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瞿羅山莊的主人穿的是白衣,思守的喜服也為素色。這是最為尊貴的顏色,由古至今,在此深山絕嶺處,從未變過。
大婚這日,山莊上下貼滿了紅紙,掛滿薯字,然而這該是歡天喜地的日子,卻無人有笑容。
她與白石磐一身的白,猶若闖入喜慶中的鬼魅。僕人將她拉至廳堂之前,白巾蓋頭遮去她的眼,她不願服從而掙扎,但白石磐卻附在她耳邊小聲講了句。“記着你還有個妹妹。”
霎時,思守整個人僵直,惡寒自她脊髓升上,凍結她的呼吸,令她窒息。
廳堂之上,坐着個老人,滿頭白髮,身上散發著惡臭,破爛的衣服遮掩不住早已潰爛的身軀,裸露在外的部分,有蛆蟲蠕動。
那是瀕死之人的腐朽氣味,眾人皆聞到了,但無人敢掩口鼻,因那在上位的,足瞿羅山莊前任莊主——失蹤已久的白石覆。
紅燭燃着,幽幽暗暗,猶若鬼火,迷魂奪魄。白石磬泛着淺而不見的殘酷笑意,他當年意氣風發、高高在上、無人敢違抗的父親,如今潦倒落魄、武功全廢,只得任他處置而無法反抗。
“爹!”白石磬聲調冷然,彷彿他叫喚的,只是一個陌生人。“孩兒今日大婚,大哥等會也會到,你們要走,都有個伴。”
白石覆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如今眼不能視、耳不能聽,已成廢人。白石磐之所以還留着他這條命,完全只是不想他死得太痛快。這個人當年折磨他多少,他就要他付出幾倍代價。
僕人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思守的淚水落着,她被人壓着頭與白石磐拜堂,白布底下的雙眼無法見着廳內情景,然而卻明確感受到這場婚宴並無喜意,眾人緊繃猶如弦上箭,就連白石磬也是懷着等待某人的意圖,專註着四周動靜。
如果可以,她是想永遠愛着他的,他可以成為她的天,她會無怨無侮一輩子。然而當心一再受創,流血不止的傷口無法癒合,那麼,所希冀的就不可能了。
忽爾,唱禮之人聲音停歇,她聽見白石磬長劍出鞘。
“白石磬,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人該有的心!”白石水泱的聲音,在禮成之後由外緩緩傳來。他也穿着一襲白,身旁跟着個灰衣僕人,神情凝重地走人屋內。
“人都到齊了。”白石磬話語一出,僕人們立即退出門外,隨即廳門厚重柵欄不放,隔絕室外光線,將大廳籠罩於幽暗之中。
思守拉掉遮蒙雙眼的蓋頭,慢慢地往後躲去。她可以預料今日這場婚宴最後結局,而她並不想目睹。只不過當她欲置身事外時,白石磬卻一手攬來,將她緊緊摟進懷裏,不許她逃脫。
“睜大你的眼睛,我要你曉得不服從我的人,最後會有什麼下場。”白石磬陰惻惻地道。
思守黯然,眼眶中的淚水已漸漸流干。
白石水泱道:“我本來不會再回翟羅山莊,雖知爹在你手裏,也不會回來。然而,你怎能如此喪心病狂,連自己的親妹妹也欲加以殘害?”四娘的女兒叫作思守,與四娘有着一模一樣的聲音,這是瞿羅山莊放出的消息,他料,這是白石磐誘他赴虎穴的手段,但四娘當年照顧他極多,他不能不管。
白石水泱身後,只效忠於他的灰衣僕人緊緊跟着。灰衣僕人的劍也拔了出來,全心全意護着白石水泱。
“若不這麼做,就是到我死,你都不會再回瞿羅山莊。”白石磬緊緊扣住思守。
