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純真傳說
莫瑞島是美國近年來最負盛名的度假島嶼之一。因為它四季溫暖如春的氣候和島上迷人的風光,每年都可以吸引數十萬遊客到此旅遊。這裏被稱為“二十世紀最後一處天堂”。
然而,今日的天堂卻在旦夕之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一場罕見的風暴席捲了島嶼上下方圓十里內的海面和陸地。一艘載滿遊客的巨輪在暴風雨中傾覆,數百名乘客不幸遇難,葬身“天堂”。
麗莎是此次海難事故發生后島上派遣的救援人員。當她趕到出事地點附近的時候,已經有部分乘客獲救,被安置在岸邊的一家飯店中。
“麗莎,你來了真好。”麗莎的朋友傑克在不遠處對她揮手,招呼她過去。
“情況如何?”麗莎焦急的問。
“很糟,據說已經死了兩百多人了。”傑克手下不停的為驚魂未定的受傷遊客包紮傷口。麗莎也忙打開隨身的救生包,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小女孩兒身前蹲下,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和藹可親:“小妹妹,你哪裏受傷了?”
小女孩兒一直低垂着頭,此時輕輕的低吟:“媽媽在哪裏?”
麗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才發現這是一個有着東方面孔的異國女孩兒。
“你是哪裏人?日本?韓國?”她笨拙地用自己僅知的一點日語向對方提問。小女孩兒卻依然無動於衷,緩緩抬起頭,那原本應該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裏只是混沌一片,喃喃地重複着她的問題:“媽媽在哪裏?媽媽在哪裏?”
麗莎沒辦法回答她,但看到她腿上還淌着鮮血的傷口也顧不得追問她的來歷,拿出消毒液為她消毒。
大概是消毒水碰疼了女孩兒,她忽然尖叫着:“媽媽,我要媽媽!我要爸爸!”然後推開麗莎沖了出去。
麗莎驚呼着奔了出去,她到底是成年人,幾步就追上了,將女孩兒拚命的拉住,而女孩兒只是徒勞的在她手下掙扎,不停的尖叫。
傑克也跑過來幫她,將女孩兒扛回房間,對麗莎說:“她受了刺激,現在情緒不穩,不要着急,和她說話一定要耐心。”
麗莎是第一次做救護員,實在是缺乏經驗,對待這樣一個言語不通又年齡太小的傷者,有些束手無措。“她的親人呢?”
傑克搖搖頭,黯然回答:“她的父母都已被證實遇難了。”
麗莎也黯然了。看這個女孩兒只有六七歲左右的樣子,該如何告訴她這樣一個悲慘的事實?
女孩兒掙扎累了,在傑克的桎梏下大口的喘着氣。麗莎拉開傑克的手,蹲下來握着她的手,儘管可以猜測對方根本聽不懂她的語言,她還是努力編造一個善意的謊言給對方聽:“你的媽媽就會回來的,請安心等待。”
女孩兒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悲傷的望着她,讓麗莎看了都覺得心疼。好像女孩兒已經聽明白了她的話一樣。
緊接着,女孩兒顫抖起來,好像遭受了風寒或是最沉重的打擊,如秋風中的落葉一樣顫抖。麗莎忙從旁邊拿過一床毯子裹在她的身上,卻依然無法讓女孩兒平靜下來。
“你要不要喝一杯水?”麗莎拿過一杯溫咖啡,遞給她,女孩兒卻咬緊嘴唇,連手都不肯伸出來,只是蜷縮在毯子中,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而兩行淚水卻順着她美麗的大眼睛中滾落,滴進了咖啡杯中。
傑克跑了進來,給麗莎帶來一個讓她振奮的消息:“找到了這女孩兒的一個親人。”
“真的?太好了!”麗莎跳起來,“在哪裏?”她剛剛問完,回頭時就倏然看到門口站着那一個有着東方面孔的少年。
