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曠的大廳里,左右端坐着兩則家臣,一個個威風凜凜、神情嚴肅。
眼前這哪裏是看他的傷勢,倒像是集體審問。
源城緒握了捏他的手,要他放心。齊季清卻一直無法放鬆,僵硬得都快無法走路了。前次來的時候,他喪失記憶,胡裏胡塗的不知害怕;但這次他知道即將見到的老人或許能解他身世之謎,惴惴不安的心情就隨之沉重起來。
觸及齊季清冰冷、輕顫的手指,源城緒擔憂地望着他,輕聲問道:「怎麼?不舒服嗎?是不是剛才跑得太急了?」
源城緒瞧着齊季清蒼白的臉色,及額上冒出的冷汗,顧不得一旁還有家臣在,逕自將齊季清護在懷裏,用衣袖細細為他拭汗。
「今天別見城主了好不好?」齊季清軟聲央求着。不知為何,他探求身世的勇氣突地從身上流逝。
「可是……」源城緒為難地瞧着為了迎接齊季清而下樓來的城主。
在源城緒還來不及向齊季清解釋時,城主就先開口了,聲音清朗得不像大病初癒的人。「阿緒!紫月怎麼了?身體還沒復原嗎?」
齊季清聞聲猛地回首,一位身形勁瘦且威嚴的老人正拄杖緩緩朝他走來。難掩的訝異表露在齊季清臉上。
城主瞧見齊季清的表情,朗聲笑了,並對齊季清說了幾句話。對於一無所知的扶桑語,齊季清只能以一臉的茫然相對。
「你們到我房裏來,將事情給我解釋清楚。」城主厲色對源城緒說,然後轉頭對靜待吩咐的家臣們說道:「你們都退下,這幾天也別按時來向我請安了,七天後的婚禮可要辦得風風光光才行,回去準備吧!」
家臣們一得令,紛紛散去,城主則帶着源城緒和齊季清上樓去。
到了城主的寢房,齊季清依源城緒先前的交代,不發一語。
城主端坐着,指責似的對源城緒說了些什麼,而源城緒則儘力辯解。
聽完源城緒的話,老人仍有所不滿,但表情已緩和許多。
「阿緒說你在賭氣,所以只肯說漢語。」
在一連串陌生的話語中,驟然冒出一句熟悉的漢語,令齊季清愣了一下,不知聲音從何處而來。
「我都順着你不說扶桑語了,你還想裝聾作啞嗎?」
蒼老的聲音提高了,齊季清這才發現聲音竟來自城主嘴裏。他瞪了源城緒一眼,怪他沒將城主會說漢語的事告知。
「你別怪阿緒了,他為了找你,可是千里跋涉、遠渡重洋,今天你還能見到我,全是他的功勞。」
城主一個勁兒的直誇源城緒,齊季清心裏卻暗自竊笑。他想若城主知道源城緒帶了個假貨來眶騙他,不知作何感想。
見齊季清兀自不肯回話,白鳶城主又催道:「怎麼?還想裝傻?」
源城緒偷偷從背後扯了扯齊季清的衣袖,要他出聲說話。齊季清才連忙開口說道:「我沒裝傻,只是沒什麼好說的罷了。」
城主這時碰上了眼,老邁的瞳眸突然亮了起來,直盯着齊季清瞧。
「瞧你都能和我賭氣了,十天後該能和阿緒成親了吧?」
「和阿緒成親!?」齊季清不禁訝異。
「是啊!你嫁給阿緒之後,就不怕你再隨處亂跑,而右我有個萬一,也不怕白鳶城後繼無人。」
將事情聽清楚后,知道城主此話當真時,齊季清僵硬的轉過頭,一臉驚愕地伸手直指着源城緒。「和他?我和他成親?」
「沒錯!」城主蹙起眉,為女兒大驚小怪的舉止感到不悅。這事從兩人小時候就提了,只是源城緒一直婉拒:這次源城緒出乎意料之外爽快的答應了,女兒卻一臉聞所未聞的驚愕狀。
「我才不要!我怎能和他成親!」齊季清霍地跳了起來。「我是……啊!」
源城緒用力一把將他扯下,總算將他差點脫口而出的「男人」兩個字給擋下。
城主狐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瞟着,最後看着齊季清咄咄逼間!「怎麼了?」
