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東紳集團的股東大會就在五星級飯店議事廳召開,會議場內外部是黑衣墨鏡的剽悍男子。腰間鼓鼓的,似乎擁有強大火力的保鏢則是到處打量着,惟恐稍有閃失,發生任何意外。

所有人員都在引頸企盼,因為了解東紳集團權力運作的人都明白,東老二是否能將古老的權力推翻,全決定於古老是否能“引清兵入關”——古漢澤的支持與否決定了東紳下一任董事長人選。

各路人馬雜沓,卻暗暗自成系統。雖然會場文靜無事,但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現在的和平只是激烈風雨前的平靜。

在飯店大廳前埋伏的田島則露出滿足的微笑,這是屬於行刑前的微笑;當然,田島臉上的不是受刑者的無奈笑容,他的笑容充滿了劊子手行刑前既促狎又殘忍的優越。

對於這一刻,田島已經迫不及待了。程願水走了這個險步,讓古漢澤徹底暴露在危險之下,他怎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田島幾乎想大笑三聲。東老二的一半懸金已經匯到他在瑞士的戶頭,今天結束,就可以論功行賞了。

田島調整一下狙擊角度。從這個角度看來,進入會議廳的唯一電梯入口已經被他鎖住,只要任何人一進入狙擊範圍,絕對無法全身而退,更何況他不會錯失機會,近身刺殺當然是最穩當的作法。

這一向是田島無法放棄的樂趣,看着死者的瞳孔在眼前放大僵硬,看着血液從傷口向外強而有力的噴出,田島已經感到自己呼吸局促起來。

他瞄了一下手錶,環顧了這個飯店對面的小角落,對於自己能佔得頭籌,完全掌握這個會議廳的罩門,不禁得意了起來……

飯店前突然一陣騷動,田島欣喜的露出獵人嗜血的獰笑。是時候了!他等太久了!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田島伸展了雙手,交握得吱嘎作響,他迫不及待地從望遠鏡里看到他日夜鎮定的身影。

果然,出現在視野里的就是程願水那群工作人員,他都看膩了,他們謹守着所有專業步驟,六個人三百六十度的掃瞄,他屏息的等待上場的時機。接着,文森進來了,程願水依舊白衣飄飄,隨着程願水身後就是正主兒了。

鏡頭中的古漢澤,看起來陰鬱又莫測高深,十足的令人痛恨,田島咬牙切齒的吐了一口紅紅的檳榔汁。

是時候了,是送古漢澤上西天的時候了!田島從容地排開人群向前走去,望遠鏡隨手丟在地上,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三節槍管,一連前進一連組合這個有強大火力的組合狙擊槍。田島的行動實在太過沉穩迅速,以致於所有胸前戴着識別卡的專業人員全都沒有察覺,大家的目光朝向遠方,沒人料到刺殺者會有膽量採取逃脫難度最高的近距離暗殺行動。

田島微笑着,他穿梭在人群中,越過一個又一個,絲毫沒有和任何人碰觸,手上長長的槍管微微下垂,就好像是他手臂的延伸那樣的自然,沒人多看他一眼。

田島在瞬間就已經來到距離古漢澤他們三個身長的距離,田島的呼吸更加沉重,他喘着氣,手上的狙擊手槍瞬地抬了起來,左手扶着槍管,右手扣着板機,田島稍一俯身,精準地瞄準目標,自信而狂妄的笑容已經掛在臉上。

沒有任何遲疑的對準古漢澤的心臟,這樣順利得讓他有些吃驚,扣下扳機后,田島才了解為何一切如此容易,原本得意的臉上只剩下扭曲的、可怕的震怒,張開的嘴巴中怒吼着最不幹凈的語言。

即使田島用的是消音武器,仍然引起一片嘩然,因為程願水忽然往古漢澤身上推撲上去,沒人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程願水的胸前一下子就染了血紅,這一擊非同小可,近距離的重武器暗殺,連最堅固的防彈衣都保護不了,子彈的衝力硬生生把擋在古漢澤側前方的程願水彈往後飛了起來,然後才重重跌摔……

