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快!快將這一身濕衣裳換下,着涼了就不好了……”
一回到凌雲閣,蘭馨立刻取出乾淨的衣物,邊叨念邊替穆齊納爾脫下濕漉漉的衣服。
穆齊納爾的身子雖然發顫,但見她關愛之情溢於言表,心上反倒暖流陣陣。
剝下他身上濕透的單衣,肌肉糾結的胸膛一露,蘭馨的視線被吸引了去。
俊容忽而展笑,穆齊納爾凝睇蘭馨,輕柔地執起她的素手。蘭馨怔愣,向來靈活生動的杏眼只能睜睜地隨着穆齊納爾的動作牽引,最後,目光和小手皆落在他結實的胸口。
“你想摸就摸,我不會再小氣了。”俊容隱紅,穆齊納爾盯着她低沉的說。
芳心飛揚,蘭馨不敢看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手掌之下起伏不定的方寸之地。
觸感滑膩,卻迥異女子的柔軟,嗅入鼻間,不容忽視的是一股純然的陽剛氣息。
同樣紊亂的呼吸,同樣激昂的心跳,透過她的指尖,暖暖地在兩人之間流逝,共振共鳴。
熱氣衝上朱顏,一片嫣紅。“你……還是自己穿吧。”將手中的衣裳塞給穆齊納爾,她旋轉身去,第一次明白何謂矜持,何謂羞赧。
穆齊納爾不禁失笑,一雙生氣盎然的眸子直視着蘭馨。上回她撫上自己胸膛時,還大刺刺嗤笑他呢,可現在,她竟比他還緊張。
“蘭兒,你忘了,這工作是你的,我不能跟你搶。”他存心逗她。
蘭馨白了他一眼。“是,大少爺,奴婢失言失禮了。”一聲輕嘆,她搶過他手上的衣服,強迫自己老僧入定般地替他穿上。
可褲子呢?美目向下移至他濕答答的褲子,蘭馨不知所措了。
“這我自己來就行了。”穆齊納爾一注意到,趕緊自告奮勇。雖自認定力可比柳下惠,但這麼敏感的部位還是別讓她輕舉妄動的好。
困窘地笑扯了扯嘴角,蘭馨忙轉身往外間走去,避開這種令人難堪的場面。
半晌,穆齊納爾走了出來。
柳眉聚攏,她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你別再出來吹風了,快到床上躺着……”她邊說邊將穆齊納爾拉到床上,讓他躺下。
輕柔地替他蓋好棉被,蘭馨作勢欲走。
“你要去哪裏?”穆齊納爾忙拉住她。
回頭朝他綻落笑靨,她撫上他的手說:“我只是想替你倒杯熱茶,驅驅寒。”她邊說邊想拉下他的手。
“不用了。”他抓得更緊了。“我不要什麼熱茶,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殷紅唇畔浮起夾雜着一抹感動的謔笑。“好,我不走,我不走……”
她坐上床沿,拍着他的手,哄孩童般地哄他,而穆齊納爾也像個孩童地滿足一笑,才躺回床上。
見狀,麗容上的謔笑如波蕩漾。“你看你,堂堂七尺男兒還像個三歲小娃似的耍賴。”方才也是,現在更是,蘭馨不禁搖着頭說:“我真是怕了你了。”
“我才怕!”穆齊納爾接話。“怕你又跑了!”
“那你要不要乾脆把我鎖在你身邊,好教我有腳跑不了呀?”美目流轉,蘭馨存心取笑他。
孰料,穆齊納爾竟一臉欣喜的猛點頭。“好呀、好呀!現在就開始……”他邊說邊掀起了棉被一角。
蘭馨直愣了半晌,“別……開玩笑了。”
“蘭兒,我不是同你開玩笑。剛才落水之後,我一看見你打算跳水救我,就明白你對我的‘好感’絕不‘淺薄’。”勾唇一笑,他歉然的道:“對不起,我誤會你了,都說一桶冷水能教人清醒,這下子,我可因禍得福了。”
“穆齊納爾,你……”蘭馨喉頭有些哽咽。“你一點都不怪我嗎?”