「我……」齊季清想說實話,但源城緒藏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捏了他一把,擺明了不讓他講實話,還乾脆搶着回話。
「紫月她還在怪我硬將她帶回扶桑,一時之間要她與我成婚,她自然不肯。
聽到如此回答,城主變了臉色,因為這驟來的怒氣,讓他突地喘不過氣來。源城緒見狀,趕忙上前幫他順背。氣息了剛穩定,城主就迫不及待說道:「你有什麼好責怪阿緒的,你放着年邁的父親不顧,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一走了之,要不是阿緒肯去找你,恐怕就算我死了,你都還不見得肯回來。」
一想到無辜地代人受罪,齊季清就覺得委屈,不禁抿着唇泫然飲泣。他又不是真的紫月,竟得在這裏替她挨罵,甚至還要他以紫月的身分嫁給源城緒。
瞧見齊季清莫名地受了委屈,源城緒的心揪痛着,他求饒似的瞳眸焦急地看向城主,要他別再責備無辜的齊季清了。
「唉!你就是這麼會撒嬌,才自小就被寵壞了。」城主輕嘆口氣,對齋季清招了手說道:「過來!」
源城緒在背後輕推催促,還笑着為齊季清打氣。齊季清雖還摸不清城主的用意,但此種情勢下,也由不得他不上前。最終他還是噘着唇,來到城主身邊。
城主伸手輕撫着齊季清的頭,嚴厲的眼神里透着慈愛。「你一直都很喜歡阿緒的,不是嗎?阿緒好不容意肯點頭了,你怎麼反倒生起氣來了?」
「我才沒說過喜歡他!」齊季清這話是以自己的身分說的。
「你是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啊!」城主帶着笑意的臉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罩上陰影。「所以,我真不知道你為何會鬼迷心竅的隨着那個商人離開。」
「也許……」齊季清想也許紫月也不喜歡這種強逼的婚配,但一想到自己假扮的身分,也就強忍了下來。
城主卻不允許齊季清這般欲言又止的,他鬆開撫着他的手,咄咄逼問:「你想說什麼就老實說出來吧!」
既然城主問了,齊季清就不管源城緒的眼色,放膽說道:「您收養阿緒,難道就只為讓我們成婚嗎?如果我們彼此不喜歡,或各有喜歡的人那怎麼辦?」
齊季清大放厥詞的膽量,非但沒讓城主生氣,反而露出欣慰的讚賞表情。
「你去了趟中原,倒長了些膽識喔。」
「別岔開話題,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齊季清催促着。
城主緩了緩神色,繼續說道:「我怎麼可能在一開始就作這種設想呢?我又不曉得阿緒這小子成不成材,怎麼可能那麼早就將寶貝女兒許配給他?」
「那為何……」齊季清想追根究柢,他直覺若能知道源城緒被收養、命名的原因,或許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城主的神情變得十分柔和,視線落在遙遠的彼方,他輕嘆一聲,不勝感慨。
「這事你若不提,我早忘了。」
齊季清豎起耳朵,專註地等着城主的回答。瞧見齊季清的神惰,源城緒也認真了起來,屏氣凝神,等着城主的回答。
「我會收養阿緒,是為了遺忘那個隨着你母親的逝去而消失無蹤的兒子,他可是你的雙胞胎哥哥呢!」
這話一出,床褥邊的兩個人臉色隨之一變,源城緒激動地嚷道:「這種事我怎麼從沒聽說?」
「別說是你,連紫月也是第一回聽說。說了這一回,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齊季清胸口一窒,不禁感到一陣暈眩,他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才重新穩住心神。
