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的這個時候，尹薇安理應不在家的。
然而，她因為身體不適，下午向公司請了假回來休息，在恍恍惚惚的寤寐之際，彷彿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猜想是孩子們回來，打算下樓煮飯，沒想到當她下了樓，映入眼帘的竟是——
“你們做什麼？”
過於震驚的畫面，讓立在樓梯邊的尹薇安發出來的聲音隱隱地顫抖，她不敢置信的瞠大眼。
他們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老天！如果不是她的身體不舒服，她要被瞞到什麼時候？
“剛剛你到底在做什麼？回答我，子禔！”尹薇安激動的走向前，眼睛睜大的逼問兒子。
他怎麼能做這種事？他怎能這樣殘忍的對她，他明明是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乖兒子啊！
“你說話啊！子禔！這到底是在做什麼？為什麼你們會抱在一起？為什麼你會親吻小棠？你們都是男人啊！你們怎麼可以做出這種骯……”
咄咄逼人的聲音還沒結束，尹薇安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唇，看著兒子臉色蒼白，不打算辯駁的模樣，頓時將那些幾乎脫口而出的傷人字句全都咽了回去。
“天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尹薇安心慌的抱着自己的臂膀，既混亂又驚恐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一時之間，尹薇安的焦躁跟呆立在玄關處沒有動作、失去聲音的兩人成了對比，空氣中也瀰漫了讓人窒息的沉悶。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原本還按着太陽穴，勉強克制心中傷心憤怒的尹薇安轉過身，快步的奔上樓，嘴裏喃喃自語：“天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清……”
她奔回房間，將放在小書柜上的書拿了出來，翻開那本丈夫拿給她，要她先做好心理準備，有關同性戀心理關懷的書籍。
當初她只是輕描淡寫的讀過，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感受，此時此刻，她揪緊了心房，全神貫注，一次又一次的重讀着這本書。
◇◆◇
司棠坐在客廳沙發上，瞅着頹然坐在另一邊沙發，將臉埋入掌心的尹子禔。
看見向來冷漠自大的尹子禔如今竟變種如此惴惴不安，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他不由得在心裏叫好。
活該！
這都是他自找的，要不是他將他的感情當成玩笑，毫不在意的欺侮他，尹薇安又怎麼會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
儘管在心底痛罵他，司棠並沒有幸災樂禍地說出口，對他落井下石。
畢竟，以往那個自信迷人的尹子禔變成現在形同槁木的模樣，他的心裏也有種說不出的心疼感。
司棠站起身走進空蕩蕩的廚房，照理說尹薇安這時應該在這裏煮着熱騰騰的晚餐。
然而，現在都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廚房卻還不見那道窈窕的身影，可見尹薇安受的震驚有多重。
司棠苦笑起來。
這樣的家庭關係到底算什麼啊？
如果尹子禔當初不曾做出那樣荒謬的事；如果他不曾抱他，那麼他或許會將自己的感情當成錯覺而不會對他抱有非分的期待，更不會這樣深深的愛上他，總有一天，他們應該能夠成為真正的兄弟。
這樣一來，也就不會有人受傷了吧？
但，事情既然發生了，怎麼也不會重來的。
司棠打開冰箱，拿出食材煮完晚餐后，默默地回到客廳的沙發坐下，尹子禔則是狼狽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重重的嘆一口氣，兩人都不發一語。
司清回來后，由兒子那裏知道了下午發生的事，連忙到樓上去安撫妻子，過了許久，看見他下樓，尹子禔跟司棠連忙抬起頭。
“你們都別擔心，薇安她只是有些嚇到，還好我先讓她看了同性戀方面的書籍，讓她有些了解……只是，儘管如此，她暫時還是不能接受你們的關係，不過我會慢慢勸導她，你們別太擔心了。”