———

古漢澤呆坐在地上,完全不知道剛剛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任何聲響,程願水突然不再前進,反而往他身上推來,然後,兩人被一股強勁衝力往後帶……程願水呢?古漢澤連忙找她,只見會場上所有的人都嘶聲大吼着,所有的人全都慌亂地跑着,而離他不遠處有一個蜷縮的白色人體。

古漢澤一下子全明白了,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試着張開嘴巴,想呼喊程願水的名字,卻發現喉間彷彿梗着魚刺,連哼啊都發不出聲來。

他無聲地呼喚着、用力的呼喚着,卻始終都沒發出聲音,古漢澤發現自己所有的猜疑、自尊和氣憤全不見了,只剩下最最卑微的乞求。

連忙捉住一個走過身旁的工作者:“救護車!快!快!快!”古漢澤緊緊地捉住那人的手,握得那個人大聲喊痛,他才下意識的放手。。

監督着那人打緊急電話呼叫救護車的同時,古漢澤完全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他看着程願水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心中焦急如焚,他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恐懼地往她走去。

而咫尺之間,卻像是海角天涯。

“願水……”他跪在她的身旁急忙地呼喊着她,擔心她受傷的情況。

程願水仍然動也不動,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最不祥的念頭閃過眼前,古漢澤不安地想甩開這個可怕的念頭。

他試着把程願水俯地的身子轉過來,拉着她毫無生氣的身子:心裏的憂慮卻更加沉重,因為她的身體簡直沒有一點溫度,冷得怕人。

他屏着氣,睜大眼睛,把程願水抱進自己的懷裏。程願水一被翻轉過來,正面的碗大傷口還直涌着鮮紅的血液,程願水的衣服已被染成血衣。古漢澤連忙拍打着臉色雪白泛青的她,他眼前的程願水好像只剩下破碎的軀殼,他感覺程願水正離開他。他感覺到她的消失,不由得陷入了恐慌。

“你不要離開我!我不准你離開我!”他狂喊着,雙手無助地按住她血盆似的傷口,想止住不斷湧出的鮮血,可是鮮血卻不聽使喚地大量往外流出,地上全是濃稠的血液,連他跪着的雙腳都可以感受到濕黏。

“求求你!”古漢澤沾滿血的雙手試着抬起程願水的下巴,想和以往一樣和她對話,卻把她異常蒼白的臉蛋染得全是可怕的血紅。

他哀求着,用力搓揉着程願水的雙手、身體,想讓她恢復一些溫度。

“求求你!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錯!”他不斷地呢喃着,反覆說著自責的話,可是程願水的體溫仍然沒有回升,也完全沒有一點清醒的徵兆,而她胸前的傷口仍然鮮紅,怵目驚心。

“願水,不準離開我!”古漢澤悲痛地哭喊出聲,他緊抱着她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

當文森立刻依循昨晚和程願水設計好的路線,果然如願地逮住可惡的田島,再趕緊回頭查看程願水的傷勢,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畫面,他一下子呆住了。

救護車及時趕到,火紅的旋轉燈閃得整個飯店詭異萬分,救護人員和文森連忙用力辦開古漢澤緊緊抓住程願水的手,古漢澤失魂落魄,遊魂似的跟着程願水,似乎下定決心不再讓程願水離開他的視線。

救護人員看他如此痴迷,只好讓他一路跟着,甚至連加護病房也讓他進入。

———

文森一直在加護病房外焦急地等待。沒想到田島作法自斃,自尋死路,竟然採取這種慘忍的近距離暗殺;而程願水也真的為了古漢澤這個負心漢犧牲自己,他心裏對於程願水這個實心眼兒女孩的命運感到憐惜和擔憂。

“我是她合法的丈夫,我命令把孩子拿掉,我已經決定了。”

“古先生……你還可以改變你的決定的。”

加護病房門倏地打開,戴着口罩、神色緊張的主治醫生,和一臉狂熱、滿臉憤怒的古漢澤大聲的爭吵着。

“你在說什麼啊?”文森對於古漢澤已經無法忍耐了。竟然還想在這個時候打掉程願水的孩子、他自己的骨肉!

