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孤兒
也許是整座城市遺留下來的最後一個孤兒。
在兩扇廢牆形成的狹窄夾角里，有一團小小的身子隱匿在陰影之中——他單薄的肢體縮成了拳頭，就好像一隻快要餓死的小貓。
乍見到陽光，他微微地眯起了失神的眼睛，從嗓子眼裏迸出一句細細的呻吟。
“冷……”
哆哆嗦嗦的聲音帶着孩子的稚氣。
莫小蕊心臟猛:一跳，趕緊上前和尚西合力抬開了幾件雜物，最後，看到一塊沉重的橫樑壓在他的腿上。
“小朋友！小朋友！你怎麼樣”她跪在地上，急切地搖晃着他的肩膀。
孩子意識地朝她靠過來，貪戀地依着她的胸膛。
“冷……”他又含糊地呻吟了一聲。
時值初秋，正午的天氣尚為炎熱，這子渾身上下被嚴嚴實實地裹了條破舊長袍，卻還在喊冷。
小蕊眉頭一皺。一手搭上了孩子地額頭。
“外公。他在燒”她焦慮:對尚西說道。
他身上地長袍髒兮兮地。上沾了些斑駁地血跡;他地胳膊瘦瘦小小、腦袋卻有點大。看來有些營養不良;而從那衣塊上無數個顏色各異地補丁看來。這應該是個窮苦人家地孩子。
“嗯。可能是身體地傷引起地。我先檢察一下。”尚西也摸了摸孩子地額頭。冷靜地點了點頭。
莫小蕊趕緊去抱孩子。觸手之下更是吃驚——孩子地身體燙得像塊燃燒地火炭！看來病得不輕！
“你別這樣抱他！他地腿傷得嚴重！”尚西說著。趕緊拉開了女孩地胳膊：“我來抱他吧！你趕緊去準備些清水和食物。先讓他恢復一點體力;再把我地包袱拿過來。我要儘快給他處理傷口！”
他快吩咐了幾句，莫小蕊趕緊領命，急急地奔回到白馬旁邊。
孩子好像餓得久了，一嗅到食物的香味便兩眼放光，黑黑的眼睛裏也終於有了一絲神采。
“你把餅掰碎點，和到水裏成糊狀再餵給他吃。”尚西一邊拿捏着孩子細小的胳膊驗傷，一邊讓莫小蕊拿出容器給他臨時製作流食。
終於，孩子在兩人的照料下吃飽了，鼓鼓的小肚子顯得有了幾分底氣;他的臉色也因高燒而染了兩坨粉紅。
這時，尚西開始為他包紮腿上的傷。
孩子的腿剛才被一根橫樑砸中，壓斷了腿骨、動彈不得;也幸虧他當時正縮在了兩扇牆形成的夾角之前，才會僥倖地在廢墟中保住了性命。
“乖寶貝，你忍着點疼啊！尚西爺爺幫你包紮傷口，包好了就不會再疼了！”小蕊扶着孩子，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里哼哼嘰嘰地哄着。
孩子卻昏昏噩噩沒有反應。
尚西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腿骨，又仔細檢查了他周身的外傷，略略放了心。還好，只是腿部骨折，並沒有別的嚴重傷口;身體比較虛弱，可能是因為飢餓和脫水引起的，調養之後便不大礙事;問題是他現在持續不退的高燒需要立刻用藥！
他動作嫻熟地撕掉了孩子身上的破舊衣袍，自包袱里拿出工具，開始處理傷口。
那孩子呢，也不知道是高燒未退，還是在廢墟里驚嚇過度的緣故，此刻還未從混沌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雙眼微閉地倚靠在莫小蕊的懷裏，任憑老者擺弄自己的雙腿。
偶爾弄到痛處時，他會輕輕呻吟一聲，睜開有些凝滯的眼睛一眼莫小蕊，再看一眼尚西;他那因高燒而紅的小臉皺成一團，兩隻小手握緊了拳頭，模樣令人心疼。
小蕊不由得憐愛地將他抱得更緊。
很快傷口就處理完畢，孩子的腿上了夾板，被安放到一塊平整的草地上。
小蕊又幫他簡單地梳洗了一下，換上了尚西寬大、乾淨的衣袍。
這樣收拾完畢一看！還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他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樣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就是身子有點單薄。
孩子被她一折騰，意識清醒了一點，大大的黑眼睛裏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小蕊試探着問道：“小朋友叫什麼名字？家裏還有別人嗎？”
雖然知道整座城都空了，但仍抱着一線希望默默祈禱。
問第一遍時子好像沒有聽懂她的話，大大的眼睛怯怯地望了她一眼有點懵懂。
