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程願水面無表情地盯着充滿歡樂氣氛的舞池中央,尤其是當中被一群穿着性感的美艷女子所環繞的俊美男子。他的笑容幾乎可以照亮整個大廳,很顯然地,他本人是很享受這樣眾星環月的艷福。
程願水有些疲憊地更換身體的重心,她可以感受到雙腳的僵硬疲倦,她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揉一揉,希望讓血液再次運行起來。這就是她這幾天的寫照,總是累着、累着,血液就像是凝結起來一樣,畏寒怕冷,吃什麼都會反胃。
最近一個禮拜來,古漢澤又再度故態復萌,借故往外跑,累得所有的保全小組人仰馬翻。幸運的是,他所到之處還能事先檢查,並限制人員出入;只是隨着東紳股東代表大會日期的逼近,程願水心裏就越不安,因為每接近一天,古漢澤的重要與被除去的必要就更甚一天,他仍有任何危險發生的可能,她的心就一直懸着。
但她卻找不着機會和他細談,古漢澤刻意躲着她,一整天下來,他們幾乎交談不到十句話,交談的內容也不外乎公事;偶爾,她捕捉到他凝視的視線卻是冷酷的,所有之前的溫暖甜蜜就好像黑白電影一樣,令人懷舊和不復重現。
甚至,他還公然與人調情,就像此刻,那個衣着性感迷人的女人勾着媚眼,雙手幾乎環上了他的頸,誘惑魅人的意圖昭然若揭,古漢澤來者不拒,風流快活的享受着這一切。
他們的大膽行徑引起會場裏一陣交頭低語,程願水可以感受到數對同情的眼光,畢竟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也是他合法的妻子,假如一切真如他之前所說的。
她試着不被他傷害,假如這就是他要的結果,她努力地保持着面無表情,就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軟弱和無助,尤其是古漢澤。
舞池裏,古漢澤又擁着另一個性感女孩起舞,程願水努力回想這個女孩的名字,美娜?美玲?她曾是檔案中出現的名字,也是他舊情人之一。從他們親密而熟稔的肢體語言,他們一定曾經是非常親密的“好友”。
他們轉着一圈又一圈,那個女孩穿着一身火紅的晚禮服,長長的艷紅裙擺也隨着搖曳生姿,古漢澤則溫柔深情的凝視着他凄里熱情如火的女郎,兩個人就好像忘了這個世界似的深情對望。
程願水不需要轉頭,就知道整個大廳里竊竊私語的是什麼話題,四面八方投過來的好奇或者同情的眼光如湖水湧來。她幾乎可以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蒼白,因為她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直竄心頭。
程願水皺起眉頭,閉起雙眼抵抗腦中的意識模糊,甚至隨之而來的一陣昏眩,她連忙伸手想扶住牆面。
程願水的手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驚,連忙轉過身來,卻因此而失去重心,雙腳虛弱地無法支撐,幾乎就要跌落地面。
文森連忙把程願水緊緊抱住,心痛地看着懷中這個臉色如同白紙一樣的女孩,他試圖把程願水抱得更緊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懷裏這個渾身冰冷的可憐女孩。
“程!”他低喚着,並輕輕拍拍她的臉頰。
程願水緩緩地張開雙眼,試着集中焦點注視眼前這個關注的臉龐,是文森。“我怎麼了?”她嘗試着掙脫文森的擁抱,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文森只好眼睜睜又愛莫能助地看着程願水倔強努力地穩定自己。他當然知道程願水為何會如此虛弱,還不是為了那個男人!從那天古漢澤決定參加東紳的股東代表大會開始,古漢澤就對程願水不理不睬,甚至完全不顧慮她的工作負擔,任性地加重所有人的任務,害得所有人為了他到處奔波。