文森忍無可忍地對古漢澤揮了重重的一拳,這陣子對於古漢澤所有壓抑的怒氣,在聽到古漢澤仍然如此猜疑程願水時,一古腦全爆發出來了。

古漢澤被打倒在地,醫生則目瞪口呆地待立在旁邊,看到文森還要追打,才開始大聲呼喚警衛。

古漢澤則一動也不動,任文森在他身上發泄怒氣。文森一拳又一拳,忽然想到程願水的情況未明,又看到古漢澤頹廢放棄的樣子,文森揮舞的手臂才停了下來。

“為什麼?”文森無聲地問着他。

古漢澤滿是傷痕的臉龐仍然低着。

“你害她還不夠嗎?”文森喊着:“你知道那個孩子對程的重要性嗎?她告訴我,那個孩子是她這輩子擁有過最美好的禮物。你知道嗎?她知道有孩子的那天,她的笑容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你知不知道?只要有這個孩子,我相信她會為孩子努力活下去的。”

古漢澤靠坐在醫院的白色牆壁,仍然不發一語,就好像一個失去生命的傀儡。但,仔細一看,古漢澤的衣服卻濕了一片,他正無聲地流着淚。

所有站在旁邊的人,包括文森,驚訝地看着滿臉鬍渣、無比落魄的古漢澤。文森不再對他吼了,因為這是男人痛苦的眼淚,而此刻他最需要的絕對只剩下奇迹。

文森走到另一處,背對着他倚着牆閉目養神,心神不寧地等待醫生群帶來的消息。對於古漢澤的痛苦和自私,他不想再理會,畢竟不管他如何反對,古漢澤的確有合法的權利來決定這一切。他咬着牙恨恨地想。

“程願水的傷勢如何?”嚴肅蒼老的聲音傳來。

文森震驚地連忙轉過身來,是古老。

文森連忙挺身,打起精神回答:“還沒有消息。”

古老現在是神清氣爽,因為田島的落網,連帶的把東老二扯下水來,古老順利地得到他處心積慮想要的權力和金錢。程願水為他除去對手勢力,腹背之敵的消滅,當然是人生最大樂事了。

“我那個傻孫子呢?”

文森視線投向另一頭還跌坐在牆邊的古漢澤,古老隨之轉頭,看到如此頹然自棄的孫子,苛刻的嘴角立刻揚起一道嚴厲的皺紋,那是古老不滿意時的習慣動作。

古老緩緩地走向古漢澤。這個讓自己東山再起的好孫子,他已經計畫要和他好好合作,讓自己的事業版圖再一次積極地擴張。

“孩子,別傷心了。”古老低下身子來,關懷地看着他的孫子。

古漢澤一直低垂着臉孔,聽到古老的聲音,猛然一抬,原本無神沒有生氣的雙眼卻直直盯着古老,直直的看着、研究着古老。

古老被他盯得全身發毛,身上打了一陣寒顫。

“為什麼這麼看我?”

“因為我想看你是怎樣可怕的人。”

“可怕?你知道今天是誰救了你的性命?”古老的聲音氣得抖了起來,這個不知感激的孩子。

“救了我的性命?”