司清特意說得一派輕鬆的樣子，就是要孩子們別太憂心，而後他拿了裝滿飯菜的托盤上去給薇安，同時叮囑孩子們要把剩下的飯菜吃光，別因為太過傷神而餓了肚子。
尹子禔根本食不下咽，卻仍是跟着司棠到飯廳用餐。
看着他糾緊眉頭吃飯的模樣，司棠終於忍不住說話了：“尹子禔，如果你真的那麼不希望你媽傷心，何不幹脆告訴她，我們之間的情人關係根本是假裝的。”
尹子禔如同嚼蠟般的吃着晚餐，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來不及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了。”
聽着這番話，司棠不禁感到詫異，要是以往，尹子禔一心要保護的只有尹薇安，他唯一考慮的也只有尹薇安的心情。
可看看那個桀傲不馴的尹子禔，現在竟會乖乖的聽從父親的話，毫無胃口的勉強扒着飯。
司棠又想起近來益發和樂的家庭關係，他不禁懷疑，是否尹子禔內心想要守護的東西已經悄悄的增加了？
◇◆◇
接下來幾天，雖然早上一家人仍是如同往常地用着早餐，但是不同的是，除了司清特意為了維持氣氛說著話，幫每個人夾菜外，其他人都靜悄悄的吃着飯，幾乎沒人說話。
尹薇安的目光一直在閃躲著兒子跟司棠，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那天所受到的衝擊。
司棠看着這尷尬的情景，簡直就像是他父親剛發現他和尹子禔之間關係的翻版，對於尹薇安的痛苦掙扎也就覺得沒什麼好同情的。
反正一人一回嘛！挺公平的。
況且，如果真要比較，當時毫無心理準備，還被尹子禔故意刁難的父親，所受的痛苦絕對遠大於她。
至於尹子禔，因為母親的不諒解，他那張原本就冷漠的臉孔又多添了一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奈與感傷。
然而他不能怪任何人，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惹出來的，要不是他當初想那樣誘惑他，他也不會讓事情發展成這樣的地步。
他真的不想讓從小跟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傷心。
所幸，家裏的尷尬氣氛終於在一個禮拜后慢慢有了改變，在一天早晨的餐桌上，尹薇安又像往昔一般，拿着筷子為兒子跟司棠夾菜。
雖然尹薇安的動作還是有些不自然，但表面上不動聲色的尹子禔內心卻是一陣激動難平。
他知道他的母親已經原諒他第一次對她所做出的傷害了。
對於尹薇安總算調適自己的心情，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司棠並不感到特別意外，因為同樣的事情，愛他的父親已經做過了，更何況，尹薇安也是那樣愛着尹子禔。
只是，如果她到時候知道他跟尹子禔之間的關係只有性而沒有愛，不知她會作何感想？
想到這裏，司棠的嘴角不禁苦澀的笑了起來。
只有性，沒有愛嗎？
他盡量專心的吃着飯，不讓眼角的餘光往尹子禔的方向瞄去。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沒有意義的，有的也只是讓尹子禔再一次的嘲笑，而後像是不要的廢物一般一手丟開。
是啊！放棄他就好了，這樣就不會再心痛了。
眼光別再追隨他了，身體也別再眷戀他的體溫了。
因為在尹子禔的眼底，他愛戀他的感情，只是一場可笑的笑話罷了。
司棠如此告誡着自己，可他的目光總是在自己不自覺的時候在尹子禔的方向探去，而後在跟尹子禔不意的四目交接后，在他那彷彿含着鄙視的眼神里狼狽移開。
司棠感到些許坐立不安以及尷尬難堪，只因他一直隱藏的感情被尹子禔發覺了，而他們之間卻又連續着無法迴避的兄弟關係。
輕輕的，他吁了一口隱含着痛苦的鬱悶。
然而，此時並排坐着卻各懷心思的司棠跟尹子禔並沒有想到，他們現下的僵硬關係，竟會因為尹薇安後來的一個決定，面臨猶如狂亂的暴風雨般排山倒海的席捲而產生重大改變。
◇◆◇
這晚，當司棠用完晚餐，正準備到樓上看書時，他跟尹子禔一同被尹薇安叫住，而後一家人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聊天。
在聊過幾句學業上的問題后，尹薇安握了握丈夫的手，而後對着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的孩子們道：“這些天來，我已經慢慢想通了，如同阿清所說的，相愛是一種緣分，就像我遇到阿清一般，小棠遇到子禔，所以，即使對於我來說，這真的是個很難又很痛苦的決定。”