“我們是兄弟,不該有深仇大恨。”
“斬草需除根。”
“當年瞿羅山莊一役,我明白的確傷你很多,我娘殺了你娘,你流落庄外受苦多年,爹不理睬你,放你自生自滅,但你畢竟還是撐過來了,現在還當上瞿羅山莊莊主,這還無法令你滿足?誰都對不起你,但四娘並沒有對不起你,你何苦折磨四娘所生孩兒?我已經來了,你可以放了她,她是無辜的,別將她扯進當年的恩怨里。”
“他不是想復仇……”思守幽幽地道:“他只想結束這一切,毀了這一切……”
“你……思守?”白石水泱聽得思守嗓音。“你的聲音的確與四娘相似。”他之前怎會將她誤認為四娘,四娘不會有如此落寞的絕望語氣。
“他的心中什麼也沒有,掠奪不到的,就想毀去。”思守緩緩地道。
“閉嘴!”白石磐稍稍一用力,他懷中的思守立即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白石磐望向自己的親哥哥。“你可以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否則落入我手中,你只會落得與爹一樣的下場。”
“阿知!”白石水泱喚了身後僕人一聲。這個人是他的雙眼,代他看清自己所無法分辨的一切。
“少爺,廳上坐着的,是失蹤的老莊主。”灰衣人如是回答。
“白石磐,你將爹怎麼了?”白石水泱臉色慘白。爹若在場,定會說話,始終沉默的唯一可能,便是無法出聲。
“我在試,用何種毒藥才能達到最大的痛苦,又不會太輕易死去。”白石磐冷淡的言語間,完全找不出一絲對親生父親該有的敬意。他不把他當人,只想折磨他。
“畜牲!”白石水泱神色一黯,長鞭呼嘯而出。
白石磬劍身旋繞,劍勢化軟,困住鞭子。
白石水泱身後僕人一躍而出,直逼白石磐,而後劍鋒一轉,往白石磬手腕落去。
白石磬目光一斜,勁力由劍上竄出,震脫鞭子打向那名僕人,灰衣僕人胸口受襲,吐出鮮血連退數十步,仍站不穩腳。
“阿知,沒事吧?”白石水泱全盲的雙目看不清廳內景象,但從紊亂氣息聽來,他的僕人已受了傷。
“少爺,沒事!”灰衣僕人又再攻向白石磐。
白石磬攬着思守不放,將她深深地護在懷中,一時間,原本放任心死的思守疑惑了。混亂的場景,無論勢白石水泱的鞭子,抑或灰衣人的劍勢,招招皆是由她身旁而過,白石磐不知何時竟小心翼翼,唯恐她受傷。
她迷惑,更震驚。然而想及白石磐每個舉動皆另有用心時,原本死灰復燃的心,又冷了。
“小姐,冒犯了!”灰衣人趁白石磐與白石水泱交鋒當口,趁機拉住思守的手臂,將她扯出白石磐懷裏。
離開了白石磬懷抱,她突然感覺一陣寒冷。白石磬雙手為長鞭糾纏,無法動彈,她回眸望見他的神情,但只見冰冷、只見陰寒。接着,她落入了另一個陌生男子懷裏,一陣完全不同的氣息染上她的身,她有些驚訝看了灰衣人一眼,再回眸,白石磐那雙陰鴛眸里,翻上怒意。
柔韌有餘的長鞭在白石磬突如其來的勁力下,散成碎屑,白石水泱被擊往柵欄,撞上厚重欄板,口吐鮮血。
“少爺!”灰衣人急忙後退,然而行進間,思守另一手被捉,牽制住灰衣人的行動,灰衣人連忙拉住思守,不讓她再被白石磐擄去。
“好痛!”思守雙臂分受兩股不同勁力所擒,在體內交互衝擊,此種疼猶若分筋錯骨,令她無法忍受,喊了出聲。
白石磬抽了思守頭上發簪,灌注內力往白石水泱擲去,發簪銳利直襲白石水泱面門,灰衣人閃了心神,脫口叫道:“少爺小心!”
