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江如瑛的預感不幸應驗了。

隔天黃敏兒沒來上課,是不是因昨天的「談判」,讓她自覺無顏來學校!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播音室在第一節下課時廣播着:「宋浩男老師,宋浩男老師,請馬上到校長室!」

宋浩男聽到廣播,放下正在批閱的考卷,快步前往校長室。他到這間私立中學六年了,還未曾被校長「召喚」過,他多多少少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敲敲校長室的門,他開門進去,立刻感到一股無形的沉重氣壓逼了過來。屋內校長、教務主任都在,另外還有一個三十幾歲、衣冠楚楚卻滿臉怒容的男人。

「你就是那個宋浩男!」那男人怒沖沖站起身。

「是。」不明他何以一副準備宰了自己的模樣。

那男人衝過來就是一拳,宋浩男反應極快,偏過頭閃了過去。

那男人一擊不中,更加生氣,大叫:「我打死你這人面獸心的混蛋!」再度揮拳。

校長和教務主任忙上來勸架:「白先生,有話好說,別動粗。」一人一邊架住了他。

宋浩男心裏隱約有了譜,也罷,兵來將擋永來土掩,他從沒打算要掩蓋。

好容易把那姓白的男人的情緒按捺下來,校長額頭上已滿布汗水,他好聲好氣地勸道:「大家先冷靜,坐下來慢慢說。宋老師,你也坐。」

大家坐定,姓白的男人狠狠瞪着宋浩男,看樣子像隨時想衝上來將他碎屍萬段。

「這位白非凡先生,是黃敏兒的舅舅。」校長回到辦公桌取了信,遞給宋浩男,面色很凝重:「你看看這封信。」

他接過信,信上寫着:

老師:

我走了,為了不讓你為難,所以我走了。說我走得無牽無掛,那是騙人的,寫這封信時,我哭得眼前都模糊成一片。我不怪你對我這麼冷淡,你怕別人會對你指指點點吧。

我只是恨上天讓我們太晚相遇了,不然我們一定會是很相愛的一對。我知道你放不下江老師,好,那我退讓,能成為你心裏美麗而永遠的回憶,我也心滿意足了。

爸、媽,對不起,你們就當從沒生過這個女兒。

老師,我愛你,所以我願意為你去死。我已經是你的人,心也是你的。這一輩子我們無緣做夫妻,期盼下次投胎,我們共結來生緣。

敏兒絕筆

宋浩男放下信,問:「她怎麼了!」

白非凡被他輕描淡寫的口吻激怒了,身子越過兩人之間的置物幾,眼光幾乎要把他射穿洞來:「她怎麼了!你居然還有臉問她怎麼了!我告訴你,敏兒吞安眠藥死了!今天早上我們才發現她穿得整整齊齊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封署名給你的遺書。你這個披着人皮的禽獸,你是用什麼花言巧語騙我們敏兒,害得她想不開要自殺?你還配為人師表嗎?」他怒吼着,一聲比一聲高。

「白先生,請別激動。」校長圓着場面,頗形心力見絀:「發生這種事情誰都不想,黃敏兒是本校學生,這事本校一定會給家長一個公道。但我們誰也不偏袒,也該讓宋老師說說話,問他是不是真有這回事。」

「好!」白非凡身子往後一靠,抵着沙發,雙臂交胸,兩道燃着熊熊怒火的眼光不離宋浩男:「我就聽他怎麼解釋!」

「宋老師,你就說吧。」校長說。

宋浩男也意外黃敏兒就這麼尋短見死了,她昨天說要他後悔一輩子,原來就指這件事。怎麼這麼傻?愛不到一個人,就要走這麼極端的路,他心裏不是不遺憾。

「白先生,黃敏兒的死我深表難過。她是我班上的學生,表現一向平平,我並沒有太注意她。幾個月前某一天,她突然來找內人說她愛上一個有婦之夫,為了那個人她想考外交系,托內人請我當她家教。內人為了想輔導她脫離畸戀,於是勸我接下來。

「當時我總覺得她怪怪的,很喜歡問東問西,對我們家的事很感興趣。十幾天前內人有事上台北,她又跑來上家教,那天我本來已經叫她不用來了。她倒水給我喝。你問我和她有沒有關係,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訴你,有,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黃敏兒有很嚴重的幻想症,她想像我是很愛她的,把我一切的舉動都視作為對她愛意的表現。