尹薇安頓了頓，繼續道：“我還是跟你們的父親一樣，尊重你們的選擇，也試着去接受你們的愛情。”
如果尹子禔和司棠是兩情相悅、真心相愛，聽到尹薇安如此寬宏大量的成全，應該會感激涕零，感謝她的諒解與接受。
但，尹子禔跟司棠兩人此時的表情陰晴不定，各有所思。
“不過，戀愛歸戀愛，功課還是要顧喔！”
司清溫柔的提醒他們，尹子禔和司棠則是乾笑兩聲，不明原因的家長們還以為他們是因為害羞。
司棠覷了個空，偷偷瞄了一眼尹子禔的反應，發現他對現在的談話似乎有些不耐，甚至有種被逼的不悅，下意識的，司棠嘆了口氣，慢慢下沉的心彷彿又被人不在意的劃了一刀。
後來一家人又聊了一會兒后，司清便要他們上樓去念書。
然而，就在孩子們相繼起身上樓之際，尹薇安卻在樓梯口叫住了走在後頭的兒子。
她走上幾個階梯，直到能夠碰到兒子的臉為止，溫柔的微笑。
“前些日子媽很抱歉，打從我們相依為命以來，媽從來沒有這樣對過你，不理你，媽一定讓你很難過是不？對不起，子禔。可是這回你跟小棠真的是嚇壞媽了。”
尹薇安感嘆一聲，續道：“不過，就像之前所說的，媽會開始試着去了解你們的感情。你知道，媽希望你能忠於你的心，得到幸福。”
“媽……”
尹子禔輕聲的呼喚母親，母親能夠原諒他所做的荒謬事，再像以前那樣溫柔的對待他，對他而言，再也沒有任何事比這個更讓他感動了。
“不過。”尹薇安的語氣突地一轉，直視兒子的眼睛。“媽也知道你以前交女朋友的戀愛史有多亂，所以，媽可不希望你又是以那種玩玩的心態來對待小棠，辜負他的一片真心，倘若你讓媽知道你在外頭亂來，欺騙了小棠，也欺騙了我跟阿清，屆時媽絕對不會原諒你。”
看到母親難得露出的犀利眼神，心虛的尹子禔猛地感到背脊升起一陣涼意。
他乾咳一聲，“那當然，我怎麼會亂來，讓你們失望呢？”
尹薇安燦爛一笑。
“那倒也是，你那麼喜歡小棠，自然是不會讓他失望傷心。”
“我、我哪有多喜歡……”
一聽到母親的話，他一時忘了演戲，下意識就要駁斥這個說法，沒想到母親卻摸摸他的頭，打斷他的話。
“傻孩子，害羞什麼，我是你媽當然看得出來，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歡小棠。”
尹薇安對他慈愛的微微一笑后即轉身離開，回到丈夫的懷裏一起看電視，留下一臉無奈的尹子禔。
他煩躁的爬梳一下頭髮，翻了翻白眼，這是什麼情形？誰喜歡司棠啊，為什麼事情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他又發出一聲喟嘆，舉起步伐繼續上樓，沒想到，卻見到司棠就倚在二樓樓梯旁的廊道上。
看着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顯而易見的，方才母親對自己的那番諄諄教侮他都聽見了。
尹子禔狠狠的睨了這個竊聽者一眼，大步就要走過他的身邊，沒想到司棠這時卻開口了。
“你說，你不會讓你媽失望的。”
尹子禔停下腳步，不悅地轉頭瞪視司棠。
司棠不以為意地輕哼一聲。“真不知道，如果你媽知道了事情的一切真相，會怎麼看待這……”
“司棠！”
還未待他說完，尹子禔往前跨一步，兇狠的揪住司棠的衣襟。“你敢說出來！”
“我為什麼不敢？”司棠恨恨的甩開他鉗制住自己的手，“怎麼？你害怕嗎？你怕我一旦說出來，這個家就會毀了嗎？”
的確，司棠早已看出來，那個從未嘗過正常家庭味道的尹子禔已經開始接受他的父親，也開始珍惜這個家所帶來的和樂與幸福。
看着他憤怒瞪視自己的模樣，司棠意外地笑了起來。
“看來你真的很擔心呢！從一開始你就脅迫我接受你媽，甚至還以毀滅這個家來強迫我做所有的事，現在情勢似乎逆轉了。”
司棠伸出手，撫摸尹子禔線條剛硬的臉頰。
“啊！尹子禔，這次要想再封住我的口，你就得什麼都聽我的，這是你必須償還我的，當初是你強抱我，嘲弄我的感情，你不只強佔了我的身體，更徹底傷了我的……”
說到這裏，司棠轉過身子按捺下眼底的霧氣與內心的傷痛，而後他深吸一口氣，望向尹子禔，提出他的要求。
“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是從現在起，我要你像對情人般的注視着我，擁抱你打從眼底鄙祝的我，一切的一切，都要像對情人那般。”
他撫摸着尹子禔線條分明的唇線，嘴角輕輕的提起。
“其實，我這麼做是為了大家好，就像阿姨說的，你不能讓所有的人失望，所以，子禔……你得愛我。”
像是受不了司棠的逗弄，尹子禔抓下他在嘴上挑逗的纖細手指。
司棠看着他不耐的模樣，嘴角微顫的笑了起來，幽深的眸子淡淡地覆上一層晶瑩的水光。
“吻我吧，子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