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電話鈴聲響起,何以笙猛然睜開眼睛。
尖銳的鈴聲在她耳旁鈴鈴鈴的不停響着,她皺着眉從沙發上起身,發現身上壓着一隻手臂——是柯旭然的手。
她茫然的瞪着那隻手,然後忽然想起昨晚他們一同看電視,她大概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電話!」她搖着他。「快接!」
柯旭然睜開一隻眼睛,看見她的手指着某一個地方。
「什麼?」
他迷迷糊糊的起身,話筒被塞到他的手裏。
她用嘴型說著:接電話。
「喂?」他往後靠在椅背上,揉着眼睛。
「柯先生?我是李警官,檢驗的結果出來了,還有一些後續的消息,我想當面與你們詳談。」
這個消息令他精神一振。
他猛然坐起身子,睡意全消。「沒問題。我們在哪裏見面?」
「那就麻煩兩位到警局來一趟,不知道方不方便?」
「可以,半個小時之後見。謝謝,再見!」
「誰打來的?」何以笙伸了伸懶腰,站起身子。
「李警官。」他看見她的背一僵,「檢驗結果出來了,他要我們到警局去,說有話想跟我們談。」
「是嗎?」她用手指梳過頭髮。「那我最好趕快去梳洗一下。」
他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暗暗希望李警官口中的報告可以讓一切儘快結束——即使那代表他們之間的連繫將因此終止。
他看得出來即使這幾天一直很平靜,但她仍未從陰影中走出來。他也懷疑,就算事情真的結束,她是否有辦法馬上恢復正常的作息?
答案是什麼,他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
或許有一天會,但不是短期間內。即使歹徒落網,她仍無法擺脫夢魘。
更何況即使真的捉到了犯人,最多只能告他個恐嚇罪,而這條罪名的刑罰並不重,最多判兩年。
兩年後,歹徒出獄,誰能保證他不會再犯?
想到這裏,柯旭然的臉色不覺愈來愈凝重。
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到了警察局。
「有一個好消息。」兩人一踏進李警官的辦公室,他便道:「我們已經知道那個神秘人是誰了。」
柯旭然和何以笙對看一眼。
「是誰?」
「那個夜班警衛。」李警官遞給他們一張紙。「他拿給你們的信上頭,在信封的內側採到他的指紋,而且調閱大樓監視錄影帶的結果,那一夜的錄影帶不翼而飛,後來有一名清潔婦在大樓的垃圾桶里找到已經被毀掉的錄影帶。」
她不敢置信的張大眼。
「你是說……林家華?」那個害羞、內向的年輕人?
「沒錯。」李警官點點頭,又續道:「同時,我們追查花店和珠寶店的結果發現,這兩樣東西,他都是在離住家不遠處的店家買的,雖然他費心遮掩自己的外表,但是因為太過刻意,反而讓店家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右手食指曾經因為意外截去,兩家店主都肯定的指認就是他。」
何以笙愣愣的聽着,不敢相信她每天都和歹徒擦身而過,而她一點也沒想到他就是寄這些信給她的人。
「我們也問了快遞公司,他們的描述大致上吻合。而且單據上的簽名經比對后,證實是他的筆跡沒錯。」
「那你們還在等什麼?」柯旭然插嘴。「你們逮補他了嗎?」
李警官深深的看他一眼。
「很遺憾,當我們趕到他的住處時,他已經不知去向了。」
輕輕的抽氣聲響起。
這項消息無異是宣告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縱然他們知道歹徒是誰又有何用?他依然有可能躲在她的四周,隨時有機會傷害她。
「我們會持續的搜尋,這段期間之內請兩位務必小心。」
他不尋常的語氣引起了柯旭然的注意。
「李警官,你認為此人有危險性?」
「他有精神方面的病史。」李警官一邊說,一邊看着血色從何以笙臉上漸漸褪去。「根據我們調查的結果,他之所以能得到這份工作,是因為他的母親拜託認識的人替他引薦的。他曾經被控虐殺附近鄰居的寵物,因為他認為它們會傷害他。而且,我們在他的住處找到一本日記,一台監聽接收器,日記里寫的都是關於何小姐的事,而監聽器,根據日記內容判斷,應該是裝在何小姐的工作室里。」
「所以?」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是不是代表,你們一天沒有逮捕他,我就一天不能過正常的生活?」
李警官同情的看着她。
「恐怕如此。他對你的愛慕之情超乎尋常,我相信他不會就此罷手。」
何以笙閉上眼睛,緊緊咬着下唇,直到感覺痛楚傳來。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申請警方保護。」李警官補充道:「我們會派專人二十四小時保護你。」
「不……不用了。」那幾乎等於毀了她的生活。「我已經有了保鏢。」她轉頭看向柯旭然,後者給她一個支持的微笑。「我只希望你們儘快找到他……我想過平靜的生活。」
「那當然,我們會儘快逮捕他歸案。」李警官保證,但那語氣聽來卻如此的公式化。
「這一切像是永遠都不會結束。」何以笙疲倦的坐在車子裏,用手輕揉着額頭。「如果警方一直找不到他呢?我該怎麼辦?」
柯旭然看着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正常的生活。你不可能因此離群索居。」
「說得倒容易。」她苦笑。
那的確不容易,柯旭然不得不承認。但若是林家華真的從此消失無蹤,往好的一方面想,或許他終究會從對她的迷戀中清醒過來。
當天晚上,她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以笙啊,你還好吧?」當她聽見母親的聲音時,忍不住激動落淚。「啊你在哭喔?是不是壞人還沒抓到?」
她抽起面紙按住眼角,低聲的道:「我沒事。你們呢?」
「我們都很好,你爸爸叫你回來住一陣子。我們這邊有很多鄰居、朋友都說了,要是那個壞人敢來,我們就打得他做狗爬!」
她聞言破涕為笑。「幫我謝謝他們。」