他知道程願水的腸胃最近不舒服,而他從未看過程願水如此,所以很為她擔心,但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倔強讓他絲毫幫不了她。
而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從遠處密切地守護程願水。雖然程願水表面上裝的非常堅強,可是他從她臉上的憔悴和疲倦,知道她的平靜只是一種偽裝。
這次,古漢澤實在太過分了,竟在眾人面前公然侮辱程願水!文森不禁回頭望向舞池中央,找尋那個罪魁禍首。
“文森,快帶我出去,我快吐了!”程願水虛弱地拉拉他的衣服,整個人幾乎靠在白色的牆上,她的臉就和白色的牆幾乎同色。
文森也顧不得古漢澤了,連忙一把抱起程願水,就在眾人好奇和竊竊私語的開道之下,離開了大廳,把所有新引發的有關他和程願水的斐短流長,瀟洒地留在身後。
古漢澤默然不語地看着這一切,他眼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與苦澀。
“我們繼續跳舞吧!”在他身旁小鳥依人的紅衣女郎仰着頭,大眼睛眨吁眨,嬌瞠的嘟着嘴巴說。
他充耳不聞身旁嬌嗔的問話,仍然盯着程願水和文森消失的地方,直到女郎又把手兒大膽地環抱他的頸項,想要再爭取他先前的注意。
古漢澤突然不耐煩地把她八爪魚似的雙手撥開,深沉的臉色無比的凝重,女郎無法置信自己的魅力竟在一瞬間消失了。
“你是怎麼了?剛剛不是好好的嗎?”她噘起肥厚的紅唇,撒嬌的跺着腳,一副不從的模樣。她看他仍然心神不寧,還掛心着剛剛離開的妻子,不禁吃味惡毒地說:“你老婆和別人跑了!你還擔心她幹嘛?”
古漢澤臉色鐵青的抓住女郎的手,他狂怒猙獰地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準侮辱我的妻子。”
女郎畏縮地連忙點頭,因為古漢澤眼睛裏燃燒着火焰,就好像會吞噬所有生物的那種火焰,她害怕極了。
在他的手放開她后,她逃命似的逃離了這個臉色極度陰沉鐵青的男人身旁。就算他身價數十億,下次她再也不敢招惹他了,畢竟一個還迷戀着妻子的男人是沒有投資價值的。
剎那間,大廳內的人們全都停下來,就連樂隊也不知所措的停止演奏,剛剛還歡樂熱烈的氣氛,一下子變成了連深呼吸都可以清晰可聞的靜寂。
古漢澤環視偌大的廳堂一圈,卻感到無比的空虛。他究竟在做些什麼?這些人、這些奢華,甚至那些紙醉金迷的拜金女郎,還有他心中那股狠狠燒着的怒火,究竟是為了什麼……
程願水和文森的親密行徑,讓他嘗到萬隻螞蟻嚙心的痛楚,古漢澤迷惑地緊盯着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想起程願水蒼白如紙的臉色,難道她也對自己有這麼一絲真情真意嗎?她也會為自己身旁的女人感到心如刀割?
念頭才剛浮起,古漢澤又冷酷的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的瞞騙和虛假,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又再度嘎嘎飛舞着,吞噬了所有的柔情蜜意。
只見古漢澤猶如帝王般的冷峻臉孔沒有一絲表情,冷冷地對着正等待指示的樂隊們點了點頭,悠揚深遠的高音小提琴樂聲再度充滿了整個大廳,舞客們再度隨着音樂起舞,一切似乎又從剛剛出軔的那點再圓滑地繼續下去。
———
事實上,很多事情已經改變了。
真正察覺到不同的是李管家。這幾天來,古漢澤手邊的煙灰缸里常常堆滿了煙嘴,他總是來回清理了好幾遍,卻還是敵不過古漢澤吞雲吐霧的速度。甚至一杯又一杯的灌着威士忌,茶几上也常常橫躺着一瓶又一瓶的空酒瓶。他也不再外出,甚至不過問公司的事情,就是一個人悶在書房裏,整天都不說話,誰也不見,甚至誰也不準進房裏一步。連古漢澤一向一絲不苟的頭髮也覆蓋在臉上,無比的頹廢,臉上青青地長滿了鬍鬚根兒,雙眼則佈滿血絲,不復見他一貫的優雅瀟洒。李管家憂心的想着,這樣喝下去怎麼得了?
