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陽光溫煦普照的早上,侯荔高高興興的挽着耿識涯的手臂,說是要到街上看熱鬧,一路上歡天喜地蹦蹦跳跳的,來到雙燕拱橋兩旁的市集。賣舊物的小販傾巢而出,排列成一條長龍市集,沸沸騰騰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也不枉“州橋夜市”之稱,直至通宵達旦來往的民眾仍絡繹不絕。

在拱橋上頭,還有擊丸蹴鞠、踏索上竿、鼓板小唱等雜耍表演可看,而侯荔就是衝著這點才來的。

“你真愛湊熱鬧!”耿識涯依着她在人群里鑽東鑽西,看到她粉嫩的臉蛋兒被太陽曬得快融化了,狀似蘋果紅彤彤的,更是可愛極了!心念一動,伸手忍不住偷捏一把。

侯荔張口作勢要咬他的手指,卻被他飛快的用另一手握在掌心。

“張牙舞爪的,你捨得這樣對待你未來的夫君?”

“誰?在哪裏?在哪裏?”扭着脖子踮起腳尖,她故作怔詫的極日眺望。“怎麼我瞧不見我未來的夫君?”

“真沒瞧見?”

“是沒瞧見呀。”

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邪氣笑容,攬腰將她整個抱起,在花瓣紛飛的和風中繞着圈圈衣袂飛揚,熱烈的目光中尋到彼此眼中的深情,不禁相識而笑。

侯荔被他轉得頭都快暈了,禁不住求饒咯咯直笑。

“好了好了,瞧見了,快放我下來!”

當他們沉浸於快樂氣氛之際,殊不知前方大批皇宮隊伍雜沓而來,馬蹄奔行間塵土飛揚,周遭人等不禁遮鼻掩耳紛紛後退,讓出一條寬闊大道來。

“讓開!讓開!”

耿識涯察覺在先,連忙小心放下她,環抱彼此身軀跟着後退。

“怎麼回事?”他沒見過這等陣仗。

“一定又是有什麼高官貴人要經過了。”盯着那頂金身大轎,她嗤之以鼻的附在他耳邊說道。

“哦?”

不妙的是,侯荔的目光餘角無意望到一行出殯的牛車,且那披麻帶孝的女孩兒竟是雁兒!

“哎呀!又來了。”大驚失色的她,不由分說輕功一躍便衝過去。

“荔○?”耿識涯不明就裏,立即追上。

雁兒垂着螓首,嚶嚶哭泣的抹着不成串的淚珠,幾名壯丁推着牛車,上頭擺着材質簡陋的棺材,棺材頂上覆了草席,沒人吹笛、沒人打鼓,準備朝預定好的安葬地點前去,沒料到會遇上皇宮裏出巡的隊伍。

“雁兒!”侯荔一落地便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臂,迭聲喊着。“改道、改道,前面有高官要過,你們會討晦氣的。”

雁兒抬起淚眼迷濛的臉,見來人是那個好心幫她的姑娘,激動得雙膝一屈,當場就跪下去。

“是恩人小姐!請受雁兒一拜……”

侯荔眼明手快的阻止她,額頂冒冷汗。

“哎呀呀,沒時間跪我了啦,快點快點!換個方向走。”對着其他人呼嚷着。

“可是……”

耿識涯追上后立刻明白了情形,不過終究遲了一步。

“什麼人大膽擋住皇族大轎,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一個身着鐵袍錦冠的大統領冷麵喝着,隊伍隨之停下。不用說,他已經注意到牛車上的那副棺材。“啐!竟然是出殯的棺材車,這豈不是觸霉頭來着?”

侯荔還來不及反駁,就看到轎內的人掀起簾幕,一個蒼老嶙峋、眼神炯亮的老人露出頭臉,接着和另一個看來狡黠聰穎、剃了光頭的小沙彌打照面,古靈精怪的模樣煞是討喜。

“凝真,不得無禮!”老人沉啞而威嚴的聲意出,亂鬨哄的四周霎時鴉雀無聲。

年不過十歲上下的小沙彌突地蹦下轎身,帶着看熱鬧的心情斜着腦袋瓜,一跳一跳來到了雁兒與侯荔的跟前。他倏然愣住,眨眨圓滾滾的眼睛,似有重大發現,認真的把臉湊近侯荔的身上嗅了嗅,抬起頭,忽地咧嘴一笑。

“大姐姐,你的身上好香噢!”