這時,白石磬一劍揮落,勢如破竹的劍勢凌厲萬分,電光火石間,灰衣人來不及閃躲,抓着思守不放的手臂,活生生被削斷。
“哇啊——”思守慘叫了聲。
殘臂斷落,鮮血飛濺,一陣血噴進了思守眼裏,她驚愕得倒抽一口氣,整個人都傻了。
“發生了什麼事?阿知,你怎麼了?”奮力揮落髮簪,白石水泱臉色驟變。
灰衣人搗着傷臂跪倒在地,臂膀缺口處殷紅的血液汩汩流出,他緊咬着牙,發出淺淺悲鳴。
“他的手讓我斷了。”白石磐揚起冷艷惑人的臉龐,淡淡地說。
“你——”白石水泱憤怒地往白石磬撲去,空手想要與他決一生死。
“你憑什麼以為你斗得過我?”白石磐雙目眨也不眨,晦黯無光的眸懸着深沉的空寂。
“水……水泱……”突然,原本一直靜坐在椅上的白石覆發出嘶吼聲,他忽可感受愛子命在旦夕,於是拼了命地站起,往白石磬撲來。
白石覆拼了最後一口氣,口中射出細如牛毛的短針,沒人白石磬背脊,縱然如此一來愧列白石家歷代祖先,但他絕對無法容忍愛子之命葬送在這個畜牲手裏。於是一直以來皆末用出的毒針,今日終於用來對付白石磬。
白石磬動也不動,手臂往後一抬,那劍穿透親父早已潰爛的胸膛,頃刻間,奪去他的性命。
他的肩胛感到些微疼痛,明白親爹這口針,十成十足想了斷他的性命。
針上喂有劇毒,見血則發。他清楚知道,然而心底卻沒有半點對死的畏懼。只因他這生,不過是瞿羅山莊裏,骨肉相殘下的笑話,他從來不想生於世上,所以斷了氣,又何妨。
“不要——”思守奮力拉着白石磐的手,要將那劍拔出,但白石磬劍把一松,白石覆圓瞠着目面貌猙獰,往後筆直倒地,再也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思守被白石磬拉回懷中。“他是生你的人啊!”
“正因如此,他才該死!”十招之內,白石磬將白石水泱打倒在地,接着一腳踩上哥哥的背脊,冷冷地道:“瞿羅山莊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一個都不會!”
這性命無用處,更無意義,他留在這人世,只為了誅滅所有親人,讓他們後悔當年沒殘忍些,在他出世時趁早掐死他。
思守凝視着他,凝望那雙不含任何情感,因瞿羅山莊而發狂的眸子。
她的心,驟然疼着。或許,她有疼她的阿爹,更有呵護她的娘親,所以她無法理解白石磬的空無,無法理解他的痛。
她望着他,他也緩緩地回望了她。
“你是我的人。”他以絕對而不容動搖的口吻宣告。“倘若你想走,你所受的痛苦,絕對會比這些人的下場更加凄慘。”
她紅着眼,突然間她似乎能感受到這喚作白石磬的男子,只是個徒具軀殼的行屍走肉。心中什麼也無法殘留。
生母驟逝、四娘離去、兄弟相殘、親爹無情。他這個人,被剝奪得太多,也許到死,都難以擁有任何感情。所以他的一生只能靠不斷的強取豪奪,掠奪他人的一切,藉以證明自己曾經存活。
她覺得悲哀。
為自己,也為白石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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柵欄升起,紅幔翻飛,凄冷的風肅瑟清寒,灰衣僕人們人內收拾善後,白石磐鬆開圈抱住思守的手,銀劍匡啷落地,他緩緩往外走去。
“明日這個時辰,你會下去見爹。”他告知白石水泱。
思守靜靜待在原地,不知為何,方才匆匆一瞥,她感到些微的不對。
庭外,小關紅着眼,那身杏黃在夜裏格外刺日,然而白石磐走過她身邊,連一眼也末往她望去。
白石磐走後,她聽得小關對她咬牙切齒道:“別得意,你只是顆棋子,若你不是他的妹妹,你這性命根本無用。”
即便這場婚宴只是個用來殺人的餌,思守也確確實實地與白石磬完婚,是白石磬的妻了。她妒忌思守,萬分妒忌。