“你不知道我為你做了什麼!是我派程願水和文森來保護你的,是我老早就為了今天,做了好久的計畫籌備工作。你以為程願水是心甘情願為你犧牲啊?是我命令她這麼做的。”古老討好的爭功。

“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那你就該明白我對你的關心和照顧!”古老趕緊加上這一句,爭取古漢澤的向心力。

“所以,我要好好看看你這個殺人兇手。”古漢澤還是直直地、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古老滿是皺紋的老臉。

“你在說什麼?我殺了誰了?”古老失去耐心地低吼着:“程願水還在急救當中,她還沒死啊!況且,她欠我的可不只是一條命而已。”

從古老的嘴中,竟然對程願水的傷勢一點也不關心,甚至還如此無情寡義,古漢澤不禁深深地同情起程願水。她竟然為古老做了這麼多的犧牲,多麼的不值得!他同時自嘲地想起,自己不就是程願水所做的最大犧牲?

“你剛殺了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小嬰孩。”

“你是說,程願水懷了你的孩子?那孩子怎麼了?怎麼了?是男孩嗎?”古老想到自己竟然能看到自己的曾孫,興奮得不知所云。

“那孩子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古漢澤冷冷的大吼着,他的眼神祇有決裂和冷靜。“我還要告訴你,假如願水有任何閃失,我會徹底毀了東紳,讓你一無所有。”

古老的心情從雲端跌到谷底。才剷除了長久以來芒刺在背的老對頭,甚至第一次聽到自己曾經擁有曾孫子,卻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孩子就沒了;而這個他寄望未來的合作夥伴,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誓言要毀滅自己,要毀掉他這生唯一自豪的事業。而可怕的是,古漢澤的確有能力做到。

第一次,古老才開始真心關心起程願水生死攸關的手術了。

———

程願水的手術一直持續到深夜,手術中的紅燈一直鮮紅地閃亮着,在門外等待的古漢澤、文森和古老,三人各懷不同的心思靜靜地等待着。

“古先生?”一個看起來很疲憊,而且面無表情的中年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

古漢澤站了起來,蒼白的臉激動而發紅了。“她怎麼了?她還好嗎?”

醫生看着急切的古漢澤,沉默了一下。

“這就要看你從哪一個角度來看。目前來說,令夫人已經度過危險期,可是,她目前還是意識昏迷。”

“意識昏迷?她不是沒有生命危險嗎?”古漢澤吼着。

“一般來說,令夫人應該在手術結束后就該清醒的,但是可能手術的時間太長以及她頭部曾受到地面衝擊,才會造成現在的昏迷情況。”

“她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這……不確定。”醫生遲疑的說著。昏迷是最難解的醫療難題,有的病人會在幾日後自然清醒,但也有些從此不再醒來的案例。

“不確定?”低啞的聲音透露着憔悴和絕望。

“古先生,你先別擔心,也許令夫人只是因為失血過多,而且……身體的改變過大,有時候當身體需要復原休息,常常也會有昏迷的情形發生。”

“……孩子呢?”古老連忙問着:“是男孩?還是女孩?”

“別問了。”古漢澤傷心又悲痛的喊着:“我告訴過你,只有願水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點都不重要。我只要她好好的活下來,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放棄,我可以放棄孩子,你們卻不確定她的安全……”

“古先生,你的優先順序醫療小組都清楚,你說的非常明白;只是,令夫人實在是體質虛弱,她的身子似乎長期工作過度……”

古漢澤不想聽,他狂亂的搖着頭,雙手高舉着,在醫院的白色長廊上像一頭負傷的野獸,焦躁不安的來回急走。

而醫院裏無止境的白就像一片又一片的雪片,覆蓋在擔憂的古漢澤身上,也同樣覆蓋在加護病房的程願水心上。

———

程願水昏昏沉沉的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天。

她一直陷在半昏迷的狀況理,隱隱約約的,她知道有來來去去的醫生和護士,文森、古漢澤,甚至古老。

她努力的想要跟他們要水,因為她感到全身痛楚的燒灼着,彷彿置身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可是不論怎麼努力張開嘴,卻一點也發不出聲音。

