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分鐘后，她把行事曆送了回來，唯一的更動，是在中午的時間，把昨天他取消的飯局重新安排上去。
“這就是你安排了十分鐘的成果？”
“是。”她下巴往下一點。
葛無優接下她的挑釁，不疾不徐地開口：
“首先，你多列的這個約，我昨天下給林助理的命令是──直接取消。再來，早上十點前我不開會，所以會計部的報告要挪時間。另外，一場會議開最長的時間不得超過兩小時，所以下午的業務會報要簡略。
中午時間約飯局可以，但是今天就不必了，我要跟香港開視訊會議，所以你得替我準備一個外帶飯盒到辦公室。下午一點半林董的拜訪，主要目的是什麼應該註明，而不是寫個有約就算數。五點后的飯局通常只為談合約用，偶爾招待客人，其他私人邀約，一律謝絕，我會把時間留在公司加班。以上幾點，希望你記住，儘快將行事曆改好。”
一連串的更動命令下來，孟春艷聽得差點沒傻眼。
“特助，這是你的助理應該做的事吧？”
“是呀。”他點頭。
“我不是你的助理吧？”
“從現在開始，你是。”
“我不是！”孟春艷低叫。“我要回行政部。”
“繼林助理調職的命令后，你就是下一個異動的人，行政部職員孟春艷，遷調到特助辦公室。”
“我拒絕。”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瞪大眼。“你你你……這是惡霸的行為。為人上司，應該體恤下屬，本公司的文化不是一向尊重個人意願嗎？”
“公司用人，除了個人意願，也斟酌個人工作能力，希望每個員工都能盡全力發揮所長，挑戰自己的極限，也開發自己的潛能。”葛無優看着她，“你待在行政部，是一種浪費。”
“我不覺得是浪費，應該說是自由發揮、勝任愉快。”
“但是，這兩天在這裏的工作，你一樣自由發揮、勝任愉快，不是嗎？”葛無優睨了她一眼。
“哪有？”
“如果不是勝任愉快，你怎麼會每天都準時五點下班？”
“下班時間到了，我當然就要回家啦！”家裏有可愛的床、柔軟的棉被，怎麼比都嘛好過冷冰冰的辦公室。
“那表示這裏的工作難不倒你，不然，你能那麼安心的下班嗎？”
“當然……”可以。
工作做不完她才不在乎，只是，這種打混摸魚的話，好像不適合這麼光明正大說給上司聽吧？
“嗯？”他挑眉故作不解。
“總之，我不想調上來，只想待在行政部，請特助不要為難我。”低聲下氣不知道有沒有效？
葛無優挑了挑眉。力爭不成，她倒換招換得快，馬上來招以柔克剛，不知道她還有多少計謀可以用？
“讓你升職，做更適合你做的事，怎麼算是‘為難’呢？孟小姐，我可以先不下人事命令，不過在我找到適合接替的人之前，你就在這裏幫忙，可以嗎？”
話是詢問，但他的口氣哪裏有給人說“不”的權利啊！？
如果她拒絕，搞不好他就惱羞成怒，乾脆開除她，那她待在這裏四年的年資不就白費了？好掙扎哦！
“在這裏工作，有這麼難決定嗎？”她的遲疑，真是讓葛無優很不是滋味。
雖然他換助理的速度很快，但是每個助理都還是很高興自己當過他的助理，從來沒有人有抱怨。就只有她，還沒開始做，已經開始嫌棄一堆了。
“本來就很難決定……”她咕噥。
“不必考慮了，你現在回自己的辦公桌去把東西整理一下，今天就陪我留下來加班吧！”
什麼？加班！？她才不要！
“特助，我決定了，要我來幫忙可以，但是我絕對絕對不要加班。”孟春艷誓死捍衛自己準時下班的權利。
葛無優眉一挑，望着她滿是堅決的美麗臉蛋，他突然覺得她──好可愛！
怎麼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加班嗎？
“不想加班，那就要看你可以多快將工作做上手了。”
孟春艷差點就賭氣地發下豪語，但是，就在話要出口的時候，她腦海里突然靈光一閃，發現不對的地方。
“特助，你這句話有說跟沒說是一樣的。”她白他一眼。
“是嗎？”工作做完就可以準時下班，他覺得很合理呀！
