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陣陣冷熱交織而成的痛苦魔網將她緊緊纏住!燕丫頭喘息着掙扎,想脫離這非人的痛苦,但無論她如何掙扎,那魔網緊緊地纏繞着她,死命地摧折她每一絲求生的意志。

她再也無法忍受地哭了起來。

“別哭……我會想辦法救你的……別哭,燕丫頭。”

她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某個人的懷裏,在山林之間狂奔。抬起眼,她看到那張臉。帶着又深又長的傷痕,額上還鑲着顆奇怪的石頭——那眼、那眉,不知怎麼地給了她好熟悉、好親切的感覺。他是戰野,但又不是戰野。

“你……到底是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準死!”

“不準死……”燕丫頭慘慘一笑。“連死也不準嗎?不……我累了……我想去找戰野……找我爹娘……”

“不!”他終於停了下來,兩隻眼睛像是黑暗中的火炬。“你還不準死!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那是什麼時候?”燕丫頭呼出熱氣,她的臉已經變成可怕的綠色,連呼出的氣息都帶着一股令人慾嘔的腥氣。

戰野強壓下心中的恐懼,用力抱緊她,直視着她迷茫的眸子道:“燕丫頭,你醒醒!不能睡!”

“不要不要……我好累了……讓我睡……你為什麼還要救我?為什麼不幹脆讓我死了算了?”她哭吼了起來,嘶啞的嗓子幾乎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燕丫頭,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什麼?”

他的大手中躺着幾顆早已乾癟的糖葫蘆,還有一支斷了半截的頭花。

燕丫頭混沌的神智中彷彿注入一股清流,她掙扎着睜開眼睛,掙扎着讓自己清醒一點好看清楚眼前的物品,那是她的……那是她當年送給戰野的糖葫蘆,那是她當年跟戰野交換的定情信物,他真的是戰野!她沒認錯人!他真的是戰野!

“戰野……戰野……”

“是!是我……”他的聲音也啞了,帶着濃厚的痛楚感。“是我,我來接你了!你現在還不準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得回你!你不準死!明白嗎?不管有多麼苦,你都得撐下去!撐下去!”

燕丫頭喘息着微笑,她的眼神再度渙散,但唇角卻含着滿足的笑容——她找到戰野了……她真的找到戰野了!但那有什麼重要?

再度陷入昏迷之前,燕丫頭想說卻來不及說。她得讓他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可是她實在好累……累得睜不開眼睛,累得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了。

她的心好急,她真怕自己來不及說……來不及告訴他……

戰野瘋了似的在山林之間狂奔!老天!她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得回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輕易讓她走?

他的頭劇烈地疼痛着,額上那方玉石再度控制他,他全身上下都在尖叫着要求釋放,但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的遲疑——到最後,他彷彿一具行屍走肉,直覺得朝他所想去的方向狂奔,而身體與神智卻已經分開了。

他只想着:他要救燕丫頭——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頭上的痛楚教他麻木,他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不能思考……

***

“什麼事那麼急非得把我叫來?”

戰青老大不高興地推開了房門,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愣住了!單戈坐在窗前,而銀姑的床上躺着一名形容憔悴的少女。

“這是怎麼一回事?”

銀姑搖搖頭,指指單戈。

“他說他是你手下的捕頭。”“單戈,這是怎麼回事?”“我要救她。”

他回過頭,戰青被他那慘白的臉色給嚇了一跳!

“老天!你怎麼弄成這樣?發生什麼事了?你受了傷?”

“我沒事。”單戈冷冷揮手,儘管臉色慘白,儘管聲音喑啞,他看起來依舊冰冷如昔。“我知道寶庫里還有一顆藥王辟毒珠,你去替我拿來。”

“還要一顆?”戰青綠了臉,陰鬱地瞪着眼前的男子。“單戈,當初你說要個東西取信楚霸天,我已經私自拿了一個辟毒珠給你了,現在你還想要一顆?你知道嗎?如果被發現的話,我們兩個都要被殺頭的!你也是捕頭,該知道知法犯法的罪名可以株連九族!”

“那不關我的事,我要那個東西!”戰野咬牙切齒地開口:“你不給我,我自己進去偷!就算把整座皇宮翻過來,我也會找到那顆該死的珠子!”

“只怕你還沒偷到,已經先死在精衛隊的亂刀之下了!”戰青憤怒地指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吼道:“她到底是誰?值得你這樣為她拚命?”

“她是誰你管不着,我只問你一句:你拿不拿?”

“我——”

“先別動氣,有話慢慢說。”銀姑連忙打斷他,站在兩人中間強笑道:“一定有法子解決的,何必搞得這麼僵呢?”

戰青氣呼呼地坐了下來,銀姑體貼地替他倒了杯水,微笑道:“來來來!先喝口水消消氣,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麼大動干戈的?”