「為什麼呢?為什麼母親會帶着哥哥離開?」
城主哀傷地嘆了口氣說道:「你母親不想讓源城家的繼承者捲入權力的爭鬥之中,才偷偷帶着他離開的。當時我和堂兄爭着繼承白鳶城,等我發覺時,妻子已經帶着雙生子中的哥哥離開了。待我解決白鳶城內的問題,追到中原去時,已是三個月後的事。
當我用盡方法終於找到你母親時,她已病得奄奄一息,臨終時只說將兒子託付給可靠的朋友,至於託付給誰,她卻不肯透露。當我帶着部屬,心灰意冷地轉回扶桑時,卻在路上差點撞上個男娃兒,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沒了親人,於是我就給了他親生兒子的名字,藉此將失落親生兒子的痛楚遺忘。幸而紫月和這帶回來的哥哥也還投緣,自小就膩在一塊,我才有讓他們長大后成親的念頭。」
城主將事情說了明白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問着靜默不語的齊季清說道:
「這下你可聽滿意了嗎?我一直沒說,是怕你會怪母親將你丟下不管;其實她是怕將兩個孩子都帶走,我會孤單無依,她也是很為難的啊!」
齊季清低首斂眉,淚水不由自主的滑落臉頰,落在衣襟上。
「季……」源城緒差點叫出齊季清的真名,連忙改口道:「紫月,別哭了,你一哭,城主會更傷心的。」
源城緒從城主的敘述中,已了解為何齊季清會有和紫月一模一樣的臉孔,又為何他的手臂上會刻着源城緒這個名字了;因為他才是紫月真正的哥哥。
「你都要出嫁了,我才將事情說給你知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不是一開始就將你的終身定下來的,所以你可得好好嫁入,別再哭哭啼啼的了。」
城主的雙眸也濕潤了,卻還要安慰淚流不止的齊季清,源城緒怕連城主也落淚,那他可招架不住,於是匆匆忙忙將齊季清帶開。
直到離了白鳥城,沒人在旁時,源城緒才說道:「你就是紫月失散的雙胞胎哥哥吧!」
「是又如何?」齋季清悶悶地說,沒往府邸的路走去,倒轉向通往海邊的石階。
源城緒追了上去,拉着他的手說道:「不管你是誰,我對你的愛永不改變。我喜歡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名字或身分。」
聞言,齊季清才收住的淚又漫上眼眶,他甩開源城緒的手,向海邊跑去。
源城緒吃了一驚,慌忙追了上去,總算在齊季清跳入大海前將他扯住。
「你想做什麼?你不諳水性的,不是嗎?」源城緒氣急敗壞的叫嚷着,差點被嚇得跳出胸口的心臟揪疼着。「就算你不想和我成親,也不用尋短啊!」
「成親!」齊季清帶點恍惚的神情盯着源城緒,慢慢的才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他突然跑向城堡,一邊嚷着:「我忘了告訴城主,我不能和你成親的。」
「站住!你給我站住!」
才不到半天,他就三番兩次疲於奔命的追着他。從現在起到成親為止,他一定要將他鎖在房裏,一步都不讓他出來。
費了好些力氣,他總算將齊季清攔下。
「別攔着我!」齊季清急得跳腳。「我們當初說好的,只讓城主康復而已,並沒說要成親啊!」
「你別慌!」源城緒急着安撫齊季清。「你只是代替紫月和我成親,在城主面前再演一場戲,並不當真。」
源城緒的目的當然不是演一場戲而已,但為了讓齊季清接受,他不得不這麼齊季清經源城緒這一提,才微紅着臉冷靜下來。
對啊!他只是替身,又不是真的要和源城緒成親,他慌什麼?
