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紅驅車疾駛往公司而去。看了朱莉留在房門上的字條,她怎能不急?
朱莉竟把小揚帶到公司去了!
“人仰馬翻”、“天下大亂”……這些形容詞充斥着她的腦海,她在內心乞求上蒼,拜讬小揚鬧的場面不要是不可收拾的!
匆忙停好機車,雨紅火速奔進規模不小的公司,居然不見半個人!辦公室也沒有!她即刻又向甬道後方找去。沿途竟然傳來“嗚……嗚……”的聲音!戚小揚把同事們怎麼了?此刻她為何有“哀鴻遍野”的感覺?
循聲來到一扇大門前,回蕩的“嗚、嗚”聲愈來愈大了,她不太敢開門瞧那場面。須臾,裏頭靜默無聲,難道……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推門而入,立即為--眼前的景象震住。
一個穿着套頭羊毛衣和復古式老爺褲,外加領口豎起的灰色大風衣的男人正立於前方平台上,森冷地望着窗外天空……雨紅不寒而慄,張口結舌。
因為那人是戚小揚。
全公司三十幾人都聚精會神地觀看伸展台上佇立不動的戚小揚,的確令人驚奇,他實在是很好的衣架子!身上展示的,正是上個月雨紅提前設計出結合貴族與休閑的雅質冬裝,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模特兒詮釋。沒想到,它竟然被戚小揚穿出味道來了!
不錯,雨紅想,蕭瑟的秋冬佈景,加上他獨特的靜思風格,難怪這些人會屏氣凝神地盯着他瞧,太有格調了!直比當紅明星還帥,還酷。看,那翹首遠眺的目光漸漸收回,非常俊逸瀟洒的一個轉身……
“小姊姊!”
就是不能開口。在場同仁因為戚小揚喊的這聲幾乎倒了一半,另一半則回頭看她,雨紅按按太陽穴,苦惱不已。
“是誰破壞這個氣氛的?”院宗設計公司經理兼藝術總監阮俠扯着喉嚨大叫。
他的視線隨眾人落在雨紅身上,劈頭便對她說:“雨紅啊,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原來你還懂得回來上班啊?不過,你將功折罪,在外頭幫我揀了個寶,饒你不死。”
雨紅瞪了他一眼,他隨即笑笑地逃了開,真不負“軟蝦”之名。
“喂!小揚!還不可以下去!”朱莉抓着正欲跳下台的戚小揚。
“可是我想跟小姊姊講話啊!”
“這樣對她講就好了!”朱莉像抓住不肯洗澡的孩子般,令人看了莞爾。
那孩子也像聽說洗澡便有玩具玩似地,立刻高興了起來。“小姊姊,我穿的衣服漂亮嗎?大姊姊說是你做的呢!比昨天你幫我脫掉的衣服還漂亮--”
真是天要亡她!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極可能遭受渲染,而變成謠言的話!
“誤會,誤會!”朱莉在台上忙為雨紅闢謠。“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大家也看得出來,他根本是個孩子,昨晚他和雨紅都住我家,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只見台下的人全笑癱了,雨紅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戲劇院聽“雙口相聲”。
“好了!別鬧了!”阮俠朗聲一喊,笑着對台上的朱莉說:“我們怎麼會誤會呢?人家雨紅是有節操的冰清玉女,而你又是男人終結者!哪來的‘會’好‘誤’呀!開玩笑!”
“阮俠--”朱莉不會輕功,否則定然飛身而下,賞他一記“無影腳”。
“大姊姊!他欺負你嗎?我來打他!”戚小揚說著,捋起衣袖。
朱莉連忙揪住他,為他整理服裝。“沒什麼,小揚,‘軟腳蝦叔叔’是開玩笑的。來,我們再來一遍,照大姊姊教你的。”
“不要,好熱!”戚小揚咕噥道。
“冷氣開很強了啊,你不要動來動去就不會流汗了!”