少年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身材修長,雖然渾身上下都已被海水浸濕,且剛剛遭逢人生巨變,卻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驚惶。那張年輕的面龐,有着如月光一樣的皎潔明朗,帶着詩一般憂鬱的氣息,好似從另一個世界中來到人間的天使,令初見的人都會在心頭洋溢出一片暖暖的微風。
少年挺直着身軀,堅定地一步步走到女孩兒的面前,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冰兒。”
女孩兒抬起頭,淚眼盈盈的對視上他的眸子。他一言不發,伸開雙臂將女孩兒緊緊摟在懷中,任她的淚水瘋狂宣洩,再度浸透了他的肩頭。
“媽媽和爸爸去哪裏了?”女孩兒哭泣着問他。
麗莎驚訝的在少年的嘴角看到一抹微笑,雖然她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但卻感覺他好像在為女孩兒講述一個童話:
“他們去了天堂,記得么?媽媽說過,要帶我們去一個和天堂一樣美的地方。她只是和爸爸等不及先我們一步去了而已。”
“那麼,他們是不要我們了嗎?”女孩兒對未來可能即將到來的一切都預先感到惶恐不安。
“不,不是的。”少年緊緊攬着她的肩膀,安慰她:“爸爸和媽媽相信我們可以獨立的生存下去,他們是很開心的離開的。”
“可是,我害怕……”女孩兒還在顫抖。
少年溫柔的笑着:“不要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的。我會一直陪着你,永遠不離開。”
麗莎獃獃的看着眼前相擁相偎的一對小人兒,好像看着一雙雖然負了傷卻依舊美麗孤傲的飛雁。
而那少年沉穩冷靜的氣質更加讓她心折。
此時少年回過頭對她說:“謝謝您照顧我妹妹。”說的是極為流利地道的英語,反而讓麗莎一愣,在對方那雙月光般深湛的眸子前竟忘記了回答。
海難發生后的第二天,麗莎在倖存者名單中找到了這對兄妹的名字:楚懷玉,楚懷冰。
歷史從這一刻起,將這一對兄妹的命運奇異的連在一起。冰冷而殘酷的玩笑漸漸拉開了序幕——
六年後,美國。清源學院。
背着書包走進練功房,今天是舞蹈組活動的時間。楚懷冰從兩年前參加了這個小組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教練很喜歡她天生的柔韌性和對舞蹈的領悟力,一直刻意的多關照她,希望能把她培養為出類拔萃的舞蹈家。
放下書包,身後有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嗨,楚懷冰!聽說了嗎?今年聖誕節咱們有可能有公開演出。”是一起跳舞的明妮。
“哦。”楚懷冰簡單的應了一聲,興趣寥寥,換上練功服,扶着把桿開始壓腿。
明妮追了過來,還興緻勃勃的在她耳邊說著:“聽說這回要表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我猜男生組肯定是你哥哥演羅密歐了,咱們女生組這邊好像還沒有定下人選,但是翠珊很想爭這個名額,好幾次去單獨找老師了。”
楚懷冰的瞳眸中閃過一絲光芒,吐出幾個字:“她?她配么?”她不是那麼高傲到目中無人的小女人,但是翠珊無論如何也沒有扮演朱麗葉,與哥哥同台共舞的機會。
斜眼看到翠珊趾高氣昂地從門外走進來。兩人的目光對視了一秒,立刻分開。翠珊的追隨者們已經將她圍住,好像女王一樣高高在上地吹捧着爭相獻媚。
翠珊則大聲的笑着,故意要提醒這邊的人聽到:“這次選擇朱麗葉的演員,聽說至少要十三歲以上才可以。老師說年紀太小的人理解舞蹈上有難度。”
楚懷冰正在下腰,聽到這句話停佇了一瞬,又裝作充耳未聞,不去理睬。
有翠珊的FANS問道:“誰來演羅密歐呢?”
