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誠送她回家。
一進家門,沫沫發現她的老爸已經回來了,寒着臉站在窗邊,她的媽媽坐在放滿飯菜的桌邊,憂慮地看着她。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就是誠?”韓濯晨沈聲問。
她自知犯了錯誤,俯首認錯:“嗯,你怎麼知道?”
“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小安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你都沒接。”
幾十個電話?不會啊!她剛剛在車上明明看了手機,根本沒有未接來電的顯示。
哦,可能是誠幫她按取消鍵。
“我……我沒聽見。”她小聲說。
“你想學音樂,我可以送你去音樂學院,給你找最好的老師。”
“我喜歡誠的歌聲。”她堅持說:“我從沒聽過任何人的歌聲會像他的那麼真摯,那麼蒼涼。他不是在用聲音唱歌,他是在用靈魂……我一定要跟他學。”
她求助地看向她的媽媽,沒想到她的媽媽表現得不贊同。
“沫沫……”韓芊蕪說:“我們是擔心他對你有非分之想,你太單純,萬一吃虧……”
沫沫說:“怎麼會?能演繹出那麼純凈的音樂,他的心絕對不可能沾染污穢。”
韓濯晨果決地表態:“總之,我不許你跟他學。”
“你怎麼不講道理?!”她義正言辭地抗議。“小安哥哥比你講道理多了!”
“你怎麼這麼任性?都是小安把你寵壞了!”
“子不教,父之過!你幹嘛把責任推給別人?”
韓濯晨氣得無話可說,無奈地揉着眉頭。
“我不跟你說了,我先去給小安哥哥打個電話,免得他擔心。”
“你……”韓濯晨喊住正欲上樓的沫沫:“你吃沒吃晚飯?”
她搖頭,故意裝作很可憐的樣子。“我午飯還沒吃。”
“打完電話,下來吃東西。”
沫沫對他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老爸,還是你最疼我!”
走進房間,沫沫關上門,給安諾寒打電話。電話還沒想起等待音,安諾寒已經拿起電話,他的聲音有些緊張:“沫沫?!”
“對不起,小安哥哥,我剛剛沒有聽到你的電話。”
“你去哪裏了?”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跟誠去學唱歌了。”
“學到現在?”
“嗯。”因為不想他擔心,所以她沒有提暈倒的事情。
“我爸爸不同意我跟他學唱歌,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說?”
安諾寒又沈默了。他最近這段時間總是這樣,說話的時間遠比沈默的時間短。
“好。我一會兒給他打電話。”
“謝謝你!小安哥哥,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安諾寒從未讓沫沫失望過,這次也不例外。他一通電話不知講了什麼,韓濯晨同意她每天下午跟誠學二個小時音樂。
當然,有前提條件。
韓濯晨讓人對誠做了調查。誠真正的名字叫Vincent,他的父親住在澳洲西部,是個貴族的後裔,生母是個中國人,已經亡故,繼母是個很年輕的澳洲人。誠很思念他的母親,所以喜歡別人叫他的中文名字“誠”。他在蘇格蘭音樂學院讀書,成績非常優秀,受到很多教授的賞識。由於個性孤傲,朋友並不多,但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非常有教養的人。
韓濯晨對這個調查的結果比較滿意。不過,出於安全考慮,他還是派了一個既懂中文又懂英文的保鏢陪着沫沫去學。保鏢非常盡責,每次她和誠學歌的時候,他都目不轉睛盯着誠的一舉一動。
沫沫由衷地認為封建社會都沒有這麼保守的老爸!
就這樣沫沫如願以償,她自然學得非常努力。除了上課時間,她時時刻刻都在練習着誠教她的東西。她對音律的天賦,她純凈的嗓音,她的努力,以及她豐富的情感世界,讓她的歌聲越來越動聽。
漸漸地,誠對她不再冷漠,他越來越用心地教她。如何用氣,如何用聲帶震動演繹出張力與阻力,如何運用二度顫音和三度顫音……他都會為她講述得非常清楚,一遍遍為她示範。
有時還會讚賞地鼓勵她,說極少見過她這麼有天賦又肯努力的女孩兒。
有一次,誠請她為他彈一段鋼琴,她彈完之後,誠對她說:“我覺得你是個有故事的人,我喜歡有故事的人……”
她笑着說:“我的故事很簡單,我很小就愛上一個人。我聽說他每次不開心,都喜歡聽我媽媽彈這首曲子……所以我偷偷學着彈,就是為了在我們的婚禮上,為他彈這首曲子……我想讓他知道,只要他開心,我什麼都願意為他做!其實,我跟你學唱歌也是為了讓他聽得到我心裏的聲音,我希望有一天他能聽懂我對他的感情……”
“你很愛他……”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沒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你為什麼不笑我幼稚?”