於是小蕊又重複了一遍，同時指了指自己的身後——那是一片早成焦土的廢墟該是他曾經的家園。立刻，孩子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爹爹……娘親……”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邊哭着一邊向廢墟爬去。
“別……小心傷口……”莫小蕊心裏一陣難受，連連後悔自己不該問他。
她趕緊蹲下去將他摟在懷裏，輕輕撫着孩子的後背。孩子起初有些抵觸，後來看到她也跟着掉淚，終於頹然地趴在她懷裏，放聲痛哭起來。
這時，尚西打那片廢墟後走了過來。
方才為孩子治療完傷后，他便回到城裏四處尋找，看看還有沒有倖存的人;然而事與願違。
這不，一看到地上兩個哭成了一團的孩子，他不由得也老眼含淚。
“外公，怎麼樣了？”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溫暖，小蕊抬起紅腫的雙眼，希冀地望向老人。
然而，後者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是屠城。”他沉痛地說道：“全城人都被……”
話未說完，再不能抑制悲痛，三個人一齊抱頭痛哭起來。
事已至此，只能帶着孩子上路。然而，那孩子可能是驚嚇過度，除了哭泣，別的根本講不清楚。問了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虎子，爹娘可能都已死於城中;至於城是怎麼破的，被誰焚毀的，還是鬧不明白。
無奈之下只好把他安置到馬背上，與尚西共乘一騎。因為小蕊的烏~是戰馬，脾氣大得很，現在只認她這一個主人。而且，虎子現在高燒未退，由尚西帶着他，也便於隨時察視病情。
到了傍晚時分，三人來到一片寬廣的河流附近，決定在此歇息一晚。
虎子的燒未退，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的尚西有些擔憂了。
“這孩子身子太弱，再這麼下去可不行。”他搖了搖頭，說道：“趁現在天未黑，我去附近采些金蓮花入葯……你們在這兒等等我。”
“金蓮花？”
“嗯。生長在沼澤地附近的金蓮花，可以清熱解毒。”他看了看小蕊，憐惜地說道：“你在越國長大，大概還沒見過我們夏國的金蓮花吧？”
小蕊搖了搖頭尚西慈愛地笑了：“金蓮花美麗高雅，她就像天空中美麗的星星一樣，點綴在我們夏國遼闊的草原上。”
“只是它開花的季節在盛夏，現在已經是初秋了，找到的可能性比較小了。”他有些擔憂地說道：“但是我們此次出行匆忙，沒有帶夠藥材……現在只能去前面那片沼澤地里碰碰運氣了。”
“一會把晚飯準備一下，再燒得熱水，我要熬藥。”
“天黑就點亮火把，當心野狼襲擊。”
老人反覆叮嚀。
“去吧去吧！外公你真羅嗦耶！”小蕊故作不耐煩地朝他擺了擺手。見他一臉的不放心“唰”的一下，亮出了揣在懷裏的雪亮匕。
“看我的防身武！比梨紗的還厲害！”
她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
老人嘿嘿笑，他騎着白馬，瘦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此時天色尚早，小蕊便放了烏~去草，自己則蹲在地上忙碌起來。她手腳麻利地準備晚餐，還時不時地伸手到虎子額頭上摸一摸。
孩子得還真厲害啊！
她輕聲嘀咕着，完全沒注意到遠處那一雙雙窺探、垂涎的眼晴。
食物的香味引來了一個狼。
狼是一種強悍的動物，不但狡詐兇殘，而且極富團隊精神。此刻，它們就貓腰隱藏在河邊一片低矮草叢裏聲息地向莫小蕊和虎子靠過來。
等莫小蕊現異常，大叫一聲忙腳亂地亮出匕時，兩人已被狼群包圍！
虎子在野獸的喘息聲中驚醒過來到狼群，他立刻驚恐地瞪大了黑眼睛身子抖抖縮縮地藏到了女孩的背後。他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從她的腰間探出，顯然是對這些草原惡獸十分畏懼。
“狼……”他稚嫩的聲音因緊張和高燒變得嘶啞。
“別怕！”小蕊中氣十足，是安慰虎子，也是給自己打氣。
爸爸說過什麼來着？一旦遇見獸類，應該迅冷靜下來，正視它的眼睛……
