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噩夢的降臨,總是無聲無息。
離十七歲生日還有一個星期,十六歲的曉莉還是一如既往地將自己關在幽暗的房間裏。儘管八歲那年做的夢早已遠逝,但死亡的印象卻仍舊如浮雕一般清晰地鏤刻在心底。那是一隻白嫩無比的纖細的手,手臂被一朵朵白色的水仙優美地纏繞,從一個模糊的方向悄悄地伸展過來,一根根玲瓏的手指嫵媚地微翹着,彷彿一聲聲逼人心魄的召喚。曉莉循着這些明麗的印象,畫出了一幅幅關於死亡的作品。這些畫當中無一例外地都參與了一張微笑着的臉。
事實上,曉莉的內心是孤獨的,寂寞的,這種孤獨寂寞所造就的空虛直接導致她將死亡想像成了一隻美麗友善的手臂。她把死亡,這個始終與黑暗曖昧不清的抽象概念,視為了自己最可信任的貼心朋友。
一個人的時候,曉莉就喜歡坐在房間裏對着畫上的手臂自言自語。儘管已經十六歲,但曉莉還是保留了八歲時常玩的遊戲,那就是將一些白色的剪紙花纏繞在右手臂上,然後站到一面高大的試衣鏡前,將手前伸。於是,鏡中便出現了一個纏滿白花伸向自己的手臂。慢慢地,她的目光只集中在那隻手臂上,以至於最終忘了手臂的主人其實是她自己,接着,她開始微笑了——那朵從不示人獨獨奉獻給死神的微笑,在鏡中看起來是那麼的凄美,甚至還有幾份嫵媚。嫵媚是十六歲的曉莉獨有的財富。
這時,曉莉會幽幽地對着鏡子喃喃自語道:歡迎你的到來……
離十七歲生日還有一個星期的那個晚上,曉莉一時心血來潮,打算再次玩玩這個遊戲。不過,這個晚上,她的心裏總有不安陣陣襲來。但她最終還是克服了這種詭異的心悸。她脫掉身上的校服,從衣櫃裏取出那件惟有遊戲時才會穿的白色弔帶裙,這樣會讓自己看起來有一種陰森森的美。曉莉喜歡這種美。很滿意這身衣服所營造出的那種神秘氛圍。
這個晚上,曉莉總覺得背後有雙鬼魅的眼睛在某個暗處窺視着自己。她不願多想。她決定按部就班地完成這個遊戲。她從桌屜中取出一串白色的剪紙花,然後,將它們小心翼翼地纏繞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她微笑着玩賞了片刻,接着便走到試衣鏡前面。鏡中的自己驚艷絕倫。她向鏡子慢慢地伸出手臂,熟悉的記憶,剎那間如同漫天白色蝶翅一般飛舞而來。微笑,獨獨獻給死神的微笑,如約綻放在她的嘴角。時間逐漸凝固。一隻空前白皙的手臂花團錦簇地親近過來。曉莉開始覺得眩暈,目光與八歲那年的夢境再次邂逅。她微微合眼,在一片撲面襲來的黑暗中,馥郁的花香在空氣中如同百蛇絞纏四下游竄。這時,一道白光驚現,只見一隻開滿白色水仙的手臂夢一般的遊了過來,曉莉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它。八歲那年,她曾試過,但失敗了。這一次,她想拼儘力氣逮住它,她想把它永久地挽留……
她努力地嘗試着,身體前傾,熱切並充滿希望地將手迎上去。孰料,幾乎是在一剎那,開花的手臂突變了,水仙急速凋零,原本纖細白嫩的手臂陡然長出厚密的一層黑毛,連手掌也跟着變成了猙獰的魔爪!曉莉大驚失色,尖叫着縮回了自己的手。但來不及了,那手如餓狼般往前一躥,兇狠地咬住了她。曉莉奮力掙扎,但那隻手,那隻粗糙蠻橫且長滿黑毛的手,已經牢牢地箍住她的手腕,繼而又扼住她的喉嚨。曉莉在一陣窒息的同時,方才明白其實還有另一隻可怕的手存在。曉莉驚恐萬分,在絕望中瞪大了雙眼。何曾想到,她看到的竟然是繼父那張醜惡垂涎的臉!曉莉想喊,但喉嚨已經發不出聲。她想繼續掙扎,但身上已經沒有力氣。她意識到自己在劫難逃了。此刻,惟有淚水還在克盡職守,默默地為這個美麗少女的遭遇沉痛地流淌着。
很快,曉莉的弔帶裙就被掀了起來,裙角無奈地蓋住了她那面如死灰的表情。隨即,一陣自下而上的鑽心裂痛讓她頃刻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曉莉暈了過去。
曉莉在夢魘中醒來時,夜還未盡。她掙扎着身子找來紙和筆,隨後以驚人的速度畫出了死亡的新面孔。紙面上呈現出來的是一隻黑猩猩才有的手臂。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黑毛利爪,才是死亡的真面目!
曉莉神經質一般將畫紙撕的粉碎。我不信,我不信它會是這樣子!她一邊撕扯,一邊眼淚橫流。這時,下身的疼痛驟然襲來,將她殘忍地拽回了現實。她低頭看裙,上面有一朵刺目的紅。曉莉傻了。她終於醒悟。剛剛經歷的那場噩夢,是真實的。繼父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再次淫笑着鑽進了她的腦海。曉莉將食指放進嘴中,狠命地咬着,徹骨的疼痛伴隨着豆大的淚珠終於讓她回到了慘不忍睹的現實!
離十七歲僅僅只剩下一個星期了,曉莉卻突然發現,生命於自己而言,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