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邵馨玉來自宛陶,父親是耕作農稼漢,母親則是一名紡織女。家中兄弟姐妹眾多,掙錢的人少,張嘴吃飯的人多,日子生活自是不易。
家裏並沒有多餘的銀兩供他上進,故自幼即在富商家中當書僮;既能貼補家用,又能偷學詩文書經。
後來他被父親送到一家武館兼打雜,時年已十四了,功夫底子也是在當時打穩的。習了三年的武,又在偶然的機會下與武館少主人一起接受夫子教誨,十年寒窗苦讀,他由鄉試、省試、會試及到上京赴考的盤纏,全由武館師父供給。今日他之得以功成名就,最大的功勞全歸師父身上。
故每年柯師父大壽,無論如何,他亦親自到場祝賀,且不因官高而有失禮儀。
至於他染上喝花酒、嫖妓的惡習,也是為了破案使然;而這些亦全拜聖上所賜。
聖上一句破案,縱使虎穴他也得闖過,不過倒是闖進了女人穴,藉由她們無意中提供線索,以偵辦棘手之案件。
因此,他的聲譽也毀之盡半;不過他的侍親至孝與對兄弟的提撥,及對屬下之對待,卻是無可挑剔的。
在屬下眼中,他是個無官派架子,且用心隨和的好長官。
縱使受過他嚴刑的惡霸在外怎麼打壓、毀謗、攻擊他,他的屬下也不受絲毫動搖;只因他周遭之人,即可以證明他在辦案方面是個剛正不阿、不受賄、不貪瀆,有其冤必為其伸冤,絲毫不打馬虎眼的好長官。
※※※
待霍無痕一早醒來,邵馨玉不知何時走了。
她懶懶地倚在枕上,思忖著該怎麼拆穿他那偽善的面具,好讓霍煥昌洗刷不平之冤?
霍無痕來此,轉眼間也三年,霍煥昌竟對她不聞不問!
霍無痕也納悶著……心想,回去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日,她對輕雲提起:“嬤嬤,無痕打算回鄉一趟。”
輕雲正在畫眉,一聽霍無痕要求,手這麼一抖動,柳葉眉竟畫成了卧蠶眉!
她低斥自己粗手,拭了好一會才記得霍無痕提及之事:“無痕,你說你想回家鄉呀?”
“是啊!來了三年,也不知家裏什麼情況,所以我——”
輕雲轉過身來說:“我知道你思鄉。好吧!明兒個我雇頂轎送你回去,如何?”她這會兒不但仁至亦義盡,霍無痕該感激她的了。如此施恩,她也不至於一去不回,那她的詠蝶閣也才不會因而再缺個腳。
霍無痕見嬤嬤也不為難她,還開開心心地為她作妥了安排才出去。
霍無痕並未讓第三者知道她要返鄉,於次晨即起程回江蘇。
邵馨玉為了馬忌,亦未再找過她。故等他緝得馬忌后,再到凝雪閣,麗人已人去樓空。問她的侍婢也無人知曉她的去向,後來還是由嬤嬤口中得知,霍無痕回鄉去了……※※※
離垢已有數日不見他人影,又聽侍婢說他人在大堂內,竟不顧其花魁之身份而涉入前堂。
想當然耳,非得百兩紋銀方可見著的花魁一進入廳堂,絕大部分無緣見其真面目的酒客莫不趁此機會多瞧上一眼。
輕雲在眾多的讚美聲中回頭一看,哎呀呀!這哪得了?離垢可犯了她的大忌了!
又非湖上會,豈可隨便輕易讓人瞧見她的花容月貌?
輕雲令下:“阿五,叫幾個人包圍住離垢姑娘,送她回閣內。”
閣內武夫一得令,立即趨前將離垢團團圍住,並強迫她回閣中。
離垢在無奈之際,一雙美目瞪邵馨玉,好不甘心地才移步回閣。
邵馨玉連正眼也未瞧她一眼,只是喝着酒。
這一幕全看在輕雲眼裏,輕雲走向他問:“邵爺,您不上去?”
他仍維持着飲酒動作,絲毫不理會她所說的的話,輕雲只好沉默下來……畢竟天大地大,財神爺最大,財神爺是萬萬不好得罪的。
離垢忿忿不平,自己也不知輸給那姓霍的小妖精什麼,竟平白地輸掉了心上人!
