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門!醫生，開門……”谷鈺哲邊喊叫邊敲門，還猛按電鈴。
過了一會兒，門終於開了，年過半白的王醫生雖不住地抱怨咕噥，卻也能體諒天下父母心。
看診的時候，琪琪不時低聲呻吟，季曉寒輕撫着她的額頭柔聲安撫外，谷鈺哲也會不時輕輕地搖晃着她、安慰着她。
“好了，你們夫婦別緊張，琪琪只是感冒發燒，沒有其他嚴重的癥狀，只要打針吃藥就沒事了。”王醫生放下聽診器，咧嘴笑道。
季曉寒在鬆口氣之餘，不禁臊紅了臉。
她忍不住覷向谷鈺哲，發現他正看着她，神情有着得意、有着開心，就是一點也沒有想解釋的樣子。
“李太太，這回終於見到琪琪的爸爸了，你們看來可真登對。”
季曉寒漲紅了臉，谷鈺哲卻笑得更開心。
她白了他一眼，覺得有必要將話說清楚，免得日後尷尬。
”王醫生，你太久沒來我店裏喝咖啡了，他……他是我店裏的員工，不是琪琪的爸爸。”
“是這樣啊。”
王醫生詫異的多看谷鈺哲兩眼。“對不起，因為他看起來很關心琪琪，又是和你一道過來……”
“沒關係。”
季曉寒忙不迭地說，卻不想解釋谷鈺哲為什麼會和她一道過來，很多事情越解釋只會越糟。
王醫生雖覺得奇怪，怛也沒有加以深究。
打完針、領了葯，季曉寒和抱着琪琪的谷鈺哲步出診所，迎面而來的冷風令她瑟縮了下。
“冷嗎?”
谷鈺哲關心的問道，“你別光注意琪琪，自己的身子也要顧好。”
季曉寒正想道謝，卻聽到他又說：“不過，只要你願意，我很樂意擔負起照顧你們母女的責任。”
聞言，季曉寒一時愣住了，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能顧左右而言他，“琪琪很重，你也累了，我抱她回去好了。”
谷鈺哲有些失望、有些氣餒，但他並沒有讓她抱走琪琪，自顧自地往前走。“沒關係，我不累，對我來說，她是個很甜蜜的負擔，就算你拒絕我的好意，我還是會堅持到底的。”
這樣明顯的暗示，令季曉寒愣在原地。
看着他的背影，她之前的問題有了答案——
她的心不是越陷越深，而是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
谷鈺哲發現這幾天，季曉寒有意無意的躲着他。
他明白是自己的心急嚇到她了。這讓他後悔極了，他不該這麼快向她表明心跡的
了解到自己必須打破這個僵局，店裏一打烊，谷鈺哲便叫住了她。
“曉寒，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季曉寒愣了一下，語氣有些疏遠的回道：“你想談什麼?若是公事，請儘管說，如果是私事，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碰了個軟釘子，谷鈺哲並不退縮，乾脆把話講白了。
“曉寒，琪琪發燒那天，如果我的話讓你覺得不安或者無法接受，那我願意收回我的話……”頓了頓，他用更加誠懇的語氣又說：
“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季曉寒微微一震，目光直盯着他。
半晌，她輕輕嘆了一聲，“阿哲，對我而言，你是個很特別的人，但是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希望我們的關係只是朋友、同事。”
谷鈺哲很失望，但她那句“你是個很特別的人”又讓他有一絲欣喜。
“如果這是你要的，那我會照你的意思做……只要是你要的，我都會配合的。”
“沒那麼嚴重……”
她隱約感覺得到他話中的含意，但她卻不想深究，只當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了，沒事的話，早點休息吧。”
“等一下。”
他再次叫住她。
“還有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希望以後你不要再刻意避開我。”
季曉寒臉一紅，囁嚅地說：“我……我那麼做只是想讓你知難而退。”
“我知道，可是你沒必要這麼做。”
谷鈺哲忍不住說出心聲：“你還那麼年輕，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有個美好幸福的未來……”說到這裏，他發現她臉有慍色，趕緊補上一句：“這些話我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說的。”
她的臉色稍緩，但語氣冰冷，“阿哲，我很感謝你這麼關心我，但往後我不希望再聽到類似的話。”
“曉寒……”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更何況我還有個女兒，我根本不相信有男人會真心真意的將她視如己出。”
聽她這麼說，谷鈺哲明白她心結所在，也明白自己又錯了。
“對不起。”
他趕緊道歉。
季曉寒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激動，“沒關係……我也有錯，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的。”
