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牆裏鞦韆牆外道,
牆外行人;
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
多情卻被無情惱。
這不是方拓儒第一次聽見隔着牆傳來的歌聲了,卻屢屢,那甜軟軟含笑的嗓音總迫使他擱下手中書冊,睇着高高牆垣,臆思着這樣悅耳誘人的聲音會是隸屬於一個怎樣的女子?
這在從前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他向來是個專心於經典里的人,鐘鼓無擾,風雨無覺,現在,竟會為了個未曾見過面的女子魂不守舍?!
“少爺!”推門進來的是墨竹,見少爺歇下書卷,他笑了,“您真厲害,算準了我會送蓮子湯來,是以停下來歇口氣。”
方拓儒不想多做解釋,伸手接過蓮子湯,這是母親刻意冰鎮過的甜品,夏日炎炎,消下不少躁氣。
“讀歸讀,”墨竹將托盤擱在腋下,嘆口氣,“可您還真是沒有功名的命,前幾年府上多事,再來臨出門前讓太夫人的病給延遲丁,後來途中還遇上了方國珍興兵作亂,朝廷追捕漏網之魚,一路上封城閉路,硬把咱們給困住了,俟脫身,人家也考完試,”墨竹搖搖頭,“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提起被困在西寺坡的事情,墨竹滿心惋惜,方拓儒卻不太介懷,求取功名是父親的意思,這樣的亂世里,為官並非好事,雖然,當個手無寸鐵的一介草民同樣困頓無助,外頭到處起亂事,武陽村裡這幾年雖然還平靜,但誰都不敢保證這樣的歲月還能有多少時候。
同村裡年長方拓儒十來歲的友人劉基是個例子,劉基是個不世奇才,中舉后曾被授為江西高安縣丞,輔佐縣令.卻在清官難為的環境裏得罪了一幫惡勢力,屢遭毀謗,辭官后三年再仕,直言脾氣不改,照例又惹了些閑氣,辭官后他移居杭州,寄情山水,在西子湖畔、武林山麓,飲酒賦詩,遣興自娛。
劉基曾與方拓儒聊起,這時節,要不就昧着良心出相人仕,但求苟存,要不就乾脆隱居山林,閑雲野鶴,遊仙去也。
“看着吧!”劉基說得肯定,“這天象,很快就要改朝換代的!”
方拓儒深信劉基本事,除了滿腹經史詩文,他還深諳陰陽八卦及風水占卜,向來是個料事如神的奇人,若非上有高堂,方拓儒會學劉基四處野遊,印證所學,並尋覓亂世中的英雄,輔佐他樣成就功業。
“若無功名命,何勞功名念!”方拓儒對着墨竹笑,“那回出門也不算全無收穫,除遍覽西寺坡冬雪美景外,咱們還帶回了個腳力不錯的老驢。”
“快別提起那頭老驢——‘太老爺’了,提起這畜牲,墨竹就一肚子氣,”墨竹自鼻里哼了聲,“這老東西還真不辱沒了我幫它取的名字,生眼睛就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畜牲,好吃懶做,連灶房裏的余管事都嫌它不中用,外出買米扛鹽都不曾使喚過‘太老爺’當勤。”
“還不全怪你!”方拓儒耳際滑動着小書僮的抱怨,眼線卻攀上窗牖外飄浮的細雲,“給個畜牲取這樣尊貴的名,也難怪它生嬌氣。”
“怪不得墨竹,誰叫這畜牲硬脾氣,不肯馱那頭受了傷的狐狸,害您還得一手血污踱在雪地里,小的氣不過,這才給它起了這樣的名字。”
方拓儒但笑不語,虧這小於敢責怪“太老爺”,那一天,這小子還不也是有多遠躲多遠,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樣?墨竹重提此事,方拓儒眼前忍不住浮起一雙漂亮星燦的瞳眸,因為那頭他在雪地里救起的小狐狸
那日在雪地里踽踽緩行了三十多里,俟人壽縣,已近夜半,墨竹滿口叨念,說是狐狸誤了行程,對這事,方拓儒倒不曾放在心上,入了客店,要間上房,墨竹打地鋪慣了,行腳一日夜,倦極連身子都未洗,倒頭就睡。
方拓儒先從瞌睡連連的店小二那兒要來了刀傷葯及紗布綁條,處理完雪狐傷勢后,再將它擱在地鋪上,靠在呼嚕作響的墨竹身旁,自個兒則帶齊了換洗衣物至客棧另設浴所洗浴。
再困、再累,身上若有異味,他會睡不着,這是他的習慣。
一俟回房,卻發現小狐狸在他床上,偎在他枕邊,見他進房,它翹首覷着他的動靜。
方拓儒失笑,搖搖頭去了外袍,僅着單衣上了床。
“你不想同墨竹睡?”他的語氣倒像在問個孩子。
狐狸當然不會回答,骨碌碌的眼珠子轉了圈。
“嫌他吵?”似乎是為了配合方拓儒的問題,墨竹鼾聲響起。
“還是因為他趕了一天的路不洗澡,身上發臭?”