連那個林功宇也不再來,聽說被解僱了,好像涉嫌股票內線交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林功宇在時還會幫着勸古漢澤。唉!怎麼會這樣?林功宇不是新亞的二老板嗎?最近的年輕人,實在是搞不懂。
李管家滿是皺紋的老臉憂慮地皺成一團。古漢澤甚至也不讓他的新婚妻子進去書房裏,他嘆了口氣。多少次看到她在他的門前悄然淚下,兩個人都是人前人後逞強,撐個沒事人般,偏偏所有委屈辛酸往暗裏肚裏吞,看得他這個熟於人事的老人真是不忍。老李無奈的搖搖頭,正抬起手來想敲敲書房的門。
“李管家,他……今天吃飯了沒?”程願水正朝房裏走來,看到老李手上端的飯菜。
“唉!少爺這個性,雷打不動。”老李苦笑着。
“拿給我吧,我再試試看。”程願水溫柔的說著,並從容地接下他手上的盤子。“你回去忙吧。”
老李無聲地屈身退下,離去之前還看了她一眼:只見陰暗的走廊上,文弱纖細的婷婷身影,欲言又止的猶豫,想敲門的手輕輕抬起又放下,又再度抬起。
“是我。”她輕輕地抵着門,小聲地呼喚。
門裏並沒有動靜,她正想再說些什麼,一句話兒正在舌尖,酒瓶砸碎在門后的爆裂聲讓她把話吞了回去。
“別煩我!”他在門后低聲吼着。
即使隔着一道門,她依然可以聞見門后濃烈的酒氣和煙味。
“你該吃飯了。”她試圖心平氣和的說著。“況且,明天是個重要日子,你必須有體力精神應付明天的股東大會。”
門后沉默了許久,悄然地被打開了一線門縫。
程願水驚訝地推開這扇已經對她封閉了多日、隔絕他們的門,映入眼帘的果然就是滿地的空酒瓶、滿室的煙霧,和多日不見、頹廢又憔悴的古漢澤。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用深沉的眼神凝視着她,眼神又凌厲又溫存,她不禁迷惑了起來。
對於程願水而言,幸福彷彿是有配額的限制,那一天醒來,一切全變了,她只知道那個早晨,當她進入杯盤狼藉的餐廳時,古漢澤也是用這種眼光看着她的。
一切的一切都改變了,而最詭異的是,林功宇從那天開始也不見蹤影,古漢澤也不曾詢問過。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地想着,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何古漢澤的眼神帶着那樣的痛楚和期望?
難道他已經知道,知道她的隱瞞?
即使心裏的不安一直像雷雨前陰霾的烏雲,以雷霆萬鈞的速度籠來,程願水仍暗自強打起精神。她隱約有一種預感,不祥的預感,不管他們還能在一起的日子有多短,她都希望她能令他快樂。
“就放在這裏吧。”古漢澤背靠着窗,夕陽火紅的光線襯得他整個人也像在燃燒,而他的語氣竟然有一絲的溫柔。
程願水有些驚訝的抬頭,在他粗獷未理的臉上,疑惑地尋找是否真有這麼一絲的懷舊?
她輕輕的在雜亂的桌子上空出一小片空間,把餐盤放下。
“吃點東西吧,你這幾天吃的不多。”
“你也擔心我嗎?還是擔心明天重要的會議我會讓你功虧一簣?”