“我跟這毛頭小子有什麼干戈好動的?是他不懂事,放着大好機會不把握,卻為了這麼點兒女私情,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單戈冷笑一聲。

“是啊,就像你也不會為了那麼一點‘兒女私情’而放棄你的大好前途一樣。戰捕頭,你告訴我,你現在是名捕了,有什麼感覺?拿自己老婆兒子換來的前途光明嗎?榮耀嗎?”

戰青霍然跳起,整個人氣得不住發抖!

“你……你再說一次……你有種再說一次!”

“就算是十次我也願意說!”單戈毫不退讓地瞪着眼前的老人,他的鬍子氣得飄了起來,模樣看上去如此蒼老、如此……如此令人憤怒!

“我殺了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子!”

戰青猛然抽出刀,銀姑想擋也擋不住!就在這時候,床上躺着的女孩兒卻發出呻吟——

“戰野……戰野……我好難受啊……戰野……”

戰青手中的刀啷落地!他不可思議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銀姑也傻住了!她回頭,這才發現這一老一少,容貌竟然如此神似!

單戈冷冷一笑,眼中沒有半點感情,他只是簡單地開口又問了一次:“你,去不去拿?”

***

藥王辟毒珠拿來了,放在她的胸前隱隱閃着綠光,房裏腥膻的氣息略減,她的臉色看起來似乎好了點,但眉心依舊隱含着暗灰色濁氣。

“這珠,能保她幾天性命。”延請來的名醫嘆口氣道:“能有幾天老夫也不敢斷言,總之解鈴還得系鈴人,這毒狠辣異常,非得解藥不成。”

大夫留下幾帖葯,說是略盡綿薄之力,銀兩也不敢收便走了。

他狼狽地望着床上面如槁木死灰的少女,再一次喘息地抱住自己的頭——

“戰野……”燕丫頭輕嘆一聲睜開眸子,看見他,她露出一朵虛弱的微笑。“你真的在……我以為是夢……”

“不是夢,我就在這裏。”

她臉色慘灰,眸子卻閃爍着欣喜的光芒,她努力伸出手想碰他的臉,手卻沒力氣抬起來。

“你是單戈……也是戈捕頭……我識字不多,但我會寫這幾個字,我好笨,竟然沒早點看出這中間的線索……”

“別說話,你得好好休息。”戰野握住她的手,僵硬地露出笑容。

單戈二字合起來就是個“戰”字,連三歲小孩也猜得着的謎語;當初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不叫張三?不叫李四?他不想去思考其中的曲折,不想去思考為什麼戰青連這麼簡單的提示也沒看出來。

“不用……”燕丫頭慘笑着搖頭。“我自己知道,很快我就可以永遠休息了。”

“別瞎說!剛剛大夫來過,他說你的傷不礙事!”他的頭又開始痛了,看着燕丫頭那受盡折磨的臉,他的心啊疼得扭出血來。

“你看……”燕丫頭輕輕晃晃自己的手,讓他看腕上的草環。“我一直留着……”

他認得,從銅牛山寨的大門上救下她,他就看到那草環。

他沒忘記,就像自己懷中一直藏着那幾顆糖葫蘆,就像他一直藏着的幾朵頭花一樣,她也將草環帶在身上,整整十年。

“我一直等着……”燕丫頭氣若遊絲,輕輕地說著:“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來娶我當新娘……”她說著,閉上了眼睛,但又想到什麼似的猛然睜開眼睛,認真地開口:“但是……但是早在我知道你是戰野之前……我就喜歡你……在水池邊……我要你知道,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戰野……而是因為你就是你……”

“燕丫頭……”

她的手,自他手中滑落,她的面容看起來像是死了,唇角卻帶着笑意,因為她終於將那件很重要的事情說完。

戰野的心漏跳了一拍,撲到她面前,恐懼地輕探她的鼻息——還好,還有氣,雖然那麼微弱,雖然彷彿隨時會失去她,但不是現在。

戰野喘息着,他的頭好疼啊,疼得他眼前一片黑霧!他顫抖着起身,跌跌撞撞地離開那裏,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衝出門的那一剎那,他仰頭低吼!兩行淚水滑落他的頰,滾燙的淚,像他不停翻攪的心。

那吼聲,敲痛了銀姑的心。

銀姑想喚他,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嘆口氣,無言地凝視躺在床上的少女。

真是老天作弄人!這少女該是戰野小時的童伴吧?說是小時童伴未免簡單,光看戰野的眼神,誰都清楚戰野對這女孩的感情非比尋常。分開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相見,卻是此般不堪的景象。

“唉……”戰青嘆息的聲音傳來,他遠遠坐在一旁,已經許久沒發出任何聲音。

銀姑來到他身邊,輕輕地撫着他的肩。

“他總有一天會了解你的難處的。”

“不會有那麼一天。”戰青忍不住一抹老臉,粗嘎地開口:“我也不敢奢望會有那麼一天,就讓他恨我吧,是我這個做爹的不好,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子。”

銀姑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失聲驚呼:“戰野他……他該不會又回銅牛山去了吧?”

