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還記得,他對她說他隨後就到,那不是夢。所以她等着,就算體力不濟也要撐着,因為她有種預感,一旦走出警局大門,他們就會成為兩個世界的人,也許就如同兩條并行線,永遠錯身而過。
走廊另一頭一個人影快步走了過來,看見張芳妤時,急忙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技巧性地閃掉了。
「芳妤,你沒事吧?我真的很擔心你,一聽到你平安被救出來,我立刻就趕過來了。」何仲豪看着她,眼裏充滿憂慮。
「我沒什麼事……」張芳妤強撐着,勉強打起精神回答他。實際上她真的臉色憔悴,體力不佳,但還不到她表現出來的程度。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心機,居然為了躲避何仲豪的碰觸,而裝出沒事的樣子。
「張小姐被軟禁了兩天,幾乎沒吃東西,目前還很虛弱,要避免太過激烈的動作和情緒起伏。」一旁的警員說明。
「那我可以陪她一起做筆錄嗎?」他異常急切地詢問。
「可以,但前提是不能影響與干擾張小姐。」
「好,沒問題。」何仲豪跟在張芳妤身旁,一起進入會談室。
有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
筆錄進行相當順利,張芳妤幾乎沒有遺忘任何細節,對警方的後續調查提供很有和的幫助。
「所以說,你們抓到兇手了?」何仲豪還是忍不住在最後問出了這個問題。
警員也不跟他計較,和善地回答他:「是的,已經被我們羈押了。」
何仲豪露出放心的表情,胸口的大石在懸宕幾個月後終於可以放下了。
他們不但解除了她的生命威脅,從此以後,張芳妤也和徐家聿切斷了連結,這麼一來,他可以重新挽回張芳妤的心,不用煩惱徐家聿這個潛在的威脅。
「我們可以走了嗎?」
「可以,日後還有需要的話,希望你們能夠配合。」
一行人走出會談室,恰巧遇上剛從長官辦公室出來的徐家聿,在這種無預警的情況下見面,三人都稍稍愣了一下。
何仲豪下意識地緊握住張芳妤的手,像是在宣告什麼似的。
張芳妤知道他看見了,因為他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神情,讓她心裏驀然泛起一絲苦澀,而何仲豪緊握着的手如同烙鐵般,燙得她好疼。
「做完筆錄了?」他看着張芳妤,竭力裝出輕快的模樣,刻意忽略何仲豪帶着敵意的表情,以及,那緊握住她的手。
「嗯。」她吶吶地回答。
明明心裏就很想見到對方,但真正面對面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晚點楊警官會到你家拿回我們的東西,這段時間打擾你了。」他特意保持的客氣語調,讓她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不親自來拿嗎?
「好,我會先整理好。」她望着他,期待他能再說些什麼來延續話題。
「麻煩你了。我送你們出去。」徐家聿避開她的眼神,逼自己懸崖勒馬,不能再深陷下去。
他已經擁有得太多,牽過她的手,擁抱過她,也吻過她……如果那算是個吻的話。
應該夠了吧!
張芳妤揪着衣角,心裏掙扎着,她知道不該回頭,更害怕再一次被他拒絕,可是……她渴望的人是他,她想牽着手走下去、想緊緊擁抱住的人,也是他!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一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習慣了身邊的人是他。
大門已在眼前,走出這道門,他們將從此分道揚鑣。
「我就送到這裏,你們小心。」徐家聿在大門外的台階上止步,再走下去,他無法保證自己還能回得了頭。
「多謝,徐警官,我們走了。」何仲豪客套道謝之後,拉着張芳妤步下階梯。
張芳妤仍是頻頻盯着他看,欲言又止。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希冀些什麼呢?
「徐警官……」她還是喊了他,但卻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就這麼怔在原地。
徐家聿笑得有些艱難,也等着她繼續說,只是她竟也語塞,三人間的氣氛顯得十分凝窒。
不如,讓他開口吧!
「再見。」徐家聿笑着道別,心裏卻滴着血。要知道說出這句話,他必須下多大的決心?
