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嗚……」
頭好痛!席涼秋清醒后只有這種感覺,悶悶的宛如被誰敲了一棒,她皺眉睜開眼睛。
還好,是熟悉的天花板。低頭看下去,她的床單、她的床,放心地伸了一個懶腰,霎時間她傻眼了,呆愣的停止呼吸,僵硬的不敢偏移半分。
不會的,就算她再醉,也不會隨便和男人上床,何況她昨天明明已經拒絕了楊黎民,他應該不是那種霸王硬上弓的男人……可手臂旁溫熱的觸感顯然就是一個人。
席涼秋鴕鳥心態的閉上眼睛,一寸一寸向右轉頭,眼皮再一點一點掀開,在陽光照射下,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呼——」
幸好、幸好!她就說自己一定不會做錯事的,幸好?!
她原本慶幸的表情一瞬間僵硬,彷彿大腦在回復了思維功能后,又迅速的錯亂一次,再轉頭,汪明陽的睡臉依然在旁邊。
神經幾乎錯亂的咬着被子,阻擋脫口而出的尖叫,死命瞪着仍在睡夢中的男人,盯着晨光中他散發光澤的裸肩,再悲壯的掀開被子望着自己的一身清涼,席涼秋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無法置信!
「汪、汪明陽……汪明陽!」
壓抑的聲音最終還是爆發出來,被點名者動了動濃密的睫毛,這才睜開了眼睛。
「早!」
「你、你說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明所以的抱被而坐,沙啞的聲音充滿了小孩子無理取鬧的蠻勁。
「嗯?」
迷濛的揉揉眼睛,欣賞着她雪白優美的背部線條,汪明陽極力掩住嘴角的笑意,佯裝不清醒的發出另一個單音。
「哦!」
「哦?!」
她哭喪着臉重複他的語句,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抓扯着頭髮暗忖,她不會真的和陽做了吧?!如果是真的,那她決定跳進浴缸淹死自己。
「妳昨晚喝醉了。」他好心的將她的三千烏絲從魔掌中解救出來。
「然後呢?」她關心的是喝醉后發生了什麼事,上帝爺爺和佛祖叔叔啊,別讓她的猜想成真。
「就吐了一身,然後洗了澡,就這樣嘍!」
然而,她所有的祈禱顯然都沒有應驗,只見汪明陽掀被下床坦然接受陽光的洗浴,伴隨而至的當然是一聲驚慌的尖叫。
「啊——汪明陽你瘋了,我命令你趕快穿上衣服!」
用棉被蒙住腦袋,她扯着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大叫。她發誓絕對沒有看到不該看的畫面,絕對沒有因此而覺得血脈僨張、腦溢血,她發誓!
「涼秋,妳確定沒有談過戀愛的那個人是我?」
套上長褲,汪明陽望着被子下顫抖的小東西,不怕死的揶揄。
「汪明陽,我發誓要殺了你,然後自殺!」
掀被下床,玉腳直直踢過去,怒火中燒的她,根本未察覺自己正光溜溜的和空氣做親密接觸。
他中招了,被她一腳踢中腹部,讓他忍不住悶哼出聲,但眼前的春光無限,他實在無法沒有感覺,昨夜的徹夜難眠他也咬牙撐過了,可這一關看來是在劫難逃,忽然他感到一股腥熱自鼻孔滑下。
真的踢中了!席涼秋大腦里最先反應的就是不敢相信,自從十八歲以後,她的暗算、明算就從來沒成功過,可現在,他居然閃也不閃的給她踢,眼睜睜看着兩管殷紅自他鼻孔滑下,他卻一臉獃滯。
而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下一秒,她爆發了清晨的第N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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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吧!」浴室裏面依然無聲無息,汪明陽皺眉嘆息的再次喚道。
「涼秋,別鬧了。」
席涼秋此時多麼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支時間能倒轉的表,那樣的話,她死也不會答應學姊的要求,也不會眼着陽黎民走,更不會喝了江酒又喝米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枯坐在馬桶蓋上,她一臉的愁眉不展,因為所有跡象都表明了昨夜她和明陽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那是不可以的!他們是朋友,好朋友之間怎麼可以發生關係?老天!她該怎麼辦?