“那我們就算扯平了。”谷鈺哲洒脫一笑，“往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看着他迷人的笑容，她有着暈眩的感覺。“是的，我們還是好朋友。”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感到很害怕，眼前這男人竟然有辦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她的七情六慾……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
日子在安穩平順中度過，谷鈺哲也很安分地沒再越雷池一步。
季曉寒稍稍放下警戒心之餘，敏銳地發現店裏的女客人多了。
她們會來這的主要原因是為了谷鈺哲，他的溫文儒雅、風趣幽默，還有他英挺的外表，吸引了許多女人前來。
“曉寒姐，你怎麼在這裏發獃?五桌的客人在催他的咖喱飯了。”
季曉寒聞言，這才拉回獃滯的心神，只是她緊接着想起自己一副廚娘的邋遢樣，如何和外面那些光鮮亮麗的女人相比……
比?她為什麼要和那些女人比?這個念頭讓她吃了一驚，手上一松，鍋蓋立刻應聲而落。
“哐當”的一聲巨響，讓正要步出廚房的林雪莉猛地車轉身子，“曉寒姐，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
季曉寒心思紊亂地彎腰撿起鍋蓋，跟着又聽到一聲略帶焦急的男性嗓音——
“怎麼了?那是什麼聲音?”谷鈺哲老遠便聽到一聲巨響，嚇得他趕緊進來看看。
“沒事，只是不小心掉了鍋蓋。”季曉寒心虛地背對着他們說。
“曉寒姐一定是太累了。”林雪莉首先發難。“真奇怪，怎麼最近客人這麼多，還大部分是女的……”突地，她似想到什麼，瞪着谷鈺哲說：“哦，是你，那些女人都是衝著你來的。”
季曉寒微微一震，沒想到雪莉也察覺到這點。
谷鈺哲微蹙眉，“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林雪莉十分肯定地說。
“那這樣不好嗎?”
“豐意蒸蒸日上是很好沒錯，但是你看——”她望着季曉寒說：“曉寒姐要忙着照顧感冒時好時壞的琪琪，又要忙着店裏的事，人都累得瘦了一大圈。”
“雪莉，你別亂說，我哪有瘦了?”季曉寒口是心非地反駁。“店裏的生意好，我很高興，倒是你們，常常得加班，真是辛苦你們了。”
“曉寒姐，我年輕力壯，吃得了苦，我擔心的是你——”她話尚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很好，看你把我說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我又大你沒幾歲。”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谷鈺哲走到季曉寒身旁，二話不說地便將她往廚房門口推。“曉寒，從現在起，廚房由我接管，你就負責點菜、結賬。”
雖然才來快一個月，但店裏的一切他不僅了如指掌，也有自信能做得很好。
“我贊成。”林雪莉馬上附和，笑得嘴都合不攏。
季曉寒無奈的順着他們的意，乖乖的坐在收銀台前。
這些騷動引起幾個客人好奇的注視，尤其是一些女客人一看見谷鈺哲，便害羞又興奮地竊竊私語。
突然，有位客人不悅地喊道；“老闆，我的咖喱飯呢?”
季曉寒反射性地想站起來，卻讓谷鈺哲一雙大手給按在位子上。
“咖喱飯是吧?馬上來。”
說完，他匆忙地走進廚房。
“曉寒姐，你真是撿到寶了。”林雪莉看着他的背影讚歎。
季曉寒抬頭瞥她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向廚房，低聲道：“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可要好好把握。”林雪莉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她已經被谷鈺哲完全折服了，也有了撮合兩人的意圖，因為她發現季曉寒近來笑容多了、話也多了。
“雪莉，你別亂說，什麼把握不把握的?”季曉寒輕斥一聲，臉上的神情耐人尋味。
呵呵呵!冰山美人動心了，林雪莉暗自竊喜。
“我哪有亂說?你看你，臉都紅了，還不承認！”
“承認什麼?”季曉寒臉上一熱，不自覺地摸着臉頰。“你再亂說，看我怎麼修理你!”她鼓起臉佯怒道。
“喔，有人惱羞成怒了。”林雪莉揶揄道。
“雪莉!”季曉寒微慍地喊了聲，霍地站起來作勢要打她。
有些驚訝她異於平常的孩子氣舉止，林雪莉邊逃邊低呼，“救命啊!阿哲，救命啊……”她快步往廚房跑去，心想季曉寒絕對不敢追進去。
季曉寒果真追了幾步便停下來，望了廚房一眼后，她頹然地回到收銀台前坐下來。
雪莉簡單的幾句話，又攪亂了她的心湖。
谷鈺哲住進來后，不知不覺中，她以自己都感到不町思議的速度將他當成一家人。
夜裏有他這個大男人，她不再心驚，反而覺得心安，連琪琪也老是叔叔長、叔叔短的纏着他玩，那幅畫面每每令她覺得幸福是如此地唾手可得。
但這樣的情況，卻令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她憂愁的是，她們母女若是依賴成性，往後該怎麼面對他的離去?