「發生這件事後,我當然不再上她的家教。於是她開始打無聲電話騷擾我,還要我跟我內人離婚,好跟她在一起。後來我內人也知道這件事了,她把黃敏兒找出來想好好勸她,但是黃敏兒並不接受,並說她要做一件讓我後悔的事。很遺憾,她選擇走上絕路。」

「王八蛋!」白非凡撲上來揪住宋浩男衣領,忿怒使他忘卻了身分和禮節,一個西裝筆挺的斯文人竟爬上桌子:「鬼才信你的話!敏兒會對你下藥!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敏兒哪裏會做這種事!你別以為死無對證,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誘姦自己的學生,敏兒還是未成年少女,我一定要告你告到跪地求饒!」

「白先生,白先生。」教務主任上來勸架,白非凡若真提出起訴,對學校是很大的傷害:「事緩則圓,有話慢慢說,凡事都可商量。你告了宋老師,對於雙方都沒有好處,大家好好談嘛。宋老師在本校教學認真,學生一向都對他有好評。他和江如瑛老師是學校公認的模範夫妻!同出同入,形影不離。我敢對宋老師的人格打包票,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教務主任何以來這麼大的信心?

教書這麼多年,什麼稀奇古怪的問題學生都見過了;和人同居、勒索、逃學、偷竊、細車......種種難以言宣的事,他都處理過。雖然不是人人如此,可是近年來學生愈來愈難管教也是事實。很多家長平常不關心孩子,等出了事才來怪學校不負責任,甚至一味倒向孩子,漠視孩子的偏差行為。

他和宋浩男同事多年,兩人是不太熟,但是他看得出他是個傲骨的男人,他做過的事他不會隱瞞。

「他是你學校的老師,你當然替他說話。」白非凡想到黃敏兒遇人不淑,下場悲慘,心頭火起,一拳就打下去。

宋浩男自然不會乖乖挨打,擒住他手腕,兩人扭打起來。

「不要打......不要打......」校長和教務主任急忙上前拉開兩人。

這時江如瑛出現了,她來到門外時聽到有人爭執喊叫的聲音,匆促地敲了敲門,一打開門,便看見宋浩男和白非凡正打成一團。

她聽見廣播叫宋浩男,心裏不放心是不是黃敏兒的事情爆發了,趕來弄個明白。

「浩男!」地喊。

校長和教務主任把兩人分開了,白非凡還要再打,被校長架住了。他看見一個十分秀麗的女子趕到宋浩男身邊,柔聲問:「要不要緊?」

剛才白非凡不要命的糾纏廝打,宋浩男頭髮亂了,他的衣服也皺得不成樣子。宋浩男是打架出身的,白非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僅是自我防衛,若正正經經要搏鬥,不用一分鐘白非凡便倒地不起了。

「江老師!妳來得正好!」教務主任抹着汗:「黃敏兒吞安眠藥死了。」

江如瑛呆了一呆!敏兒死了!怎麼可能!昨天她還和自己說過話,她死了?

「這位是黃敏兒的舅舅,白非凡先生。黃敏兒留下一封遺書,說宋老師和她有非比尋常的關係,因為不能被社會接受,所以她自殺了。江老師,這件事妳知道嗎?」

「我知道。」江如瑛沉浸在深深的悲哀里:「宋老師和我說過。昨天我還跟她說過話,她情緒很激動,不肯聽我們的勸......她怎麼這麼傻?」

白非凡開口想譏刺她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可看到她憂愁的模樣,話到舌尖卻說不出來,就是沒辦法對她說出殘忍的話。

「白先生,我真的很抱歉,我若是能早一點發現敏兒愛的是我先生,我們一定會好好勸她!今天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了。」

白非凡瞪着宋浩男,這個臭傢伙前輩子是燒了什麼香,娶得這樣溫柔賢淑的好太太?

「妳相信他的鬼話,敏兒會用藥去迷惑妳先生?」他冷冷一哼。

江如瑛毫不遲疑地說:「他的為人我很了解,如果他拐騙了敏兒,他是不會隱瞞我及任何人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白非凡看着看似柔弱、實則堅強的江如瑛,再看看即使光站着也教人不敢小覷的宋浩男,有一絲折服與被打敗的感覺爬上心頭。

是,以他周旋商場數年的眼光來評斷,他所接觸的都是數一數二的企業人士,也很少人家宋浩男這樣給人偌大的存在感。他一開始就被忿怒和成見沖昏了頭,不然他很容易就看得出宋浩男不是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那敏兒真的向宋浩男下藥?這會是真的嗎?黃敏兒是白非凡從小看她長大的,他印象中的她一直是可愛而活潑。如果這是真的......白非凡感到迷惘和痛心,他不懂現代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了。