“那還用說么?一定是王子啦!”有人嘴快接答,人群中一片在歡呼。
聽人提到“王子”這個單詞,楚懷冰的唇底微微一笑。王子,這是這個學校內的許多女生給哥哥的封號,是形容他好像童話中的王子一樣外形俊美高貴,舉止優雅。每一年的校際舞會,多少女生都為能和哥哥共舞一曲而苦心期盼。環肥燕瘦,花枝招展,為的都是博得哥哥的青睞。有這樣出色的哥哥,是任何妹妹都會很自豪的。
老師走了進來,問那些還在唧唧喳喳的人群:“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快練功熱身?今天還有考試,不想過了么?”
人群呼啦一聲散開。顯然很多人都忘記今天是芭蕾舞基本功考試的日子了。
提前熱身完畢的楚懷冰抱膝坐在把桿下,翻着手中的一本漫畫。頭上一片陰影閃過,擋住了她的光線,讓她不得不抬頭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翠珊在她的頭頂冷冷的低聲說:“楚懷冰,不要以為你的基本功好就得意忘形,這次的女主角你是不可能當上的。”
楚懷冰淡淡的反問:“老師已經許諾給你了么?”
翠珊變了一下臉色,“這個用不着你操心。”甩頭而去,不屑一顧的樣子。
考試開始,終於輪到楚懷冰。她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老師很奇怪,問道:“楚懷冰,你不會忘記動作了吧?記得動作串聯時候的連慣性。”
楚懷冰卻看向老師:“老師,今年的表演主角已經訂下人選了么?”
沒想到她會公開問這個問題,老師一下被問住了。訥訥地張口:“這個,這個和今天的考試沒關係,我們下來再談好么?”
楚懷冰卻繼續發問:“難道人選不是應該公平競爭的么?”
老師有幾分惱怒:“我說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你要聽解釋,我下面可以解釋給你聽!”
楚懷冰微揚起雪白的小下巴,“我可以做連續旋轉三百六十度十圈接空中打擊五次,我的鋼琴已經到了八級,我的每門功課都在A以上,為什麼要以年紀來劃分舞蹈者的參與界限?”
老師怒道:“楚懷冰,你今天成心搗亂是不是?給我出去!”
楚懷冰立刻轉身離開的考試表演區,從旁邊拿過自己的書包,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老師還在後面拚命的喊:“楚懷冰,你!你……”
“你”什麼?她不需要聽清,也不想聽清。
走到不遠處的男生練功房,她停下來,趴在窗檯邊悄悄的凝望着屋裏的景象。
屋中正在練功的人有二十幾個,然而她卻可以一眼就找到哥哥的身影。
在西方人高大的身材群中,楚懷玉修長卻骨骼勻稱,和同齡的男孩比可能還有幾分瘦削,但他舉手投足所透出的優雅風度,以及臉龐上永遠溫暖如春的笑容卻是任何一個同齡人都無法相比的。
緊身的黑色練功服因為汗水的浸透而更加服貼的裹緊了他的身體,飛揚的音樂聲中,他輕靈的跳躍,旋轉,像是塵世間最美的精靈,只為舞蹈而生。
楚懷冰雖然自知自己的舞蹈不錯,但是每每看到哥哥的動作卻好像着了迷一樣目不轉睛。她理解那些迷戀哥哥的女生為什麼一個個會好像花痴,其實她自己正是哥哥最最忠實的花痴之一。
她默默的注視着,直到楚懷玉猛地回身看到她,對她露出微笑,她卻忽然轉身垂頭走開。
慢慢的走在校園的俑路上,很快聽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她被拉進了一個令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胸膛中,哥哥那低沉卻溫暖如春風的聲音在她的頭頂旋起:“冰兒,怎麼了?不開心么?”
她緩緩抬起頭,看到哥哥的額上還留着幾滴汗珠,順着他光滑的面頰滴落到地面上,而他還穿着練功服,顯然是急急忙忙偷溜出來的。
她眨了眨眼,神色黯然:“你要和翠珊一起跳舞么?”