“音樂是一種表達和宣洩情感的傾訴方式,在音樂面前,每一種感情都是寶貴的,不該被嘲笑。”她被他的話深深感動,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共鳴吧。
“他總說我年紀小,根本分不出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不是我不懂,是他不能理解。”如果安諾寒也能和誠一樣懂音樂,該有多好。
誠的眼光閃動一下,語氣充滿感慨。“他不懂你,又怎麼會愛你!”
她剛要說話。她的保鏢提醒她時間到了。
她悻悻地離開。
聊過這次,誠似乎很喜歡跟她聊天,每次教完她唱歌,都會留下十幾分鐘和她聊聊。
她也喜歡和誠聊天,因為誠的眼神總是那麼認真,在誠的面前她不再是個小孩子,她有種被尊重,被理解的感覺。
和誠學音樂的日子過的很快,不知不覺二個月過去了,沫沫迎來了她十五歲的生日。
她一大早就抱着電話等着安諾寒生日的祝福。不論上課時間,吃飯時間,她都把電話放在眼前,時刻關注着。
然而,到了下午五點多,他還是沒有打。沫沫終於按耐不住,想打電話再次提醒他,誰知他的手機關機了,她連續打了好多遍,都是關機。
她知道這段時間安諾寒正在忙着畢業,又要修改論文,又要忙着和同學告別,又要辦理一些手續,忽略一些無所謂的瑣事也很正常。反正她的生日年年都要過,忘記一次兩次也無所謂。
可她仍心有不甘,想最後一遍撥通安諾寒的電話,關機。再最最後撥一次,仍是關機,再最最最後……
留給她的還是失望。
銀杏樹的葉子落了滿地,暮雲遮住了太陽,灰濛濛的太陽在雲層中散發著蒼涼的光。
她一個人背起書包,走出學校。
走到門口,她剛要走向最近負責接送她的車,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她面前。
車窗搖下來,誠對她勾勾手指。“上車。”
“去哪?”
“為你慶祝生日。”
“可是……我要回家,我爸爸說要給我個驚喜!”雖說此時此刻,她對任何驚喜都提不起興緻,她仍不願掃了他的興。
誠看看手錶,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給我一個小時。OK?”
她想了想,讓司機先回去,說她一會兒自己回去,但司機堅持要跟着她一起,以免她遇到危險。
沫沫不想難為司機,讓司機跟在誠的車後面。
有些意外,誠帶她去了天堂&地獄。
她不喜歡這裏,非常不喜歡,一走近這裏,她就會想起薇,想起自己曾讓一個聖潔的女孩兒從天堂墮入了地獄。
誠見她不走,輕輕推推她。“走吧。”
她跟着誠走進去,在服務人員的引領下,走進一間房間。
比起第一次的房間,這個房間有些狹小,沒有燈光,只有几絲微弱的陽光透過窗帘照進來。
誠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
生日歌的音樂響起,女服務生推着小巧精緻的生日蛋糕走出來。
可能是這種情景經歷的太多,沫沫並不覺得有什麼喜悅。只禮貌地淺淺一笑,說了句:“謝謝!”
蛋糕放在她面前,紅色的燭火下,簇滿玫瑰的蛋糕上寫着一句讓她非常意外的話:Iloveyou!
“你?”對她來說,這太意外了。她質疑地看着面前的誠,沒有去吹蛋糕上的蠟燭。
“我愛你!”
“我……我有未婚夫,我很愛他。”
“他也愛你嗎?”
這一句話正好踩中沫沫的痛處,她出神地看着閃動的燭火。“我還小,等我長大……”
“不!”他金色的眼睛裏跳動着紅色的燭火。“你已經長大了,是他讀不懂你豐富的內心世界,他不了解你的細膩,你憂鬱的情感……”
蛋糕上的落滿紅燭的眼淚。
“我才是懂你的人,只有我才能聽懂你的琴聲!”