頓了頓,他需要理清思緒。敏兒死了,這事已無從對質;放過宋浩男,他心有不甘,死了愛女的大姊哭得肝腸寸斷,他非討回個公道不可。可江如瑛的證辭又令他有些猶豫,照他們的說法,宋浩男反而是無辜被扯進來的,若說他有什麼錯,該怪他長得太英俊,惹來這場橫禍。

是,白非凡冷邃的眼光盯着宋浩男富有男子氣概,卻教人難以歸類的英俊臉龐,即使自戀如他也不得不承認宋浩男比他要來得有魅力。對了,就是魅力,宋浩男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散發著一股無窮的魅力。就是這股魅力,教人心折、教人迷惑、教人沉醉!

「那是你的一面之辭,我不相信。」基於維護黃敏兒的名聲,白非凡必須站在這邊的立場說話:「敏兒會死,你脫不了干係。不論為生者或死者,你都要負起責任。」

說完,他向校長和教務主任一頷首,昂然而去。

校長室內氣氛很是窒滯,校長坐了下來,擺擺手,有些疲憊地說:「大家坐下來再說吧。」

說?要說什麼呢?看白非凡的打扮氣勢,就知道黃家有的是錢,人家不會看上區區的賠償金,鐵定要告宋浩男,這樣一來,學校的聲譽必然要受很大的影響......想到這兒,校長是一個頭兩個大。

宋浩男將披在額前的亂髮向後一拂,說:「這件事我會給學校一個交代,校長不用傷腦筋了。我下一節還有課,我先走了。」

他攬着江如瑛,離開校長室,校長眼睜睜看着他挺拔不屈的背影消失,竟說不出話來。

黃敏兒服安眠藥自殺的消息傳開來,在校內引起軒然大波。

班上有那敏感好事的,猜測起黃敏兒生前種種奇怪的行徑。她愛慕宋浩男的事情在班上並不是秘密,實際上還有好幾個同樣傾慕宋浩男的女學生,她們彼此結為同好死黨,談論交換搜集到的宋浩男的小檔案和照片。

黃敏兒曾向那幾個死黨誇耀過宋浩男在擔任她的家教,令那群女孩子嫉妒不已。後來黃敏兒變得愈來愈歇斯底里,宋浩男對她又特別冷淡,她們不禁猜想黃敏兒的死,是不是和宋浩男有關係!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全校都傳遍了這個空穴來風的耳語。謠言愈傳愈匪夷所思,走在校內,學生都用一種好奇又異樣的眼光窺視着宋浩男和江如瑛。

同事間也帶着生疏的客氣,他們也聽到了風聲吧?

宋浩男還是如往常一般照常教書,看不出他有什麼影響。

黃敏兒頭七當日,宋浩男和江如瑛請了事假,到黃家去拈香。

靈堂內外黑壓壓站了不少人,黃敏兒的父母都是望族,弔唁的花圖輓聯掛放得塞滿整條巷道。

白非凡站在一位婦人身邊,正低聲安慰,瞥眼看見宋浩男和江如瑛聯袂而來-愣了一下!說:「宋浩男來了。」

那婦人是黃敏兒的母親,白非凡的大姊白慈莉。她猛然拍起頭,喝問:「他是哪一個?」

白非凡指予她看。

白慈莉撲上來,揪打着宋浩男,口裏喊叫着:「你還我女兒命來!還我女兒命來!」

現場霎時亂成一團,黃家的人忙上來拉開白慈莉。白慈莉涕淚縱橫,她這幾天思女過度,眼睛都哭腫了,仍然亂嚷着:

「宋浩男!你把我女兒還給我。你騙了我女兒,逼得她連爸媽也不要而去自殺,說什麼要跟你結什麼來生緣,你是怎麼做人家老師的!啊!你是衣冠禽獸!畜牲!還我的女兒來!」

白慈莉情緒太過激動,突然全身一軟,失力地倒了下去,旁邊的人忙七手八腳地扶着她。

「你來做什麼!我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白非凡咬着牙。

「我來上香。」宋浩男平靜的。

白非凡手一揮:「不用!敏兒地下有知,也不稀罕你的處情假意。你給我滾!」

「非凡,來者是客。」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子,神色有點憔悴,他囑咐旁人把白慈莉扶進屋裏休息,審視着宋浩男:「就讓他上香吧。」