把握?她該像雪莉所說的那樣好好把握嗎?
或許，她該好好的想一想了。
***
終於打烊了，季曉寒幾近虛脫地吁了口氣。
自從她被“趕”到櫃枱后，整整一個星期以來，她人是輕鬆了不少，但內心卻飽受前熬。
那些明顯衝著谷鈺哲來的女客人，總是在他送上餐點時，或明示或暗示地和他打情罵俏，而谷鈺哲也不知是基於禮貌還是出於本性，也跟她們有說有笑。
這一幕幕看在她眼裏，讓她如坐針氈，卻還得強自振作的笑臉迎人。
一股酸苦滋味不斷地在心頭髮酵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竟然像個妒婦，而且令她難以忍受的是，當年的惡夢又開始重演了。
於是，她強迫自己眼不見為凈、心如止水。
此刻，今天這種度日如年的煉獄般感受終於結束了，她決定明天開個會，力爭回廚房，免得再受磨難。
“辛苦你了，阿哲。”她轉身望着谷鈺哲，想若無其事地和往常一樣跟他道晚安，然後回樓上休息，卻發現女兒站在樓梯口。
“琪琪，你怎麼還沒睡覺?”
“媽咪，我睡不着。”琪琪以軟軟的童音回答。
“怎麼會睡不着呢?”她突地想起什麼，連忙來到女兒身邊。“你不舒服嗎?媽咪看看。”
她伸手想探探女兒的體溫，但琪琪卻掙脫她的懷抱，挨到谷鈺哲身邊。“媽咪，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想和叔叔玩。”她仰着小臉一臉期盼地看着谷鈺哲。
谷鈺哲笑着將她抱起來。“琪琪，你想和叔叔玩什麼?”
“玩——”琪琪的話立時被季曉寒打斷。
“琪琪，別玩了，時間已經很晚了，你現在應該上床睡覺。”她伸出手想將女兒抱過來。
不料，琪琪卻轉身緊緊地摟住谷鈺哲的脖子，執拗地說：“不要!我要和叔叔玩。”
季曉寒臉色一沉，谷鈺哲連忙開口打圓場。“琪琪，叔叔也想和你玩，但是你明天還要上學，不能太晚睡，所以現在乖乖聽媽咪的話上床睡覺好不好?”
“不要。”琪琪斷然拒絕。
眼看季曉寒就要動怒了，他連忙說：“那這樣好了，叔叔答應你，等你放假的時候，叔叔一定陪你玩。”
“真的嗎?”琪琪高興地咧嘴一笑，望着他天真的說：“叔叔，你不可以騙人哦，老師說小木偶就是因為騙人，所以鼻子才會變得越來越長。”她邊說邊比畫，惹得谷鈺哲笑出聲，連季曉寒也不自覺地放柔臉色。
“好了，琪琪，上樓睡覺了。來，媽咪抱。”她邊說邊伸出雙手。
“不要，琪琪要叔叔抱。”
“琪琪！”季曉寒沉聲喚道。
“沒關係，我抱她上去好了。”谷鈺哲再次充當好人，但這次他不禁竊喜。
二樓是完全屬於她的世界，那個世界彷彿是最高、最難攀爬的禁地山峰，吸引着他渴望一舉征服它。
不過，這陣竊喜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季曉寒很快就滅了他希望的火焰——
“不行，我不能讓她養成習慣。”她一臉寒霜地說。
就在這時，那個“好好把握”的問題，答案已經揭曉了。
她必須將心牆築得更厚實，以抵禦谷鈺哲再這麼長驅直入，因為她必須堅強地保護自己和女兒。
看看琪琪，以往那個溫馴乖巧的女兒現在成了什麼樣子?連個小女孩也無法抵擋他的魅力嗎?
