸底閃過。

展維煥的語氣不若先前冰冷，溫柔得足以教人癱軟成泥；「為什麼妳的答案會是沒有？」

季映璇眨了眨眼。他是在問她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雖然這些攝影作品，不論是光源、取景，還是運用各種功能不同的鏡頭所表現出的效果都相當專業，但這些作品感覺就像普通的圖片，除此之外，讓人感受不到特別的意境。」

跟她剛才在走廊牆上看見的那幾幅作品做了比較之後，完全沒有相同感動的情緒。

「總之，和你的作品感覺不同！」

沒錯，這就是她的結論。接下來就等展維煥做出最後的定奪，是生是死，她季映璇都得承受。

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不錄用，大不了她再多翻幾份報章雜誌，多花幾天的時間，總能找到適合她的工作吧？

雖然，她還滿喜歡這個工作室。

「老大，到底結果如何？她說的正不正確？」程浩民提出人伙兒心中的疑問，納悶他們的展老大幾時變得這麼不幹不脆了？

展維煥聽完季映璇的回答，說不出心口那份悸動從何而來，只覺得心靈深處似乎得到一種迴響，引發他內心的共鳴，而他平靜的神情看似無風無浪，內心實則波濤洶湧。

站起身，他筆直的朝季映璇的方向走去，深深的瞅看她一眼。「明天早上九點來工作室報到。」

說完，他邁開大步準備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優美的唇角向上，揚起了一抹弧度……

季映璇怔愣住。

他說什麼？

意思是－－她被錄用了？

報復！

他一定是在報復！

季映璇有些困難地動了動全身酸疼的筋骨，一雙湛亮的瞳眸十分哀怨的瞪着眼前擁有一張傾倒眾生的俊帥臉龐的展維煥。

此刻，他像一隻極為暴躁的恐龍，直朝眾人噴火，

「林旭日！你皮在癢了是嗎？昨天我不是特別吩附你要早點準備好，你竟然還敢給我遲到！耽誤大伙兒寶貴的時間，你好意思啊？」

林旭日縮了縮脖子，乖乖的挨罵，他知道是自己的錯，吭都不敢吭一聲。

盛怒的恐龍哼了聲，炮火轉向其它無辜的人。

「沈璾！該帶的攝影器材都帶了嗎？我不希望等車子到了目的地，才發現缺這少那的，懂吧？」

「是，老大。我很肯定東西都帶齊了。」沈璾平穩的同答，對於眼前的這種陣仗早已見怪不怪。

利眸掃向程浩民。「你呢？」

「放心，行程的路線我都摸熟了，時間也分配好了，想提前完工不是問題。」程浩民將最後一袋物品搬進休旅車中。

視線最後來到季映璇和田語柔的方向。

接收到展維煥懾人的目光，季映璇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她首次走馬上任的情況。

本來對於獲得這份工作，她十分欣喜的打算好好表現自己，誰知道第一天上班，展維煥交給她的工作竟是要她打、掃！

沒錯，就是打掃。

所以她現在才會這裏酸、那裏疼的，而且她敢說，在她像名菲佣般辛苦打掃的當下，她的確看到展維煥在偷笑。

這擺明是在報復她直指他是同志那檔事嘛！

季映璇不由得這麼想。

在打掃工作好不容易結束后，她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必須從今天開始，隨着展維煥和工作室的其它兩名成員，一同南下到某間知名的度假山莊，進行景觀照的拍攝事宜。

至於田語柔和沈璾，則留守在工作室和上門的顧客接洽，處理一些規模較小的案子。

也就是說，此行只有她是唯一的女性。

不過，她可不敢奢望展維煥會因此給她特別待遇。根據昨天的情況加上田語柔的情報，以及剛才上演的「恐龍噴火記」，季映璇幾乎可以想見自己的前途多麼「無亮」了！

唉！

「發什麼呆，還不快點上車？」

冷冷的語句，就這麼傳進季映璇的耳里，打斷她的思緒。

她不禁又開始納悶展維煥怎麼能夠一會兒像吞了炸藥似的朝眾人發火，一會兒又像千年寒冰，吐出的話既冰又冷？

而這樣一個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卻能拍攝出一幅幅美麗動人的攝影作品……

忽然，她有股想了解他的意念，究竟哪一面比較接近真實的他？

「映璇！」田語柔見展維煥的臉色轉為鐵青，而季映璇還愣在原地，趕忙出聲提醒。

「嗯？」季映璇回過神，看看田語柔，再看看展維煥。

喝！他的臉色臭得跟什麼似的，

「我、我馬上上車。」顧不得筋骨的酸痛，季映璇一溜煙地鑽進車內。

展維煥瞟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而後回過頭，對田語柔和沈璾做最後的叮囑：「工作室暫時交給你們了，有什麼事再跟我聯絡。」

「展大哥，你放心，我們會將工作室顧好的。」田語柔嫣然一笑，沈璾則投以沒問題的眼神。

展維煥點點頭，隨後走向後方的休旅車，拉開後座車門進入車內。

「呃……你要坐在這裏？」季映璇一見他坐進車內，如此地靠近她，全身的毛細孔都張了開來。

「妳有意見？」他斜挑着眉看她。

「沒有。」

她哪敢說有？季映璇低首咕噥了幾句。

「怎麼，前天不是還伶牙俐齒，現在倒裝起淑女來了？」展維煥沒遺漏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舉動。