就上門恩客而言,邵爺是那種頎長優雅中又帶點浪味的,總以一雙看透人似的佻眼盯着人,總讓被盯之人思緒無所遁逃。
而她偏偏就愛他的狂傲,也偏偏愛他的不凡。
她來到詠喋閣已十二、三年了,偶爾也會想找個人好安定下來。可是千帆過盡,她就獨愛他一人,盡己所能地百般討好他,以為日久能夠逐漸在他心中有個地位,並期盼有朝一日他會垂憐於她,納她當個小妾也好。她自認自己不是貪心之人,也不想撈個幾品夫人頭銜,只期盼能將自己永遠納入羽翼中疼惜,讓她永生伺候着他。
可是,現在情況變了。自從那小狐狸精一出現,他便極少來她這兒過夜;但現在姓霍的不在,他也不肯來了,這是什麼一回事?沒道理嘛!她輾轉無法平下心來,樓下又有武夫看着,她肯定是見不了他,遂招來侍婢——“小君,你將這紙箴交到邵爺手上。”她的一張哀求書,企圖挽回他的心。
侍婢果真將書信悄悄地交給了邵馨玉,而邵馨玉也上來了。不過他上來,並不代表今夜就會上此過夜。
離垢一見到他來,臉上的笑容是隱藏不住的,笑靨如花地迎向他——“你看信了?”
邵馨玉搖頭道:“沒有,不過我知道你寫些什麼。”
她心忖:原來他們這麼心有靈犀一點通,好心情不自覺地又提高了幾分。
“那你決定了?”
“我是決定了。離垢,枉費你仍有這麼美麗的面貌及才華,可是你卻很傻!你忘了我邵馨玉的脾氣,我是最不愛勉強而來的東西,而你卻偏偏傻得來犯我大忌……”當他言及此,離垢已蒼白了一張俏臉。她知道,她下錯了棋,好好的一盤棋,全被好給搞砸了!
她頹坐在床畔,任他走出繡閣。此時,她亦明白,他再也不會來了……※※※
霍無痕一回姑蘇,便在姑母的提點下去找霍父。一回到家中,才知霍家發生了這麼大一件事——義兄竟罹患痴獃,終日渾渾噩噩的沒有意識。
“無痕呀!這陣子你都上哪去了?”
霍易學見義女終於回來,才後悔自己魯莽傷了愛子。
“爹,不孝女擅自離家,未能在您身邊盡孝,真是大不孝!請您原諒無痕……”
她一進門,立即跪地道。
霍易學趕緊扶她起身。
“別說這話!無痕,你這陣子究竟去哪了?”
“回爹話,無痕……遇舊親,並隨之回去小住以敘舊。當初我也想告知爹爹,可是爹卻不在,所以——”
“無痕,你可說出實情。你姑婆明明說是煥昌帶你離家的,你為何還要隱瞞實情呢?”
“爹——”她又跪地了。這一回,霍易學不問便可知,霍煥昌這小子准又沒幹什麼好事來了!
“無痕,瞞爹算什麼?”
她頭更低下回道:“不孝。”
“那就對了!你老實說,你哥帶你去哪?”
哇!難了!義父若知,義兄將她送進勾欄院,他不被大卸八塊才怪!可是不說又不行。
“嗯……哥……他帶我去粉院。”
“什麼!?”
果然不出所料,霍父這回不光只是拿着花瓶;他取出了家法,準備好好伺候霍煥昌這個渾小子!
霍無痕見狀,趕忙起身,企圖制止父親傷及霍煥昌:“義父,萬萬不可!這會出人命的!”
霍易學才走入迴廊,立即止步:他思忖:上回一隻花瓶便讓霍煥昌痴獃了心神,若這一回再以這一寸厚的丈尺家法一敲,他那傻兒子不死也半條命了,到時又是苦了誰?累了誰?索性把家法一扔,他嘆口氣踱回房內。
霍無痕望着他那略駝身影,思忖:自己是否該再去宛陽?
