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已經午時了,然而侯荔卻因為聽到有人談論那名賣身葬父的小姑娘,由於仍然籌不到錢,窩在破舊的草屋裏不吃不喝,任憑屍體發臭束手無策,當下又改變心意,跑回“小草包”拿了不少銀子,打聽好草屋的位置便急忙奔了去。

湊巧的是,這草屋就位在落暮坡的南方不遠處,心想只是耽擱一下應該不要緊,反正她也不是認真要去赴那個沉定光的約。

匆匆來到了草屋,大老遠就聞到那股腐爛濕霉的氣味,這房子也沒門,一眼即看到那可憐的小姑娘面色蒼白的靠在牆邊,眼神渙散,似乎也無活下去的意思。

“小姑娘、小姑娘……”她心中一急,一口氣就衝進去猛搖她。“你快振作振作吧,我帶了很多銀子來,你可以讓你爹爹下士安葬了。”

小姑娘聽到她的話,從混沌的意識中漸漸回神,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向她磕頭。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雁兒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哎呀,別這樣!你快起來吧。”侯荔手足無措的說。扭頭一望,草席上的那具屍體可謂恐怖至極,爬滿了蛆蟲不說,連皮肉都被蛀得見骨。“這樣吧,你先拿了這些錢去請人找塊地讓你爹入殮。還有還有,肚子餓了可別忍着,一定要吃東西,要是數目不夠,我回頭再給你。”

“小姐的大恩大德,雁兒今生來世都願意做您的奴婢。”

雁兒瘦小的身子哭得震顫不已,悲苦之情令侯荔不禁為之鼻酸。

“好了,快去快回,你爹再不下葬,可就麻煩了。”

“是,是,我馬上就去。”

雁兒跑出去后,她也跟着奔到了落暮坡外,不過,已經半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慘了!不會是等的不爽掉頭走人吧?”她低呼不妙。但回頭一想,這男人這麼沒耐心,不要也罷!

“才剛來就要走?”

冷不防的,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驟地抬起頭,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

“識涯!”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又出現在她面前,然而當她想上前一步時,在瞥見他淡漠而毫無熱度的眸子之後,她退縮了。

“來等你準備定親的對象?”

聽到他冷得不能再冷的音調,她揚起居,震詫得無以復加。

“你、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心臟跳得比什麼都快。她咽了口氣,減緩說話時的乾澀與艱困。“我只是想知道,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耿識涯幽幽的沉聲道,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黯然,唇邊卻擠出再牽強不過的苦笑。“你來了,表示你是想嫁人的,只不過這人不是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瞪大瞳孔,被顛覆的原意使得她心中大亂,再也忍不住的衝上前扯住他的手臂。“識涯,我的心裏一直都有你,這三個月來,我總是眼巴巴盼望着你來找我,可是……”

“你可知道這三個月來我廢寢忘食,翻遍了整座山的在找你?”他面無表情的扳開她的手。

“我……”她委屈苦楚地連連退去,不堪的回憶一幕幕在腦中重演。“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當顏不莒擄走我的時候,你沒有追上來?為什麼顏不莒想侵犯我的時候,你還是沒有出現?”

耿識涯的腦子突地一聲轟然巨響,剎那間卸下盔甲和所有的偽裝,他狂恣火爆的衝到她面前按住她的雙肩。

“你說什麼?顏不莒對你做了什麼?他對你做了什麼?”他失控地大吼,再無適才的沉穩與鎮定。“如果不是我兩位哥哥要去貢玉鎮找我正好碰上,讓我免於受難,否則就算我沒死,也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了。”含着眼淚,陣陣酸楚的淚水泛濫,她胸臆間充斥着揮之不去的痛。

“荔……”

長久壓抑的愛戀瞬間決堤,積在心口的情感如排山倒海地襲來,這些日子的相思與煎熬,已讓他變成行屍走肉,幾度不能自己。

如今她還活着,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他為什麼還要責怪她?

是的,他不該責怪她,他所祈求的,不就是她安然活着嗎?

“顏不莒死了,你活着,這才是我來的目的。”

這一刻,她揚起梨花帶雨的臉,撲進他瘦了大半的胸膛里,緊緊地、緊緊地,將他抱得密不透風,想把自己累積了三個月的思念傳遞給他知道。

他同樣緊摟着她,生怕懷中的人兒只是一時錯覺,怎麼都不願鬆手。

“識涯?”