聽他這麼一說，季映璇的粉頰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他果然還在記恨！

這男人是小人國出生的嗎？這麼小鼻子、小眼睛的愛計較！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是為了替自己爭取機會才會口不擇言，現在可好啦，人家是老闆，打算來個秋後算總帳，她哪敢再那麼沒大沒小？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天大地大，老闆最大，她還是別逞口舌之快，免得等會兒像垃圾一樣，被打包丟出車外。

她陪着笑臉。「老闆，前天我一時口快，說出來的話全都不算數，你別當真。」

「妳叫我老闆？」他揚起眉。

「呃，對啊……」她替他工作，領他的薪水，不叫他老闆，那要叫什麼？

「映璇，我們這裏沒人喊他老闆，老大聽了會不高興。」程浩民坐進駕駛座，恰巧聽見他們的談話，適時的插上一句。

「對啦，妳就跟小柔一樣，叫老大展大哥吧。」剛才被展維煥罵到臭頭的林旭日，馬上又生龍活虎、嘻皮笑臉的坐上副駕駛座。

「多嘴！」展維煥賞他一記大白眼，倒是沒反對他的提議。

他的確不喜歡讓人喊他老闆，怎麼聽就怎麼怪，活像他是全身沾滿銅臭味的土財主一樣。

季映璇可不這麼想，要她喊他一聲展大哥，那才彆扭呢！

她偷偷覷了眼與她相隔一個空位的展維煥。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清他的臉龐，毋庸置疑的，他好看得數人呼吸一窒，比起初見面時的震撼，此刻的他，更加讓她止不住芳心的悸動。

季映璇極力想撫平自己胡亂跳動的心，無預警地，一道黑壓壓的身影霍然朝她欺近。

是展維煥！

「你……」季映璇的聲音哽在喉頭間，說不出話來，眼看他靠得越來越近……

霎時，她的腦海中閃過一道羞人的念頭，他該不會定想－－

「這是什麼？」

「嗄？」季映璇一時反應不過傻愣愣地看着展維煥橫過她的身子，拿起在她腳邊的一隻大包包。

「那是……」

什麼啊，原來他只是為了要拿起那隻包包才靠近她？害她以為……

以為他想吻她！真是夠丟臉的。

「是什麼？」展維煥一把拿過包包，回到他的位子坐正，不等季映璇回答，逕自打開一采究竟。

「等、等一下！」季映璇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像個足球守門員般地飛撲攔阻。

可惜就差那麼零點零一秒，展維煥還是打開了那隻鼓鼓的大包包。

在目光接觸到裏頭所裝的物品時，他的俊顏僵住了，表情簡直比水溝里的石頭還臭。

慘了！季映璇在心底暗自叫糟，也許不必等到半路，現在她就有可能被丟出車外，連打包都省了。

「季、映、璇小姐，我想妳需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冷眼睨着她。

「我……」她的目光在他和包包之間來回遊移，櫻唇開開合合，根本說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

「哇，現在是怎樣？要開同樂會嗎？」前座的兩人察覺到後方的騷動，好奇的回過頭。

「哪來這麼多巧克力、零食餅乾……」林旭日大嗓門的喊着，接着不安分的伸手想往包包探去。「嘿，還有泡芙耶！」

「呃……」季映璇覺得丟臉的雙頰漲紅，一顆小腦袋低垂得不能再低。

展維煥惡狠狠的利眸迸射出寒光，讓林旭日馬上識相的縮回手，假裝沒事的回過身。

利眸掃向此刻只看得見腦袋瓜的季映璇。

「妳以為我們是去郊遊還是去玩的？我是請妳來當我的攝影助理，妳帶一堆小朋友吃的零食來做什麼？」

「誰規定零食只有小朋友能吃啊……」她囁嚅。

要不是自知理虧，她早就跟他嗆聲，捍衛自己那一大袋零食。

雖然覺得丟臉，但是這也不能怪她啊！一想到要南下工作數日，也許會累得像條狗，不帶點零食稿賞自己，說不過去嘛！

呃……好吧，正確的說，是一大袋，不是一點。

「還敢頂嘴？」展維煥有種想掐住她脖子的衝動。

看來昨天的下馬威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他忍不住開始懷疑，當初錄用她的決定是不是一項錯誤，他怎麼會以為這樣一個不夠成熟的女子會懂他的作品呢？

也許當時她只是一時好運，讓她給猜對吧！

「算了吧，老大。只不過是一袋零食而已，你嚇到映璇了。」程浩民依舊是好心替她解圍。

展維煥冷哼一聲，打開車門，將那一大袋零食拋向車外的沈璾和田語柔。

「開車！」他繃著臉，下達最後命令。

車外，一頭霧水的兩人愣在原地；車內，沒人敢再多說什麼地閉了嘴。

程浩民發動引擎，車身隨即揚長而去。

只有季映璇，雙眼充滿怨懟的哀悼與她無緣的零食。

她的巧克力、她的泡芙……那些零食可是她的活力來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