「涼秋,出來好不好?我很擔心。」
他有些泄氣,他的計畫永遠趕不上她的變化,她只要稍稍一皺眉,他就感覺陣腳大亂。
「唉!出來好嗎?如果妳這麼介意,那我就老實告訴妳好了,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
啪的一聲!門開了,席涼秋原本蒼白無神的小臉,竟在一瞬間閃耀着光彩。
「真的?」
說不受傷是假的,但望着她一頭被折磨得凌亂不堪的黑髮,他無奈的點點頭。
「如果會讓妳這麼痛苦,那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反正妳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不是嗎?」
汪明陽形似神傷的低垂下頭,稍嫌凌亂的黑髮斜斜遮住黑眸,輕蹙的眉頭讓人看得於心不忍。
「陽!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神情不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沒有,什麼都沒發生!」
她的語氣微微發顫,他的心也微微發顫,也許他們真的不可能。
「真的嗎?可是、可是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沒穿?」
多麼難以啟齒啊!曾經他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但此時她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原來酒後亂性這句話不是亂說的。
「妳醉得太厲害,吐得很兇!洗完澡怕妳感冒,我只好趕緊先用被子將妳包住。」
兩人在對話問,汪明陽始終不曾看她的眼睛。
「真的?!」
原本該高興的,她和明陽並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雖然這次有些過分,但是他們是朋友,即使都沒有穿衣服,那也不能代表什麼不是嗎?可是,為什麼心中會冒出一絲疼痛,看着他失落的眼神,慢慢扯成一張密密的網,不忍漸漸襲上心頭。
「真的,好了,妳再睡一會吧,如果頭痛的話,解酒藥我放在床頭柜上,我回去了。」他一轉身,襯衫還拿在手上來不及穿。
席涼秋原本沉默無語,可是當她望着他的背影,目光觸到一道抓痕時,她的驚呼再次脫口而出。
「陽!那是什麼?」
「什麼?」
他側身回頭,一副不解的看她瞪着自己的後背。
「這……這是——」她一個箭步跨到他身旁,伸手滑過他的右肩,一道指甲劃破的血痕清晰且刺眼,讓她的手微微發顫。再怎麼自己騙自己,眼前的證據也不能磨滅,他們真的、真的——
「哦!可能是在哪裏擦到了。」
他輕輕拉下她的手,像是在掩飾什麼的快速套上襯衫,可目光卻仍不與她對上。
「陽,告訴我實話!」
深吸一口氣,她強逼自己面對現實,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她會負責。
終於抬起眼帘看向她,看着她身側緊握且微微發抖的雙手,看着她緊鎖不解的眉心,最後看進她深邃的眼瞳,他淺淺勾起嘴角。
「涼秋,不論是否發生過什麼,我要的,不是妳的負責。」
「陽……」她心虛又心疼的望着他,為什麼這樣的陽會讓她不知所措?
「如果妳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找答案,不是找昨天一夜發生什麼事的答案,而是去想想,我們在一起二十四年,我對妳來說,到底是什麼?」
最後望一眼她眼中的失措,他隨即轉身離去。他要的其實很簡單,僅僅是她的誠實。
陽……見他就這樣慢慢的走向大門,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此時一樣,他的離開就像是在走出她的人生,這種感覺讓她想開口叫住他,可僵硬的唇舌卻發下出任何聲音。他們在一起二十四年了,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席涼秋低垂下腦袋,一顆顆滾燙的液體緩緩滴落,她從來不知道,有一天,陽也會讓她這樣無聲的流淚。
咔嚓!門鎖扭動的聲音在死寂的空間乍響,她彷彿驚弓之鳥般的大喊出聲。
「陽!」別走!起碼不要這樣離開,她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她不要他用那種受傷的眼神看她,也不要他因為她而獨自舔傷,到底是為了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他留在她身邊。
