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肖彥之此刻正處在饑寒交迫的情況中。

首先,他很餓,非常餓。昨天一天他像個木偶一樣被拉來拉去,連口水都沒喝上,何況是食物?晚上又耗費了太多體力爬牆吵架,只有出的沒有進的,早就餓得渾身無力。

其次,他很冷。他逃跑之前就把喜服給撕了扔了,現在身上只穿件白色的內衣。初秋時分的天氣,說冷還不是很冷,但是早晚卻已經寒氣襲人。肖彥之凍得是唇青面白,渾身冰涼,只覺得寒氣從五腑六臟里一直冒出來。

肖彥之終於痛切的明白為什麼古人總把餓寒兩字並提了。原來是因為這兩種感覺是共存的,人一餓就會覺得冷,而冷了只會讓人更餓。

天已經亮了,太陽也出來了,大大的掛在泛藍的天空上,黃澄澄的一點光芒都沒有,倒好像是一隻煎得正好得雞蛋。

肖彥之咽了口口水,眼睛又飄到了一邊得白雲上。嗯,一層一層的雲白生生軟綿綿的,和前幾天舅媽送過來的雲片糕一模一樣。一想到這裏,他的鼻子裏似乎也聞到了雲片糕香軟的味道,口中自動分泌出唾液,胃也叫得更歡了。

怎麼辦?他好想吃飯,好想有件溫暖的衣服穿。肖彥之已經餓得眼冒金星,他壓著咕嚕亂叫的肚子,走路都有點搖搖晃晃的了。

一切都是那個楚笑梧害的。本來他準備的好好的,衣服鞋襪什麼都包進了包袱里,連腰帶髮帶都沒有忘記多帶幾根好配衣服……嗯,這可不是他挑剔麻煩。要知道他可是第一次出遠門,雖然是逃跑。但是不管怎麼說,出門在外一定要保持自己瀟洒的形象,所以瑣碎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另外,包袱里自然還有他歷年來攢下的私房銀子,一切都準備的妥妥噹噹的,可是準備的再妥當也沒有用了。因為——他的包袱丟了。

準確說也不是丟了,而是昨天晚上他被突然出現的楚笑梧折騰得頭暈腦漲,最後只顧著逃走,根本忘記了要去找自己先扔出來的那個包袱。等他又冷又餓的想起那個裝着他生存必要品的包袱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時辰后的事情了。

回去找吧,九成九會被人逮到。現在肖彥之才後悔起來,自己這麼一逃,可以預想到肖子風會被氣成什麼樣子。他一想到要面對老爹的橫眉怒目和大發雷霆,就冷汗直冒,連腿都發軟,打死也不敢回去。

逃之前他怎麼沒想到怎麼解決這個要命的問題呢?他總不能在外面玩一輩子吧。現在做都做了,後悔也晚了。嗚……他難道一輩子都不能回家了嗎?更要命的是,他現在是身無分文,凍餓交加,別說遊玩,連生存下去都是問題了。

肖彥之沮喪的坐到地上,很想痛哭一番。

好香,因為飢餓而靈敏無比的鼻子突然聞到一股香味,肖彥之情不自禁順著香味走了過去,走不多時,就看到了一家開在路邊的小小食肆。

食肆外的牆角下坐着幾個乞丐,正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肖彥之蹲在門外看着食肆里大吃大喝的人,一面吞口水一面深刻體會著一個真理:果然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吸引力/

餓到頭昏眼花的肖彥之一直都沒有發現在他背後早就綴上了兩個尾巴……那自然是追着他而來的楚笑梧和小安。

楚笑梧從看到肖彥之可憐兮兮的模樣的時候就開始笑。他也覺得自己好像太幸災樂禍了點,但是實在不是怪他,在他印象里,肖彥之不是罵人罵得趾高氣揚,就是氣得又跳又鬧,反正都活力充沛精力旺盛的模樣,可是現在一看,卻可憐得好像被人遺棄的小狗一樣,只差沒搖著尾巴哀叫兩聲了。前後反差太大,委實是讓人想不笑都難。

小安卻被楚笑梧跟蹤的人嚇了一跳。

「少爺,他、他……」小安指著肖彥之,嘴巴張得可以放進一個雞蛋。

「你沒認錯人,他是肖彥之。」楚笑梧很有耐心的跟着肖彥之身後晃。

「少爺你跟着他要幹什麼?」楚笑梧被氣出毛病了嗎?居然特地出門來追肖彥之?難道他家少爺真的打算把肖彥之娶回家去?