小沙彌怪異的行徑讓侯荔毫無預警的呆佇在原地,蹙在眉間的皺摺加深,她瞪着他退了一步。

“小師父,你這是在做什麼?”

“聞你身上的味道呀,真的好香噢。”小沙彌露齒燦笑。

此時,老人在轎上聽到小沙彌的話,臉色微微一變,彷彿聽出了其中玄機。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局面,她如墜五里霧中,實在摸不着頭緒。

“大姐姐,你腳上的銀鏈子,為什麼不在了呢?”

“銀鏈子?”她震驚的瞠大眼珠子。

這怎麼可能?一個住在皇宮內院的小沙彌,為什麼會知道她腳上曾繫着一條銀鏈子?哥哥們說,他們會撿到她就是看中了這鏈子,還說這鏈子說不定是唯一能證明她身世的東西呢,要她小心保管。

因此打自她學練輕功開始,便將它寶貝似的珍藏起來,生怕飛來竄去時一個不小心弄丟了。

“是啊,那條銀鏈子價值連城,你不會弄丟了吧?”

她像瞪着一個怪物似的瞪着他,卻不願正面回答他。“小師父,你為什麼知道這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包括你頸子下面還有道紫色的疤。”

小沙彌自豪的朗聲應答,那笑得無邪純真的表情卻嚇得侯荔面無血色。

“你……”

不對勁!不對勁!真的太太太不對勁了!

無故冒出個小沙彌,說出她的事卻正確無誤,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他卻可以將她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

難不成——這和她的身世有關?她駭地倒吸一口冷氣。

“大姐姐,我師父說的很對耶,你今天果然出現在雙燕拱橋邊,我們沒白跑一趟呢!”

“你……你們到底是誰?”她只能抓住耿識涯溫暖的手,來控制自己冰凍的手腳不至僵硬。

小沙彌把兩手擱在背後,仍舊搖頭晃腦的嘻嘻笑笑。

“嘿嘿,讓你猜猜呀,你如果真有皇族的血統,應該不是個笨蛋才對。”

“皇……族……的血……統?”喉頭乾的有如荒礫大漠,她極力擠出微弱的聲音,覺得現實離自己愈來愈遙遠。

“夠了凝真,不能再鬧下去了!”不知何時,老人已由侍從攙扶着來到面前。他身着鐵灰色朝服,銳利深邃的眸子炯炯發光,臉上神情顯示着一種深不可測的智慧。

“是的,易大人。”小沙彌努努嘴,雙手合十退到一邊去。

易玄良凝住視線,徹徹底底的打量着侯荔,在小沙彌凝真確認了這位公主身分的同時,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想當年陛下對溫柳迎何其寵愛,如今卻在暗地裏廢黜溫柳迎后室之實,任由蕭瞿蓉坐大後宮成為新后,這荒謬至極的皇室醜事,他這個相國卻插不上手。

為了這受詛咒的五位公主,皇后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不過如果將這五位公主一一尋回的話,或許陛下對於溫柳迎的關愛會重新復明。

“你叫什麼名字?”

直覺告訴她,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要發生了,如果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輕咽口氣,她勇敢無懼的抬頭挺胸。“我叫侯荔。”

“算算日子,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易玄良的目光柔得無害。

“嗯。”

“那麼,你是在哪兒長大的?”

“為什麼要告訴你?我連你們是誰都還不知道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開始高築防備之牆。

“這和你的身世有關,你想聽嗎?”

易玄良恭敬謹慎的一句反問,問傻了侯荔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身世?

“我乃大理國的相國易玄良,至於小師父乃是崇智國僧的單脈傳人,法號凝真。”

“那又如何?”她其實早已牙關打顫。

“雖然未經實物佐證,但是,你有可能是十八年前皇後娘娘所生下的五公主之一。”

“什、什麼?”

“姑娘極有可能就是失散的公主。”他再重複一次。

“公……主?”不行不行!這個刺激太大,侯荔的心臟不夠力,承受不了這宛如青天霹靂的事實。

不——會吧?!

她這個自小在“無偷窩”混大的小小偷,竟是尊貴的公主之身?

