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隔着玻璃牆,面容憔悴的徐家聿痴痴凝望,期盼她就算動一動手指也好,別總是無聲無息地躺着,讓他揪緊了心,卻又無能為力。
「仲豪、仲豪啊!」
背後驀地傳來的呼喊,拉回了他的思緒,徐家聿轉身一看,一對中年夫婦走了過來,帶着焦急的神色,卻在看清他的臉時,雙雙愣了一下。
「走錯了嗎?」中年男子問着眼眶泛紅的妻子。
「沒錯啊,護士小姐說是這裏啊!」
徐家聿看着他們,想了一下,大概猜到他們是什麼人。
「請問是張芳妤的家人嗎?」
聽他這麼問,中年夫婦對望了一眼,連忙答道:「是、是,我們芳妤呢?」
一說到女兒,他們顯得格外倉皇着急,盼望着能儘快見到她。
徐家聿指指前方,中年夫婦立刻靠了過去,透過玻璃牆,看見一動也不動的蒼白人兒,頓時老淚縱橫。
「芳妤啊……」張母泣不成聲,雙手貼着玻璃,恨不得馬上飛到女兒身邊。
張父攙扶着她,臉上也是兩行淚水,卻得強自忍住,支撐着深受打擊的妻子。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終於接受眼前的事實,即使心中依舊悲痛,但情緒已漸漸緩和,只是淚水仍兀自掉個不停。
張父留意到徐家聿的存在,打量了他一下。
他不認得他,也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不過,這年輕人神色看起來相當疲憊,眼中還泛着血絲,在他們北上趕來醫院之前,應該已經在這裏守了很久吧!
「請問,你是哪位?」
「啊,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雖然生理與心理,都承受着極大的壓力與傷痛,但他仍保持着和善的表情。「我是徐家聿,是這幾個月以來一直負責保護……張小姐的警察。」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你是警察?!」張家夫婦都非常訝異。「為什麼芳妤要警察保護?那仲豪呢?怎麼沒看到他?」
「是,我是警察,但我卻……沒能保護她。」
他深吸口氣,壓抑着內心躁動的情緒,在她的父母面前,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說明清楚。
做完筆錄的那一晚,張芳妤離開警局沒多遠就被狙擊。這一次,子彈很準確地擊中她,而非像之前僅是帶着警告意味的威脅。
子彈貫穿了胸口,離心臟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失血過多加上短暫休克,原本體力已十分衰弱的她,陷入深深的昏迷。
還以為抓到黑鷹,追殺事件就告一段落,沒想到在所有人鬆懈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唉。」張父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身為父親的憐愛與不舍表露無遺。「這不能怪你,是我們芳妤的命,她註定要遇上這個劫難。」
他輕輕摟着妻子,在心裏祈禱上天能保佑女兒,讓她度過難關。
「對了,仲豪又到哪去了?」剛剛這年輕的警察,並沒有提到何仲豪的下落。
「他……」徐家聿既猶豫又無奈,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們這個事實。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張父突然變了臉色,滿臉驚恐。「難道他……」
「不。」他知道張父想到了什麼,連忙開口否認。「何先生受到很大的打擊,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情緒非常不穩定。我們已經安排了醫生為他診治,相信只要休息一陣子就沒事了。」
張父聽了,很感慨地搖搖頭,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怪何仲豪會有如此反應。
正常人遇上了這樣的刺激,能不受影響實在太難了。
但是,張父隱隱覺得,這個警察好像不只是負責保護女兒而已,看他憔悴的臉色,透露出一點異樣,在現今的社會環境中,他不相信仍有這樣鞠躬盡瘁的人。
就好比現在,他們交談結束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放在女兒身上,憂心的神情,又豈會存在單純的保護者和被保護者之間?