汪明陽離大門還有一小段距離,門鎖不是他轉動的,但席涼秋的叫喊卻讓他頓住了腳步,心底迅速升起一道希望,正要轉身之際,門從外邊被推開了,先是出現一個大旅行包,接着走進一個人。
「伯母!」
「媽?!」
汪明陽和席涼秋異口同聲的大叫出聲。
「哦?明陽這麼早就——」
方晴的話在注意到兩人的衣衫不整時頓住了,目光迅速在兩人之間穿梭,女兒身上只包着大浴巾,而汪家小子則是襯衫扣子沒扣好。
「媽,妳、妳怎麼突然來了?怎麼不打電話先通知我?」
席涼秋頓時神經緊張,她老媽哈明陽已經很久了,如果讓她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的話,那肯定會天下大亂。
「伯母早安!」
相對於她的張口結舌、不知所措,汪明陽顯得鎮定多了,宛若無事的扣好襯衫鈕扣上前招呼,望向仍然呆若木雞的席涼秋,他柔柔地提醒道:「涼秋,要不要先進去換件衣服?」
「哦?哦!」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浴巾,她大有不如就此離開人世的衝動。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要讓她遇到。
「媽,妳先坐!」
方晴若有所悟的看着女兒驚惶失措的溜回卧室,視線再轉回到汪明陽身上。這孩子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對他們家那遲鈍丫頭的心思她怎會不懂,拖了這麼久,看來兩人終於開竅了。
「伯母,吃過早點了嗎?」
汪明陽端茶過來,體貼的問着。涼秋媽媽的出現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也許這是老天爺在幫他。
「明陽,別忙了,過來坐,伯母問你話。」
看着方晴一臉愉悅的笑容,他點了點頭便坐過去。
「伯母想問什麼?」
用下巴指指卧室方向,她那鴕鳥女兒恐怕一時半刻還不敢出來,方晴笑得連眼角的皺紋都顧不上了。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死丫頭不告訴我,怎麼你也不說呢?是不是她不讓你說?哎呀!那你可以偷偷告訴我們呀!你爸媽知道嗎?他們怎麼說?」
方晴巴不得現在就坐下來談婚論嫁,都說女大不中留,她家的丫頭偏偏是女大留成愁,都要三十歲了還東挑西揀,揀來揀去在她這當媽的眼中看來,都要成沒人要的老姑婆了,明明眼前就擺着一個乘龍快婿,她天天巴望着什麼時候汪家小子能放手摘去,呵呵!看來菩薩是聽到她的祈禱了。
「爸媽還不知道,不過如果伯母不反對,我會通知他們儘快回來,相信他們不會反對的,只是——」他刻意拉長話尾,狀似為難。
「只是什麼?」
「涼秋她——」淺淺扯動着笑不如哭的嘴角,他輕抬眉眼望向從卧室里走出來的人。
「她怎麼了?」看他突然打住了話尾,方晴急着轉向剛步出房門的女兒。
「丫頭!妳到底怎麼想?都到這步田地了還不知輕重,想折磨人到什麼時候呀?」
「媽!妳在說什麼?」
席涼秋本來就一個頭N個大了,一大清早就遭受到無比沉重的打擊,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現在的她巴不得從樓上跳下去。
「說什麼!明陽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就這樣被妳糟蹋了,妳還要玩到什麼時候,都要三十歲的人了,當真以為自己是東方不敗呀?」
汪明陽忍不住低頭竊笑,看來涼秋媽媽真是老天派來的使者。
「媽!妳不要搗亂好不好?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席涼秋恨不得多長几張嘴解釋。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搞不清狀況,明陽對妳的心意就妳這個獃子不知道,妳問問左鄰右舍的老鄰居看看。」
方晴沒好氣的瞪着頑固不化的女兒,真不知道是遺傳到誰,明明兩人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還死鴨子嘴硬。
「伯母,算了,涼秋昨天沒睡好,這會頭還疼着呢!」
汪明陽體貼的出面擋駕,見佳人的慌亂形於言表,逼得太緊只會讓她更想逃跑。
「妳看看!這麼體貼妳的男人到哪裏找,如果錯過了,最笨的就是妳了,真不知道我方晴怎麼會生出妳怎麼倔的丫頭!」
「媽——」席涼秋快要瘋了,瞪着得理不饒人的母親和一臉為難無辜的汪明陽,她挫敗的說不出話。
「好了!本來和妳爸吵嘴想來這住,現在算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還是趕快回去和他商量,喂!妳不要再躲嘍!婚禮要趕快辦,說不定肚子裏都已經有了,真是的,總要搞得我們措手不及。」