她想喊出身體內撕裂的痛楚,卻完全不能指揮自己的身體一絲一毫,只能無助地躺在病床上。而身邊的情景也是斷斷續續的,一會兒是文森對着她喃喃自語,一會兒是古老語氣嚴厲的命令她,一會兒是古漢澤焦濁悲痛的聲音回蕩着。

但是,她聽不清楚他們說話的內容,也沒有慾望聽他們說諸的內容,現在她唯一在乎的是自己的孩子是否安全無事,她不知道身體裏那種無邊的空虛,是不是孩子已經……

她不斷地否認着,又不斷的猜想着,她在徹底的消沉和絕望里尋着一絲希望的曙光。

在這種迷幻而且飄忽的痛苦和無助之中,她痛恨聽到古漢澤的聲音,只要一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讓她不斷聯想到他冰冷無情的表情、他的殘忍和自私。她緊閉眼睛,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看見這個男人。有時候,她聽到他輕聲的呼喚,情意綿綿的說著情話,她卻只想能有力氣把手抬起來捂住耳朵,因為她只記得他懷疑的眼神和所有傷人的指控,她感到自己幾乎窒息的憤怒。

有的時候,文森的聲音卻讓她想要清醒起來,她希望文森能帶她逃離這個白色的監獄,她希望文森能告訴她孩子還好嗎?她希望文森能協助她逃離所有古家詛咒般無邊的厄運。

———

一天深夜,她從那一直吞噬着她的亂流中醒過來,白色刺眼的光芒讓她呻吟了一下,喉嚨卻乾澀的無法吞咽。“水……”

她的手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她一驚,迅速的睜開眼睛,於是,她看到古漢澤正握緊了她的手,用他大而溫暖的手緊握着。

那股幾乎令人窒息的憤怒在心裏燃燒着,幾乎又令她昏眩過去,她驚慌的要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她無力的掙扎着。

“你醒了!”他低喊着,語氣里充滿了歡喜,一點也沒察覺程願水的抗拒。“讓我為你倒水。”他高大的身軀在病房裏熟練的倒着茶水。

程願水環顧四周,房裏沒有別人,可是到處有古漢澤的氣味和痕迹。

古漢澤倒了一杯水,連忙捧到她的床邊,親密的把她從床上扶起,一口一口輕輕的喂着,無比的溫柔和多情。程願水咬了咬嘴唇,緊閉上眼睛,因為眼淚一下子就衝進了眼眶,他又回復到那個短暫回憶中的深情男人。

古漢澤察覺到她的眼淚,立刻用手帕擦拭她的淚痕。“痛嗎?傷口還痛嗎?”

程願水掙扎着往床邊躲去,低啞的嚷着:“走開!”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眼神里充滿了憐惜和困惑。

程願水緊閉眼睛,把臉埋在枕頭裏,她不想再看到他,不想再看到他如此令人痛恨的溫柔,尤其是她已經歷經過他的善變和反覆。她不知道有誰曾像她這樣受盡屈辱,她為他奉獻出所有珍藏的愛情和忠誠,他卻輕易的懷疑她,輕易的對她定罪。

她恨這個男人,恨他提供的美麗期待如此短暫,恨他看不到她真正的樣子和情感,恨他竟然認為孩子是文森的,她恨透了這個人!

孩子,孩子還在嗎?

程願水抬起頭來輕輕的問着: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我的孩子……他沒事吧?”

古漢澤一時楞住了。他還沉浸在程願水平安的好消息之中,他看着程願水蒼白瘦弱的樣子,他不知道如何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

古漢澤的沉默讓程願水沉到萬丈深淵之下,她輕輕的啜泣起來,一聲一聲地,斷續又連綿,令人不忍。

古漢澤從沒看過如此脆弱無助的程願水,他緊緊皺起濃眉,擔憂的想要安慰她:“別哭,你這樣很傷身體,我們會再有另一個孩子的。”

“另一個?”程願水原本低垂的臉龐突然抬了起來,臉上滿是淚痕,病後的蒼白竟然因為氣憤而發紅。她瞪着站在床邊的古漢澤,眼神凌厲又決絕。“我和你永遠沒有另一個孩子。”她賭咒似的喊着:“我的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你不是說孩子不是你的嗎?你憑什麼以為我會重回你的懷抱?只因為你有錢有勢?這是你對我的侮辱?”