“嗯。”他嗅着她身上無比清新的淡雅香氛,安心的合著眼。

“我帶你去個地方。”她輕輕地說。

☆☆☆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清風徐徐中,侯荔牽着耿識涯的手,來到城外數里遠一處廣袤的河谷。

棉絮般的雲朵聚了又散,山嵐兀自幻化出多種風情,鳥叫蟲鳴聲中,綠色長城恣意綿延着,閃爍金黃羽翼的白眉也自幽谷中傳來啼啼鈴聲。

繞過迂迴的山路漸行漸高,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屏障在層巒疊翠間,如夢似幻、煙霧縹緲的匙狀湖泊。

湖上景緻變化萬千,貓如妙齡女子,一會兒蒙上薄紗,翩翩起舞,神秘中透着嫵媚;一會兒又換上鮮麗綵衣,襯着綠色風華,蕩漾嬌柔的神韻,引人微醺。

湖畔濕地上,間有隆起的高地,夾雜一些高山芒草、玲瓏小花,環抱的山壁隔絕了谷內的山明水秀。

“你帶我去過紫色花海,我便帶你來這鴛鴦湖。”

他握住她的織腰,凝視着碧綠漣漪的湖面,偶有飛禽走獸在林徑間走沒,增添不少生氣。

“我小的時候,常常都是獨自一個人玩,沒人陪我。”她的思緒一下子拉得好遠。“所以我常常東跑跑西跑跑,像探險似的滿山亂竄。有次迷了路撞進這個山谷,才發現別有洞天。後來我大哥出動了整個‘無偷窩’的人四處找我,我還記得我因為走得極累,所以在一個佈滿藤蔓的天然山洞內睡著了,當他們把我抱回去的時候,我正睡得甜呢,一路上都沒醒過來。”

“做你的哥哥也更辛苦,動不動就得出遠門找你。”

“我二哥說我小時候很好動,看到大伙兒會輕功,就吵着要學,也不怕拉筋的痛,一開始常使不上勁跌得鼻青臉腫,不過就是沒見我哭過。”

耿識涯直勾勾地望着她,臉上的神情出奇的溫柔,還掛着一抹微笑。

“原來你的倔強是與生俱有的,難怪連我都撼動不了。”

“如果不是這樣,也沒辦法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她苦笑。

“為什麼這麼說?”

一片落葉飄落眼前,侯荔抿抿唇,心中絞過黯然。

“我是個爹娘不詳的棄嬰,如果我二哥三哥沒有把我撿回‘無偷窩’,說不定我現在在路邊行乞、在妓院賣淫呢。”

“別這麼說,至少你沒有變成殺人放火的壞蛋。”

“那我是個好蛋嘍?”她仰起臉蛋兒,嬌俏盈盈地嘟嘴問。

“你生來就不平凡,當然是顆好蛋!”放柔了目光,他無比寵溺的捏捏她的粉頰,使勁一帶將她再次捲入懷裏。

“對了,我帶你去那個山洞,那兒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興奮地說。

“在哪裏?”他極目四顧。

“在湖岸對面。”

她不由分說的挽着他的臂膀,拾着青苔叢生的小徑,相互依附着走過去。

“你是不是覺得累了?”見她額上沁出了汗,他佇足不前。

她紅彤彤的面龐漾出一抹燦爛的光暈,直搖首說不會。

雖然湖面不廣,但彎曲的路也讓他們走了好一會兒,耿識涯突地眯起眼。

前方由於地形複雜、坡度陡斜,造成林相參差,立木疏密不一,然而藤蔓糾結的樹網裏,一個人高的石穴就隱蔽在後方,若不是無心闖入,恐怕還找不到這等秘密之地。

“當時你哥哥能在這裏找到你,着實很不容易。”仔細查看了周遭的環境后,他有感而發。

“他們後來想想,也覺得頗不可思議。我想,這或許是心有靈犀吧。”溜了溜眼珠子,再補上一句。“只可惜我和哥哥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但你們如此相親相愛,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耿識涯聽她敘述有關於“無偷窩”的人事物,覺得他們雖身為竊賊,卻有着血濃於水的真情。

“這回你從貢玉鎮而來,有跟大娘交代一聲嗎?”

他側過臉,幽邃的目光灼亮懾人,沉甸甸地落在她困惑的眼中。

“我跟她說了,而她也期盼着我能如願把你找到,並且……”

“並且什麼?”

