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賊
她不是沒有動過要去東聖院之外的地方逛一逛的念頭，可是好幾次她鼓起勇氣跟瑾容大人說，卻都是只說了一個開頭，就被瑾容大人嚴肅的打斷，“昨天我教你認的字都記住了？記住了待會全部默給我看。”或者是，“既然時間還有多，那就去找本詩集慢慢背吧，一天背十首，我來檢查。”
今天好不容易，瑾容大人沒有坐在書案前寫寫畫畫，而是找了點事情做，她高興得幾乎要蹦起來。
每天在這些書架里蹲着，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人來捉弄她，也沒有人可以捉弄，那些書上的字她又全不認識，她都要閑出鳥來了。
“好了，都差不多了，弘若，你去洗洗手，我們今天就忙到這。”寫完最後一頁書目，瑾容擱下筆，輕聲吩咐弘若。
“啊？就忙完了嗎？”弘若意外的從書架里探出頭。
“對，搬了這麼多書，肚子不餓嗎？”
“不餓不餓，我還可以再搬一個時辰。”
瑾容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你不餓我都餓了。”
“那……好吧。”弘若戀戀不捨的從書架里走出來，走到瑾容跟前站着。
“你看你，弄得像個小叫花子。”瑾容替她扯掉頭上的一張蛛網，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
“沒關係，我待會去洗個澡就好了。”弘若笑眯眯的站着，“瑾容大人，再過幾個月，我們就可以去湖裏洗澡了哦！”
“胡鬧，皇宮裏的湖是隨隨便便可以用來洗澡的么？”
“誰要到湖裏洗澡呢？”一個懶洋洋的尖細聲音突然從門邊傳了過來。
弘若連忙探頭一看，只見一個紅衣的老太監，身後跟着兩個躬着身子的小太監，正慢悠悠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瑾容整了整儀容，走了出去，“原來是李公公，好久不見了。”
“瑾容大人這時候還在書閣里待着吶？辛苦了辛苦了，”老太監一看便是宮中混跡了多年的老人，舉止頗為老成，笑着說道，“方才是誰說要到湖裏洗澡來着？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還不得叫他把一湖的水都給喝下去。”
弘若站在瑾容身後，探出頭輕輕的說道，“是我說的……”
瑾容回過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又轉過頭，“李公公，不知這次又要來找什麼書帶去給貴妃娘娘？”
“娘娘開了張書目，要老奴來找了給送去溥陽宮，哎，老了，走不動了，”老太監在正廳里尋了張椅子坐下，“還要勞煩瑾容大人帶着我這兩個乾兒子去把書找來，天黑之前我好帶回去交差。”
瑾容點點頭，然後吩咐身後的弘若，“弘若，你去給李公公看茶，兩位公公請跟我到這邊來。”
弘若應了一聲，鎮定自若的頂着一個灰蓬蓬的頭從老太監面前走了過去，從一旁的柜子裏拿出一壺茶葉，然後伸出烏漆黝黑的一雙手，從茶葉罐里掏出一把茶葉來，扔進茶杯里。
她低頭的時候，頭髮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盡數落在茶杯中。
那李公公在旁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等到弘若提來一壺水，準備沖茶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好了好了，勞煩這位姑娘了，老身現在不渴。”
不渴？
弘若莫名其妙的看了李公公一眼，瑾容大人吩咐的泡茶，他又說不喝了，這不是給她出難題么？
沒辦法，她又頂着灰蓬蓬的頭從李公公面前穿過，跑到藏書室。
“瑾容大人……”一句呼喚還卡在喉嚨里，她往前沖的腳步突然頓住，眼睛也剎那間迸發出一抹紅光！
一個小太監居然趁着瑾容大人不注意，將一本小冊子偷偷塞進了自己的衣襟里！
“拿出來！”弘若沒想那麼多，衝上去一把揪住小太監的衣服，凶神惡煞的朝他吼道，“把東西拿出來！”
那小太監回過頭，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太驚悚了！面前這個人太驚悚了！
一張黑如包公的小臉，一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大眼，咧嘴呲牙的瞪着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細瘦的身軀，手勁卻出奇的大！