「不,就算是演戲我也不演。這根本沒必要,城主的病已經好了,不是嗎?」
「為什麼你這麼介意呢?對你又沒有任何損失。」
「誰說沒有損失?」齊季清氣憤的聲音變得高昂。「被迫和一個男人拜堂成親,這不算損失的話,什麼才算損失?」
「那你如何才肯心甘情願和我成親?」
「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會和你成親的。」
「既然如此,我只好將你綁起來了,因為十天之後你就得和我成親。」
「不行!我完全沒有和你成親的打算。」
齊季清沒想到事情如此迫在眉睫。
「你可以從現在開始打算啊!七天的時間綽綽有餘。」
「哪裏綽綽有餘了!」齊季清想掙脫手上、腰上的手臂,「你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
「反正早晚都得成親,早成親、晚成親不都一樣。」
「那是你和紫月的情況,別推到我頭上來!」
「沒辦法,現在紫月不在,只好讓你這個做哥哥的代替了。」
「我不要!不要!」齊季清連聲高嚷着。
源城緒為了讓齊季清住口,用了最快速又便利的方法,將他的嘴給堵住。
「反正我們早在一起了,不是嗎?成親只是個儀式罷了。」源城緒邊吻着那柔潤的唇瓣,邊低聲說道。
「我就是不要!為什麼我非得和你完成那種騙人的儀式不可?」
齊季清才將臉移開,源城緒灼熱的唇就追了上來,片刻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深切的索求讓齊季清喘不過氣來。
許久,他才稍稍退開,低啞的說道:「對別人來說,這次成婚的儀式是假,但對我來說,卻再真實不過了。我想娶你,想和你廝守一生。」源城緒輕撫着眼前那嫣紅的臉頰,一臉正經。
齊季清意志動搖,但心頭的陰霾還是無法散去。他苦笑着說道:「人家全都當你是和紫月成親的,就算能騙得了一時,難道能騙得了一世嗎?還是你要我自欺人,就當自己是紫月,一輩子用女人的身分生活下去?」
齊季清苦澀的言語刺痛源城緒的心,他不舍地將齊季清攬入懷裏,輕聲哄道:「對不起!我只想着和你成親,一時樂昏頭了,卻全沒為你的立場着想。我會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別難過了好嗎?」
人家都放下姿態好言相勸了,齊季清還能說什麼呢?他也知道源城緒的難處,但偏偏他不是紫月,不是女子,對於源城緒的難處也愛莫能助。
日升月落,匆匆又過了五日。
齊季清一日急甚一日地催逼着源城緒趕快想法子。
若不快些解決,他可得就此滯留扶桑了。雖然紫月是他的雙生妹妹,他還是厭惡以她的名字活着,但是只要在扶桑一天,他就得扮一大的紫月,這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
隨着婚禮的逼近,前來向紫月公主祝賀的人也越來越多。
齊季清帶着笑一一接待,回禮的總是源城緒;因為齊季清不懂扶桑話,一句都不懂。
一想到這種裝聾作啞的生活或許會持續下去,他的胃部就一陣痙攣。他可以滿足於只有源城緒,但源城緒能日日月月、時時刻刻都陪伴着他嗎?
不行!源城緒做不到。就算源城緒做得到,齊季清也不想當被禁足的金絲雀。
在中原時有三個師兄陪他,任他遊戲人間,可如今一沒有源城緒,他就哪裏也去不了。
今日源城緒受了城主的召喚,前往白鳶城商量婚事細節,齊季清只好在府邸里枯等。
其實齊季清也可以一同前往,但是看着別人忙碌着自己不願接受的婚事,只會增添他的焦躁與無奈,所以他選擇在府邸里等候。
可是源城緒才一離開,他就後悔了。沒有源城緒在一旁,他坐立不安,靜不下心來,做什麼都不對勁。
他已經習慣有源城緒在身邊,一旦少了他,他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不過一個早上沒瞧見源城緒,為何就如此忐忑不安?