戚小揚依言又動作了起來,朱莉真是行,短短時間已將小揚訓練得有板有眼。
“嗚……嗚……”
雨紅一驚,原來這聲音是對小揚的打趣加上讚歎聲,怪不得他表演得愈發有興緻!
只見他舉手投足間,帶着濃厚的貴族氣息,那是一種孤傲冷絕,襯託了一身冬裝,將高雅自在的感覺表露無遺,令人目不轉睛,捨不得將視線移開。
換下胸口印有大花貓的T恤,戚小揚“成熟”不少,加以朱莉神奇的“調教”
,更增添了常人所沒有的風韻。他怎麼能散發這種氣息呢?那並不是造作,他真的頗具潛力。
“唉,可惜。”雨紅身旁走近了阮俠,他搖頭嘆道:“可惜他一開口,這些唯美的畫面就破滅了。怎麼會得這種病呢!”
“你現在知道你的童年有多幸福了吧?”雨紅笑道。“別一逕怪父母不愛你,你現在年紀都這麼大了,該懂事了,應該回家團圓一下,讓爸媽開心。”
“哇,你都是這麼教那孩子的嗎?”阮俠覷覷台上的戚小揚。“他好像很聽你的話,剛剛還到處打電話要去找你,天!亂打一通,不認識的人也講上半天,直到說讓他穿你設計的新衣服,他才肯放下話筒。真傷腦筋,他如果是正常人,我絕對下大把銀子栽培他!台步走得好不好還在其次,倒是那……”
“歷盡滄桑的眼神,自然有味的風采,俊雅飄逸的容貌,有着深不可測,令人想一窺究竟的魅力……”雨紅喃喃接腔,只見阮俠張着口,愣愣看她,雨紅不解地回視。
“……你完了!”他突然說。
“什麼完了?”朱莉插進這話更是突然。
阮俠和雨紅這才發覺,台上的戚小揚正露出孩子般的驕傲接受如雷掌聲,大家紛紛跟他鬧着、玩着。
“辦公室里很久沒有這麼青春的場面了!”阮俠說。
“是呀!老總,美佳說要讓他試試夏裝,正在替他選衣服呢!”朱莉眉飛色舞地說著,隨即轉向雨紅,又道:“就讓他做做這一行吧,一來自食其力;二來有我們照管着,可免除也在外頭被人帶壞的風險;三來嘛,他真是天生的模特兒,不可以埋沒他!”
“可是……”
“他的確是可造之才。”阮俠也幫腔。
朱莉見雨紅猶疑,便霹靂啪啦又說:“好啦!先讓他暫時擔任平面廣告模特兒,拍懾服飾宣傳照,爾後我們再慢慢改造他,讓他懂得掌控自己的情緒,不會在伸展台上出現幼稚之舉。雨紅,其實這也是訓練他‘成長’的方法呀!融入生活的成長,是最好的成長!”
“好了!就這麼辦了!”阮俠竟然下起結論。“我會付他薪水,今天的照付!夠爽快吧?”
頡暗諞唬食宿費,也就是吃的和住的,要從阮叔叔給你的薪水裏面拿出一些來給大姊姊。第二,大姊姊睡卧房,你睡剛剛買回來的摺疊沙發,而且每天要收好。
第三,自己洗內衣褲,碗也歸你洗,地也歸你拖。第四,吃飯不可以出聲,不可以菜飯掉滿桌,更不可以高聲喧嘩,就是說,不能大聲講話、吵鬧。第五,每星期一、三、五晚上,小姊姊教你讀書,如果不用心,趕出去。第六,為了你的安全,做任何事都要問過大姊姊和小姊姊。這六大項,你做得到嗎?”