他搖了搖頭,“我這個人一向心直口快又感覺遲鈍,活該受這個罪。”
“對不起……”蘭馨不禁眼睛發澀。她害得他這麼慘,他竟一句責怪也沒有。
“別說對不起。”穆齊納爾又搖了搖頭,隨後,他露齒一笑,笑容有些虛弱。“蘭兒,我只希望你能有些憐憫之心,讓我將你擁在我的懷裏,我想,今天我已經禁不起再多的刺激了。”話一頓,他將被角又掀開了些。
蘭馨的眸光勾鎖着他,猶豫了半晌。她該不該對他坦承愛意?
“你放心,我保證會很規矩的。”
聞言,蘭馨綻落嫣然一笑。“我身懷絕技,哪怕你不規矩……”咕噥了聲,她二話不說便鑽進了被窩裏。
“蘭兒,你剛才說什麼?”穆齊納爾直挺挺地躺着,不敢碰觸到她。
“我說……”蘭馨側過身子,單手托腮,笑吟吟地望着一動也不敢動的穆齊納爾。
“就算你不規矩,我也認了。”
俊容赧紅,穆齊納爾目不斜視,不知所措。
“傻瓜,我跟你開玩笑的。”蘭馨以指點了下他的頭,笑吟了聲。
“蘭兒,這種事別拿——”
“別拿來說笑,對不對?”巧笑翩翩,蘭馨截斷了他的話。
“你這個鬼靈精!”搖頭苦笑,穆齊納爾翻身面對她。“可我就愛你這個樣子。”他情不自禁抱住了她。
蘭馨微微掙了掙,“穆齊納爾,你方才還保證會很規矩的。”
“蘭兒!”穆齊納爾一嘆,手臂忍不住圈緊了她。“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才怪!”蘭馨仰起小臉,朝他啐了聲。“你一路哄我上床,根本心懷不軌!”
“我沒有……”穆齊納爾臉紅之際連忙鬆手。“我只是情不自禁……”
蘭馨噗嗤一笑,心生不忍之餘,主動依偎向他。
“蘭兒……”一聲驚喜自穆齊納爾唇畔逸出。
“喂,你別會錯意了啊!”靠在他的懷裏,蘭馨再次仰起小臉,噘着小嘴說:“我只是怕你着了涼,想讓你溫暖一些。”
“蘭兒,你真好!”穆齊納爾感動地環抱住她。
嗅着她髮際的清香,他陶醉地閉上了眼眸又說。“蘭兒,你放心,我早說過非卿莫娶,我一定會對你負責到底的。”
“你非卿莫娶,但我可沒說‘非君不嫁’呀!”閉上眼睛,舒適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為什麼?!”他不禁急了。“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你錯了。”蘭馨立刻接了口。
“你騙人!”穆齊納爾驚懼地喊了聲。“我再遲鈍,也感覺得出你是喜歡我的!”
“我騙你作啥?”獃子!看着他發白的臉色,蘭馨不禁暗罵了聲。“我不喜歡你——”望進他的眸,她再也無法隱瞞她的心。“可是,我愛你呀!”
穆齊納爾頓時驚喜交加。“蘭兒!”一聲呼喊,他立時擁得她死緊。
“喂,你想把我悶死呀!”她埋首在他懷裏,模糊的抗議語音中透着一絲笑意。
“對不起!”他連忙鬆開她。
“別鬆手,人家躺得正舒服……”耍賴地往他懷裏鑽去,她放任自己再次驕縱。
“哦,蘭兒,我的蘭兒!”擁着摯愛嘆了聲,穆齊納爾笑得咧開了嘴,驀地,笑意僵在嘴角,劍眉一攏,他又開口道:“不對呀!蘭兒……”
“哪裏不對?”蘭馨試着揮開纏身的瞌睡蟲問道。
“既然你也愛我,為什麼你要不告而別,又不肯承諾非君不嫁?”他真是被她搞胡塗了。
笑轉朱顏,蘭馨坦然回道:“我野慣了,不想受拘束。”
穆齊納爾恍然大悟,隨後展顏一笑。“蘭兒,你放心,我只想愛你,並非想禁錮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天地之大,任你遨遊。”
“換句話說,我得一輩子受你控制。”蘭馨直視着他,沒好氣地說。
‘這有什麼不好?”穆齊納爾反問道。“我就心甘情願受你控制。”
“大言不慚!”蘭馨嗤了聲。“你連我的身世來歷都搞不清楚,就不怕話說得太早、太過荒唐?”