“誠,謝謝你對我的感情,我……”
恰在這時,門口響起服務生異常恭敬的詢問聲。
“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我找人。”回答的話帶着字正腔圓的英式發音。
服務生迅速拉開門,態度恭謹的躬身做了個“請進”的姿勢。
沫沫好奇地看過去,迎着門外的光,一個沈靜的身影走進,單看步伐已是氣宇不凡。
黑暗給了他深沈的身影,深沈的腳步……
有人說,太思念一個人,就會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是真的,此時此刻,沫沫竟然覺得走向他們的人像極了安諾寒。
他越來越近,他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幻影就會消失。
他站在她面前,在跳動的紅燭中打量一番誠,又看看桌上的生日蛋糕。
他笑了,黑暗中笑容也是深沈的。“我打擾你們了嗎?”
沫沫楞了楞,驀然站起,抓住的手臂,他是有溫度的,他是真實的。
“小安哥哥?你怎麼會在這兒?”她有點懷疑這是在做夢,因為只有夢境誠才會莫名其妙對她表白,安諾寒才會如此突然地出現在她面前。
“我剛下飛機,晨叔叔告訴我你在這裏。”
沫沫頓時醒悟,難怪安諾寒的手機始終關機,難怪她一大早出門時,她的爸爸神神秘秘告訴她要給她個驚喜,“驚喜”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
真的是個驚喜,她驚喜地撲到他懷裏,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如此熟悉,如此真實。
安諾寒回來了,在他最忙碌的時間,回來為她慶祝生日。任何話語在這一刻都變得微不足道。
“開燈!”安諾寒話音一落,房間裏剎那燈火通明,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暴露在刺目的日光燈下。
安諾寒笑着拍拍沫沫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定的背,垂首在她嬌嫩的紅唇上輕吻一下。
待沫沫紅着臉退出他的懷抱,他洒脫地伸出右手,伸向誠,用中國傳統的禮節向誠自我介紹。“我是沫沫的未婚夫,安諾寒。”
在安諾寒的面前,誠的態度極為傲慢,不疾不徐地站起來,緩慢地伸出手時只說了一個字。“誠!”
他的語調彷彿十分肯定對方聽說過他,而且耳熟能詳。
誠的右手剛伸到半空,安諾寒卻收回手,嘴角輕揚。“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不懂中國禮節。”
誠裝作用右手扯了扯自己的平整衣袖,金色的眼眸十分不屑地從上到下看看安諾寒:“原來你就是安諾寒。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也不過如此而已。”
“當然,比起你這種擅長在舞台上表演的男人,我的確只適合坐在台下當觀眾。”
誠的眼神驟然變得冷冽,安諾寒並沒有迴避他的目光,反而半瞇着眼睛看回去。
誠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怒意,而安諾寒陷入一種沈寂的思索。
長久的對視里,沫沫再遲鈍也能感覺到濃重的火藥味。
她急忙出來解圍。“小安哥哥,很晚了,我們回家吧。”
安諾寒看一眼沫沫,再次看向生日蛋糕,薄唇輕抿。“好吧。”
見他說好,沫沫迫不及待拖着安諾寒的手逃離火藥味十足的房間。她卻不知道,她這樣息事寧人的舉動,在特定的時刻,在特定的人眼裏,會變成心虛的表現。
沫沫急切地拉着安諾寒走出房間,突然僵住。因為她看見薇靠着暗紅色的牆壁站在他們對面,紅色的短裙像鮮血一樣刺目,詭秘的笑意在她嘴角泛起,含着一種深深的怨懟。
真是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了最不該出現的人。
看見薇,安諾寒的腳步一滯,表情極為複雜,有震驚,有失望,也有痛心,但過往的深情在他眼中已經不留痕迹了。
“真巧啊!”薇半諷刺,半感傷地說。
安諾寒沒有說話,這種情形下任何的對白也都是蒼白的。
“你的女人又背着你跟別的男人約會了?!安,我看你該自我反省一下。”
薇尖銳的笑聲無疑比打在安諾寒臉上一個耳光更讓他恥辱。
這時候,誠也從裏面走出來,抱着雙臂倚門站着,意興盎然看着這“精彩的一幕”。
安諾寒看了一眼誠,沈聲對薇說。“你怎麼罵我都無所謂,請你不要侮辱未婚妻!”