程願水正背對着古漢澤,她的背脊僵住,整個人都楞住了。她可以感覺到古漢澤的眼光正銳利地“研究”她。
“你在懷疑什麼嗎?還是擔心什麼?”程願水輕聲地說,還是背對着他。“我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的。”她喃喃自語。
“你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古漢澤疑惑的問着。
“沒什麼。”
程願水搖搖頭,一種決絕的氣概由心中湧起。明天將是一場龍爭虎鬥,她一定要是贏家,因為這回的賭注實在太過珍貴了。
“這幾天,你有訪客。”程願水的語調非常平靜,幾乎聽不出任何異樣。“就是那回和你跳舞的美女,美娜,你應該知道。”
“她有事?”他沒好氣的問。
程願水轉過身來挑眉看着他,研究他的表情想從中找出任何關切的蛛絲馬跡。
“你怎麼問起我來了?也許你們之間有要事,因為她倒是來了好幾回。”
“你真正想說些什麼?”他咬牙切齒的說:“你和文森的事情,我還沒過問,你倒是端起妻子架勢質問起我來。你和文森幽會偷情的時候,怎麼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程願水的臉色一下子刷白而憔悴。她望着他,無言的望着他,心中是一片痛楚、迷茫與混亂。
良久良久……
“我和文森沒什麼的,你知道我愛的是你啊!”她坦率的回答,眼底是坦白和受傷害的淚光。
“你愛的真的是我嗎?還是只是權宜?就像你以前所說的,你不要我問起你的過去,是不是你的過去是骯髒又污穢,不可告人又充滿謊言?你和文森之間真的如此純潔,那麼,昨天你們去醫院又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要特地對老李說要瞞着我?”古漢澤倚在窗邊,點了一根香煙,吐着煙霧。白色的氤氳之下,他的表情就像一個難解的謎題。
程願水怔住了。
“你派人調查我?”她不可置信地低語着。
“對,我請了一個私家偵探調查你,他的報告可真是非常精彩豐富。”古漢澤從雜亂的書桌上抽了一本厚厚的資料夾,看也不看就丟給她。
程願水還呆立着,厚厚的資料跌落在地毯上,埋頭的照片文件一張張飛出,整個地面全是程願水各個時期的照片。其中最多的就是她和文森交頭接耳討論案情的照片。在這樣的時間點上,單純公務的照片卻顯得非常刺眼曖昧。
那,他知道古老和她的關係了?程願水不安地看着他。
“你在猜想,我究竟知道多少?”古漢澤的眼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臉上,帶着一種固執的、憤怒的力量。
“這份報告除了你早期的資料還沒補齊,其它的已經是非常完整了,包括你和我爺爺之間令人作惡的關係。”他冷笑又猙獰的說。
程願水默然不語,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和震驚。古老對古漢澤的心機和陰謀的確是令人作惡,雖然自己也是心機和陰謀的一環。想到這裏,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古漢澤見她低着頭什麼都不否認,罪惡感十足的樣子,心裏的最後一絲希望火花熄滅了。他離開窗檯,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用手托起她的下額,卻無情犀利地審視着程願水帶淚的臉龐和眼睛。
他低沉的問:“這一切是真的嗎?真的是他要你來說服我去參加他的戰爭?他要你不擇手段來接近我,達到他的目的?”
程願水默默的點了頭。
“即使是用你的身體來迷惑我?”他還不死心的問。
程願水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額。但,仍然沉默着。
“很好!很好!”他點了點頭,落寞的轉過身去,臉上竟是奇異的笑容。
古漢澤失去控制的大笑着,瘋狂的大笑着,只是嘶吼的笑聲之中,卻漂浮着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悲哀。
程願水只感覺淚水不斷的滑落,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這一切就只是因為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追求自由。她犯了一個天大的大錯,可是,她能不能再度擁有幸福呢?因為……她忍不住輕輕地用手撫摸自己還很平坦的小腹,這兒已經孕育了一個神奇的小生命了。
昨天文森硬拉着她去醫院,毫無血色的嘴唇和昏眩嘔吐的徵兆,她自己雖沒注意到,文森這個堂堂六尺男兒卻猜到了。
她多麼希望這個小生命能擁有幸福的雙親,有一個平凡的家庭,那是她夢寐以求的。
