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月光清冽的像要照進人心黑暗處,淡冷的面龐森然看着幽暗的室內,遠方傳來浪濤聲,為這午夜添了幾許凄迷。
站在當年慘案的發生地,灰瞳已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緒起伏,只是凝看着。
月光照在欄杆上,在這個地方,當年身受重創的愛麗薇兒被兇手逼到墜樓身亡,十八年後,在仇恨驅使下,他竟也逼着她的女兒走上同樣一條路!
古聖淵驀然閉上眼,再一次想起了兩年前妻子那哀慟絕望的眼,不惜跳樓自盡只求解脫。
撫上欄杆,他錯了嗎?不該為仇恨所驅使?不該做盡這一切?面對殘狠犯案的兇手,他該寬大為懷!?面對夜夜難以成眠的哀號,他該一笑置之!?當眾人都把盼望
的責任放到他的肩上時,他該懂得冷靜進行,不該以牙還牙波及無辜!?
慘劇倖存者!這個責任背得他多重,重到他不知道生命該怎麽活才叫正常。
心的缺口像越來越大了,那種空蕩的感覺,曾經在他領養和栽時,面對她那童稚的笑顏,他一度忘了那抹虛空,只知道付出的滿足;最後遇上可柔,柔怯的她,一雙小手總像有魔力般,將他空洞的心填滿。
而今,她們都已不在身邊,他只能任由這種空洞吞噬,吞噬他的溫暖、吞噬他的生命,直至什麽都不剩!
「呵……」他綻出異常的幽笑。「或許真正的我早死在當年那場悲劇中,活着的我不過是行屍走內吧。」
月光映出那雙逐漸失去光澤的瞳,清澈的光輝,照得那雙灰瞳剎那間恍如透明般,沒有任何溫度與感情。
緩緩斂下眉,像隔絕了那最後一絲光,古聖淵回過身,才走進屋內,身後忽狂風怒嘯,傳來震耳的玻璃傾搖聲!
「什麽--」他回頭,迎面就是嚴寒的風雪撲面,落地窗大開,窗外一片寒冬,冰雪狂飛。
這……怎麽回事?未至冬季,哪來的風雪?更教他震愕的是欄杆上,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幽幽獨佇,那是……當年的他!
「這……」想走過去的古聖淵,卻被一個放上手臂的力量所阻止。
身旁一個金髮藍眸的清麗女子,朝他搖頭。
「薇兒阿姨……」夢嗎?他竟能再一次見到這已死亡快二十年的女子。
愛麗薇兒走到小男孩身後四、五步之遙,柔聲的開口。
「小淵,你過來我這好嗎?」
始終望着欄杆下的小男孩,緩緩回頭,他全身覆滿冰雪,神態僵凝,連那對小小的眼瞳都像與雪同化般,冰冽入骨。
「小淵。」愛麗薇兒再次喚。
「我不能過去。」小男孩以跟寒霜同樣冷淡的聲道。
「為什麽?」
小男孩沒有回應,只是回過頭,繼續望着下方。
「那……我過去好嗎?」
愛麗薇兒才走出一步,風雪就加劇的捲來,顯然在拒絕。
「你別來打擾薇兒阿姨。」站在欄杆前的小男孩,對著下方,一身血紅躺在雪地上的女子,道:「可柔被帶走了,我來不及搶回來,薇兒阿姨一個人太寂寞了,我要在這陪她才行。」
聞言,愛麗薇兒哽然心酸。「孩子,這一切早就過去了,阿姨不在那裏,你回過頭來看看,阿姨在這裏呀。」
「不,阿姨在那裏,我一直站在這裏看,阿姨沒有離開過。」冰雪中的小男孩微微激動了。
「你回過頭來,回過頭來仔細看看我是誰,小淵。」
欄杆前的小身影怔愣良久,終於轉過身,看着前方的金髮女子。
「過來這,小淵,只要你能走過來,就會知道阿姨沒有騙你,過來好嗎?」她蹲下,伸出擁抱的雙手。