思守聽了,然而以往本會扎心的言語,此刻再也無關痛癢。“他的目的已經達成,我不會再有用了。”她如今在意的,是白石磬了確心愿后的那抹淡然。
白石磬離去的身影,背上有着幾處鮮紅血漬。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呢?思守不斷想着。然而,她卻也發笑,怎麼在他傷她這麼多后,她的一顆心,仍只為他而起伏忐忑。
說不愛,哪能不愛?即便是血脈相連、即便是亂倫罪孽,多年的牽絆令她朝思暮想,她如何能忘卻白石磬容顏。
悖德的枷鎖與白石磬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似愛而否、似恨而非,摻雜交錯緊緊束縛住她,怕是得以削以刨,才能把這份情感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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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鳳琴琴音流泄,他在他房裏,她在她房裏,隔着一堵牆,共同聆聽那首悠悠揚揚的錚縱曲音。
突然,她想起了。娘親為她取名思守,也是藉此曲之意而來。長相守……此曲名為長相守,是娘最愛的曲子。
“你以後也該守着誰,就如同你爹守着我,守着你們一樣。”
她想起那片無垠大漠,想起曠遠藍天,想起爹和娘相依偎許下的承諾。
“長生天在上,我與你永不分離——”爹說著,娘淺笑。
忽爾,隔室琴音驟亂,而後一室悄然。思守靜靜聽着,不敢妄動,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鄰室沒有半點聲響,她覺得有些不對,這才踏着碎步,緩緩往白石磐的房移去。
“少爺……”她在門外,輕聲問着。
“少爺……”第二聲,白石磐仍不答。
木門開啟的聲音,在沁涼如水的寧靜夜裏,顯得刺耳非常。明知不該如此莽撞聞人,然而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
門內,燈火全熄,月色由窗紙透進,光芒觸不到的暗處,白石磬那抹身影靜坐着。
“少爺……”她發現了白石磬。
琴桌上,鳴鳳琴擱着,琴上七弦斷了一弦。
“出去!”他道。
“你受傷了?”這麼久的相處,她輕易便察覺他語氣的不同。
“無須多事!”白石磬咳了一聲,噴出口血。
她走至桌邊,藉著些微月光點燃燭火,這才發現白石磬臉色慘白得駭人,而那口吐出來的血,如墨色漆黑。
“為什麼會這樣?”她慌着,雖想關切,卻又不敢靠近白石磬身邊。
“誰對你施毒?”
“我的親生父親!”白石磐緩緩扯開笑。他的容顏依然冷魅,絲毫不見驚慌。
父親這口針喂有魔陀葉毒。
此毒煉自魔陀花,魔陀花是西域毒花,由上而下分屬三種不同毒性。其中花辦毒性最淺,提煉后食用,毒素在一年內才會滲透五臟六腑;葉片毒性強,見血即發,除非功力深厚者如他,可以撐上三天。這種花,劇毒無比,雖可由根部煉出解藥,但那隻可解花瓣之毒,無法解葉毒。
接着,小關叩門入內。“少爺,瑣事都安排好了,白石水泱等人也關進地牢。”
“全都退下去。”他不想有人留在身邊。
白石磐背過身,染着血的素衣未曾換下,思守望着:心中越揪越緊,無法挪移步伐半分。“中了毒,那會如何?”她的聲音顫抖着,習慣性地低下頭,掩飾心中的強烈不安。
“我會如何,與你何關。”白石磬聲調冷然。
“你會死?”思守猛然揚起垂着的頭,發紅的眼眶,灼熱着。
“我留着這條命,只為見那些人先我入殮。”他轉過身,神情絲毫沒有改變。“下去,你們兩個都下去。”
“我不走!”思守緊握着拳,低聲喊着。“我不走!”