「算了!去找他吧!城裏的人一瞧見我,該會通知源城緒或城主,該不需我再開口吩咐吧!」
雖不知事情是否能像自己預料的般順利,但齊季清已無法再靜待源城緒的歸來,他決定去找他。一拿定主意,他立即起身出門,延着石逕往城堡走去。
時辰是午後剛過,大際卻厚厚地卷着灰白的雲,將日光盡皆遮掩。
這種情況,讓齊季清想起和源城緒第一次相識的情形。
從那次相遇之後,他們就再也沒分開過了。源城緒擅自介入他的生活,改變了他的生命,讓他逐漸變成非他不可。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情形的?」齊季清懊惱地低喃着。
一陣風吹過,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齊季清想要的答案卻一句都沒有。
齊季清自我解嘲的苦笑,在遠遠地瞧見源城緒走出城堡時,變成燦爛笑意。
他欣喜地衝上前,準備迎接源城緒的到來,源城緒卻突然停住,轉而走向城堡前面的石徑,往山坡下走去。
他要到山下的城鎮嗎?齊季清狐疑地猜着。因為想乘機捉弄源城緒,所以齊季清悄悄跟着,沒有叫喚他。
源城緒沒察覺已被跟上,繼續往相約的地點前去。
他在臨出城堡時,接到一張字條,上面沒有署名,他本不想理會,但字條上的留言,又讓他不得不來赴這趟神秘的約會——
若不想讓紫月遭受不測,就到城下的櫻樹林會面。
源城緒知道這字條必出於熟人之手,此人深知紫月對他的重要性,才以此為餌,逼他不得不與之相見。
對方到底有何意圖?源城緒雖約莫猜得出寫這紙條的人是誰,但存心為何,他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一副櫻樹林,他就拉開嗓音喊道:「梅姬!我已經來了,你就快現身吧!」
源城緒的聲音被風吹散,就在餘音淡去之時,他身後的櫻花樹后,悄悄走出個聘婷女子;一襲紅染重衣,將她襯托得格外嬌媚。
這女子就是那日早晨到府邸放肆大鬧一回的女子。
遠在十步之遙,想突然現身嚇源城緒一跳的齊季清僵硬的呆立原地,腦子鬧烘烘地又熱又漲。他想上前質問源城緒,為何偷偷摸摸私下和別的女子相會,但他的腳卻動彈不得。
他如化石般站着,眸子眨也不眨,直盯着兩人的一舉一動。當他瞧見女子上前嬌柔的依偎在源城緒胸前時,驀地一股怒氣迅速高張,宛如要將他的胸膛炸開似的。
「可惡!」齊季清眸里冒着火,緊咬的唇已滲出血來卻一無所覺。扶着樹榦的手在盛怒之下不自覺將樹皮抓出五道指痕。
源城緒忙於應付眼前棘手的人物,全沒發現齊季清就在不遠處。他試着想推開緊纏着他不放的梅姬。
「你這是做什麼呢?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你,而且我和紫月就快成親了。」
「不行!你不能和她成親。」梅姬抓着涼城緒的衣襟,激動嚷着。
「別再說這種話了!」源城緒再次想將她的手拉開,但死命抓着他的手怎麼也扯不開。源城緒從梅姬的眼裏看到混亂的瘋狂,顯然此時的梅姬已不太正常了。他放柔聲音,盡量不刺激她。「紫月和我是一定要成親的;而梅姬的容貌如此出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如意郎君。」
「騙人!我不相信!如果我真的很美,你為何不娶我?一定是我長得太丑了,你才嫌棄我。」梅姬嚷着,哭倒在源城緒懷裏。
「沒有的事!我怎麼會嫌棄你呢?只是剛巧我喜歡的是紫月,如此而已。」
「既然你不嫌棄,那你就娶我啊!娶我!」
「梅姬!」源城緒無奈地提高嗓音。「你難道要一個不喜歡你的人當丈夫嗎?」
「我不在乎!因為我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我在乎!」源城緒苦笑地說:「如果不是兩情相悅,我是不會成親的。」
「你和紫月是兩情相悅嗎?」梅姬的眸子突然清朗,咄咄逼問着。