方晴嘴上雖抱怨不停,但逗留在女兒小腹的目光卻洋溢着異常的光芒。
「媽!妳別再胡說了……」
席涼秋有氣無力的回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老媽打得是什麼算盤。
「伯母,您就別逼涼秋了,剛才原本不想說的,但我實在不想讓她為難,其實我們是——」瞬間兩人的視線都轉到他臉上,不只方晴好奇,席涼秋更是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其實昨天什麼都沒發生,伯母應該相信涼秋的,她只是喝醉了,我照顧她一夜而已。」
嗚……越描越黑!席涼秋徹底放棄希望的垂下腦袋。
「好了、好了!你就別慣那丫頭了,我的女兒我最清楚,我回去了,你父母那邊我會聯絡的。」
方晴暗吁一口氣,她才不要聽什麼清白解釋呢,總之趁此機會把這一對愛磨蹭的兒女送作堆就是了,相信在澳大利亞的明鵑聽到這消息,一定會高興得立刻飛回來,他們兩家四老盼這一天盼得都望眼欲穿了。
「那我送伯母到車站。」看涼秋媽媽提了行李準備出門,汪明陽也跟着上前。
「不用、不用,我坐計程車過去就好,對了,丫頭——」
推了汪明陽進門,卻又突然想到什麼,方晴從行李里掏出一包包的東西,回頭瞪着一副要死不活的女兒。
「幹麼?」眼也沒抬,席涼秋默哀大勢已去的悲涼。
「原本準備煲湯給妳喝,現在我走了,妳呀,別偷懶!記得把這些補品煲了湯給明陽補補身子。」
席涼秋不禁握緊拳頭。煲湯給那傢伙喝?!她現在恨不得把他剁了煮來吃!
她喝醉了,那他呢?難道他也醉了?居然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妳要不要請假?我幫妳打電話給學姊。」
送方晴出了門,接過一包包補藥和燉品,看席涼秋依舊僵硬的坐在那,汪明陽好心的開口問道。
「陽!」她咬牙緩慢地回頭望向他。
「嗯?」他看到她眼中閃爍着火苗,不禁心升警惕。
「我喝醉了對不對?」
「嗯。」
「那你呢?你也喝醉了嗎?為什麼會讓事情發展成這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她無法忍受問題全部堆在她腦子裏,忍不住失控的朝他吼過去。
汪明陽皺緊了眉頭,望着她充滿憤怒的眸子,沉默良久,手指悄悄的鬆開,補品滑落一地。
砰!門關闔的聲音之後,屋裏靜得只剩她的呼吸聲,席涼秋怔怔的瞪着寂寥的大門,眼淚不禁滑落。
她做了什麼?她到底做了什麼?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始王終她傷害了最不想傷害的人……
無力的垂下腦袋,任沉沉的淚滴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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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一整天沒有看到他了。席涼秋瞅着對面黑漆漆的空房間發獃,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可是失去他的行蹤她又心神不寧。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很想知道,但他卻要她自己去找答案,不是找昨天一夜的答案,而是要她想他們在一起二十四年,他對她而言是什麼意義。
她煩惱的鬆了百葉窗又拉開,滿腦子都是他的聲音,不期然的,腦海里翻出一句話——
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因為我所能做的,就是愛地!
閉上眼睛,席涼秋滑坐在窗前,記憶像潮水般湧上來。
「妳這樣誰敢娶呀?」
「你嘍!」
「如果二十八歲還沒嫁人,就賴定你嘍!」
「也只有我才消受的起吧!」
「到我滿臉皺紋、直不起腰的時候,就賴着你好吃懶做,反正陽會養我的……」
已經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玩笑也好,失戀時的空虛也好,她總是把他當成浮木般的緊緊抱住,自顧自的製造一個又一個的約定要他遵守,這樣的朋友是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的,總比不可靠的戀人關係長久得多,不會因為柴米油鹽或者相互猜忌而反目,不會因為在氣頭上說分手而拆夥,這樣,他們才不會像學姊一樣遭受感情的分分合合……
陽難道不明白嗎?試問天下有哪一對戀人會比他們還親密,無話不談且天天見面,他們不會因為一點小誤會而老死不相往來,不會因為出言不遜而傷了對方好強的自尊心,這樣的關係不是更牢靠嗎?