“什麼?”楚懷玉疑惑的反問,“什麼跳舞?和翠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女生組裏已經傳開了!”她剛剛在老師同學面前故作冷靜以至壓抑的鬱悶一下子噴發出來:“你說過你不會和別人跳舞的,可這次年終表演,你卻要和別人跳羅密歐與朱麗葉!討厭,哥哥說話不算話,我討厭你!”
她重重地一跺腳,冷着小小的臉孔,轉頭就要跑,又被楚懷玉拉住。
“你是說聖誕節的表演舞會?”楚懷玉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率先釋然的笑了:“你誤會了,老師只是和我說我可能有機會扮演羅密歐,可沒告訴我誰扮演朱麗葉啊。怎麼?女生組選了翠珊?”
“哼!就當你不知道好了,那我現在告訴你了,你回答我,你是要和翠珊一起跳舞么?”
楚懷玉一笑,寵溺的揉揉她的頭髮,不正面回答:“鬼丫頭,是要威脅我么?”
“不肯回答算了,我知道你想多認識幾個美女。”她咬着牙說。
楚懷玉哈哈笑起來,將她擁入懷裏,安慰她:“好了,別胡思亂想,我答應你,除了你,別的舞伴誰也不要,好不好?”
她在哥哥的懷裏揚起臉,輕聲問:“真的只和我跳舞?”
“是啊。”
“跳一輩子?”她的目光所透露出的感情不再是戲謔的玩笑,烏黑的眼睛專註地盯着哥哥的雙眸。
“一輩子。”哥哥平靜的回答驟然讓她的心情清澈愉悅起來。
一輩子,一個人只有一生而已。生命何其寶貴,用生命做承諾是最最沉重的誓言。她相信哥哥不會輕易的騙她。她相信哥哥會真的一生都只與他共舞。
上帝,別懲罰她的自私。哥哥的溫柔細膩,哥哥的深沉熱情,包括哥哥最優美的舞蹈和最動人的微笑,她只想一個人獨佔。
她與哥哥的感情,就好像此刻彼此的距離,緊密的不給外人留下一絲一毫的縫隙。這樣她才能聽清哥哥的心跳。一聲兩聲,多麼有力。這時候她才會相信,他們兄妹會彼此扶持,患難與共,廝守一生。
楚懷冰最不喜歡的是體育課里的游泳訓練。
站在池邊,望着那一池清澈的碧水,她的頭有些發暈。
從很多年前起,她就害怕面對水,尤其是這平滑如鏡的水面,總讓她回憶起那瞬息驟變,波濤洶湧的大海。想起傾覆的巨輪,在水面上掙扎呼救的人頭,想起被海浪捲走的父母,想起那一天的風暴……她害怕水,害怕再次被水淹沒頭頂時心中那種無邊的恐慌,那種沉入海底如沉入地獄一樣的漫長煎熬。
她坐在水池邊,只是用腳挑撥着水面。游泳館內的室溫已經達到了二十度,但她的心情卻像屋外已經輕舞飛揚的雪花一樣清冷悠閑。
翠珊的班級也在上游泳課。翠珊犀利的目光早已在剛才就抓住了楚懷冰的身影。和一干群臣商量之後,她從水池的那一面游到了這邊,自楚懷冰的身前躍出水面,坐在了楚懷冰旁邊。
“怎麼?不敢下水?”翠珊挑釁的發問。她早已得到線報,知道楚懷冰有恐水症。
楚懷冰懶得和她說話,還是用腳面擊打着水花,甚至有些故意的把水花濺得老高,讓翠珊的身上也不得不沾了一些。
翠珊咬着牙根問道:“你哥哥不參加聖誕節表演,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楚懷冰簡單的回答:“他的事情由他自己決定,我不會幹涉。”也許說的是有些虛偽,但她的確沒有指使哥哥去做什麼。
翠珊恨恨的說:“沒想到你心胸這麼狹窄,當不了女主角就要拉攏別人也不表演。你這樣永遠成不了明星的!”