“我才不管你的身世來歷。”穆齊納爾擁緊了她。“我愛的是你的人,其他的我一律沒興趣。”
“你阿瑪也作如是想嗎?”她想起那一雙老謀深算的眼睛。“他能讓你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嗎?”
穆齊納爾渾身一僵,蘭馨不禁一嘆。
“穆齊納爾,我的身世我從未對人言,不過,今兒個我就同你說清楚,免得你我越陷越深。”凄然一笑,她埋首在他懷裏,有坦承一切的打算。“其實我的出身並不好,因為我娘是個青樓女子。”
聞言,穆齊納爾不禁微微一震。之前的浣風,現在的蘭兒,想不到自己和青樓女子還滿有緣分的。
與一般男人無異,他開始嫌棄自己了。錯認他的震撼,蘭馨唇邊的笑滲入幾分譏誚。
“我娘出生在揚州,自小便被賣到了著名的青樓。”她收斂神色,“她十七歲初次接客時,好死不死地遇上了我爹。兩人雖就此過了一段甜甜蜜蜜的日子,可好景不長,有一天,我爹留下一大筆銀子給我娘之後便走了,從此再沒回來過——”
“你爹太無情無義了!”他氣憤地插話道。
蘭馨笑了笑,不置可否。
“後來呢?”穆齊納爾被喚起了好奇心,非常想了解有關她的一切。“你娘沒再遇上足以託付終生的人嗎?”
“有!還不少呢!”想起那些追逐她娘而來的狂蜂浪蝶,蘭馨不禁失笑。“可我娘只願意好好將我扶養長大,不想再涉足男女情事。”
“你娘真傻。”穆齊納爾忍不住評論了句,隨後,察覺自己失言,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批評的。”
“沒關係。”蘭馨一笑,眼中雲淡風清。“雖然我娘總說我爹是身不由己,但我以前也覺得我娘好傻……”回憶令她的眸子變得迷離,但很快地,她凝固焦距,望着穆齊納爾剛毅的臉。“可直到我遇見了你之後,才知道我娘並不傻,只是太痴……”
穆齊納爾終於明白蘭馨為何想逃了。“你怕重蹈你娘的覆轍。”
對上他澄澈瞭然的眸子,蘭馨一點否認的念頭都沒有。
“不會的,蘭兒。”四目交接,穆齊納爾真摯地說。“你不是你娘,而我也不是你爹。”
“是嗎?”柳眉一挑,她懷疑問道。“我的出身可不怎麼光彩啊!”她故意提醒他。
穆齊納爾展顏一笑,將她擁入懷中。“蘭兒,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他不嫌棄她嗎?蘭馨不自覺皺眉。
彷彿回答她的疑問一般,他又道:“我想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的出身!放心,你不用擔心配不上我。”
“配不上你!”驚叫了聲,她微掙開他的懷抱。“我才不擔心這個呢!”
劍眉飛挑,穆齊納爾困惑地望着她。
“穆齊納爾,我告訴你——”蘭馨邊說邊坐起身,一臉自豪。“我娘雖然出身低微、雖然遭我爹遺棄,但她樂觀開朗又毅力過人,短短几個年頭,便成了數家花樓的老闆,聲勢之大在江南一帶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雖然她最初的本錢依靠的是我爹留下的錢財,但她自己闖蕩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深以為榮!”
數家花樓的老闆!也坐起身來,穆齊納爾不禁傻眼。
“可她忙於打理生意之際,也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們母女倆的感情不知有多好呢!”蘭馨感念說道。“而且舉凡琴棋書畫、權貴之家的禮儀風範,她是竭心儘力為我搜羅名師,就怕辱沒了我爹的姓氏。”
“你爹的姓氏?”他納悶的問。“你爹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嗎?”