輕輕的,小男孩移動了冰霜中的腳,卻又停住了身形,站在那依然是陽台外的空間裏,被雪覆住的灰瞳毫無生氣的空乏。
「小淵……」見他不再走動,愛麗薇兒不禁潸然落淚,小小的孩子,連眼睫毛上都覆滿了霜雪,整個人都像活在冰雪中,這樣的折磨他已受了二十年。
「不……要哭,別哭……」小小又僵硬的聲,冰冷的手摸上她的面頰。
「小淵!」愛麗薇兒驚喜地抬頭,小男孩已站在她眼前。凝霜的面龐依舊,眸瞳卻漸漸有些光澤了。
「眼睛,藍天的眼睛……薇兒阿姨的眼……溫暖的藍天,我已經好久不知道陽光是什麽……」摸到那淌下的淚,溫暖的熱透過指尖傳來。
愛麗薇兒撫上那幾乎是冰的臉,微顫著唇瓣。「大家都以為……沒事了,卻沒想到,七歲的你始終留在這呀,周而復始看着慘劇不停重演……自己承受這份孤獨與自責……」
「薇兒阿姨……真的是薇兒阿姨……」灰瞳上的霜意漸漸融化,眨動孩童的生氣與依賴,他抱住愛麗薇兒。「阿姨……我好想你……這裏好冷、好冷,可是沒有人來……都沒有人來,我又怕走了,阿姨會寂寞……可柔不見了,我不可以再弄丟你……」
懷中的孩子在哭泣,雖然沒有流淚,但是她知道,這孩子終於哭了,愛麗薇兒抱緊他。
「你沒有弄丟誰,只是弄丟了自己,來,阿姨帶你回去。」
小男孩點頭,抱住這纖細的頸項,滿足的閉上眼。
瞬間風雪停了,換上的是高掛的明月,皎潔的月光拂照着一切。
愛麗薇兒抱着懷中的小男孩走向始終默立一旁的古聖淵。
「薇兒阿姨……」
她綻出柔燦的笑容,將懷中的小男孩交給他。
「好好抱着,不要再遺失他了。」
古聖淵下意識的伸出手,小男孩卻化為一抹光點,往他胸口沒入。
「這是……」小光點進入胸口後,整顆心忽然漲滿一股溫情,變得……好熱。
「這是你失落的一部分,如今終於回到你心中,我也能安心離開。」她溫柔的撫上他的面龐。「聖淵,你是阿姨和英浩最疼愛的男孩,我們會守護你和可柔的幸福。」
「薇兒阿姨--」
見到那逐漸消失的身形,古聖淵忙想抓住,卻發現四周急遽改變,月亮像越來越近,光也越來越強,而至整個暈黃之茫包圍住他。
「聖淵、聖淵,你快醒醒--求求你快醒來--」
古聖淵在那哭泣又急切的呼喚下睜開眼,只見一張憂心的臉懸在上方。
「可柔!」發現自己竟躺在地上,他坐起身,窗外正是一輪明月高掛。「難道……」胸口上的水晶墜子正燦出異樣的光彩與熱力。
「你沒事、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很不舒服?」可柔四處探摸着他的面龐和身體。「要不要馬上到醫院去,或者叫醫生來?」
「我沒事,你別哭,否則薇兒阿姨不會原諒我竟然又讓她女兒哭了。」他的拇指拭掉她的淚。「你怎麽會到這裏來?我以為此後要再見你,只怕難了。」
不知為何,小光點填滿了他的胸口後,一種溢出的幸福感縈繞心懷,他只想見到她,沒想到一睜開眼就真的見到這朝思暮想的人兒。
「大宅那邊找不到你,連睦天也不知道你的行蹤,最後我想起雲軒說你今夜會到這來,沒想到一來就看你倒在地上,你真的沒事嗎?」
「我真的很好。」古聖淵才說完,可柔就抱住他,緊緊不放,甚至將臉頰貼在他左胸膛。「可柔?」這……倒真有些令他受寵若驚了。
溫暖的跳動,穩健的心音,她安心了,安心了,整個人偎入他懷中,就像失憶時,她多麽貪戀這堵胸懷。
「發生什麽事了?」縱然高興她的接近,但她異樣的舉動,也著實令他費解。
「雲軒說你危險了,若再不把心找全,一輩子都會與溫暖無緣,我急死了,好怕你會死!」
「死!」有這麽嚴重嗎?