“做得到!做得到!”戚小揚用力地點頭說道,他還真專心聆聽着雨紅的“教誨”。
“夠了吧!講那麼久也渴了吧!”朱莉手支着頭,不耐地道。“可憐的小揚,幼承庭訓,我看紅教母啊,你乾脆拿‘朱子家訓’出來講好了!‘黎明即起,洒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
“朱莉!正經點!”雨紅輕叱道,又轉頭對小揚說:“我可是認真的哦!你不遵守這些規定的話,別怪小姊姊無情,報警把你送走!”
“我會!我會!”戚小揚趕緊顯示他的誠懇。
雨紅看了不禁一笑。“有了一技之長、會自食其力,不見得就叫長大,你要連心靈、連行為,都長大到三十歲,懂嗎?”她拍拍他的頭,憐愛地說。
“嗯!一定!”戚小揚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感人哦!”朱莉的確有點兒動心。“為了犒賞你們,我煮好宵夜了!一起去吃吧!”
戚小揚立刻站起,走的方向卻是雨紅,雨紅詫在原地不明所以,只見他輕柔地執起她的發端,皺眉說:“小姊姊的頭髮流血了!”
雨紅低頭一看,是頭髮沾了白奕凡的血,還被血塊凝結成團,整撮糾結在一起。當她正想贊他眼尖時,他卻將她的髮絲放在自己掌心裏不停搓揉,然後一根根將它們分開。一旁的朱莉看得動容,這孩子真是體貼,惹人憐愛呀!若非他有“三十之軀”,她可會擁他入懷的。
雨紅覺得小揚細心,這必定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任憑他的智力和成熟度在幾歲,都改變不了這種本能。他絕不是為了博取她的好感藉以留下,這麼做純粹只因為他想做。雨紅的惻隱之心又生,如果他能好得了,那該是多令人振奮的事呀!僅僅相識兩天,自己已然當他是至親了,連他的未來都替他設想。
不自覺凝視着他。
“哇,小姊姊好漂亮!小揚長到三十歲時,要娶小姊姊做妻子!”
雨紅聞言朗朗笑着。
“那小揚就得多加油啰!”朱莉湊趣道。“三十歲的男人應該會照顧人了,應該要讓妻子仍賴的!所以你要快點長大!”
“我會努力!哪--吃宵夜--阿!阿!阿!”他興奮得又叫又跳,朱莉搖着頭便往廚房走去。
“戚小揚!”雨紅厲色斥責。“家規第四條是什麼?”
“大姊姊睡卧房,我睡摺疊沙發。”他暗下臉色說。
“這是第二條!”
小揚沒有理會這是第幾條,持續着暗翳神色問道:“那小姊姊睡哪裏?”
“我回我家睡!”雨紅理所當然地說。
“不要!你不可以回去!不可以離開小揚!你說要當我妻子的!”
“我有說嗎?你又開始不乖了,每次你這樣就讓我想打你!到底聽不聽話?”
“好嘛!”小揚想了想,終於屈服。“但是,你得給我一個晚安吻!”
雨紅二話不說,踞起腳來,乾乾脆脆就在他額上印下一吻,響響亮亮。“別吵了!就這麼一個,以後不會再有了!”
“好棒哦!”小揚意猶未盡地表示,隨即指着唇說:“這裏也要,也是一次就好。”
食髓知味?雨紅小賞了這得寸進尺的傢伙一巴掌。
頡白蛺臁事情’怎麼樣啦?”
秦雨紅一進門,便見秦朝陽坐在沙發上蹺着腿,眯眼含笑,曖昧地問她。
“‘事情’到底怎麼樣了啊?”他重複他的疑問,深怕她聽不清楚。
雨紅逕自脫下高跟鞋,來到父親面前,以“慎重”的態度咪咪笑道:“‘不可告人’。”然後整個身子癱在沙發上。
“唷!不可告人?那就太好了!”秦朝陽咧嘴贊道。
雨紅看了真氣,不由提起拳輕捶父親。“世上哪有你這種爸爸!你是這樣教育小孩的?天下要大亂了!”
