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個小時后，賀時非已經身在紐約了，他在鏡子前調整一下臉上眼罩的位置，將黑披風的綁帶綁好，鏡中赫然出現一個中古世紀蒙面俠模樣的男人。
會做這種打扮是因為他要出席一場由某富豪舉行的化妝舞會，為的是慶祝他的獨生女二十歲生日，也是麥克交給他的任務。
這位富豪是個美裔阿拉伯人，十年前因為炒房地產和股票致富，近來則是開了間國際貿易公司，但他的資金來源始終是個謎，傳聞他與蓋亞組織的首領是兒時玩伴，他的資金來源有一部分是蓋亞組織所提供，當他獲得龐大利益后，也在背後支持該組織的恐怖活動。
而根據最新情報顯示，尚未攔截到的病毒其中一部分有可能透過貿易公司流到美國某個地方，所以他這次的目標便是要到富豪的書房，從他的電腦中找出相關資料，以及他其他的犯罪證據。
這次任務的監控車停在距離化妝舞會地點兩條街外的路旁，雖然他已經準備好了，但還是繼續在車上等待着，因為他這次任務的夥伴還沒有到。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傳來有人敲車門的聲音，打開門一看，外面站着一位穿着中古世紀華麗禮服的女子。
“瑪莉？”賀時非問。
女子輕輕點頭。
為了要確保這次任務能成功，所以組織特別找來瑪莉。賀時非負責保護她的安全，她則負責破解富豪的電腦，取得對他們有用的資料。
賀時非伸出手。“你好，請多多指教。”在與她握手的同時，他也不著痕迹的打量她。
她的身材並不很高，只到他的肩膀而已，身材削瘦，髮長及肩，手不大，手掌的觸感並不十分柔嫩，尤其是指尖，或許是因為常常使用電腦的緣故吧。她有張巴掌大的小臉，被那張用羽毛裝飾而成的面具遮去一半，他只能看得出她有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一張櫻桃小口。
他們坐上事先安排好的豪華轎車，往會場前進。
雖然只是個富豪為女兒舉辦的舞會，但出席的人除了女兒的朋友外，還有一些生意上的朋友和社交圈人士，出席的人就算不是政商名流，也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在安全上也格外小心。
到了富豪的豪宅門口，賀時非將邀請函拿出來交給門房，門房確認邀請函無誤后，才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原本正在和其他賓客寒暄的富豪，一見到他們走進來后，便立刻迎上前去：“是金振賢先生嗎？”
“你好，久仰大名了。”他的掩飾身分是一家韓國生化公司的總經理，這次到美國來主要是來找代理商的，而瑪莉就是他的女伴。
“你的英文講得很棒，簡直就像美國人一樣道地。”
“你太誇獎了，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在美國念書有關係吧。”
兩人聊了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彼此誇獎來誇獎去的，這就是這種宴會的應酬辭令之一。
這種無聊的話題一直延續到其他的客人到來，身為主人的富豪必須過去打聲招呼為止，他一走，賀時非就明顯的感覺到旁邊的瑪莉鬆了一口氣。
“怎麼，不習慣？”他向走過的侍者拿了杯飲料給她。
“這麼虛偽的話聽多了，還真是令人覺得噁心。”
她一向不太懂得交際應酬，要她像他那樣，明明富豪的女兒長得粗粗壯壯，偏要說她像是天仙下凡，富豪根本就是個禿頭凸肚的中年男子，卻要說他長得儀錶不凡，玉樹臨風，這種話打死她都說不出來。
他們在會場和其他客人寒暄的同時，也順便觀察四周的地理環境。
化妝舞會的會場設在一樓，二樓以上是禁止上去的，所以在樓梯口都有警衛守着，他們緩緩穿過會場，走到樓梯旁去，在經過擺放各種精緻菜肴的餐桌旁時，賀時非偷偷放下一個黑色球狀物體，然後按下遙控鍵后，那個球狀物突然爆開，發出好大的聲響，接着有火花竄出。
來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響都嚇得尖叫起來，會場頓時亂成一團，警衛也連忙趕過去，火花竄出不久后，便出現美麗的煙火，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以為不知道是誰要給壽星的意外驚喜，會場恢復方才的熱鬧，警衛也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就在警衛離開的短短時間內，他們已經迅速進入二樓了。