小關看了思守一眼,雙眸讓妒意燒得通紅。她從來不敢違背白石磬的命令,因她知道那會有什麼下場,然而思守這個女人卻比誰都還固執,她的性子令她害怕,她怕思守會早她一步,闖進白石磬緊緊封閉的心扉里。
“退下!”白石磐搗着嘴唇,又咳了聲,黑色毒血自他指縫中溢出。
小關困難地點了頭,蹣跚着步伐退下。
“你不會死的,一定有方法可以救你的對不?”思守絞着手指,神情局促不安。
“救我?我這麼對你,你還想救我?”白石磐不相信。
“會有方法的,你不會死的,那個人是你爹,他是翟羅山莊裏的人,那麼,瞿羅山莊一定會有解藥是不?”思守慌了,一聽到白石磬命在旦夕,她就什麼都慌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心軟,在這當口,她分明該想法子救出妹妹,趁白石磬無法威脅她時,奮力逃出瞿羅山莊。
然而,他死前仍存在的強烈孤寂,卻讓她怔忡了。
誰讓天要她深愛着他,她深愛着他,於是無法任他如此死去。
“魔陀葉毒,無法可救。”思守急迫的神情,令白石磐不解。
“會有的……會有的……你不會死的……”思守紅了眼眶。再也落不下淚的乾澀朦朧了她的眼,她的鼻頭酸着:心痛楚着。
一切糾葛恩怨,在此時已不重要,人之將死,她彷彿也能把之前受過的那些痛楚,一一遺忘。
“我比你還了解這種毒。”當年,四娘為保他周全,就曾反反覆覆教他數十餘遍。“魔陀葉毒,無法可解,見血封喉,神仙難救。”
“你不會死的。”
他毫不在意,然而,恩守卻揚起殷切的眸,真摯而專註地凝視着他。
此時,他疑惑着。她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麼?為何讓他折磨至此,她仍會有如此痴迷的眼神。
他的心,在這時,動搖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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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守取了盆水回來,置於桌上,無法使力的手擰起巾帕,絞了多次,才弄乾多餘的水,為白石磐拭起身體。
今晨,他開始昏迷,高熱不斷,燙得駭人,她失了主意,只得試圖以一盆又一盆的冰涼清水,降去他的燠熱。
小關守在門外,一雙風眼不停地往內探去。沒有白石磬的命令,她不敢入內,這是瞿羅山莊的規矩,也是她自幼養成的可悲奴性。
思守為白石磐換衣時,由他背後肩胛骨處取出了三根細小的銀針,她仔細地以布包裹,猜測這就是令白石磬昏迷不醒的原因。
一物剋一物,這是古往今來的定律,她不信沒有方法可救白石磐。
白石磬悠悠睜開雙眸,然而,一發覺是她,那雙深沉的眸子,隨即緩緩羽上。
“白費工夫。”他道。
“無論如何,我會守着你。”她將白巾覆上他的額。
幾番昏昏醒醒,睜眼之際,她一定在他身旁,白石磬無意理會,他知曉自己這條命朝不保夕,但她為何如此心急、如此執意要挽回他的性命?
“無論如何,我會守着你。”她喃念着,徹夜未眠的雙眼佈滿紅絲。
日漸西沉,白石磬轉醒的次數越來越少,幾乎完全陷入昏迷,她緊張地不停換水,卻也無法阻止他性命一點一滴的流逝。
“冷靜,冷靜一點,爹和娘都誇你聰明,你會想到辦法的……”思守自言自語,擰着白巾的手劇烈顫抖着。
日落了,晚風襲來,沒點上蠟燭的廂房裏,白石磬臉色慘白猶如他身上衣衫。
門外,忽然有陣雜亂聲音傳來。
“小關姑娘,人已經帶到外頭,是時候了。”僕人說著。
“少爺,小關去幫您了卻心愿。”小關哽咽着,拜別之後,轉身隨僕人而去。
“了卻心愿……”思守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將白巾拋入木盆中,說了句:“對,你的心愿就是滅了瞿羅山莊血脈,就連你自己,你也不肯放過。”
“白石磬,你不能死!你還沒殺了我,我也是你父親所出,是你的妹妹啊!”
白石磬動也不動,蒼白龜裂的唇,並末開啟。
思守接著說:“我去找白石水泱,他也是白石家人,他一定懂得怎麼解毒。他跟你都在我娘身邊有些時日,他一定會曉得要如何救你。我去找他,他可以救你!”