戰青呼地站了起來,臉色微變。

“哎啊!我怎生這麼胡塗!我不能再讓他去冒險了!”他說著,轉個身倉皇離去。

***

“沛哥哥,別老是繃著一張臉,來,我再替你倒杯酒好不好?”水仙嬌笑着斟了杯酒捧到他面前,楚沛看也不看一眼。

水仙無所謂地聳聳肩。“你不喝也行,不過我有個秘密……”她斜睨楚沛那張不耐煩的臉。“很重要的喔,關於銅牛山的,也關於燕丫頭的。”她拖長了尾音,冷笑着迎上楚沛焦急的眼光。

“什麼秘密?”

“哼!只要是關於燕丫頭的你就想知道了是吧?這秘密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跟銅牛山有關,另一個是跟燕丫頭有關,你說你想先知道哪一個?”

“你!你到底說不說?”楚沛火大起身。“別賣關子!”

“想知道也成,你先喝了這杯酒。”水仙笑得極為嬌艷,玉手纖纖將酒杯送到他唇邊。“喏。”

楚沛無奈地喝下酒,隨即推開酒杯。“現在可以說了吧?”“好啊。”水仙笑吟吟地:“我知道單戈是誰,我聽過他的名字。”

楚沛蹙起眉。

“你也看出來了吧?那傢伙不是一般人。”

“快說!”

水仙張口,正要說話的時候房門被一腳踢開打斷了她的話。

戰野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朝水仙伸出手。“拿來。”水仙挑挑眉。“拿什麼?”“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楚沛一頭霧水。

“你用什麼毒傷了燕丫頭,就交出什麼解藥,不然我會殺了你給燕丫頭陪葬。”

楚沛為之一震!他猛然轉頭瞪着笑吟吟的水仙。

“你傷了燕丫頭?”

“哼!是又怎麼樣?”水仙滿不在乎道:“我想傷誰就傷誰,你們又能奈我何?”

“你!快把解藥交出來!”楚沛憤怒地吼道。

“我偏不!”水仙愉悅地笑着,明媚的眸子裏寫着冷酷的笑意。“我就是不交!我就是要看着那丫頭慘死!那是什麼毒你們知道嗎?那是我師父精心調配的四十九日化骨散,四十九天之內她全身上下的骨頭會一一粉碎,皮開肉綻、腸穿肚爛,可是呢,偏偏死不了,你們那麼疼她,倒不如賞她個痛快,免得她生不如死!”

戰野的劍刷地筆直抵住她的頸項。

“給我解藥,不然你就先下去給燕丫頭探路。”

“好啊!”水仙的臉上沒半點畏懼。“你殺了我啊,我活着的一天她就有希望,我要是死了,她可就真的半絲希望都沒有啦。你殺啊,你要是捨得她死的話就殺了我!”

“你——”戰野怒視眼前的少女,怎麼也想不到水仙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卻有一副如此狠毒的心。

“要怎麼樣你才肯把解藥交出來?”楚沛深吸氣,強忍滿腔的怒氣問道。

水仙嬌俏愉快地笑了起來。她推開單戈的劍,風姿綽約地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微笑道:“這個嘛……讓我想想……”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抬起眼,深思地打量着戰野。

“我問你一件事,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你跟那死丫頭老早就認識了是不是?”

換了平時,他半句話也不會說,但此刻燕丫頭的命在水仙手上,他只得強壓下脾氣冷冷開口:“是。”

“瞧你對她如此情深意重,想來你們過去一定有很深的交情。”

水仙說著,眼睛飄向一旁的楚沛,他臉上貨真價實的痛苦給了她極大的快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教人痛不欲生?

水仙笑了,她嬌媚地轉向戰野,溫柔而又飽含深意地開口:“我的條件很簡單,我要你娶我。”原本只想五五分賬,但現在價碼不同了,現在她要全部,連他的人、他的血肉也不放過。

戰野猛然轉向水仙。

“你做夢!”

“如果我得做夢才能得到你,那你也只能在夢中才能見得到那死丫頭了。”水仙陰狠微笑。

戰野一窒!

水仙開心地笑了起來,嬌媚的聲音像是冰刀一樣劃開戰野與楚沛的心。

“我要你娶我,意外嗎?燕丫頭一輩子都得看着你另娶他人,她活着會比死還痛苦。你呢楚沛,你得看着燕丫頭痛苦一生,就算你娶了她,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你們不讓我好過,我就要你們三個人陪着我痛苦一輩子!這就是我的條件!”

戰野只考慮了三秒鐘便點頭,速度之快,連水仙都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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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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