終於敢承認他對她的愛,終於敢回憶他愛她的點點滴滴,二十多年了,她不是木偶怎麼會不明白,但是,她想做最親密的朋友,而不是一點風雨就飄搖不定的戀人,她希望陽能永遠陪在身邊,不想有一點點失去他的可能性。
可是,每當他那受傷的眼神出現在腦海里,她的心就忍不住揪緊,這麼多年以來,難道她真的讓他受委屈了嗎?
可是,只要想到他有可能離開的未來,她就怎麼也跨不出那一步,因為擁有太多,所以更怕失去。
可是,現在她真的能繼續擁有嗎?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她驀然抬頭,眼中瞬間充滿了歡喜。是陽回來了!來不及細想,她便起身跑去開門。
「陽!」
門還未開,楊黎民就聽到她親切的呼喚,但這並不能讓他高興,因為他知道她等的人不是他。
「嗨!午安。」
門開了,露出一張憔悴的容顏,在看到他時,那雙原本閃着晶亮神採的眸子又黯淡下來,他嘆了口氣溫柔一笑,告訴自己不要太過在意。
「你怎麼會來?」
除了失望之外,還有驚訝。他怎麼會來?她以為採訪結束后,他們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不用這麼絕情吧!就算不能做戀人,也可以做朋友啊!」
不能做戀人,也可以做朋友。她有些怔忡的望着對門,此時的心狠狠的痛着。
「涼秋?」楊黎民不解的看着他。
「哦,進來吧!」
失落的回過神,拉開門讓他進屋,席涼秋顯得心不在焉。
「還好嗎?」
「嗯?」
「昨晚讓妳喝醉,我覺得很抱歉,所以今天特地來關心一下,感覺還好嗎?」
坐在沙發上,看她漫不經心的拿出一瓶飲料擺在他面前,楊黎民聳聳肩,溫柔的勾起嘴角。「看來我問的有些多餘,妳看起來顯然糟透了。」
抬眼看他揶揄的皺皺眉毛,席涼秋抱歉的點點頭,「對,糟糕透頂!」
「想談談嗎?」揚起溫柔的笑容,他看得很開,也很清楚,這世上並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順心如意,有時候即使再用心,依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所以他更拿手的是退而求其次,不能當戀人的時候,至少可以做朋友。
盯着衣袖上的毛球,席涼秋的眼眶不禁一酸。因為想起自己曾經因為介意一個男人毛衣上的毛球而提出分手,可是,那時她不曾想過自己身上也會有,時間久了、衣服舊了,心情陰暗了,連曾經最自信的部分,在不經意間就出了差錯。
她和陽,就是這樣。
「不信任我,還是不知從何說起?」
看她只是低頭不語,楊黎民耐心的引導,他相當清楚讓她這樣愁眉不展,肯定是昨晚等在這的男人。
「抱歉!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卻突然之間變得不一樣了,他不再是她的跟班,不再她說東就去東,不再大方的對她敞開懷抱,看到他的眼神,她會覺得愧疚,愧疚到心都疼了。
「我以為這樣對彼此最好,可是,我好像想錯了。」
手指插進髮根,她無力的喃喃低語。
「怎麼了?他愛妳!而妳不愛他嗎?」
她提供的線索不多,也不夠清楚兩人的關係,所以他只能憑着線索猜測。
愛他?席涼秋沒了聲音,她愛他嗎?
「不愛他嗎?」楊黎民不讓她有任何恍神的機會,又追問道。
不愛嗎?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習慣了他的縱容寵愛,所以才理所當然起來。
他常說她是任性的,所以……他不再縱容她了嗎?
失去了他的縱容,她的心好空好空,這就是愛吧!