※※※
她果真一去不復返,這回輕雲嬤嬤可慌了!花魁有四,一個死去,一個又不知來時路,那她詠蝶閣也甭開了嘛!為此,好想出了因應之道,再以重金徵召美人入閣;重金之下,必有脫穎而出之麗人。也因此,詠蝶閣的生意才沒因此受到影響而關門大吉。
邵馨玉得知霍無痕不再回詠蝶閣,隨之派人前往長安查探其下落未果,日子一久,他竟也忘了這位神秘女子,直到——三年後,邵馨玉獲准調回家鄉上任。
聖上因體恤他在宛陽縣勞苦功高,日審公堂,夜滯勾欄,怕他累出病來,故准他回鄉。
姑蘇此地,也許是民風較樸實,十年來,只傳出搶案一件、失竊兩件,並無重大案件可辦,故是個閑職;再加上邵馨玉的故鄉就在鄰近,是以聖上二話不說,即將他“貶”至姑蘇。
離家近,而且又清閑,自然說媒的人也就多了。
“邵馨玉,你瞧瞧,這柳家閨秀長得是眉清目秀。若娶得這樣的妻子,保證撐得住你這官夫人的位置!”
邵母可是熱心了!什麼不忙,凈忙她的終身大事。常不見她老人家身影,原來是上街去尋人家閨女去了。
“娘,□兒不急着娶妻立室。”
“誰說不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身為兄長的你未娶,底下的弟妹們不就也甭娶、甭嫁了?”
因涉及底下弟妹們的幸福,他不得不——再多考慮一下。
“好吧!全憑娘的主意。”
邵母這才放心。因為,邵馨玉在她心目中,總是最乖、最體貼的一個孩子,當然這事也例外不得。
有了邵馨玉口頭上的答應,邵母更是積極地尋求名門閨秀。
丹青猶如雪片般飛來,邵母及其妹看得目不暇接。原來光是小小姑蘇城,美女竟也這麼地多!
書上美女,個個皆體態婀娜、腮凝新荔、俊眼修眉、花容月貌、嬌俏非凡。邵母愈看愈動心,這個也好、那個也要,這麼精挑細選地擇出五名閨秀,決定尋個日子讓邵馨玉仔細瞧瞧對方。
※※※
霍無痕隨霍父來到姑蘇也有一年光景了,平日倒學著大家閨秀做做針線、綉繡花。
剛巧正逢新到任的知府大人選親,霍易學心想:既然兒子不成材、當不了官,何不碰碰機會,看能不能撈個官家岳父來噹噹?於是乎,他亦將霍無痕丹青送放府衙內。
霍無痕美雖美,獨獨可惜長得不似一般閨女之素凈。
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倒像個女伶人。
就這樣,不合邵老夫人之意,暫擱一邊去了。
今日正逢選親大日,邵馨玉坐在內室中堂之上,邵母坐后,其妹在邵母之後一字排開,準備好好陪審。
閨女隔紗簾而坐,畢竟她們身份不差,且又待字閨中,是不得過於拋頭露面的。
五名小姐個個打扮得美若天仙,邵母見了莫不點頭讚美,唯獨他——男主角,異常地不熱衷。邵母問一句,他馬虎答一句,不知怎麼地,一挑五名竟全上了,他這才緊張。
“娘,馨玉只要一妻!若她們五人統統要了,這又——”
邵母也知他不是那種男人,笑答:“若不要,那你就得挑出一名合適人選來。”
邵馨玉這才有了轉回餘地。他仔細地瞧清楚了,各具春秋、各有特色。為了公平起見,他擲了玉穗子,由它替他挑吧!
結果薛家千金撥得頭籌,這事一傳回薛家,沒多久時日,薛員外即刻送來嫁妝,不等邵馨玉先下聘了。
婚期定了,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了,可是霍無痕的一張丹青像卻又打亂了一切啊……※※※
也許,他們終究有緣。
邵馨玉今日辦了件訟案,待退堂休息,入書房中歸檔。咦?什麼東西由文件中飄落?
他拾起一看,這書中人尋眉目挺面善的,好像……他想了好一會,記憶才拉回了三年前。
“是她!?她怎麼……”他看了看落筆。
姑蘇東大城角,霍易學閨女——霍無痕。
他看傻了眼了!怎麼會?怎麼會呢?那已遺忘許久的女子,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又來湊上一腳呢?
他匆匆下去找母親:“娘,她——”
“怎麼啦?這書早該丟了,怎麼還會在你手上呢?邵母想接過書像,並順手將之扔掉,可是他並未交給母親。
“娘,您為何未挑上她?”
邵母詫異,他的眼光竟看上這樣女伶人樣的閨女!
“她?馨玉,她不適合你呀!”