「我有我的主意,你別管。」楚笑梧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他的注意力都在肖彥之身上,懶的給小安解釋前後事情的發展。

「嗯?哦。」小安儘管滿頭霧水,但是基於對楚笑梧的崇拜,所以堅信楚笑梧的所作所為必然有他的道理,二話不說就閉上了嘴巴。

「他為什麼不進去?」小安納悶的看着蹲在食肆門口吞口水的肖彥之,低聲問道。明明肖彥之很餓的樣子,怎麼不進去吃飯呢?害他也陪着在外面挨餓。

「也許,是因為他身上少了樣東西吧。」楚笑梧笑的很是邪惡。「他不進去我們進去,小安,你也餓了吧。」

「是啊是啊。」小安點頭,少爺就是人好,知道體恤他。

「那我們去吃飯吧。」楚笑梧一擺手,帶著小安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公子您裏面請。」店小二歡快的招呼著兩人。

「小二,這裏有什麼好吃的?」

好熟悉的聲音,肖彥之身子一僵,立刻把身子縮起來,把頭也藏進了胳膊下面。

「好俊俏的公子哥。」

「就是,氣質風度就是不一般,又瀟洒又高貴,一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裏出來的。」

從肖彥之的身邊傳來嘖嘖的讚歎聲。

俊俏?瀟洒?高貴?他怎麼就沒覺得楚笑梧配的上這些個形容詞?肖彥之不服氣的偷偷撇過去,楚笑梧已換下了昨日的大紅喜服,穿着一件水藍銀緞墨藍滾邊的錦袍,金帶束髮,玉佩攜腰,再加上他本來就溫文俊美,愈顯得風流瀟洒,神采飛揚。

哼,他有什麼好囂張的,他如果也穿的這麼好看,絕對比楚笑梧更英俊瀟洒。

肖彥之恨恨的想着,低頭卻看見自己身上皺成一團的單衣,還沾著泥土,一股子怨氣沒地方發泄,更是把自己縮成一團。

楚笑梧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努力把自己藏起來的肖彥之,咳嗽一聲,藏起唇邊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坐下,故意揚聲對店小二道:「你們這裏有什麼拿手菜,給我報一報。」

那個店小二一聽,忙笑着應道:「小店雖小,卻還有些個好手藝,公子請聽。」隨即抖擻精神大聲報起菜名來:「孔雀開屏、喜鵲報春、金絲玉砌、水晶魚凍、丁香肘子、翡翠蹄筋、醬汁活魚、乾貝珍珠筍、湯爆雙脆……」正經聽的人倒是沒什麼表示,可把一邊的肖彥之饞得口水直流。

「嗯,聽起來都不錯,那每樣都來一份吧。」

店小二一聽來了大主顧,連忙奉茶倒水,也不管楚笑梧只有兩個人,吃不吃的了這麼多菜,只管把流水價的東西往上送。

楚笑梧卻不怎麼吃,每樣沾沾筷子便罷,肖彥之眼巴巴看着滿桌子的美食,鼻子裏聞著各種雞鴨魚肉的香味,口水簡直要流成河了。他好餓,楚笑梧太過分了,居然在他這個已經被飢餓折磨的快要死掉的人面前這麼炫耀。

看着剩了一桌子的飯菜,楚笑梧故意皺眉道:「喲,還剩這麼多,倒掉多可惜。」他左右看看,一伸手指指正靠在食肆外的牆角曬太陽的幾個乞丐,吩咐道:「小二,把這些飯菜都送給他們吃吧。」/吸引力/