「呃……」源城緒有點遲疑。「我和紫月當然是兩情相悅了。」
梅姬露出懷疑的眼神,斜睨了他一眼。「她之前才與別的男子私奔,這麼快就能與你兩情相悅,她到底是用了什麼媚術,我倒想好好請教她。」
「不准你這麼說!」源城緒變了臉色。雖然梅姬說的是紫月,而不是齊季清,但在他聽來仍感到十分刺耳。
「為什麼?我說的明明就是事實。之前從未聽說你要與她成親,在你將她從中原找回來后,卻馬上要與她成婚,她不是用了媚術,就是施了什麼法將你迷住了,是吧?」
這麼糾纏不清的話題,源城緒不想再繼續。他嘆口氣,無奈地說:「我是因為你說紫月會有不測,我才來赴約,看來你只是想抱怨而已啊!我沒有這麼多的空閑,恕不奉陪了。」
「等等!」源城緒才轉身想走,梅姬就出聲將他叫住。見源城緒無意留下,她脫口說道:「紫月會死的!如果你要和她成親,她就一定會死。」
如此駭人的話,讓源城緒倏地停下移動的腳步,目不轉睛的瞪着梅姬,一臉肅殺之氣。冷得讓人打寒顫的聲音從那弧形完美的嘴唇一字一句吐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何紫月和我成親就會死?」
梅姬一反方才直言的態度,抿着唇得意的笑了。
「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你想對紫月不利?」源城緒緊抓着梅姬逼問。
「溫柔一點!」梅姬見源城緒着急,得意的笑了。素手軟軟的勾上源城緒的頸項,昂首送上香唇。「你得先吻我,我才說。」
源城緒面露難色,梅姬繼續說道:「你不吻也成,自此你就必須每天提心弔膽,防着紫月的一舉一動,因為她若有什麼不測,可都是你害的。」
用一個吻,交換攸關季清性命的消息,並不過分。源城緒遲疑了一下,終於吻向梅姬的粉頰。
但梅姬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頭一偏便主動吻上源城緒的唇,還緊抓着源城緒不放。
遠處,憤怒至極的齊季清眼見這一幕,立即拂袖狂奔離去。他連片刻都無法再待下去。他的心像被利劍活生生切開般鮮血淋漓地痛着,他想狂聲吶喊,好讓這痛徹心扉的痛楚散去,但他干啞的喉嚨里一絲聲音都吐不出來。
就在齊季清飛奔離去之時,源城緒拉開梅姬的手,強硬地將她推開,忿然問道:「吻都吻了,你快將事情講清楚,為何紫月和我成親就會死?」
一抹殘酷的笑意緩緩地在梅姬唇邊漾開,她眸子裏閃着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意。「我會殺了她,只要你和她成親,我就會想盡辦法殺了她,不管是一個月,還是一年、三年,只要讓我尋着機會,我就會殺了她。」
「你瘋了!殺了紫月,你也別想活。」
「一命抵一命,我無所謂!」梅姬一臉不在乎。
「你……」源城緒瞪着眼前這既瘋狂又可悲的女子,他不敢相信這會是以前那個嬌俏可人的梅姬。
「我才沒瘋!我只是不甘心讓紫月奪走原是屬於我的東西。」
「胡說!我從不屬於你。」源城緒堅決宣稱:「如果你一定要因此而懷恨紫月的話,我也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滴水不漏的保護紫月,絕不讓你傷她一根寒毛。」
忽然的表示堅定的心意和選擇之後,源城緒大步離開櫻花林。
梅姬慘白着一張毫無喜怒哀樂的臉,許久才緩緩轉身,像沒有生命的木偶般,僵硬地一步步離開。
掌燈時分。
源城緒的府邸一片燈火通明,家僕、侍女一個個來去匆忙、神色驚慌。
屋外正浙瀝嘩啦地下着傾盆大雨,宛如要將大地淹沒的奔騰之勢,讓人感到膽戰心驚。
屋外的凄風苦雨,加上屋捏緊窒的氛圍,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然而府邸里卻沒有人敢鬆口氣。
因為紫月公主失蹤了!
