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原來你在家啊!”

唐凌將華小茜房間的燈打開后,看到了床上正在酣眠的華小茜,大聲的說著。

“屋裏到處都黑漆漆的,我還以為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被唐凌那沒頭沒腦的詢問搞得莫名其妙的華小茜,揉了揉依舊帶著睡意的雙眼。“什麼怎麼了?我本來就沒事啊!”

“沒事就好。今天下午的試鏡結果如何?成功了沒有?”

當唐凌坐到華小茜的床邊,華小茜才聞出了唐凌那一身的酒味。

“你去參加晚上的聚會了?”

這會兒,被唐凌那一身的酒氣一熏,華小茜的睡意完全不見了。

“是啊!你不知道有多刺激、多好,那個吉安公司的老闆張偉成一直灌我的酒,好險我的酒量好才沒讓他佔到便宜。”

說話的當兒,唐凌整個人都躺到了床上,兩隻手仍在空中不停的舞著。

“你以為你是在酒店上班啊!還刺激、好玩呢!你知不知道那些有錢的大爺們是怎麼看你們的?他們早把你們一個個都標上了價碼,只要出手大方,還怕肥肉不到嘴?你看你,竟然為了這種宴會暍成這個樣子。”

華小茜感到相當的意外,向來都和她一樣不參加這種聚會的唐凌,怎麼忽然轉了陸?看到躺在床上的唐凌,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唐凌有一天會陷進金錢的陷阱里,不能自拔。

“你看!這就是那個張偉成送我的,勞力士錶,是真的耶!價值好十萬。他呀!一出手就這麼大方,你說,我應不應該跟他多暍幾杯?”

唐凌的話語裏,明顯的帶著酒意,她玩弄着手腕上的表,開心的笑着。

“你怎麼收人家這麼貴重的禮物!你應該知道,那些男人絕不會平白的對你好,一定會有所要求的。你是不是喝酒暍糊塗了?”

看到唐凌竟然收下了人家送的勞力士錶,有種不祥的預感在華小茜的心裏滋長著。

“是他硬要把手錶戴在我手上的啊!他還說,只有我配得上這隻表。反正不拿白不拿,管他那麼多。現在是什麼社會,你知不知道?現在啊!是金錢萬能的社會,只要有錢,誰都不敢看你不起。”

“好吧!你一定要收,我也不能硬逼着你還給人家,你自己小心一點就是了。”

拗不過那已被物慾薰了心的唐凌,華小茜沒好氣的說著。當然,她完全不明白,此刻的唐凌心裏真正的苦楚。

“對了!忘了告訴你,今天晚上在陽明山的會場裏,莉莉暍多了酒,跑到人家吧枱里,拿起水果刀就往她的手腕使力的劃下去,傷口深得都可以看到骨頭了,還流了一地的血。她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我們幾個同事根本就架不住她。後來,會場的主人,鴻升企業的董事長徐嘯天才吩咐下去,派了幾個安全人員把莉莉抬上車子,送到醫院去了。”

說到血淋淋的那一幕畫面,唐凌的臉孔有些扭曲,像是被人掐扭得變了形那般。然而,她說出來的話,倒是少了些酒意。

“莉莉?怎麼會這樣!”

華小茜驚訝的張大了眼睛,完全無法相信那個嬌滴滴的莉莉,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她一直喊着她不要活了,說那個導演不但騙了她的身子,連她所有的積蓄,也用合夥投資的幌子,騙得一毛不剩。當她發現不對勁,想找他要回這筆錢時,在導演搬空了的辦公室里,卻只見到了幾個和她一樣,積蓄全被騙光的女孩子。她發瘋似的找了那個導演一整天,終於受不了這個打擊,才在暍多了酒的情況下,做了這件事。她真的是太傻了!”

對於發生在莉莉身上的事件,唐凌是深感同情的,雖然,她一直不是很欣賞莉莉的矯揉造作。

“有沒有人陪她到醫院?”