找到富豪的書房所在後，賀時非拿出工具把鎖打開，確認行蹤沒有被發現，然後閃進書房裏把門關起來。
進到書房后，瑪莉立刻坐到電腦前，把電腦打開，開始試著破解電腦的防護密碼，而賀時非則是四處查探，以防他們的行蹤被發現。
剛開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依瑪莉的功力，富豪的電腦防護在她來說只是普通等級，短短時間內就破解了。
然而進去開啟檔案之後，才發現電腦裏面的資料比他們想像得還要豐富，除了一些不法資金往來外，還有和蓋亞的通訊紀錄，以及其他的犯罪證據，隨便一條都能將富豪告到無法翻身。
瑪莉解下戴在胸前的項鏈，表面上那是一條上面有着碎鑽的美麗配件，而實際上每顆碎鑽都是一組晶片，所以它是一個有超大容量的儲存工具，將它連接到電腦後，便開始下載檔案。
因為檔案數量龐大，所以下載完全得花上幾分鐘的時間，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只要再過了幾分鐘，他們就可以安然離去，伹偏偏事情有了變化。
走廊上傳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還有兩個人交談的聲音。
在書房裏的兩人聽到聲音，面面相覷愣了下，賀時非連忙到門口附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那個貨處理得怎麼樣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間。
“放心吧。”富豪回答。
“你知道這個貨非常重要，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像是對富豪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滿，男人的口氣有些強硬。
“你是不相信我？我替蓋亞辦過那麼多事，什麼時候出過問題？”富豪也有點不高興了，停下腳步問另外一人。
聽見有人接近的聲音，賀時非立刻來到瑪莉身邊問道：“還要多久？”
螢幕上下載的圖示顯示著檔案只下載了百分之七十而已，瑪莉想了下答：“三十秒。”
賀時非點點頭，再度回到門口，門外的兩人似乎有些爭執，所以停在原地沒有再繼續前進。
下載完成部分：百分之八十。
他們的爭論似乎有了結論，又繼續往書房前進，腳步聲越來越接近。
危機已經解除，現在他們要面對的是怎麼離開這個只有十五公分寬的窗檯。
樓下是禁止賓客進入的後花園，可以看到幾個警衛四處走動巡邏，而二樓的高度雖然不是很高，伹直接跳下去的話，就算有草坪當緩衝，要不受傷也很難，賀時非觀察一下環境，發現在他們右手邊有棵大樹，或許可以利用。
“小心一點，跟着我。”他在瑪莉耳邊交代完后，就小心翼翼的往右邊移動。
他們背緊貼著牆，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移動，這時，瑪莉的腳突然滑了一下。
“啊——”
她的身子整個失去平衡，就差那麼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賀時非眼尖的伸出手拉住了她，好不容易才將她拉上來站穩。
“謝謝。”她小聲說，然後連忙抽回被他緊握的手。
他們已經走到窗檯的最右邊了，但是離那棵大樹還有一段距離，賀時非深呼吸一口氣，大步一跳跳到樹上，然後沿着樹榦爬下去。
當他到達地面以後，他仰頭輕呼瑪莉：“你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瑪莉低頭看着他，突然覺得這段高度高得可怕，跳下去的話一定會受傷的，她心中猶疑着，遲遲沒有行動。
“快點下來啊！”賀時非催促着，他們得要儘快離開，要不然被發現的話就會功虧一簣了。
瑪莉又看了一眼，試探性的伸出一隻腳，但隨即又縮回來。
賀時非朝她展開雙臂，給了她一個鼓勵性的笑容。“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牢牢接住的。”
想起剛剛他拉住她的大掌，再看一眼他的笑容，感覺起來是那樣堅定，相信只要是從他嘴裏說出的就一定辦得到，而且現在這個局勢也不容許她再多做耽擱，她咬了咬牙，閉上眼睛往下一跳——
啊！她心底暗自尖叫出聲。
其實她並不太相信他能真的接住她，所以在往下跳之前，她已經先做好心理準備了，或許待會會受傷，也或許會感覺到巨大的疼痛……這中間不過才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她卻覺得時間過的好漫長。