「不用謝啦,大家都是好鄰居。他們說只要你給他們占星一下,指點他們賺錢就好啦!」
柯旭然端着晚餐走出廚房,好奇的看着她微笑的表情。
「那有什麼問題。」她又哭又笑的。「爸爸還好吧?」
「他勇得像一隻牛,不用擔心啦。你明天回來吧!這幾天我們光是擔心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你爸爸不見你一面,確定你沒事,他是不會安心的。」
何以笙沉默了。
「媽,你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還考慮什麼?我知道你是怕拖累我們,但是你下用伯,我們這個小地方都是熟面孔,陌生人混不進來的,你再不回來,你爸就要上台北找你了!」
她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明天回去。」
「你的家人打來的?」見她放下電話,柯旭然馬上開口。
「嗯。」她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碗筷,靜靜地道:「我明天要回老家,可能會在那兒住一陣子。」
「噢!」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需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嗎?」
她抬頭看他,綻出笑容。
那是數天來他在她臉上所看過最輕鬆的笑容。
「我怕你適應不了那裏的生活。」她咬着筷子,臉上因為回憶而露出滿足的笑容。「那是一個小村子,每個人都互相認識,而且幾乎沒有娛樂可言——」她朝他眨眨眼。「除非你喜歡下棋、打太極拳,或是捕蝶捉魚這一類的……」
「真是難得的世外桃源。」他喃喃說道。想像在那種地方生活超過三天已經夠嚇人的了。「你在那裏住了多久?」
「一直到我讀大學為止。」她收起笑容,認真的看着他。「如果你不想去,我不勉強你,那個地方的住戶都互相認識,外來的陌生人在那裏相當顯眼,我想應該很安全。」
「我不想賭那剩餘的可能。」柯旭然聳聳肩。「既然你說應該,表示你並不完全的肯定,我跟你去。」
翌日,他們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才總算到達她的老家。
人還沒到,沿路上看見何以笙的親朋好友通風報信的電話已經快把何家的電話線給燒斷了。
車子才在何家庭院前停下,一堆人已經擁了上來,真正讓柯旭然見識到小村的情報網有多麼厲害。
「以笙啊,你終於回來了!」她的母親——陳美嬌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迫不及待的拉着女兒的手,仔細的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看看你,瘦了一整圈,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她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這位先生是?」陳美嬌立刻注意到提着行李站在一旁的柯旭然,一臉驚喜的道:「該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吧?」
「媽,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何以笙毫不留情的打破母親的希望。「我們只是朋友,他叫柯旭然,是一個私家偵探。」
柯旭然毫不猶豫的綻出他最迷人的笑容。
「伯母好。」那笑教在場的女性全都感到一陣暈眩。
「好、好。」陳美嬌笑看着他,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咱們進屋去吧,不要站在這兒曬太陽了。」
她領着兩人往屋內走去,其餘的人也跟着擁進。
接下來整整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何以笙完全沒有空喘一口氣,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不停出現,不管是她的父母或街頭巷尾的老鄰居都有一大堆話想問她。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提問,她只能下停的回答、回答、回答,連歇一會兒喝口茶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柯旭然一臉驚異的看着這一幕,難以想像有一堆人都能對你這一輩子所發生的大小事如數家珍是什麼樣的感覺。
正慶幸自己不在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嬸嬸的問話範圍之內,忽然有人話鋒一轉,對着他問:「私家偵探是不是在幫人捉猴的?」
他聞言一愣,才回神,就見在場十幾雙眼睛全盯着他看。
「偶爾。」他保留的道:「不常。」
「好不好賺?」一個老伯開口,「要娶我們的阿笙,至少也要跟她收入一樣,這樣才可以喔!」
「對啊!對啊!」還等不及他開口,就有人接着道:「丈夫要是賺得比妻子少,說出去會被笑死喔!」
「我們這個村好幾年沒有辦喜事了,要是你們小倆口要結婚的話,我們一定會替你們辦得熱熱鬧鬧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討論起婚禮的細節,他這個當事人一句話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他們問說「你覺得如何?」時,尷尬的微笑。
他幾次想要澄清,卻都馬上被熱情的村民給打斷,最後索性乖乖坐在原地,當個應聲娃娃。
「這樣你說好不好?」
「好。」
「如果聘禮收一百萬算下算多?」
「不算。」
好像他們明天就會結婚似的!