那一瞬,方拓儒似乎看花眼,他彷彿見着狐狸眼底亮起了輕笑。
“你若硬要與我擠一鋪,話我說在前頭,”方拓儒攤平被一本正經同只狐狸約法三章,“睡着後會不會出聲,我自個兒也不清楚,你可別嫌吵,咬我一口,我睡熟後向來會打轉,觸着你傷口,怨不得我,最後一點,也是最要緊的,”方拓儒抵近狐狸身上嗅了嗅,眼神亮着訝異,“什麼不靈,我鼻子最靈,怕異味得很,嗅到臭味會忍不住把東西踹下去,尤其是如你輩者的狐騷味,奇的是……”他摸摸小狐狸柔順平服毛茸茸的頸項,淺笑,“你身上竟沒有那股嚇人的狐騷氣味。”
不只沒狐騷味,夜蘭人靜,夢境裏,方拓儒鼻端不時有股軟軟的甜香襲人,在他不設防的當兒,纏入他的記憶里,當時,他並未意會到這股香氣竟是來自那蜷在他身旁的小狐狸。
隔天清晨,方拓儒醒在天光里,地上的墨竹卻尚在夢裏。
他會醒來是因臉頰上有股毛茸茸的東西搔着他,待神智清醒,他才看清,是那隻小狐狸,它正用尾巴將他喚醒。
一夜休養生息,那小狐狸倒是恢復得快,神采奕奕。
“這麼早把我叫醒,”方拓儒想起墨竹有關“中山狼”的警語,打個呵氣,“別真如墨竹所言,傷好了,接下來你決定該是填飽肚子的時候了嗎?”
小狐狸偎近他懷裏,瞪他一眼似的,繼之舉高頸項到方拓儒跟前,這時候,他才看清,在它左前足踝上被扣了圈上頭刻着奇怪文字的銀環。
“戴着不舒服?要我幫你解下?”他總算明白了它的意思,猛一使勁,他用力幫它撐開銀環。
就在掙開銀環瞬間,小狐狸由他懷中竄出跳上窗欞遁走,臨去前,它回頭顱了方拓儒一眼,那一眼不全是感激,深沉難懂。
窗帘子晃呀晃,方拓儒手裏還捏着銀環,睇着那個還負着傷的小傢伙毫不戀棧地離去,不知何以,心頭升起莫名悵然。
再回到現實里,方拓儒對於自己當日為只狐狸失常的心緒失笑,自小他從未曾興過豢養一隻寵物的念頭,當時,也不知道是哪兒不對勁,竟會對只狐狸起了眷戀。
這會兒聽見墨竹重提此事,他的神思忍不住又回到那隻曾蜷在他身邊睡了一夜的小狐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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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先立業后成家?!”方夫人圓睜雙瞳,“功名未成不成家?拓儒,敢情你是想讓芸娘再等你三年?!老爺子,”說不過兒子,方夫人轉過身向坐在太師椅里的方敬基求援,“你倒是開口呀!兒子不急,咱們可還等着抱孫子,世道亂,不趕緊成個家,到時候連妻子都被衝散了。”
方敬基啖口熱茶,睇着獨子不語,這孩子向來極有自個兒的主意,他想聽聽。
“就因身在亂世,”方拓儒漫不經心,“什麼事情都會發生,又何苦累得人家成寡母孤子!”