“娘,不管適不適合,我們有淵源在的。”他不知該怎麼對邵母言明這一切原由。
邵老夫人一臉的莫名:“兒子,你們有什麼淵源呢?你和霍家千金怎麼結識?她人在姑蘇,你人在宛陽,這千里路途,你們又哪來機會相識呢?”
邵馨玉對母親解釋:“娘,這您有所不知,無痕她——”
“無痕?”其母見他喚得如此順口,更感詫異!
“她和其父赴京,途經宛陽,就是我已卸任的管轄區。在無意中一瞥,我便鍾情於她;加上無痕對我也有着情意,是以我們——”這事的確不好啟口。
邵母一猜也知他們之間已有夫妻之實,只是無夫妻之名罷了!她也有心想湊合他們:“既是如此,一切就交由為娘的處置。我保證,讓你如如意意地娶得美嬌娘!”
“那薛家千金呢?”
啊!差些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邵老夫人思忖了一會才道:“兒呀!這可棘手了!薛家已送來嫁妝,而我們也收下了,總不好退還對方,這……這……該如何是好呀?”這回輪到邵老夫人傷腦筋了!不過,依眼前情勢來看,唯一的法子只有納霍家千金為妾了,不然倒是別無它法了:“要不,咱們納霍家千金為填房好了。”
“她不會接受的。”
“你這麼清楚她?”看來他們之間的交情已深不可測,連對方的性子也摸得一清二楚了。
不是清楚,是他詢問過的事實。他根本連她底細也不知道,又何來懂她?
“我向她提過,她說若當小妾,她寧可不要,所以,我們別想用這招。”
“可是馨玉,你有更好的法子嗎?”
“沒有。”
“那我們只好這麼做了,你何不親自上門去勸她委屈點當個妾?”
邵馨玉相信,憑她那硬脾氣,要勸服她,難矣!
“娘,我想大概行不通吧!”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
在邵母的鼓勵下,他決定親自走上霍家一趟!
※※※
當官轎抵達霍府,霍易學嚇軟了腿!怎麼知府大人會往這來?莫非他什麼地方出了岔?想想也沒有,按時繳稅、救濟貧困……這樣的他,足以當選好人好事之典範,怎麼還會讓大人親臨寒舍呢?他想不透呀!
邵馨玉望望方案十尺朱門,暗忖:她出身於非富即貴之家,又何以淪落煙花界?
不一會兒,通報門僮已將霍員外帶上來。
霍員外一見是大人,即刻跪下。
邵馨玉挽起這位搞不好是他未來丈人的霍員外問:“無痕姑娘在嗎?”
“無痕?”怪事!大人怎麼會……“大人,您駕臨寒舍,是為了小女無痕?”
“是的!我決定迎無痕回府衙。”
“迎?”他以為他聽錯了。知府大人要迎他女兒回府衙做啥?“我女兒犯了什麼錯需要迎回府衙?”
“岳父大人,無痕沒做錯什麼,只是我要迎娶她入門。”
一句“岳父大人”。叫得霍易學心兒痛快異常!
“你要娶我女兒?”
“岳父,我說得夠清楚了,不是嗎?”
“是、是!很清楚、很清楚!”他豈能說“不”?這門親事不攀,那他還攀誰呀?不過,他並未因此喜過頭了:“可是……外傳薛員外之女已雀屏中選為知府夫人,怎麼小女也……”
“薛千金是我母親挑選,而無痕則是我親自選的。”
“那不就一大一小?誰大?誰又是小?”
邵馨玉這才說:“薛家已先送嫁妝,所以——”
“所以我家無痕當小的?”霍易學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霍易學再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有地位、有名望之人。霍無痕雖是義認女兒,好歹她姓“霍”。
她怎麼能去做人家的小呢?
“不過我不會讓她吃虧,我會先迎她入門的。”
“先迎她入門?這不太合理吧!”
霍易學不知這大人是何用意?娶妻納妾原有個先後,先來的稱“大”,後來者稱“小”。怎麼他要納霍無痕當小的,卻又要先迎她入門?這算哪門子禮嘛!
“反正,我這人也喜歡不按理出牌。您老若答應,明日我就來下聘;您若不答應——”
“我要要要!當然要!只不過……我擔心無痕那丫頭……會不要。”
“您是長輩,您作的主她敢違背嗎?”