「公子爺當真善心。」小二趕緊奉承。

楚笑梧一笑,揚手把一錠銀子拋到了小二的懷裏。「這個是打賞你的。」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小二樂的眉開眼笑,忙不迭的道謝。這一頓飯也不過三兩銀子,而自己手裏這錠可是十足十的十兩一錠的紋銀。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打賞都這麼大方。

好心疼,那些菜都好好吃。眼看着夥計端著菜就要送給門外的乞丐吃,肖彥之內心激烈的鬥爭起來。

怎麼辦?他快要餓死了。到底是餓死重要,還是面子重要?肖彥之努力思考着,很快,咕嚕咕嚕叫的肚子給了他結論:餓死事大,面子嘛,等吃飽了再考慮也不遲。

肖彥之立刻跳了起來,衝到楚笑梧桌子前面道:「楚笑梧,我餓了,這頓飯算我欠你的。」說完,肖彥之從夥計手裏搶回飯菜,抓起筷子就開始埋頭苦吃。

楚笑梧也沒想到肖彥之會突然衝過來,一抬頭,剛想說話,就看見肖彥之面青唇白的憔悴模樣。募然間,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突然輕輕刺痛了一下,似乎有些心疼。

奇怪,他跟出來不就是為了惡整肖彥之的嗎?現在的情況也是他該喜聞樂見的啊,為什麼他會突然冒出這麼奇怪的情緒來?

楚笑梧有些愣神,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情緒,失神間,他倒把自己想說的話都忘了。

「哎,你這個要飯的,居然敢搶飯?」夥計把肖彥之當成了乞丐,趕緊上來趕人。也難怪,肖彥之穿的不倫不類,衣服上又是泥又是土的,又因為凍餓交加臉色也難看的緊,不像乞丐也差不離了。肖彥之氣的瞪他一眼,正想發作,卻被楚笑梧一把拉住了胳膊。

「呀,彥彥你怎麼在這裏?我找的你好辛苦。」從迷茫中回過神來,楚笑梧立刻想起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立刻把剛剛的迷惘扔到了腦後,馬上換副表情,柔情似水的凝視著肖彥之。

「你叫我什麼?」肖彥之頭皮一陣發麻。好肉麻,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子,居然被人叫「彥彥」,連他娘都沒這麼叫過他呢,楚笑梧怎麼可以說的這麼不臉紅。

「彥彥啊,你不是不讓我叫你……」肖彥之反應奇快,一把捂住了楚笑梧的嘴巴,硬是把下面那娘子兩字堵了回去。/吸引力/

肖彥之趕緊看看左右,幸好沒人聽見,否則他還要不要見人?

「不許這麼叫我。」肖彥之鼻子都在冒煙。

「那怎麼辦?」楚笑梧態度極好,立刻虛心請教。

「叫我肖公子。」

「不,我喜歡叫你彥彥或者……」楚笑梧的嘴再度被捂了起來。

「這兩個都不行。」肖彥之氣急敗壞。

「除了這兩個我都不喜歡。」楚笑梧堅定不移。

肖彥之的拳頭都握了起來,怒視了楚笑梧半天,無奈楚笑梧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用一種應該稱之為含情脈脈卻讓肖彥之寒毛直豎的神情凝視着他。

「隨便你啦,反正不許叫……那個。」最終還是肖彥之敗下陣來,悻悻然的認輸。

「我就知道彥彥你心地好,不枉我喜歡你。彥彥,你餓了吧,快吃點菜吧。」楚笑梧咬住嘴唇,忍着笑勸肖彥之吃飯。

這演的是哪齣戲?小安在一邊看的目瞪口呆,一會看看時不時偷笑一下的楚笑梧,一會瞧瞧黑著臉吃飯的肖彥之,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肖彥之餓得急了,吃的是狼吞虎咽。他正吃着,抬手間一不小心碰翻了碟子,油膩的菜汁立刻撒的滿桌子都是,小安趕緊從懷裏拿出一塊布,把菜湯擦乾,免得弄到楚笑梧的衣服上。

正吃得起勁的肖彥之瞄了一眼,不關心的繼續苦吃。

嗯,不對,那塊布怎麼這麼眼熟呢?肖彥之停了嘴,立刻抬起頭又仔細看了一眼小安手上那塊被當成抹布來用的東西。

「啊——」肖彥之跳了起來。

那不正是他尋尋覓覓千思萬想的包袱——皮嗎?