思及此,她翻個白眼,腿軟的就要倒進耿識涯的懷裏,哪裏知道他比她更為錯愕,兩手僵在那兒,人沒接着,眼睜睜讓她摔到石子地上。

“哎喲……”

至於後續的連環反應,除了雞飛狗跳,還是雞飛狗跳!

☆☆☆

十八年前,身為雲南大理國王的段政興,本該歡歡喜喜迎接妻子生下龍子鳳女的喜悅,然而他沒有。

他可以主宰整座城邦人民的性命,卻無法決定自己妻女的存活與去留,這諷刺的命運捉弄,全因這殘酷惡毒的詛咒。

溫柳迎生產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異象不斷。

轉瞬間,雷聲隆隆和閃電不斷,預告着暴風雨來臨的徵兆。

緊接着,鉛灰色的烏雲層層密佈,遮蔽整座山頭,氣勢磅磅備壓蓋着矗立於山林深處的大理皇城,連依傍邊境的陡峭岩壁、黑沉沉的蒼洱湖水全隱沒在陰影之中,濕冷的強風刮過荒涼的高原,促使一群群飛馬四下盤旋,惶急不安,彷彿要逃避即將來臨的大災難。

狂風、驟雨、暴雷、冰雹接二連三,人心惶惶,以為天就要崩塌。

根據國僧崇智大師早先觀看星象的結果,由於段政興早年征戰討伐得罪過許多人,招來極度怨恨、意圖報復之人士,才會用巫邪之術加施在他妻子溫柳迎的身上。她懷有的五個女嬰若不在註定時辰剖腹取出,還有血崩的致命危險。

等女嬰出世,就得將她們一一送出宮,不得讓溫柳迎見到她們的樣子,否則仍將面臨意想不到的滅亡慘劇。

等五位公主安然長大,有所歸宿,崇智大師就能憑着星象波動將她們一一尋回,重享天倫之樂。而且,除非續妾,否則段政興休想傳有龍子。

孩子出生后,每個嬰孩雪白的頸間鎖骨上,都神奇的各有一道閃電般的紫色疤痕,像是嵌上去的紫水晶,光滑無痕的皮膚表面微微隆起,晶瑩剔透得不可思議,似乎是她們五胞胎獨有的胎記。

段政興也在她們小小的腳踝上各系了一條銀鏈子,做為往後相認的證明。

從此五公主的命運,變成一個個未知數。

☆☆☆

綾羅綢緞穿上身,翡翠珍珠圍成串,金銀瑪瑙別滿襟,胭脂玉粉抹花臉。

瞪着銅鏡里的那個妖怪,侯荔覺得自己成了四不像!

總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身;可看她這模樣,說溫婉又沒幾分柔馴,說氣質也沒培養過,說端莊連腳都並不攏,東瞧西瞧也沒個公主的丰采。

真慘!

今個兒皇上也就是她要改日稱呼的父王,就會派出盛大的隊伍將她迎接回宮裏,可她心底焦急的是,她和耿識涯的婚事怎麼辦?

“荔○,你怎麼了?”君夢弦將她的髮髻扎穩后,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里有着深深的憂鬱。

“二嫂……”侯荔搓搓鼻子,那濃厚的脂粉味挺教人不舒服的。“我覺得好不真實哦!就像做夢一樣。”

“那麼,一定是個很美好的夢,是不?”她柔美的唇角向上一撇,欣羨地撫着侯荔的臉龐。

“我不知道,說不定進了宮,我的苦難才開始。”

“怎會這麼想?你是皇上皇后盼了十八年才找到的公主,他們疼你都來不及,怎會捨得給你苦難?”

“因為我什麼規矩都不懂啊,又是個小偷,你確定他們不會嫌棄我?”

“話不能這麼說啊,你若沒有被你二哥三哥撿去,能不能活下來都還是個問題呢,更何況大哥已經收山不幹了,皇上也頒了聖旨,讓‘無偷窩’的人一生衣食無缺,又怎會嫌棄你?”