蘭馨一愣,隨即慍怒地白了他一眼。“你很希望他是個大人物嗎?”她反問道。“這樣我就配得上你了?”
“我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
“哼!少在我面前提我爹!”她鄭重地警告了聲。
“是……”這下子,他終於明白蘭兒亦庄亦邪的複雜個性是怎麼回事了。“那你娘過世之後,你一定很傷心了。”虛軟一笑,他又躺了回去,開始感覺渾身不對勁。
“是啊,所以我為了避免觸景傷情,心一狠便將青樓易主,一路流浪到了京城。”蘭馨避重就輕,心虛地覷了一眼穆齊納爾,這才注意到他眉頭緊皺。“你不舒服嗎?”她緊張的問道:“我去請大夫好不好?”
穆齊納爾立刻揪住她的手臂。“不用,你就是我的大夫。”語出真心,他手上一使勁,便將她拉躺到他懷裏。“讓我抱着你睡一晚就沒事了。”有她在懷裏,他便有如置身天堂。
“你喲,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蘭馨忍不住笑捶了他一記。“原來你的憨厚老實全是裝出來的。”
“冤枉啊,好蘭兒。”穆齊納爾抱緊了她喊冤。“我原來真是憨厚老實,可自從有了名師教導之後,便開了竅了。”領略情人之間打情罵俏的樂趣,他不再木訥口拙。
“少來這一套!”水媚的眸勾了他一眼,蘭馨忍不住啐了聲。“說,你用這一套拐騙了多少女孩子……”這話本是無心,卻令她突然想起穆齊納爾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穆齊納爾!”她霍地撐起上身盯着他。“你曾說過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她是誰?長得如何?你快給我從實招來!”
穆齊納爾暗暗叫苦之餘,心知這小妮子的刁鑽,是以也不敢隱瞞。“我說、我說……可說了之後,你可別笑我。”嘆了口氣,貪圖抱她在懷裏柔軟溫熱的感覺,大手一伸,他半拉半扯,她半推半就,兩人又摟在了一起。
真是“烈女怕纏夫”!白了一眼,捶了一記,讓他緊摟在懷裏的蘭馨不禁暗嘆。
“好了,我不笑你,你快說,是哪家小姐如此了得,能讓你這根千年木頭動了凡心!”蘭馨追問得有些酸溜溜。
不以為意她對自己“木頭”的稱謂,卻無法不想起那個沒有臉孔的人影,穆齊納爾不禁又嘆了口氣。“她……是在涵香館中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女子。”
“涵香館?青樓女子?”她不禁低喊了聲。
出身高貴、前途無量的他竟喜歡一個風塵女郎?抬頭覷了他一眼,她不禁又想:他不喜流連聲色場所,又不近女色,必定是在上涵香館尋訪慕嗥時,無意中結識這名女子的,不過,話說回來,她在涵香館中也待了一段不算短的時日,怎麼沒聽說過呢?
“沒錯,她是個青樓女子。”他答道。“所以方才我聽說你娘也是青樓出身,還嚇了一跳呢!”
蘭馨恍然大悟自己誤解他之餘,不禁醋意橫生,“那她叫什麼名字?長得比我美嗎?”
“我不知道她的長相。”穆齊納爾憨傻一笑。“蘭兒,你相信有人可以連對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一見傾心的嗎?”
“這怎麼可能?”蘭馨白了他一眼,一顆心酸得難受。看來這個女子在他心中分量不輕,日後自己可得小心提防才是。
“這是真的!”穆齊納爾連忙反駁。“我們只隔着珠簾說過一次話,可說來荒謬,自那一次后,我竟對她念念不忘。”
“珠簾?”蘭馨不禁心驚。這個場景怎麼這般熟悉?
“嗯。”穆齊納爾確認,隨後羞赧一笑。“她叫浣風,是個很重情義的女子。”“浣……浣風?!”五雷轟頂的感覺襲來,蘭馨抬起頭來失聲驚叫。“京師花魁……浣風!”她吃醋的對象是她自己?這……這太荒謬了!