「你什麼時候把我的包袱偷走了,太過分了。」

肖彥之一時間也忘記了自己正在吃人家的飯,怒氣沖沖的跳起來,從小安手裏一把搶過曾經是包袱皮現在只能叫抹布的東西,面目猙獰的追問。

小安被嚇的跳了起來,趕緊躲到了楚笑梧背後。

「咦,這是你的包袱。我還說呢,誰會把這麼好的包袱扔了。不過這可不是我偷的,這是昨天晚上我撿到的,我以為沒人要,所以就拿來廢物利用啦。」楚笑梧理直氣壯的分辯,順便回頭拍了拍小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裏面的衣服和錢呢?」

「衣服,吶,在那裏呢。」肖彥之順著楚笑梧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牆角處的一個老乞丐正裹着一件白緞繡花墨銀壓邊的衣服眯着眼睛打瞌睡。

一旁楚笑梧還在閑閑的解釋:「我瞧那料子還好,送給人家總比當抹布強。像這塊布料就差勁多了,只有擦桌子的份。」

肖彥之看着那件衣服,心疼的都快哭了……這可是他最喜歡的衣服啊。他上次去京城的時候,專門請京城第一綉坊錦繡齋最有名的師傅巧姑給他做的。一件衣服花了他三百兩銀子,還等了兩個月才拿到。他愛惜的不得了,不是隆重的場合都不捨得穿。這次逃跑他第一件事就把它放進了包袱里,現在卻被楚笑梧不長眼睛的送給乞丐。

不行,他要拿回來。

想也不想的,肖彥之就沖了過去,想把他的寶貝衣服搶回來。

「救命啊,有人搶化子的東西,太不要臉了,大家看看呀。」那乞丐一見有人搶他的東西,頓時大哭大叫起來。

另幾個曬太陽的叫化子也同仇敵愾的圍了過來,把肖彥之圍在中間,看樣子就打算動手。肖彥之一看這架勢,立刻不知所措的僵在那裏,耳朵里同時灌滿了指責聲。

「這人怎麼連乞丐的東西都要搶,太不要臉了。」

「就是,光天化日下,真是世風日下。」

肖彥之臉紅一陣白一陣,看看周圍一雙雙鄙夷的眼睛,聽著難聽的話,又是氣又是急又是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一時間竟卡在了那裏。

楚笑梧已經笑得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腰來,還不停的揉着肚子。小安也看的是目瞪口呆,眼睛睜得奇大。這個肖二少爺做事好奇怪,都不想一下。

楚笑梧死撐著把笑咽了下去,這才趕過去把肖彥之拉回來。

那乞丐一見是剛剛大方施捨的公子,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才悻悻然的散開,放了肖彥之。

「那錢呢?」肖彥之可不領楚笑梧救他之情,一坐下來,就咬牙切齒的繼續追問。

楚笑梧眨眨眼睛:「我剛剛花掉了。」

一口悶氣上涌,肖彥之險些背過氣去。哦,原來剛才楚笑梧流水一樣花出去的都是他的錢?他拿着他的錢大吃大喝外帶送人情,而他這個金主呢?卻得忍飢挨餓受凍,還要承他的情受他的恩?這叫什麼世道?