所以現在滿城的人都說,這“無偷窩”更是撿對人、押對寶!簡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呀,

心頭的不安稍稍撫平,侯荔還是沒說出壓在最角落的那個恐懼。

“好了,瞧你這模樣真是好看極了。啊,識涯還在外頭呢,我叫他進來瞧瞧。”是了,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侯荔起身離開鏡子前,站在古邊,仰着臉眺望無窮盡的天際,見那一朵朵風姿萬千的浮雲悠遊自在的漫天翱翔,她忍不住大大的吸一口新鮮空氣。

此時,有人無聲息的步入房內,將門輕掩。

他慢慢的走到她身後,專註的望着她身上嶄新的行頭,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掙扎與感傷。

“識涯?”聽到熟悉的嘆息,侯荔立刻掉過頭來,展現甜膩的笑臉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為什麼不出聲?”

耿識涯卻笑不出來,黝黯的雙眸里儘是無助。

“怎麼了?”她收起笑意,不平靜的思潮又起波瀾。“不是說好不難過的嗎?等我進宮見着了父王母后,就會稟明我們的事,讓你順順利利的迎娶我。”

“你真確定皇上會准?我只是一介平民。”他苦澀地搖頭。

“如果他們不準,我寧可回‘無偷窩’繼續當個小老百姓,順理成章的和你結為連理!”她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撂下話,想藉此讓他放下心中的結。

“別傻了,你是堂堂大理國的公主,怎能說這種無理取鬧的話?”

“管它公主不公主,反正我也不認得他們,就讓別人去頂替算了。”將整張臉埋進他溫熱的胸口,毫不在乎臉上的胭脂沾上他的衣服。

“易相國不是說了,當年把你送出宮實不得已,你的母后這些年為你們吃了不少苦,你忍心讓她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

他說的對,在聽了易相國的話之後,她着實流了好幾天的眼淚。那該死的詛咒打散了屬於他們的天倫之樂,若她不回宮,母后說不定會親自出宮來找她,然而她還生着病呢,她這個做女兒的於心何忍?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死纏爛打,想盡辦法說服他們的。”她目光炯炯又信誓旦旦的。“識涯,你答應我,一定要對我有信心,而且,絕對絕對不能臨陣脫逃哦!”

臨陣脫逃?虧她想得出這種形容詞。他糾結的眉心得到釋放,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密。

門外突然傳來叫喚聲——

“荔!皇宮的人來了,你如果準備好了就到殿上。”話甫落,侯立強突地傷住口。他是不是應該改稱她為公主啊?

侯荔無心理會,還是沉溺在愛人溫暖的臂膀里不肯離開,心中早已百轉千回。

“走吧,別讓外頭的人等太久。”儘管他也同樣不舍,卻無法一味逃避,天真的以為現下是永恆。撇下心頭的忐忑憂抑,他又再度讓侯荔離開了他身邊。

☆☆☆

拖着千斤重的步履到了三寶殿,只見侯立史頹坐在金交椅上,臉上老淚縱橫,早已泣不成聲。

“大哥——”

本來還想佯裝興高采烈不讓大家傷感的她,這會兒看到大哥這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為她掉淚,累積多日的愁緒全一古腦兒湧上,眼眶馬上流出閃爍的淚光。她跪在侯立史的跟前。

“荔謝謝您十八年來的照顧與疼愛,如果沒有您,荔或許淪落到街上去乞討,說不定還被壞心人家賣到妓院裏。”她字字說得哀哀切切,如臨生離死別一般,說罷便磕上三個響頭。

侯立史的哭相雖難看,卻哭擰了在場每個人的心情,再也不認為侯荔成為公主是件好事。

“快些起來……我怎捨得你這樣跪我?”他抖着手傾身向前,將侯荔攙扶離地,卻又哭得更大聲了。

“大哥,別哭了,你不是最愛面子的嗎?也不怕大家取笑你。”見他鼻涕都快滴下,侯荔掏出袖帕,淚中帶笑的替他抹揩着。

“從今以後,你就是大理國的公主了,回宮之後,可務必記得時常回‘無偷窩’來看看大伙兒。”君夢弦依在丈夫身邊,眼中同樣充淚,知道身旁的人其實也強捺着哭意所以不出聲。

“我會的,不管未來如何,我永遠都是‘無偷窩’的一員。”水汪汪又無比清亮的眼睛盈淚,她朗聲對大家承諾着。

此刻皇宮派來的大批隊伍已在殿外恭候多時,馬兒不耐地仰頭噴氣,熱浪襲得每個人口乾舌燥。

“該走了,公主!”易玄良恭敬有禮的沉聲提醒。

“嗯。”

在隊伍迎接她的同時,也是她迎接了未知的命運。

萬般留戀的看着耿識涯那凝在眼中的千句不舍,她給了他一個嬌俏動人的笑容,彷彿在告訴他:要對我有信心,我會很快很快回到你身邊的!

