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期一──人事命令生效的混亂日子。
偏偏這天高層還要接待日本的合作廠商，做一份行銷簡報，孟春艷就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臨時調秘書部幫忙，擔任簡報的記錄。
藤原企業本身是日系公司，集團的總裁也是日本人，十五年前成立台灣分公司，主要是將自家公司生產的日本食品引進台灣，雖然成功打出日本食品在台灣的市場，可論起業績與營業額，實在也算不上有什麼大成就。
直到六年前，日本總公司派了一個人過來領導台灣分公司，這個人，名為特助，實則掌握了台灣分公司的營運方針與經營方向。他一到台灣，便立刻挾資擴大台灣分公司，將日系的電子精品引進台灣，在一連串廣告與口碑的強力行銷下，立刻在台灣引起一陣旋風。同時，他還趁機收購了一家電子公司，將其編列於藤原企業之下，從此，藤原企業的營運範圍縱橫了食品界與電子業界。
就這樣，“藤原旋風”橫掃台灣商界，雖然不能與國內數一數二的大財團相比，但是它的潛力與霸氣，卻令所有商界中人不敢小覷。
而那位六年前被派駐台灣，製造出商界中藤原企業奇迹的人，便是葛無優。他不但年輕又英俊，還是位多金又具有實力的貴公子，一下子便成為全公司女職員浪漫幻想的對象。
但是孟春艷對他唯一的感覺就是──這是一個從頭冷到腳的男人。表情冷、氣質冷、說話冷，連生活都很冷！
本來嘛！哪個多金的男人不沾桃花的？豪門公子哥兒與名媛、名模、名女藝人的八卦更是天天有，但是葛無優卻完全沒有！他像是個八卦絕緣體，跟女人的接觸僅限於公事，要是有女人膽敢主動示好，他立刻以北極強烈冷氣將對方給凍僵，然後走人。
孟春艷一向不喜歡面對任何冷冰冰的臉孔，偏偏今天一早，她就被調上秘書部幫忙，然後又被派來做會議記錄。
這個會議，是藤原企業與山田會社的合作案研議，葛無優與山田社長將親自與會，商定合約內容。
為避免自己被凍僵，春艷從一進會議室，就把自己藏在LCD螢幕後面，專註地聽著內容打字。
“……山田會社的產品，除了將結合電影與電視節目的廣告，做重點造勢宣傳之外，也將透過本公司所有的行銷點強力推薦。”以食品業來說，藤原企業在台灣佔有絕對的優勢。
“對於貴公司的行銷能力，我向來讚賞；對你，我更有信心。”山田俊也說道。“相信我們能合作愉快。”
“彼此彼此。”葛無優遞出合約。“如果山田社長沒有其他疑慮，麻煩在合約上簽名。”
“好。”山田俊也接過合約，逐一細看的同時，邊暗示道：“葛特助，未來我們兩家的關係不只是公事，我想……藤原社長應該跟你提過吧？”
“山田社長的意思是？”葛無優面不改色地反問。
“舍妹……”山田俊也抬起頭。“一直很仰慕你。”
“山田社長，我是一個不喜歡將公事和私事混為一談的人，現在我們該談的是，如何將山田食品株氏會社的名聲在台灣打響。”葛無優冷淡地道。
“葛特助是不滿意山田家的家世，或者對舍妹有意見？”山田俊也看完合約，對內容滿意，但對葛無優的態度，卻感到不滿。
“對於一個從不認識的人，我們都不會輕易下定論，相信山田社長也不是一個輕易評斷別人的人。”
“那麼，約個時間，讓我作東，請葛特助一同用餐如何？”對於藤原企業的財勢，山田俊也相當滿意，也下定決心要以聯姻的方式，來擴大山田家的商業版圖。
藤原家唯一的女兒已經嫁人，未婚的就只剩下藤原馭與葛無優，相較於藤原馭的難以掌握、霸氣十足，山田俊也認為葛無優是比較好掌握的人選，他是藤原馭的表兄，從小在藤原家長大，極受藤原馭母親的寵愛，在藤原家也有相當舉足輕重的分量。
“山田社長客氣了，該是我招待才是。”
“誰請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葛特助肯賞臉。”山田俊也存心逼葛無優許下承諾。
葛無優微微一笑。“如果沒有其他問題，麻煩山田社長簽下台約。”
“要簽合約可以，飯局……”
“山田社長希望我將公私混為一談？”
“這……”
“相信山田社長不會是個公私不分的人，對嗎？”葛無優笑笑地反制對方。