失去了孩子的程願水憤恨的喊着,她不知道這個世界遺有什麼令她留戀?她允諾古老的,她達到了;至於古漢澤,他們之間更沒有必要有任何關聯,孩子本來是她對他最後一絲割捨不下的情榛,現在也結束了。她為尚未見面的骨肉感到心碎,也為這個孩子的命運叫屈,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不曾接受過祝福,連逝去都不被珍惜。

程願水嘶聲的喊叫,引來正來訪的文森和古老心裏納悶,他們推開房門。

“程,你醒來了,太好了!”文森一進房門立刻開心的大叫着。

古老則對於程願水顯然在對自己孫子發脾氣的情形感到不悅。“程丫頭,你不要得寸進尺!”他不改以往對程願水的語調態度,嚴厲的指責程願水。“他讓醫生把孩子拿掉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程願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裏又迷惑又悲痛,她悲憤的緊盯着古漢澤又看看古老。是他讓醫生把孩子拿掉的,這個她願意用生命來換的小生命!她的腦子裏回蕩着當初古漢澤對她說的懷疑的、傷害的話語,當她懇求他、信任她對他的愛情時,她只得來辱罵,所有的情景全一古腦的在她眼前重演一遍。尤其她還那麼努力的要說服孩子是他的,這對一個女人是多麼屈辱的一件事啊!而把孩子拿掉也是他作的主!程願水感到一陣心寒,冰天凍地的心寒。她寧願和這個無緣出生的孩子從此沉睡不再清醒,也不願在這裏面對這些尖銳的心痛。

“我可不可以請求你一件事情?”程願水面無表情的盯着古漢澤,看都不看古老一眼。

“任何事。”古漢澤憐惜的輕輕握着她。

“我需要安寧,你們都離開好嗎?”程願水緩緩閉上眼睛,語氣虛弱。

古漢澤握着的手冰冷而蒼白,程願水在白色的床單上看起來遙遠又透明。他急着想對程願水訴說的熱烈一下子就冷到骨子裏,程願水的心似乎遠在他方。

古漢澤無言。

程願水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自己的清白,證明了自己的真誠。而他呢?卻對這個被命運捉弄的女孩猙獰的嘶吼着。危險如飛鏢射來時,這個命運乖舛的女孩就像銅牆鐵壁擋在他這堂堂六尺的男人面前。

古老對待程願水的方式,讓他心疼不已。他不能想像這些年來,她是怎樣的度過?當古老口沫橫飛得意地說著如何計謀得逞的讓程願水死心場地的愛上他,古漢澤對程願水只有更多更多的虧欠和悔恨。

因為這一切的起點,就是自己。程願水所有苦難的開始全是因為自己。

而程願水的心是如此柔軟,即使如此,她仍寬容的打開心扉,怯生生的愛,小心翼翼的擁抱他。他是如此幸運的男人!

這個神奇女孩的愛情,他曾捧在手掌心,卻因為嫉妒,讓她一點一滴的從手指縫隙里如細沙般溜走。孩子!還有他們的孩子!他還未因為孩子的來臨感到歡欣就已經在悼念孩子的逝去。

古漢澤憐惜的撫慰着程願水散在枕頭上的雲發,雖然程願水頑固的不肯再說一句話,動也不動一下,任何一點反應也不願給。

古漢澤呼喚了幾聲,只好放棄。他神色落寞的從床邊緩緩站起來,程願水如女神雕像般的也不曾移動絲毫。

“願水,安心養病,我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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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白色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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