“誰稀罕當明星?你么?反正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楚懷冰年紀雖然小,說話卻如刀子一樣,對自己的敵人從來不留情面。
她站起來,想躲開翠珊,而翠珊卻在大聲的和室內的其他人說:“咱們的楚小姐好像還沒有下水就要下課了么?大家想不想看東方美人魚游泳的樣子?”
“想!”不明真相的和故意起鬨的一起在高叫,讓楚懷冰不得不被迫站住。她下意識的四下環顧,看不到哥哥的身影。沒有哥哥在,讓她獨自面對令她感到艱難的事情,她沒有信心。
而教練也似乎在故意湊趣的喊:“楚懷冰,你再不下水,我就要給你不及格了!”
她無奈只有走回來,繞過翠珊小人得志的目光,扶着扶手一步步將身子潛入水中。
先是腳,然後是腿,是胸……水的壓力漸漸逼到了她的心臟。她的個子本來嬌小,水面相對較深,一時間怎麼也踩不到水底,她只有死死抓住欄杆不敢撒手。
“放手啊,楚懷冰,放手你才可以學會游泳!”教練游過來要指導她,她搖着頭拚命將身子完全探出水面,大口的呼吸。那種恐慌感已經悄悄來臨,她不敢再多接近水底一步,急忙踩着台階重新爬出了水面。
翠珊就在上面等候,斜睨着她,冷笑着:“怎麼?我們未來的舞蹈女皇,連水都怕么?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看到翠珊猛推過來的手,她驚呼一聲,本能的倒退,一下子跌入了水中。
“嘩”地一聲,她重重的砸進了水面。
游泳池的水底並不深,然而她卻感覺像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就像多年前她跌入大海中一樣,無論她怎樣哭喊,都等不到救援的雙手。
水,順着她的口倒灌進她的身體,冰涼的冷沁了她的心,和她的淚一起混淆,將她淹沒。
她下意識的在水面上掙扎,神智漸漸迷失,最後一刻只是喃喃地喊出:“哥哥……”
然而無情的水再一次將她的聲音一併吞噬。
楚懷冰朦朦朧朧的醒來,眼前是一片深藍色的天幕,好像還有些白色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中。這景象讓她覺得有些眼熟,眸光轉動,看到伏在床頭熟睡着的人臉,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已經身處家中,她所看到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她輕輕一動,那人也醒了,微笑着問她:“好點了么?胸口疼么?”
她眨眨眼,不知怎麼,眼淚竟然在眼眶中打轉,當淚滾落的一剎那,她已經被擁進哥哥的懷中。
“好了,不用怕了,你現在平安了。醫生說你只是嗆了水,在家休息幾天就好了。”哥哥為她掖好被角,“你真嚇了我一跳,以後不要再做危險的動作了。”
“我沒有!”她不滿的為自己辯解:“不是我要故意落水的,是翠珊推我的!”
楚懷玉的臉上卻沒有她所期待的憤怒,只是平靜的問:“冰兒,你還是很怕水么?”
她垂着頭沉默,覺得他不應該先問這個問題,而是應該去為她報那落水之仇。
楚懷玉等不到她的回答,但看她陰晴不定的笑臉,也猜到她的心思,於是說:“你累了,還需要休息,這個問題咱們以後再說。”
他吻了一下楚懷冰的額頭。更小的時候,每當她從惡夢中驚醒,他都是以額上的輕吻令她安定下神志。
楚懷冰軟軟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聲道:“哥哥,為我講故事好么?”
“講什麼?”