一陣莫名的怒火令她忍不住低吼：“琪琪，你再不聽話，媽咪不但會生氣，以後也不准你和叔叔玩!”
琪琪嚇了一跳，小手立刻放開來，谷鈺哲在錯愕失望中也只得無奈地將她放到地上。
“跟叔叔說晚安。”季曉寒牽起女兒的小手，臉罩寒霜地囑咐。她故意忽略谷鈺哲眼中閃過的失望和不解，也下意識地想懲罰他。
“叔叔晚安。”琪琪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小嘴一扁，眼眶都紅了。
“晚安。”谷鈺哲低喃，落寞地看着她們母女一步步地走出他的視線，季曉寒連一聲晚安都吝於給他。
為什麼?她心情不好，還是她不想再隱藏對他的厭惡了?
他不明白，前陣子雪莉還告訴他“他很有希望”，並替他加油，天知道，那時他雀躍得猶如漫步在雲端，但沒想到這麼快他又墜入凡塵，還直人滾燙的地心。
此刻的他，多希望能和她們一起上樓，同享真正的親密。但眼前短短的十幾級階梯卻似山迢水長般地綿延伸展，彷彿沒有盡頭。他在通往她內心世界的道路上，竟然如此舉步維艱。
他不了解，明明她就近在咫尺，為何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卻還是一如往昔?
在極度的沮喪中，他覺得再也無法忍受直朝他撲來的可怕孤寂，沒有多想，他跑進房間，抓起桌上的鑰匙直往屋后的停車處奔去。
不久，他騎着哈雷機車奔馳在幽暗的街道上，儘管他也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
季曉寒上樓沒多久，便聽到一陣機車的引擎聲。
對他在深夜外出，她感到有些恐慌，但哄女兒睡的責任讓她無暇顧及。
“媽咪，琪琪好喜歡叔叔，你叫叔叔當琪琪的爸比好不好?”琪琪一發覺媽媽恢復正常，馬上撒嬌地問道。
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季曉寒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琪琪，乖，別再說話，趕快睡覺了。”
“不要，琪琪要爸比，人家王裕明都有爸比來接他，為什麼琪琪沒有?”
季曉寒別過頭，終於忍不住落淚了。
琪琪見狀，伸出小手拉拉她的手臂，“媽咪，你為什麼哭?是不是你和琪琪一樣想爸比?”
這樣天真的童稚話語，令季曉寒忍不住抱着她痛哭失聲。“是的……琪琪，媽咪也好想、好想爸比……”
“媽咪，你不要哭嘛，琪琪也很想爸比，但是琪琪也沒有哭啊。”
“琪琪……”女兒透着早熟的安慰話，令她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能默默垂淚。
“媽咪不要哭，你還有琪琪，琪琪也有你，沒有爸比沒關係的，以後琪琪一定會很乖、很乖地聽話……對了，我這裏有叔叔的手帕……琪琪很想爸比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一看……”琪琪邊說邊在枕頭下摸索，很快地，她拿出一條手帕，遞到媽媽面前。“媽咪，給你。”
季曉寒既感動又驚愕地接過手帕。
她不知道琪琪竟然將谷鈺哲的手帕藏在身邊，當作是從未謀面的父親的替代品。
難怪她會這麼容易便接受谷鈺哲，剛才她真不應該阻止她親近谷鈺哲的，可是……
唉!她所有的顧慮全化做一聲嘆息。
“好了，琪琪，你說你要聽話的，現在趕快睡了，好不好?”她握着谷鈺哲的手帕，心中也一陣陣地溫暖起來。
“好。”話一說完，琪琪便躺在床上，緊緊地閉着眼睛。
看着女兒強迫自己睡覺的可愛模樣，季曉寒又愛又憐地輕撫着她的臉頰。
過沒多久，琪琪就睡著了，季曉寒淡淡一笑，起身離開房間。
一關上門，她看着那條手帕，不禁自問——
手帕的主人，你現在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