只有他懂得她笑容里的含意,他在心底點頭,明白她不會教他失望的。

☆☆☆

數不清有多少日子,她未曾再見過皇上一面。

長久的卧病在床,也難怪他煩得不想再來“蘊影宮”,因為每回來都得面對她那張病懨懨的臉。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哪有心思理會她的傾盆悲苦?

然而今個兒不一樣,經過這些天的調養進補,再苦的葯她都吞進肚子裏,因此氣色好了許多,不但能四處走動,親自替樓台邊的盆栽澆水,還連夜縫製了一條鳳凰綉帕,當作是給女兒的見面禮。

段政興一早便來到許給侯荔的“無憂閣”,意外見到溫柳迎那依舊美麗絕塵的面容,不禁窒住了呼吸。

“霜兒,我好緊張,易相國去接她回宮,這會兒不曉得到了沒有?”溫柳迎忙着打理閣內的佈置,原本蒼白的雙頰有着勞動后的美麗暈染,完全沒注意到門外的夫君。

“娘娘別緊張,應該快到了,您別一直走動,還是坐下來歇歇吧!”宮女霜兒擔憂的說著。

“可是……”

溫柳迎躊躇着張望,不期然對上段政興那熾熱的目光,震愕地趕忙躬身施禮,霜兒也大驚失色地跪了下去。

“皇、皇上吉祥!”

“都起來吧。”

殷盼了十八年的重逢,也化解了夫妻兩人隔閡許久的陌生。段政興的視線始終定在溫柳迎稍嫌單薄、卻婀娜娉婷的身影。他自知冷落她好長一段日子,卻沒料到她對他仍有着強烈的吸引力,若非十八年前發生那等悲劇,使她無心再與他同枕而眠,他根本不會轉而續妾。

還沒說上話,外頭的管事突地急急忙忙跑進來。

“啟稟皇上,公主已經安然回宮,現正在來‘無憂閣’路上。”

溫柳迎一聽,抑鬱的黯眸立即綻放出欣喜的光彩,薄巧如綢的唇瓣揚起彎彎的弧度。這一笑,讓段政興的心為之震顫,猶如大旱后的甘霖,何其珍貴!

須臾,一個玉雪可愛、清新脫俗的女孩兒,踩着彆扭的步履跨進大廳,神采靈活的眼睛新奇讚歎的望着周遭一切,直到對上了溫柳迎那淚光隱現的眼睛,她定住不動。

“女兒……我的女兒……”溫柳迎再顧不得儀態的撲上去抱住侯荔。“娘親等得好苦好苦,總算盼到了你……”

“你是我的母后?”這一定是廢話,要不然她為何也熱淚盈眶?為何胸口感到疼痛?為何情不自禁的緊緊回摟這個漂亮的女人?

溫柳迎哭得不能自己,段政興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將手按在她的肩上。

“找回了女兒你也哭,總是這麼孩子氣。”

聽到這個渾厚磁性的嗓音,侯荔吸着鼻子抬臉眨眼睛。看着眼前這個英氣勃發、不怒而威的男性臉孔,心底有了個譜。

“那麼你就是我的父王了?”她沒有一絲畏怯,也忘了相國先前交代過的禮儀和規矩,倨傲地斜看他。

段政興笑了,他騰出一隻手來摸摸她的頭。

“不愧是在‘無偷窩’長大的孩子,很有膽量,居然敢這麼問我。”

“既然你也在這裏,那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嫁人,而且已經有對象了。”她說的理直氣壯,也沒有臉紅害羞,好像這事再自然不過。

段政興自然知道這是命中注定,崇智國僧已說過,要破解詛咒,唯有公主們尋到歸宿時的星象波動。但他沒有馬上笞覆,只是將站到一側的溫柳迎輕輕拉到身前,深深注視着她眼中的惶恐與疏離。

“你說呢?”