“這……她倒不敢。”不過這是他自個兒猜的。
“既然不敢,那就這麼決定了。”邵馨玉一心想着,只要殺得她措手不及,也不怕她插翅再飛。
他們兩人就這麼匆匆地決定,而在閨中的霍無痕卻丁點也不知自己已被人算計了……※※※
次日,正逢天德貴人好日子,邵夫人領人前來下聘。這一份原本是該送到薛家的,如今卻先用在霍家千金身上;改明兒託人上京采禮,再補送給薛家。聘禮大小十二件一送達,霍無痕才知自己被賣了。
“小姐,廳內知府大人已差人送禮來了。”
侍婢小青慌慌張張、毫無大體地就沖了進來;而霍無痕正做着女紅,一聽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送來了禮,猶不知出了什麼事。
“大人送禮來做什麼?”
“聽福哥說,是來給小姐您下聘的。”
霍無痕大怔!
“小青,阿福有再說什麼嗎?”
“有哇!福哥說,這個知府大人長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可比潘安再世,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你說呀!何必吞吞吐吐的?”
小青怯怯答道:“只不過……知府大人是納小姐您當小妾,而非正室。”
霍無痕擱下手上針線,不悅問道:“義父收下了?”
“是啊!而且對方人馬也走了。”
霍無痕不平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出賣了,可是又無法怨恨義父再造之恩……故她決定去探探那位知府大人是什麼底細再說。
一日,她假借休息、不允許人打擾為由,將侍婢全遣了出去,再易為男兒身,悄悄地出了霍府……※※※
姑蘇城東大街,熱鬧非凡,市集上來往面姓紛雜。
她走在大街上,不知該至何處找著知府大人?耳邊突然傳來人言嘈雜地對話——“聽說邵大人今兒個上寒山寺拜佛……”
她只聽到他會上寒山寺,立即動身前住。
寒山寺是姑蘇城出了名的勝地,一整年香客絡繹不絕。
邵馨玉心想,自己也來了好一段時日,卻一直未到寒山寺朝拜,今日特地偕同邵母一起前來。
他身邊隨侍的是師爺吳肥,他乃汾安人,人如其名,肥肥胖胖的像條嫩豬。
霍無痕躲在柱后,耳聞香客言及:“知府大人偕同老夫人來了。”
她探頭一瞧——我的天!這位邵知府活似一頭白豬,圓臉、圓身子、短粗手指……才瞧上一眼,便令人陣陣作嘔。心想日後若得日日見此人、夜夜遭他抱,惡——不敢想下去了,先溜為快!她決定違背義父之意,誓死不嫁!
也許是走得過於慌張,衣角勾上了一名男子之玉佩,她頭也不抬地直拉着對方走。
邵馨玉不過去個禪房拜會老方丈,才一出來,便撞上個冒失鬼;而對方衣角勾住了他的玉佩墜帶仍不自知,死命地拖着他走。
霍無痕也正奇怪,怎麼走得這麼沉重,拖也拖不動的?而邵馨玉伸出一雙手來企圖替她解開。
霍無痕一見狼瓜伸來,用力一拍——呵!邵馨玉頓時大怒!這清秀少年郎,竟這麼沒有禮貌!他好心幫他,他不知恩圖報也罷,還動手打人。
霍無痕怒瞪他一眼,這一瞪可出了問題……見著熟悉的他,她轉身便想走人,全忘了那牽扯住他們倆的玉佩墜帶仍未卸;
經她這麼用力一扯,連同玉佩也被扯走了。
而邵馨玉則是懾於那熟悉之面容而無法回神,待她消失在人群中,才猛然回過神來——是她!
適巧邵老夫人叫住了他:“□兒,該給菩薩上香了。”
邵馨玉渾然忘了玉佩已隨她而去之事,上完香,起轎后才發現墜帶已斷,而玉佩也不見蹤影。不過,他並不急着找回,因他知道,定是霍無痕取走了,就當是送她的定情之物吧!
“千糾扯、萬交纏,全是因為你!”
她一回霍家又心神不寧的……墜帶是解下了,可是一潭平靜心湖卻被挑亂了。
※※※
門僮來報,知府大人又上門來了。
霍易學活像只哈吧狗,搖頭擺尾地百般討好:“大人——”
“怎麼不喚賢婿?”
“是、是!賢婿,對了!賢婿今日來——”
邵馨玉在半途先差人送邵母回府衙,自個卻轉向霍府來。今日再見美人,雖易為男兒身,可是她那風情更添幾許嫵媚,不免令他動心、怦怦然的,心想過來會會她。他亦明了,依她性子,絕對會為了一條腰墜氣呼呼的!