“並且取得你哥哥們的允准,讓我了卻心愿。”

眨眨眼睫,兩朵染紅的雲彩飛上了雙頰,她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不由得害羞的垂下臉。

“噢。”

他靠近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拂上她的眉心。

“你想,他們不會反對吧?”

“他們很疼我,應該是不會。”最起碼也有八分把握。她認真的蹙着眉頭想,那模樣煞是嬌俏可愛。

禁不住她的吸引,他微微俯下身,輕輕摩掌她白嫩的耳垂吮吻,呼出的熱氣像要燒着她,震撼着她的心與靈魂。

“識涯……”

不讓她開口說話,他熾熱的唇封住了她所有的疑問,環住她的身驅,他身上的熱度熨燙着她,打亂她的呼吸。

翻攪着如蜜的柔軟,舌尖戲謔地舐過留在她唇上的溫暖,她怯生生的踮起腳尖回應他的吻。喜歡他吻她,讓她暈陶陶的像是有了一雙翅膀,可以飛在雲端上、飛在彩虹橋上。

他兩眼如鷹般牢牢盯住她迷離如醉的雙眸,眸光倏地轉濃,火熱的唇放開她,炯炯的目光灼燒她的雙眸與心靈。

“識涯,我……我喜歡你……”

他凝眸睬她,唇角好溫柔好溫柔的上揚,接着將她整個抱起,慢慢踱步朝山洞裏走去。

山洞裏的地面光滑,山壁佈滿由外頭一直延伸進來的藤蔓,也遮蔽掉大半日光,洞穴中卻出奇的溫暖。他將她輕輕放下。

揪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她半睜着水霧澄眸凝望他,卻見他埋入她柔膩的頸子,熱唇貼在她輕顫的頸線上滑動……

扯開她衣襟,他倏地停住不動,眼睛被那道如夢似幻的紫色烙印給吸引住了。

“這是……”

她羞赧的垂首。“從小就有的胎記,是不是很奇怪?”

“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無一不愛。”他情意濃烈的嘎聲道,接續在她雪白的肩上烙下整排緋紅。

她的胳膊緊緊纏繞着他的脖子,凝結的熱氣讓兩人都呼吸急促,全身都火熱起來,全身都燃燒起來,他的心臟幾乎要裂腔而出了。

他的臉由紅轉白,他的胸腔正劇烈的起伏,他的鼻息不平穩的顫動着。他凝視着她,深深的凝視着她。

“今生今世,我再不要失去你。”他的聲音當啞、低沉、激動,像來自深谷的迴音,綿邈卻帶着痛苦。

她那發熱的雙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眼睛水汪汪的發著光,嘴唇因熱度而乾燥,卻紅得像新鮮的草莓。

“我也是……”她充滿感情的回應。

重逢的喜悅,化解了心中的結;深愛的誓約,駐紮在心底生根成長。

兩個隨蜷的身影,就在切切呢喃中凝聚春光無限,融化了所有的隔閡,親昵地合為一體。

洞外的日頭,漸漸西斜,暮歸的野雁,成群結隊往南方飛去,日落後的湖面,卻還是漣漪片片。

☆☆☆

氣派恢宏的長形皇宮,坐落於大理城偏南方,經年累月的飽歷風霜,卻無損它鬼斧神工的雄偉壯麗。

一座狹長的七層寶塔矗立在皇宮中央,乃為祭司觀測天象的場所,用不等邊四方形巨石砌成的牆,每隔一段相等的距離,就豎立一刻有石龍盤踞、高三十尺高的石柱,尖端朝天。

一棟建築宏偉的金頂寺廟聳立在寶塔正後方,是僧侶平時潛修佛事、為君祈福、為民祈平安的地方。

此刻,一個手持法衣,身着金邊褐色袈裟的高僧,在兩名小沙彌的伴同下,步出金頂寺,沿着石板路,經通報後來到皇宮內院,直抵皇后溫柳迎所住的“蘊影宮”。

“蘊影宮”坐落於皇宮北邊,左臨魚池,右映荷塘,碧水樓影,小橋流水,令人賞心悅目。步入紅牆夾道,穿過翠竹林蔭,兩重院落式的建築,倚着蒼松翠柏,還有大量栽植的慈竹、樟樹及榕樹。

溫柳迎喜愛綠色棺物,也因此“蘊影宮”之名由此而來。

宮女小婢們見是國僧崇智大師前來,心底全都有了個譜,掩不住喜悅之色急忙通報皇后。

溫柳迎聽到崇智親自入宮,即使原先躺在床上安養風寒,也硬是要下榻接見,不讓他行贅禮。

“崇智大師,你匆匆忙忙而來,是不是已有小女的下落了?”見到國僧,溫柳迎那終年蒼白憔悴的臉龐,似乎有點起色。

“不負皇後日夜思念,已有一位公主的星象波動。”

“那麼,有辦法即刻將她尋回嗎?”溫柳迎顧不得身為皇后之儀,整顆心焦灼得亂了方寸。“那其他的呢?我其他的孩子們都安然無恙嗎?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見着她了?”