一向在府邸里靜待主人歸來的公主,在午後出門后就未再歸來。
當源城緒聽到此一消息之後,立刻鐵青着臉,命眾人去尋找。
府邸的眾人首次見源城緒如此雷霆大怒,都被嚇得手足無措。
旁人是無法體會源城緒此時心中的滋味的。焦灼、擔憂、恐懼匯成洶湧波濤,幾欲將他滅頂。
外面的風雨根本不算什麼,心頭那一波波襲來的懼意,才真教人冷汗直流。
「季清!季清!」源城緒沙啞顫抖的聲音,在雨里顯得特別凄涼。
雨中除了源城緒的倉皇之外,還有城裏武士、家僕的聲音。但是這一聲聲用扶桑語喊着紫月公主的呼喚,源城緒不認為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因而還是一個人四處尋找,聲嘶力竭地喊着。
源城緒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涼意透過衣衫侵襲身體,他卻渾然不知。
突然,源城緒腦子閃過一個念頭。他拔腿往城堡通往海邊的石徑跑去,到了海邊后,他轉往城堡的峭壁下。
不知多久前就已屹立於此的峭壁中,有一道不易察覺的裂縫。源城緒往裂縫裏一探,隨即露出失望、懊惱的表情。他原以為能看到燈火從縫隙中傳出,結果卻只見到一片漆黑。
源城緒垂頭喪氣地轉身想離開,卻忽然聽到低微的啜泣聲。他僵直站立,側耳傾聽,卻只有雨聲傳入耳中。然而他還是側起身子,盡量縮緊身體,穿過峭壁中的窄縫。
經過一道極狹的縫隙后,源城緒感覺到兩側的岩壁變寬。眼前雖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卻毫不猶豫的從身旁的凹洞中摸出燭火點亮。這峭壁中的洞穴是他和紫月幼時遊玩的場所之一,但他沒想到齊季清竟然也知道這個地方。
昏黃的燭光下,齊季清纖細的身軀蜷在洞裏的有床上。在發現源城緒出現時,他只冷冷一瞥,未發一語。
「你躲在這裏做什麼?白鳶城上上下下的人差點將這方圓十里內的每一寸土地都給掀了!」源城緒雖責備着他,臉上卻露出難掩的欣喜。
他上前坐在齊季清身邊,齊季清卻像被燙着了似的,迅速跳下石床,並往那通向外面的窄道衝去。
源城緒驚愕地愣了一下,隨即追上前抓住他。
「放開我!不要用你的臟手碰我!」齊季清不留情的搥打那抓着他的手。
源城緒不肯鬆手,兀自忍着如雨落下的拳頭。他第一次見齊季清如此生氣,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而這時他也才瞧見齊季清紅着雙眼,像是哭過了。
「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為什麼哭?」源城緒心急如焚。
「不需要你惺惺作態!快放開我!」
齊季清竭力想掙脫束縛他的健臂,他不想在源城緒面前示弱哭泣;但熱氣迷濛了眼,模糊了他的視線。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突然如此生氣,還說我惺惺作態,這未免太不分平了,我可是在關心你。」
「關心我?哈!」齊季清不屑地狂笑一聲,痛苦說道:「若我再相信你的鬼話,就是大字第一號大傻瓜!」說罷,他張口狠狠朝源城緒的手臂咬了下去。
「啊!」源城緒冷不防被咬了這麼一口,疼得大叫着鬆了手。
齊季清乘機想逃開,但在狹窄的壁縫前就被源城緒橫臂攔下。兩人僵持對立,齊季清臉色蒼白得嚇人。
源城緒這才發現齊季清眸子裏滿溢的怨懟和怒火,是衝著他而來,也才警覺到齊季清的怒氣必定事出有因;但是他今日出門前,齊季清才眷戀不舍地送走他,怎麼才一日不到的光景,齊季清整個人就變了樣?