然而她完全沒有經歷到任何預料中的疼痛，反而感覺到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抱緊。
她緩緩張開眼睛，那張被黑色面具遮去一半，但卻可以看到眼睛炯炯有神的臉龐就近在咫尺……他果然信守了他的承諾，牢牢的接住她！
瑪莉的髮絲就飄在他的鼻間，賀時非隱約可以聞到她發間傳來的清香，而且這個香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她”身上也曾經聞過，讓他有片刻的怔忡……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立刻收回心神，稍微退後一步，隔出兩人之間的距離。
“跟我來，快。”
趁著警衛巡邏到別的地方，他們輕巧而快速走着，想要趕快離開這裏，前面一百公尺就是通往大廳的門口，只要進了大廳，他們想混出這裏就不是什麼難事。
這時走到賀時非身後的瑪莉突然腳拐了下。
“唉喲……”一向主張舒適簡便，她平常根本就不會穿着高跟鞋到處走動，今天晚上原本應該灌注在任務上的精神，也有一部分分神去小心走路不要跌倒。
一般速度的步伐尚且要特別小心了，何況是像現在這樣的小跑步，會跌倒也是在意料中的事。
聽見瑪莉的輕呼，賀時非連忙停下腳步回頭到她身邊。“你沒事吧？”他擔心的看着她。
“沒事。”她站起身，才剛踏出一步，就立刻痛得皺緊眉頭。
“一定是扭傷了，真糟糕。”賀時非着急的說，他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隨時都有被發現的可能，而她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受傷，更是增加了安然離開的變數。
“你先走吧，我會自己想辦法脫身。”她把儲存重要資料的項鏈交給賀時非，與其兩個人被困在這裏，倒不如能走一個就算一個。
“不行，我不可能會丟下你的，走，我扶你。”他堅定的否決了瑪莉的提議，將手環住她的腰，讓她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他身上。
就算賀時非已經分擔掉她大部分的重量，用手有力的扶着她，但腳步卻仍是被她一拐一拐的給拖慢下來，每邁出一步，瑪莉就感覺到扭傷的部位像被千萬根針扎般的疼，她咬緊牙，硬是忍了下來，連哼一聲都沒有，但從她漸漸蒼白的臉色，和額際泌出的薄汗，還是可以看出她正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撐著點，就快要到了。”賀時非鼓勵她，只要過了這個轉角，就是大廳的大門口了，到了那裏，他們就和一般的賓客沒有兩樣，不會有人特別注意他們，接着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離去。
看着成功就在前方不遠處，賀時非的緊戒稍微鬆懈了一些，沒有留意到腳下的東西，踩到了一堆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什麼人？”
正巡邏到附近的警衛聽到聲音立刻大喝，然後跑過來查看。
賀時非眼見局勢緊迫，他們逃不掉，又沒有地方躲，突然心生一計——
“對不起，得罪了。”他在瑪莉耳邊低聲說。
瑪莉還沒有會意過來他的道歉所為何事，便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她被推到旁邊的牆上，然後他的唇隨即向她壓下來。
“你做什……”
她的話被吞下他的口中，想要狠狠推開她的手，也被他有力的定在牆壁上不得動彈。
他的唇停留在她的唇上，並沒有進一步的動靜，雖然這樣，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溫度。
瑪莉一向不喜歡和人有肢體上的接觸，有時候走在路上和路人擦身而過，不到一秒鐘的接觸都會讓她覺得不適，何況是這種私密而又親昵的接觸，只除了他，那個毛遂自薦，成為她男朋友的人之外。
但意外的，這個因為任務，所以才會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卻給她一種熟悉感，他的味道、他的溫度，都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像是曾經在哪裏遇見過，莫名地讓她的抗拒漸漸消失，僵硬的全身也漸漸柔軟下來，剎那間她只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什麼任務、什麼危險，漸漸從她的腦海中遠去。