“這是當然。”崇智大師明白她十八年來所受的折磨與煎熬,放緩了語氣安慰她。“皇后不必擔心,即使只憑一點蛛絲馬跡,要尋到這位星象波動的公主並不困難。”

“那、那……那她在哪裏?你們、你們派人去找了嗎?”

“皇后請放心,老僧會去稟明陛下,請陛下派遣人力,我也會讓徒兒凝真跟隨。”在崇智睿智慈藹的面孔中,有着無比的關懷。“老僧會先告訴皇后,就是因為知道您十八年來為此憂慮掛懷,繼而積勞成疾。希望皇后從此善待自己,將宿疾解去,才能平安的迎接小公主回宮。”

“崇智大師說的是,從今天起,我會乖乖吃藥,不再愁容滿面,免得……”溫柳迎眼中忽又一黯。“免得聖上對我感到厭煩……”

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在十八年前深受皇帝段政興的呵護與疼惜,然而打從她生了五胞胎女兒,遭受天譴般的詛咒之後,夫妻間原有的濃情蜜意,就在她夜以繼日的以淚洗面中慢慢的耗盡,一點一點的消失。

她不怪他,畢竟他是一國之主,可以得到的女人那麼多,她能當上皇后,曾讓他捧在掌心疼愛過,已足一生感念,她不在乎他還愛不愛她。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為了她五個女兒,她不能再病容滿面,整天躺在床上呻吟等死,她必須好好振作起來,不讓段政興嫌惡她,繼而休了她,改立那個蕭瞿蓉為新皇后。

是的,還有許多人是站在她這邊的,她要把病養好,盼着女兒回宮。

☆☆☆

眼看更夫已經敲響二更天的鑼,侯荔去落暮坡赴約至今尚未回來,侯立史急得在三寶殿上踱來踱去,幾乎要把地面磨出一層皮來。

晚上她沒回來用膳,他就派人去沈家染坊詢問,沈大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承她是受了點好處,見對方相貌端正,不像居心叵測的人,才答應替他牽這條線,用自己大兒子的名義約侯荔見面。

侯立史聽了大為忿怒,是什麼緣故非得用這種小人伎倆把侯荔給約出去?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姓啥名啥,只知道他似乎不是大理城裏的人。

君夢弦知道大哥疼侯荔疼進了骨子裏,見他發飆不好插話。不過都這個時間,該找的地方也翻了幾遍,實在不好留着滿屋子的人勞累奔波。

“大哥,有句話,妹子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儘管還在氣頭上,但侯立史對於這剛進門沒幾天的弟妹,自然不能惡言相向。

“你說吧,我在聽。”

“現在已經二更天了,大家忙了一天,明天還有各自的活得做,你不如就先放他們去睡,留我們幾個人等着就好。”

“不成不成,荔沒回來,誰都不許上床睡覺!”侯立史銅鈴大眼一瞪,恫嚇的語氣魄力十足。

“荔也不是小孩子,我想在咱們皇城,她是不容易出事的,說不定這位不知名人士是她熟識,才會耽擱到現在。”

“熟識?除了我們,她哪兒來的熟識?”

“大哥別忘了,沈大娘說這男子似乎不是咱們城裏的人,也就是說,對方有可能是外地來的,而幾個月前,荔去了貢玉鎮,你想,會不會是那邊的友人不遠千里來這兒找她?”

“就算是這樣,有必要耗到三更半夜還不回來?”虎掌重重往木桌一拍,厚實的桌身幾乎要裂成兩半。侯立史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沒有絲毫的放鬆。“哼,要是這男的不安好心,那荔不就完了嗎?”