可是這麼多狼，該正視哪一隻呢？好像四周一共有十幾雙綠幽幽的眼睛……她快地掃視了一眼，心裏頭直怵，趕緊拚命地回想父親的教誨—
哦，對了！狼是母系社會，通常會由一隻母狼領導狼群……可是，這公母該怎麼分呢？
“嗚嗚——”這時，突然有一隻體格偏小、耳朵尖尖的小狼不耐煩地嗚咽了一聲，出一陣類似哈士奇小狗的那種吠聲。
看到小狼有幾分稚氣的眼神，再看看它旁邊立着的一隻體型健碩、威風凜凜的大狼，莫小蕊後背寒了一下——難道，這就是狼群的領和她的小狼王子？
彷彿是感應她的想法似的，狼王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也跟着低低吼了一聲！立刻，眾狼像是聽到了將軍號令似的，齊齊往前欺近了一步！
包圍圈瞬間縮小了十分之一！
“幹嘛幹嘛？想群毆還是想單挑？！”小蕊高呼一聲，手中利刃指着那咆哮的狼王飛快晃了幾晃，鋒利的刀刃在火光下閃出雪亮的光芒。
大母狼愣了一下，似是有些忌憚。
莫小蕊一手拉緊虎子，一手握着刀刃，手心緊張得直冒汗。
正對峙中，突然，有一片巨大的陰影從狼群後背猛襲過來！
“烏~——”
看到烈馬那揚起的前蹄，憤怒的眼神，莫小蕊激動得當場就要給它一個飛吻！
然而，駿馬卻並未如她所想的那樣前來搭救，而是在丟給她得意的一瞥后，英勇地朝大母狼沖了過去！
“烏~！”女孩急得放聲大喊，神啊！你個死烏~！現在哪裏是你逞強的時候……
狼群被一衝而散，立刻有六、七隻纏住了烏~！剩下的幾隻瞅緊機會，猛地朝莫小蕊撲過來！
“虎子，快跑！”她把孩子猛地朝後一推，身形急動迎了上去！只聽得匕“唰唰”幾下，地上立刻多了一具野狼屍！
“嗤——”蓬勃的血從狼頸中噴了出來，濺了她一身腥紅。
正一瘸一拐拚命奔跑的虎子冷不丁地回頭，剛好看到這血腥的一幕，頓時嚇得腳下一軟，一個跟斗栽倒在地！
“救命……”他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莫小蕊霍然回頭，頓時目眥欲裂——狼王不知何時繞開了烏~，跑到了虎子的身邊！此刻，它正前腳蹬在虎子胸口，俯頭張開了血盆大口，猛地朝孩子脖頸咬過去！
“虎子——”她大喊一聲，丟開眼前眾狼，轉身朝前奔去！然而，那隻小小的狼王子卻死纏爛打，趁機咬住了她的胳膊！
“噝——”她倒抽一口冷氣，想也未想地將手一揮，鋒利的匕立刻削掉了小狼半隻耳朵！
“嗚嗚……”小狼痛得張嘴大叫，小蕊趁機揪住了它的后脖頸。
大母狼耳聽得幼崽的哀嚎，頓時鬆了口，雙腳蹬在虎子胸前，扭頭朝莫小蕊這邊看過來。
小蕊亦死死地掐住了小狼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狠狠回瞪它。
“嗚……”小狼在小蕊的手下徒勞掙扎，嘴裏出委屈的哀嚎聲。
一秒，兩秒，三秒……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唯有心跳聲震耳欲聾！烏~與其它野狼的鬥毆彷彿在瞬間變成了背景……
天地之間只剩下她與它，還有他們欲保護的孩子！
只是一瞬間，母狼便作出了選“住口——”莫小蕊狂吼一聲，手中利刃狠狠朝小狼脖頸紮下去！頓時，腥熱的血彷彿一注噴泉，濺到她的手上、身上。
“嗚！嗚！嗚嗚……”小狼吃痛，立刻尖叫起來！它的四隻爪子徒勞地在空中抓撓着，脖子上的傷令它出陣陣嗚咽。
母狼鋒利的牙齒終於又頓住，重新扭過頭來，注視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亦狠狠地盯着它。
她目眥欲裂、渾身浴血，雪白的長裙如戰袍，迎風飛舞！
終於，母狼眼裏的戾氣漸漸熄滅。它慢慢地挪動了身子，雙目炯炯地盯着女孩，很是不甘心地離開了虎子的身邊。
莫小蕊亦慢慢前行，漸漸地鬆開了手。
“烏~——”
就在鬆開小狼的那一瞬間，她猛地打了個呼哨，黑色駿馬兒此刻終於學了乖，猛地甩開了糾纏的狼群，狂奔至兩人的身邊！
“駕——”莫小蕊翻身上馬，抱着虎子急馳而去！
而小狼，也聳拉着半個耳朵，嗚嗚咽咽地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狼群傷亡慘重，在狼王的帶領下，重新修整了隊型，沉默地望着女孩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