“你這麼說，不就代表我非得接下這個工作不可了？我才不要！”想拐她，還早得很。
葛無優一聽，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孟春艷瞪着他的笑容。別人都說葛無優難得一笑，現在她知道原因了，因為他的笑根本很礙眼！多笑幾次，她保證他的人緣鐵定差得讓人想蓋他布袋！
葛無優站起來，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以食指支起她下頷。
“誰說美麗的女人沒有腦袋，那個人該被雷劈。”他沉笑地低語。
“我倒覺得，那個人說得很對。”孟春艷悄悄退後一步，可是他卻圈住了她柳腰，讓她結實嚇了一跳。
他他他……他這分明是性騷擾！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還低頭傾到她面前，濃烈的呼息吹亂她的呼息，影響到她心跳的頻率。
可惡！難道他不知道這樣讓她覺得很有壓迫感嗎？
“艷。”他突地低喚。
赫！她愣住。他他他……他亂叫什麼？
“這麼叫，比‘孟小姐’三個字親切多了，不是嗎？”
“你住口，我沒允許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孟春艷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立即抗議。
“如果我做任何事需要你允許時，我會發通知函給你的。”他挑眉回應。
“特助先生，你這是在性騷擾，小心我會投訴你。”她威脅道。
“是嗎？”
“是，所以你可以放手了。”
葛無優沒為難她，鬆開了手。
“先去排行事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將行事曆交還給她，他逕自回到辦公桌前辦公，認真的模樣好像剛才的聊天時間完全不存在似的。
“我不要！”
“艷，不要挑戰我的耐性。”他抬頭，警告地望了她一眼。他辦公時，是絕不容許有人亂來的。
“請叫我孟小姐。”她糾正。“還有，葛特助，我可以暫時留下來幫忙，但是，我絕對不加班。”說完，她就退出去了。
葛無優挑了挑眉，不能明白自己方才為什麼會那樣逗她，她說的沒錯，他是在對她性騷擾，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她的神態太過冷靜，連抗議都是溫和的，讓他忍不住開始好奇她其他的面貌。當她生氣時、害羞時、驚嚇時，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葛無優非常期待，這種期待的心情，比簽成什麼營運合約、搞定再難搞的客戶都要令他興奮。
沒想到只是一絲小小的好奇，居然能累積成現在的迫切期待，如果說，這是他的心栽在她手上的前兆，他一點也不反對！
當然，她的心……也得是他的才成！
三十樓的忙亂，不是在這裏工作的人，絕對無法想像。
孟春艷才來第三天，就已經有深刻的體認，難怪葛特助會一年換一個助理，每個助理又都會每天拿加班當補藥吃，那絕對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為什麼她這樣一個立志不當大人物、不求大成就、不要高薪、不要高階職位，只要好好當小職員的人，也要跟着忙成這樣呢？
好氣好氣哦！氣到很想去扎稻草人，上面貼著「葛無優”三個字，然後拿針刺刺刺；又很想把“葛無優”三個字加上他的大頭照貼上標靶，然後用飛鏢射射射。
後來想一想，覺得太花力氣，才算了。
孟春艷一向是和平處世的，人不犯她，她絕對不會無聊到自找麻煩去犯別人，而既然葛無優硬是要奴役她，那她怎麼能讓他太好過？
林助理將工作交給她的那一天是星期三，而她也從那天開始，將林助理行事曆中所寫下的事項記下，然後重換一本，開始編排他的行程。