雖然,華小茜平常和莉莉的交情也不是很深,但是,相處了這麼久的同事發生這種事,總是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那個藍總監只讓平常和莉莉最好的安琪陪着一起去,要其他的同事都繼續留在現場。你沒有看到當時藍總監臉上那個可怕的表情,那模樣像是恨不得一口把莉莉吃下去似的。這也難怪,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徐董一直擺一副臭臉給他看,雖然莉莉割腕自殺的時候,所有的客人都在院子裏,因此,大部份的客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由於莉莉大聲吵鬧,一度把會場的氣氛搞得很糟,我就是在莉莉被送走後,趁著兵荒馬亂之際逃離開的。”

“我們明天沒事,一起去看莉莉好不好?”

華小茜問著一旁已坐起身子的唐凌。

“好!”

唐凌這會兒的酒氣,似乎全給莉莉的事嚇退了,她心有餘悸的站起身子,往房門走去。

“我要去泡個澡,好的休息一下,今天晚上真的是好恐怖。一

“早點休息吧!”

依然坐在床上的華小茜,看着唐凌將房門重新關上后,聽到了電話的響聲,直覺的看了一旁的鬧鐘,十點三十分,還不算太晚。拿起話筒后,她很快的就聽出了對方的聲音。

“請找華小茜。”

“我就是。”

“我是宋允文。對不起!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你,你睡了嗎?我剛剛才出開刀房。”

宋允文在電話里的聲音,有些靦眺,像初戀的小男生打電話給小女朋友般的害羞。

“我還沒睡,有事嗎?”

聽到宋允文的聲音,華小茜有一種好似接聽親人電話般溫暖的感覺,然而,她向來都不會那麼輕易的流露出她的情感。

“沒事,今天這場刀,開了十一個小時,一出開刀房,我就好你,好聽聽你的聲音,想知道你今天過得好不好。”

宋允文柔情似水的說著,讓話筒另一端的華小茜,一時之間,覺得心上暖暖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茜,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

沒有聽到華小茜的回答,宋允文有些擔心的對著話筒詢問。

“沒什麼事,只是剛剛聽到同事割腕自殺的消息,心情有些煩悶。”

華小茜在電話里的聲音,一直保持着淡淡的,沒什麼力氣的樣子。

“我現在到你那兒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太晚了!你也應該早點回去休息了。”

華小茜很快便否決了宋允文的提議。其實,現在的她,多想有一個像宋允文般可靠的臂膀,可以讓她停靠休息。但是,她知道,她必須克制自己,宋允文的家庭背景,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顯赫了,想做宋家的媳婦,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她必須要維持好他們之間的那道安全距離。

“你累了嗎?那我不打擾你了。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明天五點半就可以離開醫院了,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飯?”

宋允文手裏拿着昨天晚上曾為華小茜擦拭過眼淚,回去后還捨不得清洗的手帕,用力的緊握著,害怕聽到華小茜的拒絕。

想了幾秒,華小茜努力的抗拒著自己即將衝口而出的回答,依舊用淡淡的語氣說著:“我這幾天比較忙,我再跟你聯絡,好不好“好吧!那我不打擾你了,祝你今晚有個好夢,再見!”

宋允文的語氣里有着明顯的失望,那聲調讓華小茜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

“再見!”

在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了掛斷聲后,華小茜依然持着話筒,呆怔了幾分鐘,才緩緩將話筒掛上。

華小茜為自己泡了一杯牛奶,靜靜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着那本《半天崖》認真的讀著——

一九七六年,七月

嚴箏在當時,不過是個高中剛畢業,懵懵懂懂、極欲一窺這個世界的小女孩。

利用聯考後的空檔,嚴箏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尋找短期看護工作的廣告。

應徵的當天,嚴箏穿了一件和那天的天空一樣水藍的洋裝,由家裏騎著腳踏車,來到這個前山碧綠蔥蔥,側面卻是堅石陡壁的山腳下,那棟白色的小木屋前。

停下腳踏車,嚴箏再仔細的對過一次報紙上的地址,確認無誤后,才在白色的柵欄前左右張望着,想要找個按門鈴的地方。

忽然,一陣小狗的叫聲,由遠而近的朝她吠了過來。

幾秒鐘不到,只見柵欄裏頭,多了一隻白色蹦跳着的瑪爾濟斯犬。

“來羅!”

一個年約六、七十的男人,微駝著背向著柵欄走來。站立在門前,男人對著蹦跳着的小狗喊著:“妞妞!坐下。”

小狗聽了那男人的話,果真安靜的坐了下來。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裝門鈴。小姐,你是來應徵的嗎?”