“葛特助……果然不凡！”扣上一頂“公私分明”的高帽，山田俊也只得先簽下合約。
葛無優同樣也代表藤原企業簽下名字，然後蓋上公司印。一式三份的合約，雙方各執一份，一份留給律師。
“葛特助，關於方才提的事，我會再跟貴社長聯絡，希望我們下次再見的時候，是在‘另一種場合’。”
對於他的暗示，葛無優只回以一笑，雙方又客套了一番，才由開發部經理將人送走。
山田俊也走後，葛無優開始整理手邊的資料與合約，這才看見一直待在角落作記錄的人。
墨黑的眸里漾出一抹興味的光采，葛無優喚來助理。
“你去對孟小姐說，這份會議記錄我半個小時后就要，請她交到我的辦公室。”交代完，不管目瞪口呆的助理，他轉身就離開。
剛剛一個半小時的會議全程使用日語，她能聽懂多少？如果聽不懂，半個小時后，她會交出什麼樣的會議記錄？
他開始期待了。
半個小時！？
當孟春艷接到林助理轉達的命令時，還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傢伙該不會以為她是萬能的秘書吧？她不過是被臨時叫來幫忙打字作記錄的，誰知道他們居然全程說日文，就算是專職秘書，恐怕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勝任這場會議的記錄啊！？而他居然好意思叫她半個小時后交出記錄，真是沒天理！
工作狂、冷血動物、機械人、撲克臉、奸商……
從聽到林助理的話開始，孟春艷就開始在心裏把葛無優從頭到腳臭罵一頓，剩下十分鐘的時候，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Notebook拿回自己的辦公室，下達打印指令把記錄印出來，裝訂好，才慢吞吞地走去搭電梯。
孟春艷走到電梯前，才發現時間太早，她故意讓一班電梯下樓，再上來，然後她才搭進去，時間算得剛剛好，在第三十分鐘時，電梯恰恰好抵達葛無優的辦公樓層。
當一聲，林助理抬起頭，就看見孟春艷抱着一份文件，走出電梯。
“林助理，這是會議記錄，麻煩你交給葛特助。”
“呃……孟小姐，你不親自交給特助嗎？”暗戀她一年遲遲不敢行動的林助理，半點目光也不浪費，直直地盯着她。
“不了，我樓下還有事，就麻煩林助理轉交了。”親自交給他？拜託，她不想自虐，一點也不想進冰庫里，把自己凍成冰棍。
“哦，那……那……”正在結巴中，桌上的對講機就響了──
“小林，會議記錄呢？”葛無優冷冷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了出來。
“已經送來了，孟小姐就在這裏。”一聽到上司的聲音，林助理立刻恢復平常該有的精明樣。
“請她拿進來。”
孟春艷瞪着那台對講機。
可惡！早知道剛剛應該快點離開，這下子非得進去被凍成冰棍不可了！
“呃……孟小姐，特助請你進去……”林助理結巴地將記錄交回給她。
“謝謝。”她只好再抱回記錄，然後走向那扇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進去的特助辦公室大門。
叩叩……
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沒人應聲。
“孟小姐，你直接進去就可以了。”助理說道。
聞言，孟春艷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頂樓的辦公室，佔地上百坪，辦公桌側後方整片的透明玻璃，讓室內採光非常充足。極簡主義的現代風格，以黑與白兩種顏色作為裝潢的主色調。牆上掛著幾幅工筆畫，一套黑白雙色皮沙發、一張黑色毛玻璃矮桌、一套辦公室桌椅，桌上擺著現代化的資訊設備，構築成整間辦公室，給人的感覺是明快俐落、嚴謹冷硬，完全看不見一絲柔軟的氣息。
一進門，孟春艷的第一個感覺是──這間佔地達百坪的大辦公室，果然像冰庫！唯一的例外，是那套黑色椅背、白色坐墊的沙發，看起來很軟、很舒服，讓她很想在上頭躺一躺，看是不是真的很舒服。
葛無優抬起頭。