程願水哀求的望着古漢澤,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手裏不斷地撫弄胸前的項煉,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着改變這絕望的一切,即使是屈辱的哀求。“我……真的是愛你的。”
古漢澤就像被針扎了一下,立刻轉過身來,他的眼神更加嚴厲而獰惡了。
“哈!你愛我?你和文森公開的打情罵俏,傳言不斷,你也太侮辱愛情的高尚了!你愛我?你們同進同退這麼多年,文森還為了自己的前途將你送給我,到現在我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第一次竟然是文森成全的,不是嗎?你把這樣污穢的事情當作是愛?你侮辱了愛這個字,也侮辱了你自己。”
程願水感到一股深沉的痛苦從心裏急促猛烈的爆發出來,她閉上眼睛,想穩住自己,不要讓古漢澤的無情言語擊敗了。
“說話!”他緊抓住她虛弱無骨的身子搖晃着,大力的搖晃着。“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說話啊!你可以再說一次!我告訴你,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程願水感到自己就像在波濤洶湧的大海里載浮載沉,晃得她頭暈腦脹。最近的辛勞和擔憂全一古腦地湧上來,她眼前一陣昏麻,雙腳。一軟,不自主地失去了知覺。
古漢澤連忙停止自己失去理性的搖晃,看到程願水緊閉的雙眼下疲憊的痕迹,嘴唇透着青色,她弧度優美的額頭佈滿滴滴的冷汗珠,像一個失去生命的精緻娃娃,緩緩地癱軟在地上。
古漢澤心裏不忍的抽痛着,他蹲下來,溫柔地為她拭去鼻頭上的冷汗,心中湧起千百種不知名的錯綜情感。
他把她失去知覺的身子橫抱起來,對於她過輕的體重有些詫異。她的體味和香氣仍是那樣的熟悉,他該如何對待這個女人?一個滿身謊言的女人。
他緊緊地抱着她,用一張毯子溫柔包裹着她,讓她棲息在他的胸前。坐在他的皮椅上,靜靜的等着她,等着她醒來。
他靜靜地抱着她,天色也從昏黃變成了深藍,房裏漆黑一片。他聽着她微弱的呼吸聲,閉目養神,畢竟,明天是東紳集團的股東大會,也是這一切可怕陰謀的起點。龍爭虎鬥的明天,他將和那個一直伺機而動、寄發恐嚇信函的鼠輩決一勝負,他必須養足精神。
———
老管家身後跟着文森。他們看天色已暗,而古漢澤和程願水卻沒有動靜。兩人來到門口,老李輕輕地敲着門。
“進來!”古漢澤輕聲的說,不想吵醒沉睡中的程願水。
“怎麼這麼黑?我來開燈。”老李自作主張地打開室內電燈,一下子,滿室燈火通明。
程願水被刺眼的燈光一驚,立刻拔槍。受過訓練的矯健身手,由其快速的拔槍動作可見一斑。
老李不知所措,連忙舉起雙手。
程願水眨眨眼睛,有些啼笑皆非。她看見老李身後的文森,睜大眼睛無法置信的樣子,再看看身後面無表情的古漢澤,跌落地上的毛毯,程願水不禁脹紅了臉。
“程,你昏頭了?”文森關懷的視線從她巡迴到古漢澤。
“抱歉,老李,嚇着你了。”程願水低着頭收起槍來,有種昏眩的迷惘。
文森有些擔心程願水的身體,加上她已懷有身孕,使他對於程明天的重大工作壓力感到焦慮,因為程很顯然是想採取最激烈的保護措施,也是最危險的作法。他不想附和她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態,卻不得不做為她的後盾。
“古總,我想跟你說些話。”程願水臉上依稀的淚痕,讓文森更堅決的想保護她。這幾天,古漢澤對她不理不睬甚至冷言冷語,他不想她如此受委屈。更何況程願水已經懷了古漢澤的孩子,更需要孩子父親的溫存支持,他急切地要古漢澤負起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我也正想找你!”古漢澤臉色鐵青。他看文森毫不避諱的打量着一直低着頭的程願水,當中的情意任何人都可以一目了然。
兩人的語氣都不是非常平和,心灰意冷的程願水有些覺察地抬起頭來,她盯着文森,輕輕地搖了搖頭,暗示他不許透露任何訊息。
“程,我看不下去了!我要說!”文森猛烈地搖頭,他的拳頭重重的捶在書桌上,臉上的表情激動而沉重。
“文森,明天就是我們最重要的一天、沒有什麼比明天還重要。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明天的事情,這也是你找我的原因,不是嗎?”程願水連忙走到文森身旁,想阻止他的魯莽。
“文森,想說什麼就說吧!”古漢澤命令的說,他的表情更加冷酷而無情。
“別說。”程願水做最後的掙扎,她急得眼淚怏要流出來了。
“我是為你好,你總不能一直瞞他。”文森叫着,他不忍心程願水那樣的自苦。
“到底有什麼事?願水瞞了我什麼事?”古漢澤巍巍地站了起來,臉色冷峻而高傲。
“她懷孕了!”