「愛有什麼好?愛情很短暫的,就像一齣戲,有開幕、有高潮,但最終會平平淡淡到落幕,愛有什麼好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一個比回答更清晰的問題,原來她不是不愛,而是不相信愛情,不敢愛。
楊黎民微微嘆息,原來那個男人比他想像的還要愛涼秋,陪在這樣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身邊,一定萬分辛苦。
「愛有什麼好?嗯!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追求它,少了它生活就不完整,遇見了、找到了,所以想擁有的就更多,甚至把對方的一切佔為已有。」
兩手交握,看着憔悴的小臉,他突然心生一計。
「妳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愛妳,那妳該怎麼辦是不是?」
席涼秋怔怔的抬起頭,死死的咬緊嘴唇不願承認,可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全都坦露無遺了。
「其實妳不是不愛他,而是很愛很愛,但生怕有一天會落入分手的下場,所以乾脆不愛他,也不讓他愛。」
這次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楊黎民一方面憐惜她,同情那個愛她與被她愛的男人,一方面又感到無語,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愛到不敢相愛的人。
「找……」
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麼多年來,她深埋在心底的灰塵,全都被他掀翻出來。她原來不是下愛他,而是害怕有一天會失去他,所以才不敢跨出這一步。
「剛進大學時,有一次和他約在廣場見面,他遲到了,也錯過了很精彩的一幕。有個男孩跪在地上要求女孩答應做他的妻子,當時的畫面,到現在我依然記得很清楚,他說會愛她一輩子、疼她一輩子,還說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女人,說她不愛吃肉沒關係,他陪她餐餐吃素。那時還是小女孩的我目睹了那一幕,真的認為好幸福,當女孩點頭,被男孩抱起來旋轉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為他們的愛情喝采,那一刻——我真的認為,愛情好美!」
看她眼中沒有憧憬,有的全是回憶的色彩,楊黎民頓有所悟,顯然這段聽起來很美的愛情,就是她抗拒的根源。
「可是——」眼中的幻景消失,話鋒一轉,她的眼神充滿黯淡。「一年後,我在校園裏看到了另一幕。那女孩和男孩在樹林裏拉扯,她哭得好可憐,而那男孩卻始終背對着她。」
抿緊嘴角忍住嘆息,楊黎民不知道該對這樣的故事說什麼才好,不是每段感情都只有光鮮亮麗的一面,但也不是每段感情都會這樣悲慘。
往事歷歷在目,席涼秋忍不住淡淡一笑。
「女孩懷孕了,但很顯然男孩不要那孩子,他說了一大堆話,問女孩為什麼總想絆住他、控制他、改變他?說他們還是學生,怎麼可能養孩子?為什麼女孩就不能為他想?最後他要女孩把孩子打掉,甚至還說他們分手吧!」
一個相當不負責任的男人,但也可以歸咎於太年少無知,楊黎明不禁搖頭莞爾。
「他們分手的時候,妳已經認識那女孩了對不對?」
見她抿緊嘴角不願說話,他又接着問道:「是妳陪她去醫院打掉孩子的吧?」
拍眉望向他,他的笑容溫和誠懇,可說出的話卻硬生生掀開了埋藏在她心中多年不治的傷口。
「身為齊的朋友,我不可能不知道。」
他聳聳肩,事實上,當年他也是最反對齊追求吳雨君的人,天下女人何其多,為什麼偏偏要執着於一個感情受過創傷的女人,這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可是現在遇到席涼秋,他終於明白當年好友執迷不悟的原因了。
「對!是我陪她去醫院的,看她咬牙躺在手術台上,她很堅強,咬破了嘴唇也沒有流一滴眼淚,而從來不哭的我,卻在手術室外邊哭得一場糊塗,從來沒有一刻像那樣害怕過。」
眼眶裏的淚水不停打轉,卻又固執的不讓它掉下來,她的聲音聽起來冰冷而堅硬。
「說愛的時候彷彿一輩子就那麼註定了,可是當不愛了,就好像陌生人一樣,傷害、仇恨、痛徹心扉的疼痛……愛情真有那麼好嗎?值得為它承受這些嗎?」
眼淚掉下來,儘管多少次她要自己放下,畢竟學姊說她現在很幸福,可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情景。
以後每當有人說愛她,她就會直接轉身說分手。
「的確不值得為了一時的甜言蜜語受這麼多苦,但是總不能為了別人的遭遇,而斷送了自己的幸福。」他對上她茫然困惑的眼神,溫柔一笑。
「他陪了妳二十多年,妳捨得讓他因為妳的膽怯而離開嗎?天底下的男人並不全是那樣的混蛋,可妳卻怕他像那個混蛋一樣,換作是我,我會難過得認為妳對我不夠信任。」
聳聳肩,汪明陽沒說的話他替他說了,楊黎民卻沒發現自己說得太多。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她不記得有告訴過他,忍不住狐疑的皺起眉頭,盯着他臉上的笑容。
「呃,妳沒說過嗎?哦!那就是齊告訴我的,其實為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向齊打聽了一點情敵的資料,當然包括你們什麼時候開始認識的。」
吐吐舌頭,他驚訝於她的敏銳,明明已煩惱得心神不寧了,為什麼遇到這種問題腦袋還這麼精明,這個女人還真可怕!