她在打量他的辦公室，而且滿臉不以為然，而他則在打量她。
從踏入商界以來，他用人唯才，對於看人的直覺也相當準確，雖然說在他手下少有被重用的女性人才，但是那不代表他歧視女性，只不過大部分的女性員工所表現出來的工作態度，讓他很難信任她們能做好公事。
不過，對於上周五晚上發生的事件，他不只對她印象深刻，同時對她非常好奇。
他有種直覺，覺得她表現出來的平凡，根本是刻意偽裝的，只是他想不通，她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特助，這是你要的會議記錄。”孟春艷走向前，將記錄遞了出去。
“嗯。”葛無優接下，翻開第一頁。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下去忙了。”遵守辦公室禮節，對上司要有禮貌，所以孟春艷準備告退。
“等一下。”葛無優出聲，視線仍在記錄本上。
“特助還有其他吩咐？”孟春艷敬業地問。
“你先在旁邊坐一下。”
“哦。”孟春艷納悶，不過倒很樂意去試試那套沙發坐起來的感覺。
嗯，果然很軟、很舒服！堂堂葛特助用的沙發，果然很高級，可惜，放在冷凍庫級的辦公室，一定沒幾個人能享受得到它的柔軟，真是枉費製造的人把它做得這麼完美。
葛無優看着會議記錄，愈看愈驚奇。
根據藤原企業行政部的用人標準，凡是沒有特殊專才，但做事認真負責的女職員，便編往行政部。
而過去四年孟春艷的主管給她的評語是──認真、負責，但才能平凡，適用行政部。
才能平凡？
一個能在半個小時內，將一場完全以日語進行的商業簡報會議記錄，完完整整的以中文呈現出來，不但重點無一遺漏，細節也寫得清清楚楚、項項條理分明，連一個錯字也沒有，這樣的工作能力，算是平凡？
光是外語能力這一項，她已經是滿分通過了。
“孟小姐。”看完記錄，他抬起頭，正巧看見她好奇地打量沙發的表情。
“是。”聽見他的聲音，她立刻恢復正常。
“這份會議記錄，是你一個人做的？”葛無優問。
“是，有什麼遺漏嗎？”孟春艷問得很客氣，其實心裏想的是，如果他能找出什麼錯誤，她孟春艷今天就晚半個鐘頭下班。
這對一向準時下班的她來說，是很嚴重的懲罰哦！
“沒有。”果然，他找不出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做得很好。”
“謝謝。”孟春艷不客氣地收下讚美。“那麼，我先回辦公室了。”說完，她準備離開。
“等一下。”葛無優再度喊住她，“你是行政部的職員？”
“是。”
“為什麼今天的會議由你記錄？”
“因為今天是公司內部人事異動的第一天，秘書部有點忙亂，所以部長要我到秘書部幫忙。”然後，她就莫名其妙被推進會議室當記錄了。
“你想調換處室嗎？”
“不想。”回答得沒半點遲疑。
“為什麼？”他挑眉。
“我喜歡行政部的工作。”最重要的原因是，全公司再也找不出比行政部更容易打混摸魚的地方了。
“你不想在工作上更有表現嗎？”依她的外語與組織能力，加上處事臨危不亂，只要應用得當，絕對能有更好的成就。
“特助覺得我現在的工作表現不好？”孟春艷半垮著表情，語氣有夠失落。
“當然不是。”他立刻否認。就是太有表現了，他才希望她轉換工作！
“那就好。”她鬆口氣。“特助，謝謝你給我機會做記錄。因為今天辦公室有新同事報到，部長希望我快快回去工作，如果沒其他事，我想回去工作了。”
上班時間，她可是很認真的員工呢！
葛無優深深望着她，一會兒后，才點點頭。
“你回去吧！”
“謝謝特助。”趕快閃人。
望着她迅速離開的背影，葛無優冷硬的唇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
她似乎很不想調單位呢！為什麼？每個人工作的目的雖然不盡相同，但是如果能有更好的發展，相信不會有人拒絕。她卻一點也不想，還巴不得別人不要注意到她的工作能力的模樣。
但是很抱歉，他注意到了，並且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非常感興趣。