“你也知道她呀!”他驚奇地低頭覷了她一眼。“看來她的名聲實在響亮。”
“嘿嘿!是……是啊!”蘭馨尷尬地笑了兩聲,趕忙順着他的話來解釋自己的震驚。
“不過,這都是過去式了。”穆齊納爾以一個擁抱許下承諾。“現在,我的心是你的,完完全全是你一個人的。”
“真的嗎?”沉浸在震驚中的她一回神,便倚着他的胸膛,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問道。
“是真的……”穆齊納爾咕噥了句,疲累虛弱的感覺一襲來,他不禁閉上了乾澀的眼睛。“睡吧……蘭兒……”
聽出他語調中的無力,蘭馨憂慮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自己折磨了他一天一夜,難怪他會如此疲累不堪。
素手撫上他眉宇之間,試圖抹去其中的糾結。
“穆齊納爾,安心的睡吧,我不會離開你的……”
柔聲似水,只願涓涓滴滴流蕩入他夢境之中,教他安穩的睡上一覺,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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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冤家!
蘭馨蜷縮在穆齊納爾懷裏,了無睡意地喟嘆了聲。
原來之前他就對自己暗生情愫,想他不諳女人心性,木訥直言,這才教他不敢找上自己一番傾訴吧。
傻瓜、木頭!蘭馨望着他沉睡的容顏,暗暗唾罵了聲。如果他能鼓起勇氣早對她坦承,或許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而這下子,她該如何對他說出自己便是浣風呢?
穆齊納爾,我就是浣風,驚喜吧……不行、不行!這樣大刺刺的坦白,不讓他嘔死才怪!再者,自己故意接近他報仇雪恥的事該不該說呢……不行、不行!這樣他一定會氣死的!
嗯,還有,“那個人”的事是不是也應該讓他知道……不行、不行!這樣會嚇死他的!
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他沒死,她已經先搞死自己了!蘭馨愁苦着一張俏臉,聲聲哀嘆。
算了,別想了,先睡上一覺再說,或許老天爺會在夢中捎來解答也說不定呢。
就在要閉上雙眸之際,蘭馨的注意力又轉回穆齊納爾的睡容上。
定睛看他,愛不釋“眼”,她不禁伸手輕輕勾勒他臉部的線條。
突地,喜怒摻半的感覺揪住了她,令她既好氣又好笑。
想她傾國傾城、嬌媚妖嬈,多少男人慾一親芳澤皆不可得,可他老兄這會兒居然能睡得這麼香甜!唉,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她一世英名豈不是毀於一旦?
可話說回來,教自己青睞有加的,不就是他的異於常人嗎?高挑的柳眉立松,蘭馨唇畔的笑意漸濃。
突地,眼前的男人若有似無的一聲呻吟,凍結了如花盛開般的嬌顏。
糟了,穆齊納爾看來不太對勁。
眉頭已然深鎖的他面部薄翳潮紅,額際微滲冷汗,那模樣真是“異於常人”啊!
“哎呀!果然熱得燙手呀!”縴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蘭馨不禁失聲驚呼。
從床上躍起,她趕緊下床往桌子奔去。發燒的人得多喝點水才行……
拿起輕得離奇的茶壺,勉強倒了半杯水,蘭馨忙奔回床邊。“穆齊納爾……”
意識到有人叫他,穆齊納爾拒絕眼帘的阻隔,凝眸看她。“蘭兒……”
“穆齊納爾,來,喝點水,你發燒了。”蘭馨扶起他,小心地喂他喝水。
喉頭傾注清泉玉液,化去灼燙的熾熱,穆齊納爾不禁大口的灌着,半杯水瞬間喝得一滴也不剩。
“你覺得怎麼樣?”讓他躺回床上,蘭馨坐在床沿焦急地問。“你得看大夫,我去叫人——”
“別急……”穆齊納爾虛弱地制止她。“現在什麼時辰了?”
抬起頭,蘭馨覷了一眼黑黝黝的窗外。“天還黑着,大概寅時了吧。”研判之後,她立刻將目光調回到穆齊納爾的臉上。“你問這個做什麼?”