整個房間靜默了許久,安靜到就連水管里水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誰的?”古漢澤嘲諷的問。
難道程願水和文森真的如他所料,早就暗通情款?他暴怒的眼睛睜的老大。難怪他們昨天會去醫院,難怪那個私家偵探繞着圈子說話!他一副想殺人的神氣朝文森逼近。
古漢澤一把抓住文森的衣領,他的手指堅韌而有力,喘着氣說:“她是我妻子,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文森和程願水呆立着,兩人都沒法想像,古漢澤對程願水的猜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程願水再也忍不住地潸然淚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的樣子就像是被拋棄的可憐孩子,依戀地望着不屬於自己的家鄉燈火。是怨恨?還是離愁?她自己也弄不清了。
“程哪裏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侮辱她、作賤她!”文森睜大雙眼,不甘示弱的大喊着。
“侮辱她、作賤她的是你,不是我,是誰把她當作功名利祿的階梯往上踩?是誰陪着她到處去和人出任務、去當別人的情婦?”古漢澤激怒地吼叫。
文森一聽,氣血上沖,顧不得一切,右勾拳狠狠地往古漢澤臉上揮去。
只見兩人扭打成一團,老李在旁邊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他們打的激烈,他擔心兩個人都挂彩。轉頭想請程願水勸架,程願水卻像幽靈一樣的站在一旁,臉上淚水不曾停止,但看上去卻有一種特別的輕鬆。老李心裏起了一陣寒顫,他曾在一個要尋短見、萬念但灰的老人臉上看過這種表情,而程願水花一般的容顏竟也有如此特異的神情,使他本來想說的話在看了她之後全忘了。
“你們兩個住手!”程願水輕聲的說。現在的她想遠離這一切,遠離所有姓古的男人,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離開。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離開,她必須沒有負擔的離開,她還欠眼前這個男人一個安全,欠古老那沒完沒了的債,只要明天那個老躲在暗處的鼠輩落在她手中,她就自由了!她深呼一口氣。她的孩子沒有父親也一樣能得到幸福,至少他還擁有母親啊!她和肚裏的孩子可以相依為命。程願水又不自覺撫摸着嬰孩棲息的平坦小腹。
“這些不重要,明天才是最重要的。文森,我要和你談明天的事情,我在會議室里等你,至於你們要打多久,隨便你們!”程願水的聲音沉重、傷感而且清晰冷靜的響起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書房。
兩個正在扭打的男人也停止了打鬥,老李連忙把兩人都扶了起來。
“夫人的樣子有點奇怪。”老李擔憂的呢喃。
“我不跟你死纏爛打,你這樣對待程這麼好的女孩,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文森抹抹嘴角的血,恨恨的對同樣帶着傷勢的古漢澤說。
他衝出了書房,追着程願水的背影。
“先生,你不要緊吧?”
老李看見古漢澤泄氣地坐在椅子上,雙手抓耙着頭髮,而他的嘴角還緩緩地淌着血,老李連忙用面紙拭去。
“先生,也許你會怪我多嘴,可是你今天真的是太傷夫人的心了。夫人最後的那個表情啊,好像放棄了一切似的,令人看了不忍心啊!”老李一邊輕輕為古漢澤料理傷勢,一邊委婉的說著。
古漢澤粗魯地推開老李,粗聲的說:“你走開,我想靜一靜。”皮椅一轉,背對老李,下了個絕不含糊的逐客令。
老李深深的嘆了口氣,輕輕的關上房門走出房間。
書房又再度恢復黑暗,古漢澤又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書房裏。
夜無聲的靜止着,屬於黑暗的酵素也開始浮起腐敗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