孟春艷，你還有多少能力呢？
從三十樓下來，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孟春艷立刻打開電腦，歸類桌上擺的各項文件。
“孟孟，你見到特助了嗎？”美瑤一看到她，立刻巴過來問道。
“美瑤？你怎麼還在這裏？”她不是應該早就去業務部報到了嗎？
“我聽說你去當會議記錄，而且要把記錄送上去給特助，所以特地來等你回來的。”要不然，她早就走了。
“哦。”孟春艷忍住笑。
對心目中的偶像，美瑤真是忠心耿耿，甘願放棄業務部那些唾手可得的帥哥，就為等她回來，說說有關偶像的事。
“哦什麼哦？快說呀，你到底有沒有見到葛特助？”美瑤催問。
“有啊！”她點點頭。
“他有沒有很帥、很有風度？特助辦公室是什麼樣子？有沒有很豪華、很氣派？”美瑤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孟春艷想了想。“特助辦公室很大。”
開玩笑，他們一個樓層至少是兩個部門的辦公室，他可是一人獨佔一個樓層，哪會不大、不寬敞？
“室內設計是挺氣派的，豪華嘛……倒還好。”極簡主義風格的冷冰冰。“至於他帥不帥……這點你不早就知道了嗎？”不帥，怎麼能讓美瑤祟拜得那麼徹底？她可是外貌協會的忠實會員呢！
“我當然知道他很帥啊！我的意思是……近距離看的感覺……他有沒有很優雅、很親切？”
這年頭，女人愛的男人，要長得帥，也要對人有禮貌、對女孩子很尊重才行。至於那些酷、邪、佞、惡等等，那些大男人主義過剩的男人，就閃一邊去吧！再好看也沒用，還不就是機車男一個。
“他呀……”孟春艷放下正在整理的文件，懶懶地支著下頷，很用力地回想剛剛在三十樓的情況。“嗯，他遠看跟近看沒差多少，只不過近看的時候，多了一種壓迫感；至於優不優雅，我不知道。”她根本沒機會證實這一點。“但是絕對不親切。”
“啊！？”美瑤眼睛眨了兩眨。
“嗯，沒錯，他一點都不親切。”孟春艷還點點頭，加強這一點。“事實上，他的眼神銳利得像想把人給看穿，對工作吹毛求疵又精明的非凡人，跟他工作真的要很小心很小心。”小心別犯錯，還有，小心自己別被同化成工作狂！
“真的嗎？”美瑤半信半疑，很不希望自己從今以後，少了個可以浪漫幻想的男人。
“真的。”孟春艷好認真地點點頭。“好看的男人不一定適合當情人，像特助要管理這麼大一家公司，如果不精明、不忙碌，怎麼能以一個外來者的身分，在台灣商界打下一片天？沒有付出努力，是不可能得到這麼好的成就的。”
雖然拒當工作狂，但是孟春艷從不否認那些工作狂，對台灣經濟奇迹的偉大貢獻。
“也對。”美瑤有點失望地點點頭，也挺贊同她的話。“不過，我覺得特助是一個好男人。”
“怎麼說？”
“一個會對工作負責的男人，表示他的個性應該也是很有責任感的，這種男人才能讓女人託付一輩子。”
“可是，這種男人，也很可能沒什麼生活情趣。”三十樓那個就是。
“情趣是可以培養的啊！”這就要靠女人努力改造了。
“萬一他沒有這方面的慧根呢？”改造一個人是很累人的大工程耶！
“只要有信心、有毅力，鐵杵也可以磨成繡花針。”美瑤滿滿雄心壯志。
孟春艷忍住笑。“呃……那你繼續努力，一定要替自己找到一個上等貨。”
“那是當然的。”美瑤靠近她耳邊。“我一定要努力脫離被上司奴役的日子。”
才說到這裏，她口中那個上司就來了。
“孟孟。”行政部長快步走過來。
“部長。”孟春艷站起身。
“秘書部來電話，要你繼續去支援。”
“啊？”孟春艷眨眨眼。“可是我才剛回來，而且我的工作都還沒……”
“這些交給美瑤，你現在立刻去二十九樓報到。”不由分說，部長將她的工作全推給美瑤，然後催促她快快上樓。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部長熱心得異常喔！平常行政部支援別的部門做一些文書事務是很平常的事，但是部長通常都會先叨念一下那個部門的不認真，怎麼今天半句都沒念，還熱心地要她快快上樓呀？
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