吵鬧的人群中,柯旭然和何以笙四目相接,彼此臉上都露出了苦笑。
是夜,陳美嬌從柜子裏翻出多餘的棉被和枕頭,喚來女兒,交代道:「這些你拿去旭然的房裏。」
才短短一天的時間,柯旭然便輕而易舉的擄獲了何家兩老的心。何以笙不禁搖頭。她媽只差沒抓着他的手叫一聲女婿了!
「山上夜裏較涼,你要記得交代他蓋好被子。」
她點點頭,沒多說什麼,生怕一開口母親又要大談如何捉住男人的心這一類的話題。
現在村裏的人幾乎都已經自動自發的將他們想成一對,她的父母更是拿對女婿的態度對柯旭然。
她不想給父母錯誤的期望,但似乎沒有人想聽她的解釋。
看着女兒轉身離開,陳美嬌躡手躡腳的跟在她的後頭,見她走進客房,便小心翼翼的在門口蹲了下來,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她走進房間時,柯旭然正在空無一物的床上翻來覆去,一見她抱着枕頭棉被進來,如蒙大赦,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我還以為我必須這樣過一晚。」他一骨碌的坐起身,接過棉被枕頭。「這裏真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聲音?」她坐在床沿,看着他拍打枕頭。「你仔細聽,有很多昆蟲的叫聲。」
他側耳傾聽,果然聽到斷斷續續的蟲鳴聲。
「這裏很多事對我來講都很新鮮。」他躺下,兩手枕在腦後。「我想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適應。」
她微微一笑,想起了他一整天被村民包圍,那手足無措的模樣。
「他們都是很熱心的人,沒什麼惡意。」
「我知道。」他定定的注視着她。「事實上,我有點受寵若驚呢!」
在他的注視下,她不自覺的臉紅起來。
「那些叔叔阿姨都很關心我,所以有些熱心過度了,你下要介意。」她刻意以輕鬆的語氣說出這些話。「等我們離開之後,他們很快就會忘記你了。」
他沒答腔,逕自不發一語的盯着她看。
「那我走了……」她起身。「你早點睡吧!」
柯旭然忽然捉住她的手。
「我並不介意。」他望進她的眼底,在裏面看到驚慌和掙扎。
她掙脫開來,後退了幾步。
「那就好。」
他看得出來她並不希望自己表露感情,因此沒有逼她,轉而以輕鬆的語氣道:
「陪我聊聊天吧!我快無聊死了。」
何以笙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想聊什麼?」
「隨便。」他挺起身子,兩腿盤坐。「說說你在這兒的童年生活如何?」
「那沒什麼好聊的。」她笑了。然後,她想到了一個話題。「嗯……你還記得文綺嗎?」
他露出茫然的表情。
「林文綺。」她提醒他。「和你配對成功的那個女子。」
「噢!」他點頭。「我想起來了。」
「你對她的印象如何?」
他偏着頭,一臉迷惑。
「這個……」如果他說毫無印象,會不會被揍?「老實說,我不太記得了。印象中是個長相清秀,個性內向的女孩子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他們的話題一直繞在林文綺的身上。大部份的時間是她說,他聽。
雖然柯旭然不懂為什麼他們非得談她不可?不過因為何以笙聊得津津有味,他也只好洗耳恭聽。
門外的陳美嬌皺着眉頭聽着女兒在未來女婿面前大談特談好友的長處,實在搞不懂這其中的緣故。
她站直因久蹲而麻痹的雙腳,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
「怎樣了?」何正修關心的問着老婆。「他們是不是在房裏情話綿綿?」
陳美嬌搖頭,爬上床鑽進被子裏。
「沒有。他們在聊文綺。」
「文綺?」何正修聽得一頭霧水。「關文綺什麼事?」
「我也想知道啊!」陳美嬌皺着眉頭。「明明燈光美氣氛佳,人家旭然也有那個意思,結果以笙話一轉,居然開始推銷起文綺,這孩子真是讓人搞不懂。」
他若有所思的皺着眉頭。
「說不定以笙根本沒那個意思,咱們一頭熱也沒用。」
「怎麼可能沒有!」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你沒瞧見以笙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瞧他嗎?」
「他們是朋友嘛!」
「朋友不是這樣的啦!」她將被子拉到下巴,喃喃道:「我得推他們一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