“那不一樣!要是你只有十八歲,我當然得看緊點,不準人家欺負你,但你二十八了,思想行為都成熟了,我怎麼會禁止你?找到所愛才要緊!”秦朝陽順勢拉了女兒躺在他膝上。
“你也知道要找到‘所愛’?那幹麼那樣逼我?受不了你這個爸爸。二十歲那年有人來提親,你用掃帚趕人家出去,等到我快三十了,竟然敲鑼打鼓通報所有人你女兒要滯銷了,矛不矛盾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雨紅閉眼喃喃念着。
“啊,你還沒做過母親,不會明了。”
“我覺得我這樣很好,不想改變。”
“臭丫頭!‘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有稍微喜歡的人,就別再挑三揀四了,‘坐愁紅顏老’的感覺很不好的!”
“您今晚講話好‘文學’……”從二十五歲起,雨紅便練就了父親一旁嘀咕,她一旁漸漸入睡的超凡功力。
“倒是那個你叫他‘先去睡’的男人,你好像對他挺溫柔、挺關心的……”
“爸!”雨紅的眼睛總算睜開了。“你在胡扯什麼呀!”
秦朝陽不睬女兒的抗議,仍兀自說著:“你以為爸捨得你出嫁嗎?那是不得已!其實,咱們家只有兩個人住,地方寬敞得很,你大可把男人帶回來,或者結了婚也可以住到家裏來,你們晚上關在房裏做什麼事情,老爸是一概不會管的。你也知道老爸一向睡得熟……”
“好了!”雨紅坐了起來,大發嬌嗔。“愈說愈離譜了!你不必處心積慮地要我掉入陷阱里!那是不可能的事!”
“帶回來我瞧瞧嘛!”他依舊煽動着女兒。
“沒有就是沒有!沒有男人!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別再胡扯亂扯了!”
雨紅氣得臉蛋鼓鼓的,覺得對父親,真是有理說不清。
“我在你媽媽眼裏,還不是只有十五歲。”秦朝陽依然不願放過她。
秦雨紅真是欲哭無淚,只得抹下臉來,放話道:“我去嫁!我去嫁!等我嫁了,看把你孤獨的!”
“你媽說一定要等你結了婚,我才可以有第二春。到時,嘻,我怎麼會孤獨呢?”秦朝陽想起了妻子的臨終遺言,他對妻子一向又愛又怕。
這廂雨紅瞪大了眼睛,立即瞠目相向。“原來一直催我,是為了想找第二春!
早點把我送走,後腳就可以娶進我的‘繼母’、‘二姨’、‘小媽’了!你好沒良心啊你!”
“這……我……”秦朝陽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指責,表現得不知所措。“不是!別誤會,爸並沒有對象,這順序你得搞清楚……”
“有了對象,那你不早把我掃出去了!”雨紅歇斯底里大喊,內心卻在暗笑:讓你這天才老頭嘗嘗,什麼叫四兩撥千斤。
正當秦朝陽拿話欲辯時,電話鈴響,他一把抓起,聽了聽,將話筒遞給女兒。
“你的!男人!都十一點了,還打電話來騷擾人!”
“喂?我是秦雨紅,您哪位?”
“……”話筒那方沉默不語,只有輕輕的鼻息聲。
“白奕凡嗎?”雨紅又問。現今會對她做出這種舉動的人,也只有白奕凡可以懷疑。
“我不是答應你明天的晚餐之約了嗎?”雨紅在他不答話時又說。“有什麼要事必須現在講?如果想講,那你就講,別再這樣悶不吭聲了,否則我勸你還是早點休息,別忘了你有傷在身。”
“……”仍舊只有鼻息傳來。
若非覺得虧欠於他,雨紅對這種“打了電話卻不講”的無聊遊戲是不可能客氣的,還放低了音量,怕他病情加重。
電話那頭猶然靜無聲響。半晌,留下一聲嘆息,而後掛斷。
雨紅思忖,那不像白奕凡的嘆息聲,雖然自己也不頂了解他,但直覺就不是。
“小紅啊!”秦朝陽乘隙又要撩起戰火。“你什麼時候又和白奕凡有來往啦?