「姊夫--」

「謝謝。」宋浩男和江如瑛來到靈前,堂上擺着一張黃敏兒放大的彩色照片,影中人慧黠倩兮。

宋浩男和江如瑛在眾人低低的竊議聲和貶夷不一的目光中,朝靈前一鞠躬,撮起爐中一捻香,放進供靈的另一個小爐子裏,再向遺像一鞠躬。

「非凡,你幫我招呼着。宋先生、宋太太,借個幾分鐘我們談談行嗎!不趕時間吧!」黃父問。

黃父延請宋浩男和江如瑛到屋內較僻靜的房問,關上房門,外面的喧嚷聽不見了。

三人分坐兩處,宋浩男靜等着他有何話說。來這兒之前!他已有心理準備,屈辱是免不掉的,他自認問心無愧,心中一片坦然。

別人看這件事,一定認定他是有虧的一方。但,別人怎麼看他,又打什麼緊?自負的他,從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宋先生,我們就開門見山直說吧。我聽內弟非凡說,你說敏兒糾纏你,並在你茶里--」身為一個父親,他難以直敘女兒的虧行,頓了頓,他又說:「你們是這樣才發生關係的是嗎?」

黃父看來是個明理的人。宋浩男淡淡答說:「嗯。」

白非凡回來向他稟告宋浩男的言語時,他還有點半信半疑。沒有任何父母聽到自己的女兒去引誘男人時會毫不懷疑的,但他見了宋浩男本人之後,見到他看江如瑛的眼神,他霎時明白他所說的都是真的--這個男人的眼中只有他的妻子。以他的條件,他什麼樣的女人都要得到,何須去誘惑自己的學生!而他也不會去要別的女人。

黃父頹然地垮下肩頭,一瞬間像老了好幾歲。

他和白慈莉事業都忙,很少在家照顧孩子。敏兒是個外向又愛胡思亂想的女孩,他們都忽略了她,如果他們能及時注意到她的異狀,也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是,他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我在敏兒抽屜發現她一本日記,裏面寫了很多關於你的事。」黃父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籠罩在濃重的悲哀之中:「看了她的日記,我曉得這都是那孩子在幻想,她太需要愛了,而我們沒有關心她、照顧她,所以她才轉而尋求一個對象去愛,偏偏她找上了你。我很抱歉,希望敏兒的任性沒有破壞你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向二人鞠躬致歉。

「黃先生不要這樣,我們並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江如瑛忙說:「這種事,誰也不想的。」

黃父目眶微紅,滿布血絲,這幾天他睡不安枕,外要張羅女兒的喪禮,內要安撫妻子悲慟的情緒,弄得他心力交瘁。

外頭響起誦經奏樂的和音!他心中一酸,忍不住滴下淚來。江如瑛看着,眼眶也濕了,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有個女人打開門說家屬要陪着誦經,黃父佝僂着身子站起來,帶着無限的哀傷和凄涼。他向宋浩男和江如瑛道歉不能久陪,並為女兒所製造的麻煩再次重申歉意,待喪事告一段落,他會去學校解釋這一切,希望校方不要為此誤解了宋浩男。

兩人出了黃家,江如瑛流下淚來,他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拭着淚,可是眼淚仍不停地冒出來:「我只是難過。」

宋浩男也忍不住嘆息了。

晚上好友程銘樹來拜訪宋浩男,宋玄正要出門。他見到如宋浩男翻版般的宋玄時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宋玄,是曾聽說他們有個兒子在美國,卻沒料到會是一個卓爾不群的青年。

「媽,我出去了。」

江如瑛在內應聲,宋玄朝程銘樹點頭微笑!套上球鞋走了。

宋浩男招呼他:「坐啊。」

程銘樹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問:「那個是你兒子?這麼大了!」

宋浩男嗯了一聲,輕輕帶過。他並不是怕程銘樹揭他的底,但這會連帶傷害了如瑛,他不願他再追問下去。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人不能一步踏差,錯已鑄成,歷史如何重寫?