“我想見見無痕。”
“見無痕?你們見過面?”
這太令人訝異了!原來他們兩人早見過面,那更好說了。只是閨女未過門便見著了對方,似乎不太合規矩。
他有所顧忌地問邵馨玉:“賢婿,小女尚未過門便與你照面,這……不太好吧?”
“若只因這規矩使然,要不,我明日就過來迎她過門。”邵馨玉也太隨性了,也沒事前先擇個黃道吉日便要迎親,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嘛!
“賢婿,你這不嫌過於草率嗎?”
霍易學既巴結於他,也怕死了這個女婿。萬一惹來他不悅而毀了這門親事,他霍易學少了與官家攀親之機會不說,還要被人笑話了!
“要不,您至少也擇個良辰吉時再上門迎娶。今兒個老丈人就容你與小女見個面,不過這事千萬別讓外人知道,否則我擔心……”
“您大可放心!這事悠關無痕清白,我會守口如瓶,只不過您府內……”
“我會自律自家的僕役,賢婿您放心!我這就帶您去見無痕。”霍易學因急於攀附這門親,故殷勤得很。穿過花園,領他來到了霍無痕繡閣外。
霍元痕早已被那玉佩的主子擾了心神、坐立難安了,霍父突然到來叫喚,使她更加心神不寧。
“無痕,快開門啊!”霍父一邊敲門,一邊叫喚。
霍無痕立即起身應門。門才一打開,霍父身後的邵馨玉令她慌了神,隨即也忘了霍父仍在場地立即又合上了門。
邵馨玉一手頂住大門,令她關不了。
霍父見狀,即斥霍無痕:“無痕!怎可對自己夫婿無禮?”
當霍父一說出邵馨玉乃她之未婚夫婿,力道也放弱了。
他順手一推便開了門,霍無痕錯愕地目瞪着他……霍父見她乖乖地開門,便對邵馨玉說了:“賢婿,你們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謝謝岳父大人成全!”
“哪裏的話!”
霍父拋了一個眼神要霍無痕好好招呼他,才即刻出去。
霍無痕往內走,邵馨玉跨進房內,並順手關上門。
“原來你果真不是一般女子身份。”
“你現在全知道了還來?”霍無痕表現得並不熱中,倒有點冷淡的。
不過,不礙事!他不怕他的冷漠對待,因為他相信,自己的熱情足以淡化她的冷淡。
他由她背後侵向她而來,霍無痕本能地掙扎著。當他的唇濡濕了她的那片紅唇,霍無痕企圖呼來下人,他卻在她耳邊說著:“若要旁人來看好戲,你儘管呼人來。”
他恫嚇她,霍無痕果真靜了下來,他便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遊走。
霍無痕如緊豎了神經的貓兒,戒心十分地重。
他在她耳邊呼氣,並軟言告訴她:“放輕鬆點!我保證,我們會很快活的!”
語一畢,霍無痕趁他正沉醉於男歡時,咬了他的舌頭。
邵馨玉一驚覺不對時,迅速撥身,血滴卻已迸出……他不怒反笑:“你這撒潑的小野貓!”
霍無痕嘗著唇內那略腥、又帶鹹的血味,是他的。她不懂,她已放過他了,他又何必再來苦苦糾纏着她?
“你走吧!你若只是貪這個,城外多得是河房。”
在姑蘇城外,有不少靠河房(即水中舟,形如書舫,專供尋芳客召妓之地)賣身之私娼粉頭。
邵馨玉若真只是貪女色,大可不必為了她的神秘而追逐不已。若非她出乎人意料的特殊,他也不會執意要娶她。
“我若只貪這點溫柔,又何必只單對你提及婚配?我根本不用對身處勾欄的你用情。歡場女子是出了名的沒心肝,可是我知道你不是。”
他的一番剖白,直扣霍無痕的心門。
“你當真要娶我?”
“以前是,現在亦然。”
他篤定得很,毫無一絲猶豫,霍無痕又問:“何時迎我入門?”
“儘快。”
“好吧!我等你,你可以先回去了。”她下逐客令。反正他人也見著了、親熱過了,只差過門這程序未辦,要溫存也得等過了門再說。
邵馨玉也滿意她的答覆,便向她及霍父告辭回府衙,並差人擇定日期,好早早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