一項會議不超過兩小時、十點前不開會、不接受私人邀約、晚上只談生意，否則便是留在公司加班或與海外分公司聯絡……他的規則，她一一記下，然後逐項編排。
一個星期後，她依然天天準時上下班，但是葛無優卻依然天天忙到十一點才離開公司。
有上司這麼操勞，下屬這麼輕鬆的嗎？
偏偏，她排的行事曆樣樣符合他的要求，連用餐時間都算得精準無誤，一分鐘也不浪費，讓他怎麼也挑不出毛病。
他每天忙着談生意、處理公文、開會，再把所有的資料統整與聯絡事項交給她處理，這些工作絕對多而且繁雜，但她卻樣樣都處理得完美，每天準時下班不說，在他忙着看公文、簽公文的時間，她居然還有時間泡咖啡、吃餅乾或蛋糕，進行她的下午茶時間，日子悠閑得讓工作狂見了很想吐血。
葛無優開始懷疑──之前她的拒絕，該不會只是吊他胃口，事實上她非常想成為他的助理，然後光明正大把每天上班的時間當成度假？
“這是大發的估價單、順龍的報價單、會計部交來的本月份資產負債表、費用支出表、研發的設備請購表等等。十分鐘后你要主持一場研發會議，預計四十分鐘后結束，接着是處理公文的時間。十一點三十分是會計部長的報告時間，十一點五十分是業務討論，十二點三十分吃中飯，一點鐘……”
“等一下。”葛無優喊停。
孟春艷疑問地抬起頭。
“這些事都是今天必須完成的？”
“是。”她點點頭。
“那你呢？”
“我？”孟春艷眨了下眼。“當然是特助開會時，我就跟去記錄，然後整理會議資料，在各部室報告之前將相關資料彙整交到你手裏，安排你的時間、替你張羅三餐……還有一些你交代的臨時工作。”她也是很忙的呢！
是嗎？跟在他身邊做事絕對不輕鬆，可是她卻遊刃有餘，讓他開始懷疑前幾任助理的掛病號是因為別的原因，而不是因為跟在他身邊成了工作狂。
“特助，十分鐘到了。”孟春艷盡責提醒著。
葛無優一聽，立刻站了起來，然後朝她伸出手，“研──”
“這是研發會議的主題。”她立刻遞上資料。
葛無優笑了。“看來，你已經勝任了這份工作。”
“呃……沒有，我很不習慣。”孟春艷立刻否認，覺得他那抹笑容，真是不懷好意極了！
“但是，你卻做得很好。”
“呃……有嗎？”她已經很努力不認真給他看了耶！連下午茶這種公開摸魚的事都讓他看見了，證明她工作半點都不認真，還準時上下班，堅持不加班。
“我在想──”聲音拖得長長的，她小心翼翼的表情，讓他非常有想捉弄她的慾望。
“想什麼？”他又在動什麼歪腦筋了？
“我在想，把你的辦公桌移到這裏來。”
孟春艷圓瞠了眼。“我才不要！”
“為什麼？”
“我不要跟你同一間辦公室！”就這麼簡單。
在這裏當他的臨時助理已經很委屈了，她才不要一天到晚都看見他，那她一定會悶死。
“我決定了，待會兒就讓總務部的人來搬桌椅。”他說了算！
孟春艷差點又傻眼。
“哪有人這樣的！？我不要搬進來！”她堅決反對。
“反對無效。”說著，他已經走回辦公桌旁，撥對講機至十樓總務部，交代人上來移動桌椅及電腦設備。
“你你你……你土匪呀！”實在氣不過，她差點跺腳。
“我是呀！”他大方承認，走到她面前，“在商場上，我想要的生意，絕對不會得不到。”
“那又怎麼樣？”干她何事？
“在私人方面，我想要做的事，也一定會做到……”再傾近她，近乎耳語地道：“想留下的人，也絕對會留住。”
孟春艷瞪大眼，望着他。
“而你──沒得拒絕！”說完，他笑笑地走開。
孟春艷愣在當場。
他……只是在說助理的事吧？但是為什麼……她卻覺得，他話中有話，好像……不只是這樣！？
是主管，很了不起嗎？
是主管，她就得事事聽他的嗎？
是主管，所以他要她搬位置，她就得搬嗎？
是主管，就可以為所欲為，在公司里作威作福，不管下屬的意願嗎？
是主管……唉……就因為他是主管，整個藤原企業不管任何人，都得聽他的命令行事，她也是一樣。
因此，儘管再無奈，孟春艷還是得乖乖搬進他的辦公室。他在裏頭，她的辦公桌在靠外頭的位置，幸好這間辦公室夠大、夠寬敞，所以即使多了個她，辦公室內的空間，還是半點也不擁擠。