他想殺人。

肖彥之瞪着面前一臉溫柔的俊顏,努力按捺着想要撲過去掐死楚笑梧的慾望。

「彥彥,你別這麼看着人家,多不好意思啊。」楚笑梧裝出害羞的樣子,微垂下頭。

嗯,少爺裝腔作勢起來還真是——噁心。

小安趕緊轉過頭,不敢再看楚笑梧,免得完全破壞楚笑梧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

「你憑什麼花我的錢?」肖彥之的心在泣血。

「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嗎?我和你已成夫妻,還分什麼你的錢我的錢。」楚笑梧理直氣壯。/吸引力/

肖彥之無力的抱住頭,不知道該不該找塊豆腐去一頭撞死算了。

好容易吃完自己請自己吃的飯,肖彥之又得面對一個問題,他和不和楚笑梧一起走。

肖彥之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和楚笑梧一起走。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正所謂一文錢難死英雄漢。他沒錢,難道餓死自己不成?相比較之下,還是暫時委屈自己和楚笑梧待幾天吧,反正只要他牢記要和他劃清界限就行了。

肖彥之暗自盤算著。至於今後怎麼辦?他連想都沒去想,反正憑他那簡單的腦筋,也還真想不出什麼主意來。好在肖彥之性子樂天,堅信「車到山前必有路」,所以倒是一點也不發怒。

肖彥之吃飽喝足,又換了衣服洗了臉,立刻恢復了肖二公子的精神氣派。楚笑梧在這當前,吩咐著準備了乾糧食水等物,最後,居然又不知道從哪裏變了三匹騾子出來。

果然有錢好辦事,肖彥之看着楚笑梧把一切都準備的妥妥噹噹,一面為自己的錢哀悼,一面也不得不承認楚笑梧的確比他經驗豐富外加思慮周詳。

騎騾子畢竟比人走要舒服得多。肖彥之吃飽穿暖,又不用自己勞動雙腿走路,自然有了心情看風賞景。這一路行來,視線所及再無阻礙,一眼望去,曠野悠悠。上面是碧天白雲,下面是闊野無涯,人的心情氣度為自然所感染,自然也大方舒暢起來。

肖彥之被拘束的久了,這等在旁人看來並無出奇的景象,在他瞧來卻是新鮮無比。加上他性子單純,雖然氣的快但是也忘的快。這時候心情一好,倒是把剛剛受的滿肚子氣盡皆忘記了,只顧著看不完的新鮮瞧不完的風景,連身邊的楚笑梧居然也變得不是那麼討厭了。

走了一陣,肖彥之起了興緻,居然一提韁繩,打着垮下的騾子飛奔起來。楚笑梧臨時買的騾子雖然不是什麼好馬良駒,倒也膘肥體壯,跑起來也是有聲有勢的,風聲過耳處,倒也有點御風而行的味道。

肖彥之跑了一陣,覺得累了,這才由著騾子緩緩慢下來。

楚笑梧也不管他,帶著小安不急不徐的跟在後面。瞧著肖彥之興高采烈的樣子,他突然間竟然忍不住有點羨慕起來。

他多久沒有過這麼單純的喜悅過了?

父母一過世,他願不願意都得長大。每日家裏店裏忙忙碌碌,天天對著些不順心的事煩惱。雖然認真說起來那些煩心事少有大事,一般都是些個提不到桌面上的事情,卻又由不得人不去想,由不得人不關心。他也算是比較想得開的人了,卻照樣難得有這樣的時候。

肖彥之的單純說起來應該是缺點,既不夠成熟,也不能擔事主家。但是這樣的人卻容易快樂。就算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轉個身就忘了。真是輕鬆得叫人羨慕,放任得讓人嫉妒。

看着肖彥之輕鬆的背影,楚笑梧突然覺得自己每日裏汲汲營營的生活委實是件頗為無趣的事情。

「我們來比賽好不好?」肖彥之拭了拭額上的細汗,轉頭對跟上來的楚笑梧叫道,興奮的他早就忘記了要和楚笑梧劃清界限。

楚笑梧輕輕一笑,答應一聲,一提韁繩,先自沖了出去。

「你耍賴!」肖彥之大叫着追了過去。

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事情?小安瞪着跑遠的兩個人,沮喪的垮下肩膀。拜託,看看清楚好不好?那是騾子不是馬。肖彥之無聊,他家少爺怎麼也陪着無聊起來?兩個人騎著騾子比賽?讓人瞧見他們還要不要見人了?好歹兩個人都是大家公子出身,有點形象意識好不好?他這個做人家下人的都覺得尷尬,他們自己倒是不臉紅。