爸怎麼不知道啊?你對他印象如何呢?明晚你們不是要約會嗎?記得穿那件桃紅色晚禮服去,自從爸買了你都還沒穿--”
“住口!秦先生!”雨紅打斷父親聽來不像會停的一大串話。“你存心不良,不懷好意,沒有資格過問我的社交活動或是婚事。”
“這……秦小姐,我到底該怎麼說,你才會了解?我唯一考慮的只是你的幸福。”
“不信!你只會甜言蜜語!”
“別亂講!小紅!”秦朝陽畢竟老實,雨紅三兩句便將他逼急了。
“好,要我相信你,那從今以後你別再逼我了,否則我會以為是你自己想結婚!”秦雨紅唱作俱佳地說,接着,她雙手合十對天言道:“媽,你看到了,你要站在我這邊,別讓我被這個男人逼出家門。”
天哪……秦朝陽會昏倒,他驚惶地望着天花板,好似他已故的妻子真會顯靈訓他一般,雖然他並沒做錯什麼。
頡靶℃㈡ⅲ我昨天夢見你啰!”戚小揚一見到秦雨紅,便繞在她身邊直嚷。
“別這樣跳。”雨紅將公事包放在桌上說。“夢見我怎樣?變巫婆了嗎?”
“不是!你那麼漂亮,怎麼可能變巫婆!我是夢到你跟一個白頭髮的人結婚,在好大好大的皇宮裏,有好多好多人在拍手呢!”
“哦?我嫁了老頭子?難怪會在皇宮裏,那拍手的人鐵定是他滿堂的兒孫了。
”雨紅燦燦笑着說。
戚小揚興奮地又說:“小揚也在裏面哦!好帥、好帥喔!”
“好了!小揚!”朱莉探頭進來說。“工作啰!要長大就要吃飯,要吃飯就要工作,這樣才能娶老婆呀!”
“哪!我去工作了!”戚小揚喊着便往後頭的展示廳跑去,朱莉和雨紅跟着。
“這孩子!”朱莉搖搖頭。“一早就敲我房門,要我快準備早餐,因為他得洗好碗才能去上班,你說絕不絕、可不可愛?”
“嗯。他規矩還好吧?”雨紅問。
“好得不得了,十點就睡了,害我為了不吵他,自己也睡了,這輩子還沒這麼早睡呢!也好,把生理時鐘調正常點。”
雨紅聽了不禁笑出。“瞧你們倆,還真搭!不過我警告你,朱阿莉,別陷得太深,他可不是崇平,終有一天會離開的。那時你……唉,肯定淅瀝嘩啦。”
“放心!他不會捨得離開的,到哪兒找對他這麼好的姊姊呀?”
“朱莉--”阮俠喚着她。“開始啰!還是你教吧!他聽你的話!”
朱莉和雨紅連忙加快腳步,拾級而上,拉起在伸展台玩着的戚小揚。朱莉首先對他解釋當模特兒與真實的人有何不同。
“就是‘演戲’嘛!”戚小揚倒自創比喻來了。“演戲我最行了!小姊姊你說對不對?我很行的!”他直向雨紅及朱莉吹噓。
是啊!雨紅對他笑笑,要不是他演了一出“撞車記”,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裏。
戚小揚非常進入狀況,完全依照朱莉的指示,偶爾會天真地鬧些笑話,但已算是“表現良好”了。雨紅微笑地瞅着他。
他有張輪廓分明的臉龐,直挺挺的鼻樑,深邃邃的眼睛,如果他是正常人,相信很多女孩子會被他迷倒。那她呢?她會嗎?