“我沒有……”沫沫剛要解釋,安諾寒牽緊她的手,快步向出口走。
薇還不肯罷休,繼續說:“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誠是天上空靈皎潔的晨星,比起他,你簡直俗不可耐。如果讓我選,我也會選擇誠……”
安諾寒驟然停住腳步。
沫沫再好脾氣也受不了這種侮辱,她頭腦一熱,所有的愧疚都蕩然無存,她轉身憤恨地對薇大吼:“我不是你,縱然誠再好,我也決不會跟他在這種地方過夜,接受他的鑽石戒指,還口口聲聲說不愛他!”
薇臉色大變,剛要發火,又想起了什麼,別有深意地笑着:“你做過什麼你心裏清楚。”
“你!”她實在忍無可忍了,她恨不能掐死薇。
安諾寒摟住想要衝過去的沫沫,指着薇,對他身後匆忙趕來的經理說。“給這個女人一百萬,我以後不想再看見她。”
“是,我明白該怎麼做。”經理恭敬地應着。
“安諾寒,你不要以為用錢就能補償我,打發我!”
他冷笑:“別在我面前自命清高,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太了解了!”
沫沫無法評價安諾寒的做法是仁慈還是殘忍,她只覺得他被激怒時,他的冷淡會化成一把劍,刺別人最脆弱的地方,挑開別人最不願看見的傷口。
能多無情就有多無情!
回家的路上,安諾寒專心開着車,沫沫專心看着窗外飛速晃過的一顆顆蒼松。
“你不是跟我說你只和誠學音樂,沒有其他嗎?”安諾寒問。
“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喜歡我。”
安諾寒的嘴角動了動,看向倒後鏡的方向。
“你不相信我?!你寧願相信薇說的話……”
他打斷她的話。“以後別再跟誠學音樂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他!”
沫沫沒有反駁,轉過臉,望向窗外。
冷風吹亂她的髮絲,刮痛她的臉……
安諾寒對她有求必應,同樣的每當安諾寒態度堅決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敢反駁。
但他寧願相信薇的話,也不信她,這讓她無比失望。
誠說的對,他讀不懂她豐富的內心世界,更不會體會她憂傷的情感……
突然,安諾寒急剎車,將車子停在馬路中間。
他解開她的安全帶,語氣冷極了:“你想跟他在一起,現在就下車去找他!我絕對不會攔着你!”
“我不……”沫沫慌亂地搖頭。“小安哥哥,你別生氣,我不跟他學了!”
他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繞到她的車門前,拉開她的車門。
沫沫臉色蒼白地死死抓着車門的把手,拚命地搖頭:“小安哥哥,我知道錯了!我聽你的話,我不學唱歌了,我再也不學了……”
安諾寒看上去更生氣了,他狠狠地踹了一腳他的車,車板有些變形,他的車在刺耳地鳴叫。
沫沫嚇得急忙下車,手足無措地看着他盛怒的臉。
“我……你別發火,我走還不行嗎?”
海風吹得她渾身發抖,她擦擦眼睛裏就要滑落的眼淚:“我知道你討厭我,我再也不纏着你了!”
她走了兩步,安諾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扳住她消瘦的右肩將她按在生硬的車上。
在她還沒來得及明白怎麼回事,他的雙唇野蠻地罩下來,粗野地掠奪了她冰冷的唇……
她閉上眼睛瑟瑟地回吻着他,有些期待,有些緊張,她怯怯地張開貝齒,在唇齒間巨大的吸力下,她嬌小的舌尖被他吸了去,魂魄也在瞬間被他吸了去……
他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吟,扣着她手腕的手掌力道又加了幾分,吻也更狂野,彷彿吸幹了她才甘心。
他們吻了很久,很多車從他們身邊開過去,有人對他們按喇叭,還有人放下車窗對着他們吹口哨,沫沫根本顧不上別人,她的意識里只剩下安諾寒。
吻結束的時候,她的身子還是軟綿綿地,倚在他的懷抱里一刻都不願意離開。她想給他一切,給他她的全部——假如他想要的話。
“答應我,不要再見誠了。”他啞聲說。
她迷迷糊糊地點頭。
這種時候,他無論提什麼要求,她都會點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