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嚴箏。

“是啊!我叫嚴箏。”

嚴箏青春的臉龐,經過了大約二十多分鐘的腳踏車車程,那原本白皙的瓜子臉蛋,此時紅通通的,像極了熟透的紅蘋果:一雙無邪的大眼睛,泰然自若的面對著那男人審視的眼光。

“你還是學生嗎?”

那男人的眼神里,很明顯的透露出對嚴箏的年紀不甚滿意。

“我今年剛畢業。”

看到那男人的態度,嚴箏微微的仰起了下巴,毫無畏懼的回視著面前的男人。

“我們要找的是看護。”那男人仍然滿臉懷疑的看着嚴箏。

“我知道啊!這是你們刊登的廣告,上面寫不需經驗的。”

嚴箏邊說邊將手中的廣告遞給那個男人,證明自己並不是不自量力。

“張伯,讓她進來。”

一個低沉男子的聲音自屋裏傳了出來,嚴箏直覺的向聲音源頭看去,在白木屋的窗口,她看見了一個迅速離開的男人身影。

那個被稱做張伯的男人,終於將柵欄打開,放嚴箏進去。

一進到屋裏,只見一屋子的木製傢具,簡簡單單,並且乾乾淨淨的置放着。

“少爺,這位嚴箏小姐是來應徵的。”

張伯對著沙發上的男子報告過後,便轉身下去泡茶了。

“嚴小姐,請坐。”

年輕男子指了指一旁的沙發,示意嚴箏坐下。

當嚴箏坐向了那年輕男子指示的位子時,她正好可用極佳的角度觀察她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的年紀大約二十五歲上下,身材十分瘦削,頭上戴了一頂棗紅色綿帽,一雙眼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般,蕩漾著憂鬱,高挺的鼻子,以及薄削的雙唇,使他整個人隱隱散發出一股堅毅無比的獨特魅力。

“我叫季嵐平,有點像女孩子的名字,是我父親為我取的。嚴小姐,你今年幾歲?”

“十九歲。你應該謝謝你父親,他幫你取的名字很好聽。”

嚴箏直覺的報出了自己的虛歲,她完全沒有欺瞞的意思,只是習慣性的這麼告訴別人。

“這份工作很簡單,只需要按時提醒病人吃藥,偶爾陪他去散步,病人發病時,陪在他身邊照顧他;這些都是很簡單的事情,你應該都做得來。”

季嵐平看着嚴箏那雙皎潔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那青春的氣息,是他一直渴求的。打從十二歲第一次發病的那天起,他就不斷的和病魔搏鬥著。

高中時,他不得不放棄學校的學業,改由父親為他請家庭教師,在他病況稍微好轉的時候,為他上課:最後,在他的要求下,只留下了教他繪畫的老師。那一段時間,陪伴他的,除了病情之外,就是那些堆了滿屋子的畫具了。

“我雖然沒有做過看護,但是,季先生,我有把握我一定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你說的病人……”

嚴箏下意識的用眼睛搜尋著屋子,希望能找到她將要“服務”的對象。

“我就是那個病人。你願意接受這個工作嗎?薪水一個月三千。”

就在這個時候,張伯端了兩杯茶出來,深深的皺著眉頭,似乎是不甚滿意季嵐平的這項決定,卻又不好當面反對。

張伯的表情,嚴箏早就清楚的看出了,然而,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她決定盡全力一搏。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如果可以的話,就明天吧!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這樣的上班時間會下會太長?”

季嵐平的模樣,除了那抹濃得化不開的憂鬱色彩之外,與其他同齡男人的差別其實並下大。

“不會,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季先生,明天早上八點見!”

嚴箏說完,很快的起身告辭,深怕走太慢。會因為張伯而有所改變。臨到門口,嚴箏又俏皮的回頭,對著張伯大聲的說著:“張伯,明天見了!”