穆齊納爾困難一笑。“我是想讓你別作聲,等天亮再找大夫……這點小病,我不想驚動了我阿瑪和額娘。”
蘭馨雖然也覺得他的顧忌有理,但她更擔心他的身體。“可是,我不放心你。”
“噓,沒事的。”他安撫着她。“還有,倘若我阿瑪和額娘問起,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他吃壞肚子以及蘭兒無故失蹤的事,已讓他的父母不甚諒解,這下子,若是他們知道自己受風寒的事又與蘭兒有關,就怕要後患無窮了。
“穆齊納爾……”蘭馨不禁杏眼泛紅。眼前的事全由她一手造成,可他卻還是這麼維護她。
“好了,我沒事。”他撫上她略微蒼白的臉頰,就想讓自己熱燙的手恢復它以往的緋紅。“還有水嗎?我多喝點水就行了。”
“水?”蘭馨一怔。“沒水了……”這又是她失職的地方了。
“啊!”她突然眼睛一亮,忽而展笑。“穆齊納爾,我有辦法了。”
他撫着她的發,愛極了她的笑。“你有什麼……辦法?”他硬是將“鬼主意”三個字咽了下去。
“我去煮薑湯給你喝呀。”她獻寶似的說。“小時候,每當我染上風寒時,我娘總會煮上一碗給我喝,我跟你說,熱熱的喝上一碗,發發汗,整個人就會輕鬆得出奇呢。”
“這真是好主意。”穆齊納爾擠出笑,不禁冷汗直流。她的手藝他領教過,這會兒還餘悸猶存呢。“可你還是別去吧。”
“為什麼?”話一出口,蘭馨便知答案是什麼。“你放心,”笑顏灼燦中透着一抹赧然。“老實告訴你也無妨,上回那盅補品是我故意整你的。可後來我覺得不妥打算倒掉,沒想到廚娘何嬸自作主張差人送了來,你又傻傻地喝了精光,這才陰錯陽差的害了你。”收住笑意,她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
“呵呵……沒關係、沒關係……”皮笑肉不笑地說,他連忙展現大度。這下子他就算死也死得明白了。
早算準他不會同她計較,是以蘭馨立刻將這事丟在腦後。“雖然我的廚藝不精,卻也不至於差到哪裏去,更何況煮薑湯很簡單的,我有十分的把握將它煮得美味無比。”自信的笑容一露,她立刻起身。“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穆齊納爾想叫住她,卻見她如蝶飛的身影已翩翩而去。
“算了,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呀。”
俊容含笑,心底泛甜,穆齊納爾閉上眼睛,半晌,又陷入模糊的意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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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空無一人的灶房,蘭馨興緻盎然地張羅食材。
一準備齊全,她來到已無餘燼的爐灶邊,不禁哀叫了一聲。“糟了,火沒了!”
放棄嗎?
不行!穆齊納爾和她都需要這碗薑湯。穆齊納爾需要薑湯祛寒舍病,而她也需要薑湯證明她的廚藝不差,開玩笑,她身材樣貌、談吐氣質皆如此完美,怎麼可以不諳廚藝呢?那豈不是就像一匹上好白綾染上了一點墨汁嗎?
可怎麼生火呢?往常只要一進灶房,就算沒人也有火呀!蘭馨望着食材,望着爐灶,霎時有着巧婦難為無“火”之炊的感嘆。
不行!都已入了敵營,硬着頭皮也得上!銀牙一咬,定了百折不撓的決心,她開始搜羅柴火。
火摺子很快便找着了,可是木柴呢?灶房轉了一圈,她苦着一張俏臉。
不會吧,連柴都沒了?這不就意味着她得到別處的柴房裏去擔柴?
提起腳步,不再輕盈款款,移動身軀,不再婀娜多姿,蘭馨無奈地往柴房而去。
“這樣應該夠了吧?”