君夢弦被這巨大的聲響嚇得一愕,侯立強蹙着居心自後方按住她的雙肩,示意她別說了。

“大哥在氣頭上,你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他語重心長的湊在她耳邊低語。

“……我知道了。”

約莫半盞燈油的光陰過去,馬當先半睡半醒坐在三寶殿外的石階上,感嘆年紀一大把了還得守在外頭。

驀地,遠遠的草叢小徑里出現兩團人影,他揉揉眼,睜大再睜大,忙不迭揮手拂去那些礙事的蟲子飛蟻,忽地跳起來嚷着奔進殿內。

“回來了回來了!荔回來了!”

“什麼?”侯立史箭步一跨,飛也似的揪住了馬當先的領口。“她在哪裏?”

“哎呀,別急別急,費不了一會兒工夫就進門了。”

確實費不了多久工夫,侯荔畏生生的握着耿識涯的手,在眾人錯愕的眼光里,慢條斯理跨過門檻,站在三寶殿的正中央。

“哥……”

瞧小妹微亂的雲鬢髮髻、紅嫣如醉的面頰,有幾分轉換為女人的羞怯。她明顯被人吻得腫脹的杏唇正緊抿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心虛又難以啟齒的神情,徹底激怒了侯立史。他憤而望向這個英姿勃發、站得挺直的男子,驚於他毫無所懼的坦然與堅定。

“說!你是誰?你把荔帶去哪裏了?”

“在下耿識涯,遠從貢玉鎮而來。”耿識涯不卑不亢的正面迎視侯立史那火冒三丈的臉孔,加重了手的力道,讓侯荔切切實實的感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沉着。“您必定是荔的大哥,耿某願向您請罪!”

“請個屁!”

侯立史張牙舞爪正要撲上去,侯立勇大驚,擋在前頭。

“大哥,荔回來了就好,用不着發這麼大的脾氣。”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沒見着荔被人欺負了嗎?”他氣喘吁吁。

“哥,我沒被欺負,你誤會他了。”在眾人面前,侯荔頭一回沒了氣焰又心亂如麻。“他對我很好,我……我們……”

“你們怎樣?”

“我們……”

耿識涯凝肅的向前一步。

“侯大哥,請把荔嫁給耿某,這輩子,我會如您疼她一般,也把她捧在手掌心疼愛。”

“把荔嫁給你?你憑什麼要我准了這親事?哼!”

“我和荔彼此心屬,千里迢迢而來,也只為再續前緣,娶得她為妻。”

“原來就是你!荔在貢玉鎮的時候就已經被你給欺負了,是不是?”

他的話無疑是火上加油,侯立史變臉咆哮,眼看大家都快攔不住他了。

“哥,你這個笨蛋!你說你疼我,卻不願意疼這個我愛的人,我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侯荔洶湧的眼淚迸出眼眶,掩面跑了出去。

“荔!”

“大哥!”侯立勇看不過去的挺身而出,抓住侯立史的臂膀不讓他走。“你是怎麼了?我們這麼多年疼着她、愛着她,不就是希望她過得幸福嗎?現在有個人站在這裏請你成全他們,你為什麼發瘋似的拚命責怪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倆是真心相愛,不是一時衝動的被愛沖昏頭,難道你心盲眼盲,看不出荔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侯立史震動了,不敢相信這個平日怕他怕得要死的三弟,這會兒居然膽大包天揪着他的胳膊?“你如果希望荔快樂,你就不應該阻止他們。我們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還要門當戶對,更何況他是什麼來歷,我們都還不知道,你這樣為阻止而阻止,根本毫無道理可言!”

終於,侯立史跟槍的退後,跌進一張圓椅凳里。

許久許久,偌大的三寶殿沒有一絲聲響,每個人都噤聲不言,如臨大敵般的左右張望,不知如何是好。

侯立史抬起眼,原有的怒火漸漸抽去,他定定的望向耿識涯。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耿識涯。”

“你對荔……可是真心的?”

“半點不假,否則何必千里尋她至此。”耿識涯鏗鏘有力的回答。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便信了。”侯立史搖搖頭,有些不甘心的苦笑。“疼了她這麼久,也該換個人繼續疼她了。但是……我捨不得讓她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啊。”

“我和家母商量過,必要時,可以收了故鄉客棧,在大理城重新創業。”

“你可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明白她對您的重要性,而且,我和家母也想離開傷心地,移了舍妹的墳土到此好好安葬。”

“好,好,既然你有這分心,我也沒立場再反對,不過荔還沒過門,你們還是得保持距離。”

耿識涯點點頭。只要能和侯荔長相廝守,他不在乎要做多少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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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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