“講雪女的故事。”這是兒時母親常為他們兄妹講的一個在日本流傳很久的古老傳說。
在日本冰天雪地的山谷中,住着一位雪女。她掌管着所有的風雪,有着傾國傾城的美貌卻很少被世人看到。有一天,一個年輕人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雪女救了他,兩人一見鍾情,彼此相愛。後來那個年輕人離開了山谷去尋找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從此就再沒有人見到雪女。傳說後來再見到雪女容貌的人,都會被雪女發動的雪暴奪去生命。
這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但楚懷玉並不喜歡這個故事。
“雪女是好人還是壞人?”很多年前,母親第一次為他們講述完這個故事的時候,給兄妹提了一個簡單問題。
楚懷冰含着眼淚回答:“是好人!”那麼美麗的雪女,一定是好人。
而楚懷玉卻說:“她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她是一個既冷酷又自私的人,她不算是好人。”
今晚楚懷冰想聽這個故事,楚懷玉卻不想再提起。
“這個故事太悲慘了,換一個美麗人生的故事吧。”他不想讓妹妹小小年紀的心中就裝滿了如雪女那樣激烈偏執的感情。
楚懷冰撇撇嘴:“人家剛剛生病,想聽的故事你又不給講,成心氣我。”
楚懷玉唇角輕輕翹起,低聲說:“我給你講一個拇指姑娘的故事好了。”這是一個美麗的童話,有着美麗的開始和美麗的結尾。對於嬌俏的妹妹來說,只有這樣的故事才應該永遠的留在她的記憶中。於是他輕輕的講述:“在很久以前,有一位拇指姑娘……”
楚懷冰的身體還很虛弱,困意漸漸再一度席捲上來。她強睜着眼睛靠在哥哥的肩膀上。這樣依偎的感覺真好,似乎即使是天塌地陷都有哥哥支撐着,令她無所畏懼。哥哥,她的哥哥,這世上最最疼愛她的人,也許是她唯一的親人。
哥哥聲音還在頭上飄搖:“後來拇指姑娘遇到一個……”
她努力想聽清這個故事,然而終於還是被睡神打敗,迷迷糊糊的又睡去了。
聖誕節的校際舞會又到了。
楚懷冰穿上雪白的公主裙,乖巧的坐在哥哥身邊。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在用警惕的眼神暗中注意着周圍所有企圖邀請哥哥共舞的女孩子們,每一次看到她們失望而回的時候,她的心底都洋溢起幾分得意。
“嗨,玉,你怎麼坐在這邊?”哥哥的同學艾舍里斯·羅伊拉起哥哥就走,“快走,我給你介紹個人。”
“誰啊?”楚懷玉只好跟隨他站起來,不忘叮囑楚懷冰一句:“冰兒,我一會兒回來。”
哥哥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楚懷冰的心中有些失落。站在人擠人的舞會現場,她只覺得四周一片孤獨的凄涼。
舞會的前面,主持人在通知着每個年級每個班的表演者上台獻藝,正好叫到她的名字:“鋼琴表演,楚懷冰!”
她走到前面,了無意趣的坐到鋼琴前,漫不經心的彈着一首鋼琴小品應景。台下亂鬨哄的,恐怕沒有幾個人認真在她的演奏。不過她知道必然會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的傾聽,她也只在乎那一個人專註的神情。
彈奏的間歇處,她用眼角餘光掃視着台下涌動的人群,努力想尋找哥哥的去向,終於在不遠處的一張沙發旁看到了哥哥。
此時他正在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而他面對着的是一個紫衣少女,對方花一樣的巧笑嫣然讓她的心“嗵”地震顫了一下,手下的琴音也亂了幾拍。而楚懷玉好像聽到了,揚起眸向她這邊看過來,給了她安撫的一笑。
她的心又平靜下來。再多的美女又如何,哥哥牽挂的依然是她。
她面無表情的將曲子演奏完畢,悄悄走到這張沙發旁。哥哥招呼着她:“冰兒這邊坐。”這一次她沒有聽哥哥的話,而是故意坐在那個少女的對面,黑亮的瞳眸上下打量着對方。
這個少女看容貌大約十六七歲,眉宇間英姿勃勃,妝也化得很成熟。和她對視一眼,或許是被楚懷冰眼中冷冷的神采所震,停了一秒才打招呼:“嗨,你好,是楚懷冰吧?”