天啊，這個人真的是女人嗎？為什麼他的雙腳在半空中飄呢？
“什麼事？”瑾容聽到聲音，匆匆的從書架另一側繞了過來。
“瑾容大人，這個小太監偷書！”弘若咬牙切齒的說道，“連書也要偷！偷雞摸狗的，算什麼男人！”
“我不是男人！乾爹，救命啊！”小太監在弘若手中哀嚎。
“弘若，你先鬆開他。”瑾容皺眉說道。
“不放，叫他先把書拿出來！”反正小太監又矮又瘦，弘若揪着他也不覺得吃力。
“這位姐姐，你抓着我，我怎麼把書拿出來啊？”
李公公聽到動靜，也從大廳里跑了過來，“怎麼回事？”
“老公公你來得正好，這是你的乾兒子吧？他竟然跑到東聖院裏來偷書了，請問你平時怎麼管教的？”
“偷書？”李公公眉頭一挑，走近那小太監，“小田子，你偷書了？”
“我……我只拿了一本。”
“你！”李公公臉色一變，氣的抬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板著臉，把手伸向他，“書給我。”
小田子哀怨的看了弘若一眼。
“弘若，快放手。”瑾容連忙呵斥道。
弘若瞪了一下他，鬆開了手。
“就這一本。”小田子不清不願的將方才放入懷裏的書拿了出來。
瑾容接過書一看，面上浮起疑惑之色，“《北戎絕書》？”
北戎是七百年前君天帝橫掃**統一大封時，第一個滅掉的北地國家，《北戎絕書》是北戎滅亡后，流落到封國來的北戎學者所撰寫的，是當世為數不多的能夠證明這個國家曾經存在過的重要典籍。
“小田子，你拿這本書做什麼？！”
“昶安城裏有自稱北戎後裔的人高價收這個書，聽說如今一兩銀子都買不到一頁……”小田子囁嚅着。
“那你也不能偷皇宮裏的書！哎，糊塗！”李公公又在他頭上重重拍了一下！
隨後他轉過身來，扯開笑臉對瑾容說道，“小田子剛進宮不久，宮裏的規矩都不懂，年紀又小，要不瑾容大人看在老身的薄面上，這次就網開一面，饒過他？”說著又回過頭推了小田子一下，“還不快向瑾容大人請罪？！”
“小的知錯了！還請瑾容大人恕罪，不要報道尙官監去，不然小的可就死定了！”小田子忙不迭的跪下來，哭喪着臉哀求道。
瑾容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手中的《北戎絕書》，確認沒有少任何一頁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既然書沒有被拿走，那我也不追究了。不過，還請李公公下次帶人來東聖院的時候多加註意一些，這些典籍畢竟都是皇上的，我們只是代為保管，丟了一個角，我們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瑾容大人說的是，老身回去就好好教訓他，看他日後還不敢不敢偷東西！”李公公狠狠的瞪了小田子一眼。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田子連忙又磕頭。
瑾容淡淡的點點頭，轉過身走進了書架中。
李公公見狀，知道沒事了，便轉身領着兩個乾兒子離開。
誰知臨走時，小田子居然趁兩個大人不注意，走在最後狠狠的踹了弘若一腳！
等弘若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像瘦猴一樣迅速的躥到了李公公身邊，垂着眼，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弘若心裏惱怒，顧不得那麼多，一把推開前面擋着的人，衝到最前面飛身一撲，將小太監撲倒在地！
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升淵閣門口，門下就是一排台階，弘若這一撲，兩人頓時糾纏在一起“骨碌骨碌”滾下了台階。
“救命啊！”小田子凄厲的哀嚎在台階下響起。
“好痛啊……”弘若壓在他身上呻吟。
“你壓在我身上，你喊什麼痛！”
“我跟你一起滾下來的，你說我痛不痛？！”
“下面是台階你不知道嗎？！”
“誰叫你踢我？！”
“你踢回來就是！幹嗎要同歸於盡啊？！”
“痛死了痛死了……“弘若沒有力氣跟他吵，咧嘴呲牙的從地上爬起來。
誰知一抬頭，就看見一雙青緞皂靴停留在身前。
周圍的空氣彷彿突然凝滯，一片寂靜。
她心裏驀然一緊，目光緩緩的，順着那雙皂靴往上挪去。
筆挺的錦緞下擺，絲線綉着精緻的團龍圖案，再往上，是一根同色的腰帶，一塊通體碧綠的玉佩從腰間直直垂下。
再往上，她微微仰起臉。
優美的下顎，挺削的鼻樑，整齊高束的髮髻。
頭上的金冠在垂落下來的夕陽之下，閃耀着尊貴耀眼的光澤。
錦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