想着想着,不覺臉紅。但她仍盯着他那雙既純真,又若有所思的瞳眸,告訴自己,美麗的東西本來就要大膽欣賞。尤其是“設計”這個行業,要有審美的角度。
這個行業?唉,她嘆,念的是美術系,卻在廣告公司服務了三年之後,半途投進服裝設計這一行,做得很有興趣,也極得心應手,怎奈,公司規模不小,發展卻不大,三年來她一直無法突破。
“好了,別嘆啦!”阮俠突然出現在雨紅身旁,似乎讀出了她的哀怨。“阮宗的‘台柱’小姐,是我對不起你,我無能,沒有辦法給你們發展的大空間!”
“軟蝦,別這麼講。”雨紅有點難為情。
“昨晚我想了很久。”阮俠語意懇切地說。“以前的我不夠積極,真的是‘軟腳蝦’,現在不同了,我要好好顯一下身手,畢竟,太過理想主義,是不見容於這個社會的。昨天……我聽了你的話,我……回淡水看了我父母,還偕妻攜子呢!哼,說來就想笑,”他苦苦地咧了嘴。“只是回去見一面,情況就好像改善許多了!
唉,真的,沒有不犯錯的人,只要他能改,什麼挫折都打擊不了他的!”
雨紅着實高興,不住對他點頭,他終於跟父母和好了。“他們很欣慰吧?”
“不知道,只是一直掛着笑,應該還好吧!”阮俠閃着明亮的眼光,對雨紅認真地說:“讓我們一起努力,‘阮宗設計’要和以前不同啦!”
雨紅逕是點頭,她相信一個有着這種眼神的男人,以及那含着“說到做到”的決心。
“好,十分鐘後到我辦公室開會。你通知朱莉、美佳、學海跟岳剛,我去找宗經理。”
阮俠拋下這令人雀躍的命令,瀟洒轉身離去,意氣風發。
蚱菪⊙鏌話亞廊チ至⒅惺稚系拿倒澹充滿敵意地瞪視他。額上里着紗布的林立中感到莫名其妙。
“小揚,不可以這麼沒禮貌!”雨紅斥責他,怪他的小孩脾氣又犯。
“我不管!我今天領了一千元,我要請你和大姊姊吃飯!”戚小揚怒喊着。
朱莉拉不住他,只有開口責備了:“跟你說小姊姊和人家先約好的,你是不懂是不?”
“那就一起去!誰知道他會不會欺負小姊姊!”戚小揚指着林立中說。
“你不聽話了嗎?”雨紅生氣地質問他。
“這次不聽!”
這麼僵持也不是辦法,雨紅想,白奕凡又無改期的打算,若不讓小揚跟,他當街嚎啕大哭不是更惹人側目?真要對不起白奕凡了。
“大家一起來吧!”林立中說。
雨紅訝異他的體貼。
在前往餐廳的車上,她向他簡單解釋小揚的“異常”,他保持一貫的微笑傾聽着。另一輛雨紅車上的戚小揚不斷地搖下車窗對雨紅招手,恰好印證了她的說詞。
瞧戚小揚,下了車便蹦蹦跳跳,雨紅制止他,他才收斂些。在法國餐廳里,吃得東敲西響,一點禮節都沒有。而且,“電燈泡”當得樂此不疲,一會兒吃塊雨紅的法式牛排,一會兒拿塊香酥雞腿分雨紅,還頻喊乾杯,旁若無人地口無遮攔,讓附近幾桌客人驚詫他體型和語氣的不協調。
“夠了!戚小揚!你太令人失望了!”在他弄倒果汁,灑在白奕凡的衣上時,雨紅簡直怒不可遏。“你完全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真是永遠長不大了!”
雨紅雖是低聲叱他,但面色之凝重已讓戚小揚抿嘴不敢再動了。
“朱莉,”雨紅懇求地看着她。“請你先帶他回去,開我的車?”