她說完,奮力往門外奔去,白石水泱絕不能死,他是白石磬僅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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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用四夫人最愛的桃花,送走你。畢竟你當年也待我不錯。”花塢中,小關冷眼看着桃花枯枝架起的柴堆內,受縛無法動彈的白石水泱,她隨即揚起火把,打算點燃。
白石水泱與他的灰衣僕人綁在一起,麻繩層層圈繞,血漬化為暗紅灰褐,斑斑駁駁附於衣上。
“且慢!”思守慌亂急喊:“留下他們,少爺才有救!”
小關聞言,才要拋出的火把連忙收回,雙眸睨向她。“你說什麼?”
思守喘着,來到白石水泱面前。“大少爺,你在這瞿羅山莊如此之久,必會知道不少事。”
白石水泱不語,他身旁的僕人,亦緊閉雙唇。
“求求你,他就快死了,你一定知道如何救。”思守殷切的眸子盼着,然而,白石水泱雙眼全盲,他看不見,無法得知她的焦心。
“小關姑娘,麻煩你解開他們。”她望着小關哀求。
小關抿了抿唇掙扎片刻,於是命下人鬆開兩人繩索。
“少爺若知道,會殺了你。”小關雖不願聽從思守的話,但這攸關白石磬生死,她不想冒險。
“我不怕。”只要救得了他,她什麼也不怕。
思守接着對白石水泱道:“他中了魔陀葉毒,現在高熱昏迷,無法轉醒,大少爺你必定曉得如何解此毒的對不?當年你也曾在我娘身邊,我娘的性子事事考慮周詳,她若教一人使毒,必會教另一人化解之法,她不可能看你們兄弟相殘,卻什麼也不做。”思守攤出那三根銀針,置於地上。
“是老莊主的毒針。”灰衣人告知白石水泱。
她殷殷盼望能救回白石磐一條性命,縱使白石磐如何對她,她都無法放任他在她面前死去。“大少爺,我求求你。”
白石水泱猶豫着,身旁那個灰衣人緊剩的一臂牢牢抓住主子,施展輕功,不由分說就欲趁機逃離。
白石磬不在時,偌大瞿羅山莊無人攔得住他倆,自石磬是死是活,根本與他們無關。
“大少爺,求求你救救少爺,我給你磕頭……奴婢給你磕頭……”思守急了,跪倒在白石水泱離去的方向,頭碰着砂礫地,一聲一聲的,撞出了聲音。
血沿着她的額角滑落,她不覺疼痛,白石磬之生死,早已比她性命更重要。一聲又一聲,她只怕白石水泱揚步離去,不做停留。
“你……愛上了他……”白石水泱拍了拍僕人的手,示意他稍稍緩步。
思守仍不斷磕着響頭,嘴裏拚命喊着:“只有你能救他……求你救他……”
白石磬的心入了魔,愛着他的她,亦同入魔道。她愛上了自己的親哥哥,這事違背常理,她也自知天理難容,然而,她無法可想,只盼能救得了他的性命。
“求求你……奴婢求求你……”
“你是我的妹妹,我與他的妹妹。”白石水泱搖了頭。“為何他這麼一個人,會讓你如此掏心掏肺待他?”
“大少爺,奴婢求你了……”她不想白石磐死,她想他繼續活下去,她想聽他鳴琴時的神情,那時的他,有着不為外人所知的平靜面容,而那,是她所僅有的美夢,是她可以由他身上得到的些許溫柔。
“找出魔陀花,整株磨碎喂他服下。只是……魔陀花甚毒。”白石水泱由懷中掏出一瓷瓶丟給思守。“採花前先吃下解藥,否則,你必先他毒發身亡。”
思守趕緊收下瓷瓶。“謝謝大少爺。”
風起了,山問雲霧瀰漫,他二人一躍而去,從此遠離瞿羅山莊。
思守寬心地軟倒石礫地上,露出慘淡笑容,長長吁了口氣,再無力起身。
“魔陀花……原來生也是你……死也是你……”她緊握瓷瓶。
就如同她這一生都掌控在白石磐手中,只能為他生,為他死,這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