“老爺子,你瞧瞧,你兒子這說的是什麼胡話?”方夫人氣極攻心,“咱們方家到你一脈單傳,你硬要詛咒自己不打緊,可別累咱們二老死後讓泉下的列祖列宗怪罪。”
“拓儒,”方敬基開了嗓,“旁的不提,沈家小姐打小與你訂親,這麼多年來,人家不明提,咱們心底也有數,你今年二十二,算算芸娘也十九,早過及笄之齡,一般人家的姑娘這歲數別說妻子,連人家的娘都當了,你口口聲聲亂世不誤人,可早已誤了人家姑娘的婚期,再說,芸娘與你自小指婚的事情,在她們文杞村、咱們武陽村裡誰不知曉,可沒哪家媒婆膽敢再上她沈家的門另議別家男子,你一延再延,才是害了人。”
“是呀!再說,”有人幫腔,方夫人更大聲了點,“在咱們青田縣裏,芸娘是首屈一指的美女,撇開貌美不提,聽說性格更是賢淑多才,品性端良,不可多得,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你這鎮日埋首書堆里的蠹書蟲不知寶。”
方拓儒淡笑,對於母親稱他為蠹書蟲不很在意,當條蠹蟲也不錯,少些人間煩事,反正書中自有顏如玉。
對於沈芸娘,他幾乎快要沒有印象了,拓儒祖父與沈家上代是官場摯交,原意在方敬基這代就要結親了,怎知兩家生的都是兒子,只得作罷,及后,方敬基生了個鄉中才於方拓儒,沈家則有個沈芸娘,兩邊老人家熱呼呼地,就在方拓儒七歲,沈芸娘四歲時,訂下了這門娃娃親。
最後一次見着芸娘是在她十二歲時,果如傳言,她生得粉雕玉琢,只是害臊膽怯得緊,對她的那一眼印象,方拓儒還是隔着她母親身後贊神了半天才見着的。
這樣的姑娘不該生在亂世,該是被人呵護養在侯門深苑裏的,方拓儒自信沒有封侯進爵的本事,始終不想誤了人家姑娘。
“既然爹娘心意已定,”對於父親的話,方拓儒向來不敢違背,“拓儒不再有異議。”
方夫人聞言大喜,喜孜孜地喚來年屆七十的方管事,方篤信是方敬春父親時的書僮,連姓氏都跟了方家,方敬基父親逝后,他在家中地位已形同方家人一般,這會兒只見老管事與方夫人熱切商議着,該上哪兒覓媒婆選黃道吉日到沈家正式下聘議婚,方家曾是官宦人家,這會兒雖離了官場,家道不如從前,但還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家,沈家也是個大戶,雙方都不能違了禮數。
對於娘親叨叨絮絮的言語,方拓儒並不是很用心聆聽,反正大小事自有人打點妥當,他只需認命當個新郎倌便可了事,游移的心思卻在聽到娘提起隔鄰新搬來的人家時,總算收回了神。
“要是拓儒肯早些兒允了婚事就好,那我就會及早購下隔壁那間屋,再不久,媳婦兒、孫子們陸續加入,若能打通兩處,宅子裏就甭擔心不夠敞闊,只可惜,”方夫人惋嘆,“真沒想到這屋子竟然還有人要,前幾日剛易了主。”
“你指隔鄰那座老屋?”方敬基搖搖頭,“算了吧!你總說那屋子林木蔭頂,見不着天日,陰森詭異得緊,空了十幾年沒人理會,這會兒有了主,你卻又捨不得。”
“那屋子本就陰森!”方夫人理直氣壯,“咱們是儒兒九步時在這兒落的戶,遷入時不知情,及后聽街坊說起,才知道難怪咱們這座大宅子買得賤價,就因為旁邊緊鄰個鬧了鬼祟的屋宇。”
“聽說那屋子裏原住有富商一家子人,男主人性好漁色,三妻四妾不提,兼之慣在勾欄院裏勾搭胡混,一回,富商看上了個剛入府年方十五的俏丫鬟,霸王硬要上弓,那丫鬟卻是個規矩人家的姑娘,抵死不從,跳到水井裏損了命,富商人面廣,這等小事官府也就不予查究,只是,不久后,富商髮妻,一家主母,竟被人發現夜裏死在井邊,這丫鬟才被傳成了個勾魂鬼,口耳相傳,屋子裏整日鬼影幢幢,富商一家子嚇得趕緊搬走,這之後,屋子再也無人敢住。”
方夫人嘆口氣,繼續說:“這回若非為了儒兒,我才不會去打這屋子的主意,退一步想,事隔多年,咱們若能將那屋子重新整治,砍掉蔽天林木,重建屋宇,倒也不壞,加上咱們方家行事向來磊落,不懼什麼鬼祟,否則,你看,咱們在這兒一住十五載,不都好好兒的嗎?所以呢,”方夫人下了結論,“坐得直、行得正,妖物能如何?”