朱莉明白,立刻起身拉了心不甘情不願的戚小揚,在眾目睽睽下離開餐廳。
“對不起!”雨紅向林立中說,隨即支着頭嘆息。
“沒關係。”林立中不以為意地說。“你很善良。”
雨紅搖搖頭,倒是感謝他今日的善體人意,沒有跟小揚的胡鬧一般見識。“去清理清理衣服吧。”她對他說。“還有,謝謝你。”
林立中一怔,接着笑笑,起身走入洗手間。
望着鏡中的“白奕凡”,他有些厭倦了。如果能用真實的面目和身份同她共處片刻,那該是如何的景象呀!他多麼渴求。但,緣木求魚,不可能的。
他不是進來理服裝的,是必須理思緒。清水沖涼他臉頰的溫度,卻熄不了心中的火焰,火焰……
白奕凡的影子突然在他腦中一閃。他皺眉,瞪視鏡里的林立中,將牙一咬,把心一橫,走向他的任務。
“還好吧?”雨紅迎面便問他。
林立中回以笑容。入座后,他卻定定地看她,毫無表情。雨紅難解這張瞬息萬變的面容,便狐疑地問:“怎麼了?”
沒想這麼一問,問出了他慣有的笑臉,還含着以往不曾見過的戲謔。
只見他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個長形錦盒,挑着眉說:“送你。”
“謝謝,我難以接受。”她堅定地表示。
“你又沒看,怎麼知道‘難以接受’?”
“別告訴我裏面裝的只是鉛筆橡皮擦。”雨紅沉沉說著。
“珍珠項鏈。”他據實以告,並且打開它。
“所以我說難以接受。”雨紅不為所動地重複,儘管那珍珠晶瑩剔透,光采奪目。
“收下吧,是我的心意。”
雨紅終究忍不住怒氣,抿唇對他直說:“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心意不可以用‘錢’來衡量,卻可以用‘珍珠’來表示!跟你吃頓晚餐你便這樣,那下次見面不就是一指五克拉‘鑽戒’了?”
“只要你開口,我絕對為你買來。”他肯定地看着她。
“你還搞不清楚嗎?”雨紅怒不可當,低聲對他叱喝:“很感謝你這般看得起我,花那麼大筆錢來侮辱我!”
“收下,否則你會後悔。今日不收,永遠不會再有;收了呢,有更好的東西會陸續為你送來。”林立中縱使不願,仍然背誦着他該說的話。
雨紅着實惱得發顫。“你真可恥!為什麼你的性格總是翻來覆去?十分鐘前我還在為你的體貼感動,想來真是白費了!為何昨天不幹脆撞死你算了!還自責地找遍大小醫院,為早就心存報復的你而難過,我真是自取其辱呀!你做到了,如果你現在對我的侮辱是為了報撞你之仇的話,你辦到了!”
“我是真的愛你,珍珠可以代表我的心。”他仍厚顏地說。
“忝不知恥!”雨紅拎着包包起身。
“別走!”他急忙拉住她的手,托起開着的錦盒遞到她面前。“項鏈拿走吧,以後你會明白我的心意。”
她紅了頰,凝着水眸,忍住即將一傾而下的淚珠,顫抖地伸出縴手……
拈起那價值不菲,人人都無法拒其魅力的珍貴項鏈,緊緊抓住,高舉至耳旁,使勁向前一擲……
珍珠在撞擊了紗佈下的傷口,使男人臉色微變之後,立即斷了線,一顆顆滾着,跳着,躺在冰冷寂靜的地板上。
擲珠的女人忿然拂袖,轉身不回。
木立中的額頭抽痛着,他可以感覺鮮血又漸漸滲出,但是,疼痛的,竟不只一處……
在哪兒呢?
他發現撕裂之苦,來自心上。
女服務生為他送來撿拾完全的珍珠,並詢問他額頭需不需要再止血包紮。他對她搖頭笑了笑,謝謝她的關心,並且指着桌上的珍珠說:“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