不過，要在這間大冰庫里辦公，孟春艷怎麼想就覺得怎麼不舒服。所以，她開始悄悄對這間辦公室進行改造──在桌上放一盆綠色小植物，每天澆水；在黑與白的沙發椅里放上米色抱枕，桌上擺著金色雕花咖啡組；在檔案櫃裏貼上彩色標籤作為註記。
冷冰冰的辦公室，頓時熱鬧起來，充滿各種跳躍的顏色。
下午三點，咖啡機里準時飄出咖啡香，孟春艷將打好的文件存檔，然後到冰箱裏拿出蛋糕來，切下一塊擺在盤子裏，準備喝她的下午茶。
葛無優因為咖啡香而抬起頭。
她可真是愈來愈大膽了！居然就在他面前吃起下午茶，而且就只準備她的份，當他完全不存在。
他想，他有必要去提醒她一下，這間辦公室里除了她，還有別人。
“好吃嗎？”直接走到她身後，看着她享受地含進一塊蛋糕，葛無優忽然非常嫉妒那塊蛋糕。
孟春艷差點被蛋糕嗆到。“特……特助？”他閣下不去努力批閱他的公文，幹嘛偷偷摸摸跑到她後面來？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他不知道嗎？
“我吃吃看。”不客氣地在她身邊坐下，他拿走她手上的叉子，從盤子裏切下一塊蛋糕，然後送進嘴裏。
嗯……甜中帶酸，細膩柔滑的口感，讓一向不愛蛋糕類食物的他，也不排斥吃上幾口，不錯！
孟春艷水眸圓瞠地看着他使用她的餐具。
“這個蛋糕是你買的？”
她獃獃點頭。
“很不錯。”他再吃一口，她水眸再度瞪大。
“你……你要吃自己去切啦！”幹嘛吃她的份！？
“艷，你現在是我的助理，沒錯吧？”他放下盤子，正色地問。
“臨時助理。”她糾正，非常計較“臨時”那兩個字。
他才不管。“身為下屬的人在上班時間吃起下午茶，還上司面前大剌剌地吃，卻一點都沒想過該找上司一同分享，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我哪裏有過分！？”孟春艷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特助，別忘了你桌上那些公文要在四點前批完發還各部門，你一點也沒有吃下午茶的空閑時間，所以我當然不必準備你的份。”
“你是負責安排我行事曆的人，如果我會忙到沒時間吃下午茶，你不覺得你該負責任嗎？”
“特助，那是因為你的事情很多，你喜歡當工作狂，身為臨時助理的我當然要努力把行事曆排得符合你的要求。至於我嘛……不過是個小小的臨時助理，領的是一般行政人員的薪水，在工作不趕的時候，當然就可以喝喝咖啡喘口氣、吃吃蛋糕補充熱量，然後準備好力氣在下班前將工作統統做完。”
看着那盤他吃過的蛋糕，她嫌惡地瞪了一眼，然後認命地再拿出一個盤子，再切一塊蛋糕給自己。
葛無優又端起她的咖啡喝一口。
孟春艷再度瞪大眼。然後很認命地拿來新的咖啡杯，再替自己倒一杯，嘴裏不忘說道：“何況，要是特助放我回行政部，那我吃下午茶你就看不見了，這樣我當然就不會刺激到你了。”所以，快快放她回去吧！
“我的感覺是──直接調你職務比較好。”經過這些天，他非常肯定，以前她絕對都在打混。
他的助理位置並不好坐，可是她卻做得好極了，再繁再雜的事到了她手上，她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搞定，呈現出該有的結果；當天必須做完的事，她從來不會拖到第二天。
葛無優很懷疑，他是不是仍是小看了她的能力，也許……讓她來擔任他的特助一職，她也能勝任愉快。
“我才不要！”一聽到調職，她立刻拒絕。
“但是，我覺得你很適合待在這裏。”葛無優再吃一口蛋糕。
有她在，他的辦公室整齊多了，而他要的資料，也會即時交到他手上。
“我一點都不覺得。”她不給面子，繼續喝她的咖啡。
加糖、加奶精，攪拌均勻，喝一口，啊──人間享受！她閉上眼，一臉滿足。
“艷。”他忽然低喚。
“嗯？”隨便回一聲，繼續感覺咖啡苦中帶甜的滋味。
然後，兩片溫熱的唇，貼上她沾著咖啡香味的唇瓣，她驚愕地張開眼。
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