「你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齊季清緊抿着唇,不發一語。道人背叛的創痛還鮮血淋漓地淌着血,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靜靜的舔舐那不堪的傷口。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又怎能幫你排解呢?」
「你只要別來煩我就行了。」
「不行!我不放心。」源城緒和齊季清卯上了。
眼看源城緒堅持不肯走,齊季清一時也莫可奈何。他忿然回過身,往石床上一坐,不再瞧源城緒一眼。
莫名的委屈深深刺傷源城緒。他自認對齊季清百般呵護、事事體貼,沒理由得遭受這種冷漠待遇。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朝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的齊季清說道:「別以為裝聾作啞就能逃過逼問。你再不說,我可要動手逼供了。」
「你敢就動手啊!我可不是讓你耍弄的弱女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源城緒發覺齊季清話中有話,瞇上了眼逼視着他。「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我早說過,我和紫月、梅姬都沒有瓜葛,我喜歡的是你,我想要的人也只有你。」
源城緒的話激怒了齊季清,他倏地轉過頭,用怨怒的眼神惡狠狠地瞪着源城緒。一字一句冷冷說道:「騙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你不用白費心機了。」
一股寒意直從腳底竄起,源城緒這才感覺到渾身濕透的衣衫傳來寒意。他驀地感受到不寒而慄的懼意。
自從認識齊季清以來,波折不斷,齊季清的反抗也未停止過,但這次他深切感受到齊季清想離他而去的堅決心意。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得到齊季清,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們過兩天就要成親了,你現在還說這種話,未免太過分了。」
源城緒不提還好,一提成親,齊季清倏然變了臉色,瞠目瞪視、滿面怒氣。
「我過分?是誰臨成親前,還與舊情人私下會面?既然那麼喜歡她,就找她與你成親啊!反正我也不想當紫月的替身!」
「舊情人?」源城緒這才想到,或許齊季清瞧見他和梅姬會面了。他立即漲紅臉,心急如焚地辯解道:「你說的是梅姬嗎?你看到我和她會面了?你別誤會,我是為了你的事才與她會面的。」
齊季清冷哼一聲,全然不信。「別拿我當借口!」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我還有她派人送來給我的字條。」
源城緒從腰間掏出被雨淋濕、皺成一團的紙條,直遞到齊季清面前,齊季清瞟了紙條一眼,露出比哭泣還令人心酸的笑容。
「你這是故意嘔我嗎?字條上的字我連一個也不認得。」
「啊!」源城緒驚喊一聲,連忙將紙條收回。他只能無言地瞅着齊季清,祈求他的原諒。
齊季清很想相信源城緒,可是卻怎麼也無法抹去腦海中他和梅姬親吻的景象;猜忌、嫉妒的痛楚不停啃噬着齊季清,催逼得他惶惑不安。
「你要相信我!」源城緒進一步向齊季清逼近。
「不可能!」齊季清狂聲吶喊。「我親眼看到你吻了她!」
源城緒心中暗自叫苦。果然讓齊季清瞧見了最糟糕的一幕。他一方面防着齊季清再度逃開,一方面慢慢走向齊季清。
「你冷靜點聽我說好嗎?」
「我不聽!不聽!我再也不想聽你的花言巧語。」齊季清緊捂着雙耳,拒絕聽源城緒的解釋。
「我不管!你一定得聽!」源城緒見勸解無效,只好用強迫的手段。他欺身上前,強將齊季清的手臂拉開,逼他面對自己。然而一遇上齊季清那滿畜着委屈悲傷的眸子時,源城緒就沒轍了。
他將齊季清拉進懷裏,聲音粗啞低沉地說道:「相信我!請你一定要相信我,被你誤解,比殺了我還難過。」
齊季清抵着源城緒胸膛一再的搖頭拒絕,一次次都像利刃般無情的刺傷源城緒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我如此愛你,你卻不肯相信我!」
源城緒狂喊一聲,低頭強掠齊季清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