楚懷冰默不作聲,哥哥說:“冰兒,人家和你打招呼呢,怎麼不回答?這是伊莎貝爾,艾舍里斯的妹妹。”
楚懷冰暗自惡狠狠的瞪了艾舍里斯·羅伊一眼,原來他剛才心急火燎的將哥哥拉開是為了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哥哥。
伊莎貝爾不介意楚懷冰的冷遇,繼續和楚懷玉談着剛才的話題:“這次你不參加演出真是太遺憾了,我們好多同學本來都要給你去捧場的。”
楚懷玉溫文的笑着:“謝謝你們了,我是因為腿部有點拉傷,所以只好退出了。”
一向是君子之風的哥哥居然為了保護她的自私而說謊。楚懷冰看着哥哥唇邊的微笑,暖風已在不經意間溢滿了她的胸膛。悄悄地,她靠近哥哥坐過去,楚懷玉很自然的將她攬到自己身前,低頭問她:“喝果汁么?還是可樂?”
“不,”她搖搖頭,有些任性的說:“我要喝威士忌。”
楚懷玉一皺眉頭,“你太小,不能喝酒,一喝就會醉的。”
“不,我就要喝,喝酒為什麼一定要分年紀?”她最討厭別人拿她的年紀說事情,好像就因為她現在年紀小,就什麼都做不了。她伸手去拿酒瓶,被哥哥攔住,伊莎貝爾卻在旁邊笑道:“讓她喝一杯沒什麼,今天是聖誕節啊,本來就是大家狂歡的日子。”伊莎貝爾把自己手邊的酒杯遞給她:“這杯給你好了。”
楚懷冰漠然的看着對方伸過來的手,沒有去接,冷冷的說:“我不要別人用剩下的東西。”
伊莎貝爾沒有露出很尷尬的樣子,釋然的一笑,放下手,將酒瓶遞給她:“那你自己倒一杯好了。”
沒有打擊到對方,楚懷冰很失望。她不喜歡看伊莎貝爾這麼無所謂的笑,這令她意識到這個人很有可能會是自己將來的一個敵人,而這個敵人會比翠珊那樣的蠢女人可怕得多。
零點快到來的時候,楚懷冰卻走出了舞會現場,屋內的吵鬧和熱度讓她實在心浮氣躁。她甚至沒有和哥哥打招呼。不知道為什麼,她故意的跑開,好像是要和哥哥賭氣,氣他在人群中可以遊刃有餘的和所有人交好,面對所有人都可以自如的微笑,毫不吝惜地揮灑着他自己每一分的風采。
她不喜歡哥哥成為大眾的情人。
已經是深夜了。學校石子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大部分是高年級的學生情侶。
楚懷冰落寞的走着,身體后忽然有一件張開的大衣將她緊緊裹住。
“又任性了。”哥哥輕聲的責怪。“現在氣溫有零下十幾度了,你卻連一件大衣都不穿就跑出來。着涼了怎麼辦?”
“大不了生病。”她哼哼的說著,卻還是下意識的拉緊了衣襟。
楚懷玉將她連人帶衣都摟緊,笑道:“零點的鐘聲剛才敲過了,可是聖誕節的禮物我還沒有給你呢。”
“禮物!”她興奮起來,“是什麼?快給我!”