而這句「再見」,就如同雙面刃,狠狠地剜着兩顆早已糾纏在一起的心,像是要一刀斬斷彼此間的聯繫。
張芳妤頓時淚水盈眶,強忍着不敢落下。
他又再一次推開她了……是否對他而言,她終究只是他奉命保護的人?那麼,他來救她時,那個忘情的擁抱又算什麼呢?
她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不再多看他一眼,一步步走下階梯,一步步遠離他。
深吸口氣,張芳妤邁開的腳步大了些,像是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如果不能在一起,那不如躲得遠遠地,也不用再折磨彼此的心……
凝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徐家聿只覺越來越沉重,一點也沒有解脫的輕快。
「為什麼看着你……比想着她更痛?」他輕聲問着已經不會回頭的人影。
在路燈的昏黃光芒照耀下,他突然覺得這情景好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努力地回想,就在他百思不解時,遠處傳來劃破空氣的細微聲響,一道閃光從他眼角劃過,正中張芳妤的背心,令她幾乎往前撲倒。
霎時,從她胸口迸散的點點陰影,如同黑紅色的血霧將她包圍。
這一幕,勾起了他的回憶——
血紅色的玫瑰花瓣在空中飛舞着,映着昏黃的路燈光線,華麗而詭異……
而此刻,漫天灑落的,是溫熱而帶着腥味的血珠!
徐家聿立時拔腿飛奔,彷佛旋風般朝遠方那雙僵立的人影而去。
血紅色的玫瑰花瓣落在地上,猶如斑斑血跡……
何仲豪驚恐地瞪大雙眼,血腥味縈繞鼻間,他的頰上、手中都濺上點點血痕,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殛,渾身劇烈地抖動。
「血、血——」他驚駭地失聲吼叫,幾乎陷入瘋狂。
張芳妤木然地站着,緩緩低下頭,看着胸口汩汩冒出的鮮血。
為什麼有血?為什麼她的心好痛?
她舉起顫抖不已的手,輕輕捂住湧出鮮血的傷口。
抬起頭,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那一夜,徐家聿牽着她的手,好溫暖,好幸福。
那一夜,還有漫天飛舞的玫瑰花。
那一夜,他終於接受她請的冷飮。
啊,她還沒有問他……
再也支撐不住,她眼前一黑,旋即往後倒去。
倒在一個擁有熟悉氣味的懷裏。
她努力睜開雙眼,想確認這氣味的來源,卻發現映入眼帘的面孔,為何充滿悲傷與不可置信呢?
即使力氣即將耗盡,她還是使勁抬起手,撫上徐家聿緊繃哀戚的臉龐,但終究還是無力地滑落,留下模糊的血手印。
「徐家聿,我想問你……」她深深地望着他,臉上綻出一抹微笑。
「不要說話!」徐家聿緊緊擁住她,深怕稍微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淚水順着剛毅的輪廓滑下,滴落在她的眉心,燒灼着兩人的靈魂。
「可是我怕……沒機會問了……」眼前越來越黑,說話也越來越費力,她用意志勉強支撐,如果這是最後的機會,就算耗盡生命,又有什麼關係呢?
「救護車就快來了,我拚了命救你,你一定要撐下去——」他的聲調顫抖且帶着鼻音,心急如焚,恨不得抱起她直奔醫院。
張芳妤搖搖頭,她已經看不見他了。摸索着找到他厚實的手掌,緊緊握住,像是抓住最後的浮木。
「怎麼樣……才能讓你……像記着鈴木真依一樣……」她疲憊地閉上眼,用最後的力氣,吐出心中最後的疑問。「記着我……」
她蒼白的手滑出他的掌心,垂在身側,腦海中僅剩下最後一絲意識。
她終於還是問了,可惜,已經聽不見他的答案了……
感覺到懷中的人不再有任何反應,徐家聿心中緊繃的那條弦,終於斷裂。
「不——」
滴——滴——
四周是一片冷漠的白,空氣中飄蕩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規律的機器運作聲,讓這空間不那麼死寂凝結。
呼吸器罩在張芳妤沒有血色的臉上,襯得她的臉格外柔弱小巧。她的呼吸很輕,輕得彷佛隨時會失去聲息。
好像陷入了極深沉的睡眠,她的眼皮不曾睜開,更不曾翻身,就這麼靜靜地躺着,躺在一片白茫茫的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