“娘,”始終沉默的方拓儒開了口,“您知道隔鄰搬來什麼人家嗎?”
方夫人尚未同話,一旁的方管家倒搭了腔。
“少爺!這種瑣事您問夫人,還不如問咱們這些下人來得清楚,”頂着一頭白蒼蒼的髮絲,方篤信佝僂着身軀淺笑盈盈。
“那戶人家是上個月十八搬來的,何以老頭子記的如此清楚?只因那日正是瑤池王母聖誕,我陪夫人上香歸來,隔鄰大門敞開,進了兩頂轎子,一炷香時間后,隔鄰大屋原屋主童老頭兒掩上門正待離去,我便趨前探聽,童老頭喜孜孜地,這屋子擱了十七、八年乏人問津,是當年鬧過事的富商當成還賭債押給童老頭兒的,童家晚輩卻沒人敢住.賣也賣不出去,這會兒見有人要,自是開心。
“倒不知買主是何來歷?”這會兒倒換成方夫人好奇了。
“童老頭說是對姓古的祖孫女,那古老夫人該是有病在身,童老頭隔着轎簾只聽見個老婦人不斷咳嗽的聲音,連面都不曾見着,從頭到尾都是古家小姐與他洽談的,那小姐也不過剛及笄的年紀吧!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行事倒是利落妥切,二話不多說,依着童老頭開的價錢便了了賬,童老頭見兩阻孫身邊無人侍應,亦無家丁使喚,不免有些憂心,這屋於荒蕪了十幾載歲月,蔓草叢生,蛛網糾結,可不是個老婆子和小姑娘可以弄乾凈的。”
“這顧慮倒是,”方夫人幫起祖孫倆心急,“先別提弄乾凈環境的事兒,光是那些真正‘不幹凈’的東西,這童老頭賣屋前是否曾與她們說清楚了?”
“這事兒我也問過,”方管事回復,“童老頭兒是個老實人,他說打一開始便跟古小姐提了,那小姑娘倒是氣定神閑,回了句,‘乾淨與否自在人心底,這事兒我和姥姥倒是不懼的。’童老頭啞口無言也就不再提了,至於僕役方面,古小姐說她自會盤算,請老人家寬心。”
“聽起來,”方夫人心生佩服,“這古家小姐倒是個能幹的姑娘,只不知生得什麼模樣,遠親不如近鄰,方管事,過兩天你找個機會過去打聲招呼,畢竟那一老一少都是弱女子,若有需要的地方,別吝嗇了。
“夫人吩咐,”方管事揖身,“小的心裏有數。”
“不提隔鄰的事兒了,”方夫人總算轉回找兒子來的問題,“方管事,咱們還是來談談到沈家提親的事兒吧!”
花廳里談得興高采烈,方拓儒自側門悄悄踱出,點完頭,這樁親事已然沒有他的事兒了。
由花廳轉回書齋,書齋窗前,正是與隔壁相隔之牆垣,這兩天沒再聽見那個甜軟軟的噪音,他竟有些思念起那個聲音。
是那古小姐的聲音嗎?
還是,那是古家請來幫傭的丫鬟的聲音?
方拓儒不曾與沈芸娘說過話,不知道他未來妻子是否也有這樣軟軟而誘人的嗓音?.
發覺自己竟然對着一堵牆起了半天玄思,方拓儒啞然失笑,回過身,他正想舉步人房,不期然,白天而降,一抹紅咚地一聲擊中他頭顱。
他傾身從地上拾起禍首,是一隻桃紅色的鞠球,外裹皮革,中實以毛,打着人並無痛意,只是猛然間嚇了一跳,捏着球,方拓儒左顧右盼,卻見不着跑球的主人——那罪魁!
“這兒呢!書呆!”