「百戰百勝?情敵?可是——我——」
她發現最近事情特別多,而且全擠成一堆,一方面她驚訝自己居然能夠將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回憶在他面前坦述,一方面又被他摸不定的想法而左右,他不是說做朋友的嗎?所以她才能夠攤開心事,可現在——
「唉!好像我一點機會都沒有的樣子,真受傷!」
故作捧心狀,楊黎民要寶的嚷着,但很快就轉頭認真的看着她。
「給所有人一個機會怎麼樣?」
「所有人?」微微後退,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給妳自己、給我、給他一個機會,讓事情自然發展下去,不要在還沒開始就否定了一切。」
盯着他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眸中,正反映着她遲疑而掙扎的表情,她知道他在給她機會,給她機會抓住一個力量走出這迷惘,可是真的有用嗎?誰能保證結果會比現在更好?
「誰能保證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妳會愛上我,也說不定他會決定不再愛妳。」他作着假設,他知道這樣做能打動她搖擺不定的心,畢竟人會因為害怕失去而奮力一搏。汪明陽已經行動了,而他也來了,所以,她不得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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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黎民走了,但她的耳邊卻一直迴響着他對她說的話。
誰能保證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妳會愛上我,也說不定他會決定不再愛妳……
明陽會嗎?會不再愛她嗎?
對面門鎖發出咔啦聲響,席涼秋迅速的從沙發上跳起來,顧不得穿鞋便直衝過去開門。
「陽!」
汪明陽轉動鑰匙的動作停住了,低頭看着鑰匙環上的另一支鑰匙,那是她的。
「陽?」
他沒有轉身,她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背影刺痛了她,澆滅了她此刻所剩無幾的自信。
「你——生氣了?」
無措的垂下肩膀,不安的搓着雙腳,地板的冰涼自腳底一路竄進心裏。
「生氣的是妳。」
依然沒有轉身,手指輕輕摩挲着鑰匙環,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她輕咬嘴唇,委屈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彼此沉默了許久,他終於無奈的轉身,看到她低垂着腦袋,就像做錯事情被老師懲罰的小學生一樣。
「妳又光着腳丫子了!」
席涼秋驚喜的抬起頭,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聽他這樣責怪她不懂得照顧自己時,只覺得他很啰唆,可剛才他的一句話,她的眼淚卻莫名的湧上了眼眶。
「以後別這樣了,我不能永遠提醒妳什麼時候該吃藥,什麼時候該起床,又或者天氣涼了要穿暖和……」
「陽……」
驚喜變成了恐懼,她望着他,儘管他的表情依然如常,可自他口中說出的話,卻陌生得沒有溫度,是她聽錯了嗎?