小安怨恨的嘀咕著,但是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打打騾子,也追了上去。

兩個人一會跑一會走,肖彥之興奮起來,不時扭頭和楚笑梧說個不停,不是抱怨肖子風喜歡罵他,從來就看不到他聽話乖巧的時候;就是說他娘總是操心過度,遠一點的地方從來不讓他去;再不然就是他哥哥肖習之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卻總是管他頭管他腳的……/吸引力/

肖彥之這邊喋喋不休的抱怨,楚笑梧卻聽得好氣又好笑。果然是小孩子,記吃不記打,這一會兒就完全忘了和他生氣了。

騾子走的比人快,兩個時辰上下,三人已經走出一百餘里地了,四下里全是農田。北方天寒,多種植玉米等物,此時秋高氣爽天氣,玉米已經成熟,還未收割,高高的玉米株密密麻麻的遮住了他們的視線。肖彥之見過的只是單株的玉米穗子,哪裏見過這麼廣闊的玉米林,立刻覺得希罕無比,忍不住驚嘆起來。

「呀,我第一次見這麼多的玉米。」

「你錯了,那不是玉米,是包殼。」楚笑梧卻在一旁一本正經的糾正道。

原來不是玉米,他太無知了,真是五殼不分。肖彥之臉一紅,點點頭,為自己認錯了玉米和包殼而頗有點感覺不好意思。但是一面點頭他腦子裏卻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肖彥之一面走一面尋思,突然間恍然大悟,猛然回頭怒視著楚笑梧:「你耍我。」

楚笑梧依舊板著臉,一臉認真:「我沒有耍你,那的確是包殼嘛。」

「包殼就是玉米,我哪裏說錯了?」肖彥之氣的想打人,害他以為自己真的說錯了呢。

「哦,原來包殼就是玉米啊,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楚笑梧真誠的看着肖彥之,無辜的解釋道。

跟在背後滿腹哀怨的小安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趴在馬背上狂笑起來。小安越是笑,肖彥之的臉越黑,眼睛裏的火也越大。他沒見過比楚笑梧更惡劣的人了。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根本是故意捉弄我。」

「我真的不知道,我又沒有種過地,怎麼會知道呢?真多謝彥彥你了,讓我多知道件事,今後可不會被人笑話了。」

肖彥之狐疑的看看楚笑梧又看看低着頭笑的渾身顫抖的小安。分不清楚笑梧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在耍弄他,他罵又罵不得,不罵心裏又憋得慌,瞪了笑得眼淚都出來得小安一眼,狠狠的拍了屁股下面的騾子,悶不做聲的往前走。

楚笑梧咬牙忍着笑,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傍晚時分,三人到了丹鳳縣,楚笑梧揀了家乾淨的客棧,安置下來。

終於可以休息了,他快要累死了。趕了一天路,又累又困的肖彥之一看到床就立刻感動無比的撲了過去,連衣服都不脫就躺了下去。真是舒服,這張普通簡單的床雖然比起他家裏軟軟的香香的床來實在是差的太多,但是還是讓肖彥之從心底湧出一股子幸福的感覺。

肖彥之正打算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覺,就看到楚笑梧居然走到床邊,看樣子就要上床。肖彥之彷彿被蠍子蟄到一樣,尖叫一聲就跳了起來,指著楚笑梧大叫:「你要幹什麼?」