「對呀,一輩子與溫暖無緣,不是死人是什麽,害我擔心極了。」
「雲軒這傢伙……」八成又擺個正經表情,把事情說重來嚇人,看到懷中人兒的顫抖,古聖淵惱起。
「他還說只要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失去溫暖,你就會一直是健全的。」
「這傢伙說的……真是沒錯,失去你,這兩天我差點連活都不想活。」古聖淵原本要抱緊她的雙臂,在這時控制下來,改為輕輕推開她。「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卑鄙的利用這一點讓你回到我身邊,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已經夠多了。」
「你沒有利用,這一次是我自己願意的。」可柔忙再抱緊他。
「我一點都不希望你是因為同情我而回來,放心吧,我的生命沒那麽脆弱。」他拍拍她,再次將她推開,卻深深的嘆口氣,神態狀似痛苦。
「我不是同情,而是……是……」她咽著口水,為什麽對著父親講得出愛這個字眼,卻在面對那雙晶瑩的灰瞳,心狂跳得連話都講不出。
「不要勉強,可柔,我說過會用後半生來等你,就一定會做到。」他起身,順便拉起她,準確的讓她看到他眼底的失落。
「我沒有勉強,是……」她忽抓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左心口上。「你曾說要我將你放進這才行,我……我一直將你放在這。」
軟軟豐潤的乳峰,古聖淵喉嚨發乾,他忙甩甩頭,目前不宜有遐想,卻讓可柔誤會他不相信自己。
「是真的、是真的!」她用力壓緊心口大掌,對那呻吟喘了一口氣的人拚命證明。「我的心裏真的有你,我……我愛你。」
這句話幾乎讓古聖淵要失去理智的抱住她,卻還是忍下狂喜的別過頭。「你一直不願相信我是真心愛你而非你的身世,怎麽可能會突然就改變了。」
「因為我想起了你的謊言,在我失憶時你瞞住我的真實身分,一再欺騙我是喬皖,你若真在意這件事,根本連這個仇人之女的名字你都不要。」
「因為只有這個名字的你是我的妻子,為了得到你,什麽謊言手段,我都不在乎了。」他苦笑。
「聖淵。」她攬住他的頸項,主動吻上了他。
「可柔……」懷中佳人極力的像要證明,吻得熱切。古聖淵在初時的一愣後便擁緊她,深深回應,火熱的吸吮交纏,兩人幾乎吻到忘我,不知過了多久,才分開的凝望着彼此。
「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古聖淵拉起她的手指輕咬地問。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哪裏都行。」她笑得甜蜜,再次吻了一下他的唇。
就在兩人廝磨倚偎的要離開時,可柔想起什麽的道:「但我們還是得離婚……聖、聖淵--你還好吧!」她扶住忽然失去力量靠到一旁牆上的大男人。
「說的也是,畢竟我們是一場可笑的結合,好吧,我不勉強你……你讓我一輩子都跟溫暖絕緣好了。」他以非常沈重的聲,撐起忽然變虛弱的身軀。
「你、你誤會了!」她急了。「我的真實身分是筱原可柔,你總不能要我一直用喬皖這名字當你的妻子吧!」
「原來如此。」他忽又神情健朗的環住愛人。
「你沒事了。」
「雲軒都說了,只要你在就沒事,所以如果你想殺我,大可以絕情離開,我必死無疑。」
「不要再說死呀死的這些不吉利的話了,看你汗流成這樣。」可柔以袖子擦掉他額上的汗。「你真的沒事嗎?」
「我……有事。」他再次轉為虛弱的半癱靠在佳人身上。
「你怎麽了?」簡直像一座山壓來,可柔吃力的撐住他。
「我覺得呼吸不過來,心口緊繃,全身竄上一陣酥麻……」
「這麽嚴重,你、你先忍一下,我打電話叫救護車,還是請大宅那邊的管家過來。」
「不用了……叫他們來也沒用,只有一個方法能幫我,也只有你做得到……」
「只有我能做到!」她急得再為他拭過面龐上的汗。「什麽方法?你快說。」
「只要讓我做更多……」
「更多什麽?」見他神情詭異的望過來,可柔愣一下。
古聖淵附在她耳邊低語,說到她耳根通紅。
「--」
「可柔。」見她又窘又氣的像要推開他,古聖淵整個人忙霸到她身上,雙臂扣住她。「你不會想要現在跑掉吧,這樣我會沒命的!」
「你……你真的是最會欺負我的人!」眼前的人根本是死賴定了,一定要達成目的。
「不,我是最渴望你的人,走,我們快回去,我還等你救命。」
「這、這……」可乘根本是被他整個臂膀環住架走,這種強壯會需要等人救命嗎?
古聖淵心快飛起來,看來他是要感激雲軒最後這一招,否則他原本打算用小綠寶和哞哞來威脅自己的老婆,匆匆離去的可柔竟達愛貓都忘了,在大宅里作威作福的小綠寶,現在每天纏在年輕俊俏的園丁身上。
「聖淵,你……不會真的想再……奮發到天亮吧!」
離去的聲,不無驚恐的問。
「當然,不這麽做怎麽救我的命!」
「是……是我要被拯救吧!」
微顫的抖音,在他堅實的懷中,只剩微弱的祈禱。
希望爹地趕快趕來、希望睦天還沒有離開、希望雲軒突然出現,希望……就在她滿腔的希望時,最後是尖叫傳來,因為古聖淵忽然橫抱起她。
「可柔,想救人就乾脆點,你這麽拖延,能救也變沒救了!」
「我不要--你才不像需要被救的病人」
「不像!?」古聖淵笑得相當邪氣。「你一定沒看仔細,我們回家,在那個溪泉造型還有SPA功能的浴泉中才能看仔細一點。」
「又要在有SPA的浴泉--」可柔嚇得拚命大喊。「我不要--放開我--救命呀--」上次那種全身癱軟掉的可怕,她記憶猶新。
「別喊啦,都說這一帶是私人產業,英浩叔默許你來根本不會出現,睦天和雲軒已經離開綠風島了,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
於是月光下的兩人,一個誓在必得,一個再落虎口!
--恨情三部曲·終
編註:
☆關於古聖淵和筱原可柔的相識、相戀、分離,請看恨情首部曲--花蝶28《情關》、恨情二部曲--花蝶49《誰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