麗容染塵,嬌喘吁吁,一身狼狽的蘭馨邊盯着自己累得半死的成果,邊舉起衣袖擦拭一臉的汗水。
“好。”深深吐了一口氣。“開始吧!”拿起爐灶前的一把柴,她開始笨拙地塞到爐灶內。素手沾炭,無意識地抹着汗,妍美的容顏頓時成了大花臉。“然後呢?得有個引火的東西才對呀。”蹲在灶前,她側着頭,手拿着火摺子思索着。
“引火的東西……”站起身來,她環顧四處,卻尋覓不着可以引火的東西。
啊,對了!巧綻笑顏,她又轉身往外奔去。
好半晌,遠從書房拿來的一疊紙成了她引火的工具。
“這下沒問題了吧。”得意洋洋,她蹲下身子,將手上的紙放在地上,取出一部分揉成一團,就着火摺子點着了。
“成了!”看着越來越大的火焰,她既高興又惶懼,趕忙將柴往灶裏面丟。
不料,灶里柴塞得太滿,這火一燒,火星掉到地上,引燃了地上的紙,火速竄升的火苗又與一旁的柴堆共舞。
幽幽杏眼,火神肆虐,蘭馨駭得愣在當場,好半晌,她才微掀了嘴皮子。
“火……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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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齊納爾火速往灶房衝去。
“蘭兒,你可不能出事呀!”當他讓“失火了”三個字驚醒時,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該死,都是這風寒讓他的腦子發僵,他根本不應該讓她踏進灶房一步的!
遠望着高竄向天際的火焰,穆齊納爾陡地停了腳步,此時的他駭得魂不附體,而周遭的嘈雜聲也在剎那間消逝不見。
“蘭兒!”
發狂似的喊了聲,他用力推開人群,直往陷入火海的灶房飛奔。
“大少爺,你做什麼?”好幾個僕人連忙拉住他。
“我要去救蘭兒!”他邊喊邊奮不顧身地想往前沖,卻讓人拉得死死的。“放開我!我要去救蘭兒!”
“大少爺,蘭兒她——”一名老僕才想說話,卻被穆齊納爾一把揪住了衣襟,他神色駭人的道:“快說!她怎麼樣了?”
“大少爺,她沒事。”另一名僕人連忙回話,就怕穆齊納爾在神智不清之下,沒將老僕勒死,也把他嚇死了。“她好端端的在那邊啊!”
穆齊納爾順着他的手望去,只見一名女子滿臉污黑、渾身濕淋淋地蜷縮在地上,那副惶恐的模樣,恍似落難小貓可憐兮兮。
“蘭兒!”逸出一聲雀躍透着憐惜的呼喊,他迅速往她而去。
驚魂未定的蘭馨感覺有人在喊她,抬起眸子掃了四周后,看到了他。
“穆齊納爾……”委屈的、撒嬌的喚了聲,她起身張臂,飛撲到了他的懷裏。“穆齊納爾,好可怕、好可怕喲……”
“我知道、我知道……”穆齊納爾不住拍着她的背撫慰道。
“對不起!對不起……”蘭馨痛哭失聲,將淚水、恐懼和自責全揉到了他的懷裏。
“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見她哭得肝腸寸斷,穆齊納爾直覺得五臟六腑全揪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就好……”握着她不斷發抖的肩頭,他輕推開她。“你看你,弄得這麼狼狽!”撩起衣袖,抹去她臉上的臟污和淚水,他多麼希望也能就此抹去她所有恐怖的記憶。
“穆齊納爾……”扁着小嘴,蘭馨委屈地喊了聲,梨花帶雨的小臉更見凄楚。
“我知道。”喉頭猛地緊縮,他語帶哽咽。“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
他萬分感動之餘,抹着她小臉的大手也沒停,可抹着抹着,驀地停了手,語出驚疑。
“蘭兒,你唇上的痣怎麼掉了?”
凄美的氣氛霎時變了調,蘭馨不禁一怔。
慘了!又是火又是水的,再讓穆齊納爾抹上幾下子,那顆假痣不掉才怪!
“嘿嘿……”乾笑了兩聲,她才得以掀動嘴皮子。“那……那痣是我粘上的……”
“為什麼?”劍眉聚攏,他不解的問道。
“我長得如此花容月貌又獨身在外,為避免歹人起了覬覦之心,當然得喬裝以掩人耳目呀!”迅速冷靜下來的蘭馨說得是臉不紅氣不喘。
“嗯……說得也是。”聞言,穆齊納爾也不懷疑。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聲明顯震怒的渾厚嗓音驀地響在蒙蒙亮的天色之中,驚醒恍如隔世的一對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