「睡覺啊!」楚笑梧理所當然的回答。

「這是我的床,你睡到別的地方去。」肖彥之申明主權。

「我們是夫妻,自然同床共枕。」楚笑梧提出自己也擁有一半主權的理由。

「誰和你是夫妻。」肖彥之臉紅脖子粗的嚷起來。

「難道你沒有和我拜堂嗎?」楚笑梧一臉哀怨。

「有是有,可是,可是那是一時權宜之計……」

「終身大事,豈有權宜之說?」楚笑梧義正嚴詞的駁斥。

「……」肖彥之哼了半天,索性耍賴:「我不管,反正我不和你一起睡,你找別的地方去睡。」

「你說這話可真不要臉,房錢可是我家少爺掏的,要走也你走。」小安一邊冷言冷語。

「他不是我的錢就是他的錢,我和他不分彼此嗎?」肖彥之並不笨,立刻把楚笑梧曾經說過的話重複出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是啊,但是我說的是你的錢就是我的錢,我可沒說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楚笑梧插嘴,提出兩者的差異。

「哪有這種道理?」肖彥之第一次領教了什麼叫做歪理,虧楚笑梧還能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那好,我去睡大街。」肖彥之說不過楚笑梧,賭氣站起來就往門外走。

「罷了,既然你這麼討厭我,那我也不勉強你了。我去另找地方睡,你好好休息吧。」楚笑梧斂起笑容,換上一副受傷的表情,垂下眼睫毛幽幽一嘆,站起來越過肖彥之走了出去。

看着楚笑梧彷彿很是落寂的背影,肖彥之心裏突然生起一絲歉疚。再怎麼說,人家喜歡他又不是什麼錯誤,而且楚笑梧對他似乎也一直很好,他是不是太凶了點。

可是楚笑梧再喜歡他,對他再好,也不能改變他是個男人的事實啊。肖彥之一面向自己的良心解釋著,一面趕緊小心的把房門關上,防止楚笑梧後悔。

楚笑梧倒是沒再打擾他,另要了間房,帶著小安住了進去。

「少爺啊,你當真喜歡上他了嗎?」替楚笑梧鋪好床后,小安坐在自己的床上,半天還是沒忍住好奇心。

「誰要喜歡一個男人?」楚笑梧躺進暖暖的被子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瞟了小安一眼。「我只是覺得他很好玩,所以才一直跟他鬧啊。你瞧剛才他的表情,是不是很好看?」

「是喔。」想起一路上肖彥之變來變去的臉色,小安誠實的點點頭,同意楚笑梧的看法。

「不過少爺你這麼做很惡劣耶。」小安的良心忍不住探出頭來發表公正的評論。

「一般一般,見笑見笑。」楚笑梧眨眼微笑,大言不慚。

「那我們到底去哪裏啊?」小安揉揉眼睛,也躺到了床上,他也困得不行了。/吸引力/

「我打算去洛陽,少白現在就住在洛陽城外的百草坡,他捎了幾次話讓我去,我都沒時間去,這次剛好去瞧瞧。聽說他已經悄悄的成親了,也不告訴我一聲,真不夠朋友,我這次去一定要見見他娶的是什麼天仙美女。」

「樊少爺人那麼冷,居然有人能受得了他?」小安嘀咕,想着去年樊少白在楚家住的那半個月裏,就沒見他露過一次笑臉。一天到晚板個臉,好像誰欠了他八百兩銀子沒還似的。看人的時候老是冷冰冰的,大夏天的都讓人直冒寒氣。

「這你就不懂了,所謂羅卜白菜,各有所愛嘛。」楚笑梧開導小安。

「……」小安眨眨眼睛,他沒想這麼多,只是很想知道自家少爺喜歡的是羅卜還是白菜。畢竟這關係到他今後的幸福生活,別人,他才懶得操心呢。

楚笑梧枕着雙臂躺在床上,卻忍不住想起肖彥之來。

他餓得可憐兮兮的模樣,被自己逗得氣鼓鼓得神情,興奮高興得表情還有笑的又單純又開朗的樣子,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晃過……想着想着,楚笑梧忍不住挑起了唇角。不是他說,這個肖彥之還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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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錯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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