“你這麼不聽話,要懲罰你,晚一些再告訴你。”楚懷玉狡猾的一笑,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說:“和我比賽跑步如何?你如果贏了,我就告訴你禮物是什麼。”
“好啊!來啊!”楚懷冰不等發令,甩開袖子,已經一馬當先的跑了出去。
楚懷玉在噙着笑,看着她飛舞的身形在自己的眼前跳躍着,充滿了春天一樣的朝氣。
路的盡頭是什麼楚懷冰並不知道,也沒有注意,她只是恣意的奔跑,為了贏得哥哥贈送的聖誕禮物而拼盡全力。
學院中有一片小小的白樺林,楚懷冰跑過這片樹林,大笑着高喊:“我贏了,我贏……”
她的笑聲生生頓住,眼前的景象讓她驚詫萬分。
這是一大片晶瑩剔透的玉鏡么?不,這原本是湖面,只是因為天冷,湖水凍結成冰,月光映照在上面,讓冰面反射出幽幽的白光,好像是一面被施了魔法的鏡子,帶着詭異的微笑迎接着她的到來。
楚懷玉已經走到她的身畔,輕聲說:“很美,是么?”她回過頭,看到哥哥寶石般明亮的瞳仁在月光的映射下更加清澈,“水,其實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可怕。”
楚懷玉一笑,拉着她走到一棵大樹下,指着地面:“你的禮物就在這裏。”
她好奇的翻開土層,像尋找寶藏一樣從中挖出一個木箱子。打開箱蓋,裏面靜靜躺着的竟然是一雙冰刀鞋。
“來,穿上鞋,我教你滑冰。”哥哥屈膝蹲在她身前,為她將冰鞋換上。
看着哥哥為她綁鞋帶時修長靈巧的手指,她囁嚅着:“我,我不會,我怕……”
“不用怕,這裏沒有別人看到。”哥哥已經扶着她站起來,走到湖邊。“來啊,踩上來,放心,冰層很厚,不會破的。”
她戰戰兢兢的看着冰面,死寂的冰面同流動的湖水相比讓她的恐懼心理稍稍減去幾分,然而依舊無法很好的適應這種感覺。
楚懷玉先站在了冰面上,他穿的只是普通的皮鞋,所以更要小心滑倒。向妹妹伸出手,柔聲說:“來,把手給我。”
楚懷冰遲疑了一下,終於將小手遞過去,腳下重重的邁出了第一步。
踩在冰面上的感覺和在陸地上的感覺並不一樣。彷彿隨時都會滑出去,但哥哥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身前半米。
“向前走,別著急,動作要慢,左腿屈膝,右腿使勁,然後蹬出去。”楚懷玉耐心的指導着這個初學者。
一步,兩步,三步,楚懷冰終於將心中的警惕和不自信慢慢的釋放開來,當她可以在冰面上滑出第一步時,笑容浮現在她的唇角間。
“我會滑,會滑了!”她抱着哥哥的頸項,興奮的跳躍起來,卻忘記自己現在身處冰上,一腳邁大了,驟然失重跌倒,楚懷玉伸臂去抱她的腰,也被自己的鞋滑倒,結果兩人一起摔在了冰面上。
楚懷玉急急問她:“怎麼樣?摔疼了沒有?”
楚懷冰揉揉好像要被摔斷的大腿,皺皺眉,又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真好玩,哈哈,滑冰好有意思!”
楚懷玉所有的焦慮也在瞬間化解開,眉宇舒展,問她:“還敢再來么?”
“當然!”楚懷冰挑挑眉毛,從冰面上站起,扶着哥哥的胳膊開始了第二次的滑行。
這是她人生中最最奇妙的一天。因為她看到了強大的、原本在她心中可以代表死亡的水在凝結成冰之後竟然會如此可愛,讓她原本單調灰暗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開朗許多。
扶着哥哥的雙臂,她在冰面上邁出了第一步。此時的她並不知道這一步對於他們不可知的未來來說又意味着是什麼,但是這種在哥哥身邊飛翔的感覺卻讓她一生都無法忘懷。
飛翔,和天空中零星飄舞的雪花飛翔,在彼此的心底飛翔。今年的聖誕之雪好像都變得溫柔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