“誰在那裏，快點出來……”一個兇狠的聲音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接着就是腳步接近的聲音。
瑪莉張開眼，想要看看到底來人是誰，沒想到卻立刻被賀時非阻止。“你專心點，不要看。”說完，他加重了壓在她唇上的力道，讓她想疏忽他也難。
然後他的唇開始移動，從她的頰畔，然後是她的下巴，接着他的唇游移到她白皙的頸項，他深具挑逗性的輕吮，讓她不由自主微抬起頭，嘴中逸出輕吟。
原本被他用力定在牆上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他的寬背，像是想把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裏，讓兩人之間的縫隙不復存在。
“靠！要玩不會關起門來玩，在這裏做這種事，簡直是找我麻煩。”
前來查探的警衛發現聲音的來源是一對熱吻中的男女，他們一定是今天的賓客之一，可能一時乾柴烈火熊熊燒起，才會跑來這裏做這檔子事，看樣子沒什麼可疑的，暗罵幾聲后就離開了。
聽見警衛邊罵邊走遠的聲音，危機才宣告解除，原本做出這種親密舉動只是權宜之計，危機解除后他應該要立刻停止的，但賀時非卻覺得有些依依不捨。
她的唇柔軟得出乎他意料之外，鼻間可以隱約聞到從她身上飄來的暗香，不知不覺間，應該保持清醒的他竟也沉醉其間，所有的事情都不在重要，他的眼裏、腦海里只剩下她。
她奇異的帶給他熟悉的感覺，她的身子更是意外的與他契合。他的手沿着頸項撫上她的臉頰，碰觸到她臉上羽毛面具的邊緣，心中突然湧現一種衝動，他想要看看她，看看在面具底下的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輕輕拉開她的面具，想要把面具脫下……
突然感覺到冷風竄過臉頰，瑪莉立刻回過神來，警覺的按住面具，不讓面具離開她的臉。
“人已經走遠了，應該沒事了吧！”
一瞬間，魔咒解除，他們從瑰麗的夢境中回到現實。
“哦……不好意思。”聽到瑪莉的話，賀時非才放下抱住她的手，退後一步隔開距離。
一分開，冰冷的空氣立刻穿過他們，兩人同時感覺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像是身體的一部分被剝離，失去了什麼說不出口、卻又無比珍貴的東西。
賀時非對自己這樣的反應感到有些罪惡感，他目前的交往對象是孟語晨，就算她不在身邊，並不代表他可以對她不忠。
雖然和瑪莉的親密舉動是權宜之計，但他怎麼可以有那麼一瞬間感到迷惑，原本的做戲竟有點弄假成真？之前他還怪孟語晨為什麼不信任他，可他現在的作為，值得她的信任嗎？
“警衛已經走遠了，我們離開這裏吧。”他甩甩頭，把腦中不應該存在的遐想甩掉，對瑪莉低聲說。
他默默的扶著瑪莉，緩緩往外面走去。
一離開那個陰暗的角落，方才的曖昧氣氛立刻消失不見，還好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否則要是被他看出來她沉醉的樣子，他一定會以為她是個花痴吧！
她懊惱著自己怎麼那麼把持不住，只是一個小小的吻，竟然就讓她失了理智分寸。她沉醉於賀時非的吻還說得過去，他怎麼說也是她的男朋友，但這個人只是個今天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甚至連他的長相都不知道，怎麼可以對他有這種感覺？
懷著各自的心事安靜的走着，彼此都沒有再交談一句，就這樣一路沉默到底，一直到他們離開舞會會場，把她送到安全地點為止。
“今天的任務謝謝你的幫忙了。”
“嗯，我要走了。”她沒有多說什麼便要轉頭離開。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想看看你的樣子，可以嗎？”
明知道這個要求違反了瑪莉和總部之間合作的默契，但他卻還是說出口了。
“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所以我不覺得這個必要。”
果然，她拒絕了，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
她的背影逐漸隱沒在黑夜中，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終成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