“我?”溫柳迎有些驚懼,不敢相信皇上還會詢問她的意見。“……找回了女兒還能再多個半子,我自然是無異議的。”

“就聽你的。擇個吉日良辰,讓兒風風光光的出嫁。”他轉向侯荔。“不過得先說好,你要先回宮裏住上一段時間,你和你未來的夫婿再決定要成家立業之事。”段政興倒也乾脆,樂於見到這一家團圓的融洽氣氛。

對於這麼簡單就解決棘手問題,侯荔有些難以置信,眼珠子瞪到快掉出來了,才興高采烈的又抱住了溫柳迎。

“哇,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愛你們、好愛你們哦!”她撒嬌的迭聲喊着。

溫柳迎感激於心的輕輕瞥了段政興一眼,知道他同樣在乎女兒,所以願意不露痕迹的做出讓步。

已經夠了,不是嗎?不枉他們夫妻一場。溫柳迎在心中滿足的想着。

☆☆☆

難受的扭扭因久坐而麻痹的嬌臀,空空如也的胃早已哭喊多時,侯荔再也按捺不住,偷掀起紅巾一角,嘟着嘴環掃這空蕩蕩的新房,驟覺兩盞火紅喜燭太過刺眼。

“可惡!不會真要徹夜狂歡吧?”聽着外頭震天價響的慶祝聲,她一方面蠢蠢欲動,一方面又謹記着母后的諄諄教誨。

但,到底是誰規定新娘子不能一塊喝酒狂歡的呢?她忿忿不平。想不到當了公主之後反而剝奪了她愛看熱鬧的興趣。

一氣之下,豁出去的將紅巾整個扯下,重重一跺腳從榻上站起,決定把那桌豐盛的食物毫不留情的掃個精光。

左一口燒羊蹄、右一口奶湯烹魚,不慌不亂的把芙蓉餅、豐糖糕、永晶龍鳳糕、韻果等垂涎已久的點心盡數吞進肚裏。

大快朵頤過後,桌面杯盤狼藉,硬被塞滿的肚皮,隆成一座小山丘,她甚為滿意的打着飽隔,顫巍巍的步回喜床,呼出一口氣。

“吃得好累……”她咕噥地揉揉逐漸下垂的眼皮,腦袋瓜開始不清醒,覺得手腳綁了大石頭,沉甸甸的。

咚地橫倒在榻上,鳳冠滾落床邊,她再顧不得新娘子的形象,捧着凸出的小腹,意識模糊的漸漸睡去。

因此,當耿識涯勉力撐回新房時,眼中所見的就是這副情景。

他不禁啞然失笑。也只有她這個草上飛公主才會幹出這等好事。

放緩了腳步來到床沿,他伸手輕輕拂去她兩眉之間的糾結,繼而執起她有些油膩的小手,細心的取了條毛巾替她擦乾淨。

侯荔嚶嚀一聲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惺忪地眯眼看他。

“好久哦……把人家丟在這裏……”側轉身子,她孩子氣的喃喃自語,抓住他的手掌搓弄着。

“我能全身而退已是僥倖,沒有醉醺醺的回來算不錯了。”他眼中盛載着萬縷柔情,臉上似笑非笑。“看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也挺自得其樂,東西都被你吃光了。”

“我餓呀,哪像你那麼好,可以大吃大喝的。”

“傻瓜,我可是被你哥哥們整慘了,幸好我娘幫着我擋酒,要不也不曉得要鬧到什麼時候。”

“是噢,原來娘這麼厲害呀。”

“她不是真替我喝酒,只是懇求大伙兒饒了我一馬。”

這會兒,侯荔突然精神一振,故意擺出一個撩人的姿態,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擺出蓮花指放在胸口,半帶嬌羞的噘起那張杏紅色的小嘴,裙子底下的兩條腿還交叉在一塊。

“親愛的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還要和我聊到什麼時候嘛。”

耿識涯有一剎那的傻眼,被她這樣逗趣的表情鬧得一笑不可遏抑。哪有這麼迫不及待的新娘子呢?但偏偏眼前就有一個,而且——還是屬於他的!

“是的,親愛的娘子,夫君馬上為你服務了。”

拉下雙喜鴛鴦的火紅簾幕,耿識涯的聲音里有着促狹。是的,可不能再讓老婆大人久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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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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