猛聽着這嗓音,方拓儒心跳加速,是那哼着詞曲兒的主人!
他好奇了許久的女子!
落日偏西,大半個日頭刺剌地掛在西邊山頭,方向正是書齋外的牆頭處,也正是女子出聲所在,餘暉將盡,亮度卻刺着人眼,舉手半遮眼帘,方拓儒才得以看清楚牆七事物。
就算看得清,他依舊沒能看清她的模樣,除了雙骨碌碌滿是
慧黠的星眸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卻不知何以,初次會面,那雙眼睛給了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牆垣很高,方拓儒已經算是相當高碩的身材了,那牆垣卻幾乎是多疊了半個他的高度,方夫人向來“不幹凈”的東西遠遠避之,搬來不久,知道隔壁曾鬧過鬼祟,是以特意請了工匠砌高兩家間隔的牆垣,是以這會兒那姑娘捉着牆垛往這邊瞧的神情,該是下頭疊了東西踮高腳尖才構得上的,是以,他只看得見她的眼睛。
“叫誰書呆?!”好個蠻丫頭,砸了人不先道歉,竟還罵人?
“叫你呢!”雖見不着表情,這會兒那丫頭語氣里可滿是得意的笑聲,“院落里不就你我兩人,我出的聲,喚的人自然是你,真是呆得可以,還想抵賴?”女子輕哼了聲,“叫你書呆已算客氣,你娘喚你‘蠹書蟲’,古人韓愈曾說‘豈殊蠢書蟲,生死文字間。’,那才真叫難聽。”
聞言,方拓儒反而笑了,“姑娘倒厲害,隔道牆,連我娘罵人的話都聽得見。”
“哼!是你的事兒我才會費神,若換成了別人,求我也懶得理廠
這句話說得小聲,方拓儒聽不清楚,忍不住揚高聲調,“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耳聽擾心,目視擾魂,少聽少視,意念竟成!”那姑娘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卻隱含撣理,更勾起了方拓儒的好奇,只聽得女子笑着接續下去,“聽不見說什麼不打緊.把球還來就成了。”
“還球不難,可……”方拓儒踱近牆,極目翹首,“我想先看看姑娘的模樣!”
“看我?!”女子巧笑,“有啥可瞧,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罷了,皮相乃身外之物,重要嗎?”
“原不打緊,”方拓儒執念着,“可我着實好奇那個會吟唱着:‘牆裏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女子咯咯嬌笑,“原來厲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隔道牆,竟有條蠹書蟲不乖乖讀書,偷聽我哼曲兒。”
“原來真是你!”方拓儒笑了,心頭突然踏實,想起方管事在院落另一頭有座專供修剪高處枝頭的長梯,他向女子扔了句,“等我!”隨即奔離。
待方拓儒氣喘吁吁抱着長梯回到牆下,卻已不見方才攀在牆頭的星眸,猶不死心,他藉著倚牆長梯登上牆垣,晚風拂逆而起,牆垣上視野極闊,將隔鄰那林木蔽頂、荒草蔓蕪的景緻看得清楚,窮目所及,卻沒有,沒有他想見到的人兒。
隔鄰牆角處堆着幾個疊壘高起的大酒罈,顯見方才是那姑娘用來攀在牆上頭墊腳用的,可這會兒,伊人已杳,方拓儒懷裏揣着掬球,悵然若失。
“書呆秀才爬上牆,不怕惹人看笑話嗎?“
乍然聽見那調笑的嗓音,方拓儒身子一震,險些由牆頭跌下,聲音是從他背後,也就是自個兒家中的院落里傳來的。
他猛一回頭,牆下不遠處,一個頭梳雙髻,春柳似的瀏海下,秋波流慧翦水雙瞳笑意盈盈,身着雪白柔衫的及笄少女俏生生地翹首凝睇着他。
少女並非令人驚心動魄的絕艷,也不是芸娘那種精雕細緻的秀麗,卻有股動人至極的神韻,清靈靈地,揪着人心不放。
“你……”方拓儒有些傻了,“你怎會在這邊?”
“不是你說想看我的嗎?”少女笑了,軟甜甜的誘人嗓音。“如您所願!”少女俏生生一個福身為禮,燦亮瞳眸睇着方拓儒笑。“小女子古靈兒見過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