「怎麼想到過來坐!」兩人家不遠,但是程銘樹孩子還小,他每天都在家陪小孩玩耍讀書,很少到宋浩男家來。

「想好久沒跟你聊天,過來坐坐嘛。」

宋浩男眼尖,沒錯過他一剎那的不自在。

兩人聊了一些言不及義的事,程銘樹老是神不守舍,突然不耐煩地叫了出來:「哎呀!受不了了,我乾脆和你直說了吧!是校長叫我來跟你說,他希望由你主動提出辭職,別讓他難做。」

「好。」宋浩男答得乾脆。

程銘樹為他不平:「你可以不理會他的,他憑什麼辭你,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誰對誰錯都無所謂,他也是受到董事方面的壓力,怪不得他。其實你不來說,我也準備要走了,這樣你剛好有個交代。」

程銘樹苦惱地望着他:「你幹嘛這麼瀟洒?難道學校沒有半點值得你留戀的地方?你聽我說,先留下來,等事情過去了,沒有人會再拿這件事來當話題。」

「謝謝你的好意。」宋浩男微微一笑:「我已經決定了。」

程銘樹苦勸了良久,但宋浩男不是三兩句話就能說動的人,說到後來,程銘樹口乾唇燥,他依然不為所動。

「那我問你,你把工作辭了之後打算要做什麼?」

宋浩男倒沒想得那麼遠,走一步算一步。

「浩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瀟洒,還是沒神經,有時我真佩服你的爽快,說放下就放下,一點猶豫也沒有。」程銘樹慨嘆地看着好友,摸着下巴有感而發:「奇怪!我們同樣有妻有小又是同年,你看起來就比我們這些即將挺胸凸肚的歐里桑年輕帥氣許多。一份幾萬塊薪水的工作我們視如性命,不敢隨便說不幹就不幹,你眉也不皺的,好象是丟掉一個不要的破碗一樣。我這麼拿你和我們這些同學比也許不恰當,你是個有實力的男人,走到哪裏誰都爭着要,也難怪你不把這份工作放在眼裏。」

「發牢騷代表你老嘍。」宋浩男調侃他。

「怎麼不老!」程銘樹大聲疾呼:「每天被我那兩個小鬼整得七葷八素,不老才怪。」

送走了程銘樹,江如瑛從她的畫室出來,電話響了,她順手接起:「喂?是--雲意是妳,好久不見了。找浩男?好,等一下。」

他接過來:「我是宋浩男。」

之後他一直沉默着,電話的另一頭不知說了什麼,宋浩男臉上斂去了笑容,看不出是憂是喜。

「好,我會上去,代我向宋夫人問好,再見。」結束通話。

「雲意打電話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爸入院了,情況很不好,是腦溢血。雲意叫我上台北去看他。」

江如瑛心一窒,說:「那我們明天就上台北吧!學校那邊怎麼辦!」

「我們明天一早到學校向校長遞辭呈,接着就出發。」

一連串的事故,江如瑛有一種彷佛這一切都是在作夢的迷茫之感。

她的困惑惘然想必寫在臉上,宋浩男握住她,問:「想什麼?」

「沒有。」她輕嘆:「這陣子事情真多。」

「妳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麼?」

「在我身邊沒一件好事。」

她被他正經的語氣逗笑了,他竟也會說出這種自怨自文、毫無自信的話。她裝出很嚴肅的表情說:「經你一提醒!好象真是這樣呢。好吧,從今天起你就改個名,叫惡運之男,別叫什麼宋浩男了。」

「好啊!妳竟然捉弄起我來了。」

他人高腿長,三兩步就捉住了她。將她圈在雙臂之中,氣氛一瞬間變得旖旎纏綿,他們彼此依偎,兩人的心像飄蕩在雲霧之上,倘徉在充滿柔情的天空裏。

他俯身下來,她仰頭上望,正當四唇將觸未觸之際,一個殺風景的聲音隨着開門聲闖進甜蜜的二人世界:「媽,我回來了。」

江如瑛慌忙推開宋浩男。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宋浩男瞇着眼。

宋玄在兩人臉上看來看去,他可不是笨蛋,立刻察覺他必是壞了什麼好事。

「唉!好熱,好熱。」宋玄裝腔作勢以手當扇,在臉脖處煽了幾下。此時才不過三月,哪就熱到這個地步了?一面走,一面假意煽着:「怎麼這麼熱呢!一定是多了一個大電燈泡的緣故,我看還是回房去好了。」朝江如瑛擠擠眼,閃進房間。

江如瑛看了看關上的房門,回頭盯着宋浩男的臉直看。

「妳在看什麼?」

她遲疑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小玄的口才很好,有時好得太過分了,有點輕嘴薄舌的。我在想,他這麼會說話,不知道是遺傳誰的?」

宋浩男失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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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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