「什麼時候該穿衣,什麼時候該吃藥,又或者什麼樣的男人適合妳,該用什麼態度和男人談戀愛……這些似乎沒有我妳也能處理好,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把自己在妳心中的地位想得太重要了。」
不!老天!誰能告訴她他在說什麼?誰能幫幫她!她驚惶失措的掉下眼淚,只能不停的搖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對嗎?」
看她不停搖頭,淚水滾滾落下,他只能苦笑的反問。
不對!不對!他的地位無人可替代,他在她心中意味着永遠,意味着一輩子。
「涼秋,妳該長大了,該知道朋友可以做一輩子,卻不能一輩子守在一起,那是另外一種關係的位置,所以——」
頓了頓話語,她滿臉的悲愁讓他好心疼,可是,他如果不夠狠心,那一切都不會改變。
「所以抱歉,我恐怕不能遵守和妳的約定了,以後,不論是三十歲、四十歲,或者到我們白髮蒼蒼,都不能遵守那個約定了。」
「陽……」席涼秋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她該衝上前去打他踢他的,他怎麼能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可是,沙啞着嗓子喊出他的名字,她卻腳下生根的一步都動不了,淚水迷濛了他憐惜卻無能為力的表情,迷濛了他轉身消失的背影。
彷彿全世界下了場大雪,她一個人冰冷着身子,無助的站在茫茫荒野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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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陽……」
席涼秋在昏迷中,可是淚水卻不曾停止滑落,楊黎民無奈的坐在床邊暗嘆。
明明愛得死去活來的兩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彼此折磨?一通電話他趕了過來,衝進門看到的卻是昏迷在床上發著高燒的她,而打電話叫他來的人明明應該守在這的,卻獨自在隔壁一個人喝悶酒。
愛情到底是什麼?愛情好嗎?席涼秋問他答案,可是他卻在她身上看到了答案。
「唉!」
幫她拉好被子起身走出席家,敲門進了對面的屋子。
「退燒了,卻一直哭個不停,你能不能讓她不要掉眼淚了?」
沒好氣的對着一直猛灌酒的傢伙喊着,想想他也真冤枉,明明他們應該是情敵的關係,現在他們兩人鬧矛盾不是正對他有利,可是他現在的行為卻好像並不是為了自己。
「我只是牙醫。」
再喝一杯酒,汪明陽輕喘着鼻息低喃,他的心好痛、好痛,說出那麼絕情的話,他的心比她痛上一百倍、一千倍,她在流淚,而他的心在流血。
「牙醫也可以過去看看嘛!你以為打個電話給我就成了,當我是醫生還是看護呀?」楊黎民沒好氣的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並替自己倒一杯。
「你是追求者,而我什麼都不是。」
伸手蒙住臉,長長嘆息着,汪明陽凄苦的笑。他原本以為在說出那些話之後,她即使走不出心結,但至少可以反駁些什麼,可是,她卻只是逕自的搖頭、流淚,搖頭是為什麼?掉淚又是為什麼?
他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就算每天巴着她,也還是有不懂、不知道的角落,甚至連她心底最痛的傷口在哪裏都不曉得,居然還要別人來告訴他。
當他從吳雨君口中聽到當年發生的事情時,他的失望多過自責,她居然為了別人的故事而埋沒了他們的愛情,居然因為別人的傷口而傷害了他的用心。
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讓她連問的勇氣都沒有?他很無力,看着她一個人走不出來的茫然,看她失去理智的質問他想怎樣?看她滿眼固執的無措……
第一次對她產生了無力感,第一次感到,他們也許真的各自分處在兩個世界。
「如果你真能當作什麼都不是,幹麼在這喝悶酒?如果什麼都不是,我幹麼因為你的一通電話就跑來這聽你說喪氣話!」
楊黎民沒好氣的怨道。戀愛中的人容易患得患失他可以理解,可是明明還深情款款、非卿莫娶的人,現在卻又沒信心了!
「朋友?剛才已經不是了!戀人……她不要!」
好想大醉一場叫自己不要計較那麼多,可喝越多的酒,腦子反而越計較,計較這麼多年她可曾真愛過他一分,計較這幾天她說過的、做過的有幾分是發自內心,越不想越清晰。宛如全世界下着雪,而她明明就在他身邊,卻白茫茫一片怎麼也看不清。
「那你又何必演這麼一齣戲?就一直做朋友不就得了。」
「你過去吧,她會踢被子的。」不耐的推他離開,汪明陽緊緊皺起眉頭。
「那你為什麼不過去?」聽了這席話,楊黎民又好氣又好笑。
「我……怕像以前一樣,守在她床邊,聽她喊着我的名字,就又會狠不下心,當她醒來,一切再度歸零。」
不能這樣,如果她走不出來,那就由他來闖關,兩個人中,她已經軟弱了,他不能再心軟。
「OK、OK!算我服了你們倆。」
果然是天生一對!楊黎民無奈的轉身回到對門,這兩個膽小鬼,希望這次豁出去真能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