一想到這裏,張父心裏生出莫名的信任,有些激動地拉着徐家聿,哽咽道:「我們芳妤拜託你了……」
張母也用帶着期盼的淚眼望着徐家聿,對他們來說,他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根浮木,一個寄託。
「兩位別這麼說,我會盡我所能幫忙,醫院方面,也會請上級多關照的。」
於公於私,他都沒有辦法放下張芳妤,因為他早已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護她。以現在的情況看來,能擔負起這個責任的,也只有他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張家夫婦,在進入病房探視過張芳妤后,兩人又是一陣聲淚倶下的請求拜託,經過徐家聿再三保證,他們確定女兒有人照看,且暫時無礙,才拖着疲憊的身軀返回鄉下。
再回到醫院已是深夜,徐家聿仍守在病房外,不曾合眼,他的身體其實已經相當累了,卻還是無法放心休息。
「我沒有對你父母坦白,你會怪我嗎?」隔着玻璃,他輕輕問着。
醫生說,只要她醒來,就能脫離危險期;換句話說,若她始終昏迷,或許在眨眼間,微弱的呼吸就會中斷。
這也是他無法離開的原因。
每次可以進入病房的時間,他總是在她耳畔呼喚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想把生命力傳遞給她,可是她始終不曾響應,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一想起她昏迷前,仍堅持問完的傻氣話語,他的心就難以克制的顫動。
原來他們都默默地望着彼此的背影,期待對方會先伸出手,那種想愛卻又不敢愛的矛盾,一直在折磨他們。
他心裏的感覺很複雜,現在她屬於他了,他應該要很滿足、很幸福。可是,現在的他卻痛得喘不過氣,因為,她無法響應他的感情。
至少,她也該給他回答的機會。
「求你……」他閉上眼,壓抑着即將潰堤的情緒,低聲喃道:「別讓我用這種方式記住你……」
【第九章】
拉開窗帘,陽光立刻躍進冰冷的室內,讓白色的牆面映出溫暖的色調。
徐家聿把幾朵花插進花瓶,接着打開音響,輕柔的音樂飄揚出來,驅散一室的寂靜。
他在床邊坐下,取來一杯溫水,用棉棒沾了點水,輕輕濡濕着床上蒼白身影的乾澀唇瓣。
「昨天你爸媽知道你可以不靠儀器呼吸,就趕忙來探望你。他們跟你說了好多話,你還記得嗎?」
他停了一下,又繼續說:「我的假已經快用完了,再過兩天,我就得回警局報到,到時候,就沒辦法整天陪着你了。」
徐家聿接着拿了條方巾,沾濕后擰乾,輕輕擦拭着她沒有血色的小臉。
「還是有點蒼白……不過比起前兩個禮拜,已經好很多了。」
「何先生也已經恢復正常生活了,昨天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你,還要我轉告,他要跟你說對不起,過去造成你的困擾,你出事也保護不了你,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知道你不會的。」他笑了笑,對自己的獨腳戲,感到有一種惆悵的滋味。
「但不管如何,我可以不用再隱藏情感,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有你的一切。」
自從半個月前張芳妤轉出加護病房后,徐家聿就請了長假,每天一大早,他就到醫院陪着她,和她說話,一直到深夜才離開。
即使她從來沒有回應,也不曾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但他依舊堅持,只希望她醒來時,身邊能有個人陪着。
但他的假所剩無幾,能請的全都請了,這樣日夜陪伴她的時間只剩下兩天,一旦收假,他就只能趁着下班后或空閑的時候,偷空來看她了。
按照習慣,他總是會讀些最近的新聞給她聽,尤其是她喜歡的時尚報導。像是前幾天,她公司的同事送來了一些雜誌,裏面還有前陣子她對鈴木真依做的專訪,他也讀了幾次,總覺得聽到偶像的消息,能讓她有一些反應。
要是累了,他就趴在床沿小憩一會兒,以備隨時能處理突髮狀況。
而這一次他真的太疲倦了,讀完了今天的報紙后,想趴着休息一下,卻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當中,以致於錯過她微微捩動的長睫。
張芳妤原先無血色的臉頰,稍稍地浮現了生氣,緊閉的雙眼動了幾下之後,緩緩地睜開,隨即又畏光地眯起,待習慣了明亮的光線后,才再度睜開。
入眼是一片的白,但因為窗外的陽光帶來一絲溫暖,而顯得不那麼沉重。喉頭有些乾澀,讓她僅能發出極其微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