然後一溜煙的跑出了前院,在開柵欄的時候,她看見了依然乖乖坐在旁邊的小狗妞妞。於是,她又在妞妞的叫聲下,跨上了腳踏車,離開這棟清幽的小木屋,一路開心的騎了回去。

回到家,她並沒有告訴父母她找到這份工作的事。她知道,她的父母一定不會准許她到外面去打工賺錢,畢竟,她的父親雖然不是什麼大企業的老闆,但在花蓮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不僅包辦了花蓮的運輸業,還開了一家大型的採石場,運銷南北各地。因此,如果真要打工,她的父母一定會要她待在家裏的公司,那可就一點挑戰性都沒有了。

以後幾天,她只在她父母看見她出門時,告訴他們她和同學們出去玩。她的父母每天忙着運輸公司的事,根本無暇注意到她。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心疼的認為,自己的女兒為了大學聯考,已經辛苦的熬了那麼久,如今考完了,是該痛快的去玩一玩。況且,他們的女兒向來十分的聰慧以及靈巧,才會得到他們完全的信任。

一直到兩個月之後,當他們的女兒必須到台北的大學報到時,他們才發現,他們的寶貝女兒竟然做出了震驚全村的事。

才上了兩天班的嚴箏,除了和那個成天窩在畫室里,不說一句話的季嵐平相處得普普通通之外,和張伯、妞妞,倒是和樂的打成了一片。

“張伯,你快來看,妞妞在跳舞呢!”

趁著季嵐平又躲進了那個禁止任何人進入的畫室時,嚴箏便在前院的草坪上,和妞妞追逐戲要著。當她看到妞妞用兩隻後腳,直立且有節奏的旋轉著,驚訝的張大了眼睛,像發現新大陸般,開心的叫着在一旁正在修剪花草樹木的張伯,要他一起過來看。

“妞妞的那些動作都是我教的,它還會拿報紙,叼拖鞋呢!”

望着開心的嚴箏,張伯忍不住也邀功似的自誇著。他可以感受到,這個小木屋自從有了嚴箏之後,似乎整個活了起來。

“哈哈!好,妞妞!不要舔了,我快要喘下過氣來了。哈哈!”

此時,妞妞和嚴箏,已經滾在了一起。只見妞妞搖著尾巴,不停的在嚴箏的臉上、手上,甚至腳底,亂舔一氣。

待在畫室里的季嵐平,早已聽到那歡樂的聲響,立在窗前觀看這幕在陽光的潑灑下,美麗且動人的珍貴畫面。

一個念頭閃過,他決定將這個畫面,用他的畫筆捕捉下來。他迅速的在畫布上塗抹著顏料,不過十多分鐘的時間,嚴箏那迷人的笑容,以及青春的身軀,便被攫取進了畫布:接下來的幾筆,是白色渾圓可愛的妞妞,當綠色的草坪鋪了下去,金色躍動的陽光也湊足了熱鬧,整張畫就算是完成了。

一股作氣的將那眼前的美景捕捉了下來后,季嵐平感受到他的全身像是正被上百隻的蟲蠱給啃噬著,他咬牙忍着痛,掙扎的走出了畫室后,就痛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季嵐平第一眼便看到了緊抓着自己的手,哭成了淚人兒的嚴箏。

“季先生,你醒過來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愛玩,沒做好我份內的工作,才會害你病倒在地上。季先生,你隨時都可以辭退我,我想,我可能真的太年輕,太不曉得輕重……”

看到天真無邪的嚴箏,一雙圓亮的黑眸,竟然為了自己哭得又紅又腫,季嵐平不由得伸出了手,輕撫著嚴箏細嫩的臉蛋。

“小傻瓜!不要哭。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哭腫就不好看了。不要被我的病嚇倒,答應我,千萬不要因為我的病而離開,好不好?”

嚴箏黑亮的眼裏,依然飽含着淚水,卻不住的點頭。她也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自己會如此心疼躺在病床上的季嵐平。當她帶著妞妞進到客廳,發現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季嵐平時,那種感覺,就像是看到自己的親人般的令她傷心、難過。

當天晚上,由於季嵐平一直是忽而昏睡、忽而醒轉,並且夢囈不斷。於是,嚴箏和母親撒了個謊,說她在一個女同學家過夜,而繼續陪在季嵐平的病床旁,照顧了他一整夜。

⊙⊙⊙

“嚴箏,這是張伯為你準備的早餐。”

當趴在病床邊睡著了的嚴箏,被刺眼的陽光照醒時,她直覺的看了看床上的季嵐平,卻發現床鋪上空無一物:正緊張的想起身時,卻聽到了季嵐平的聲音自她的身後傳了過來,她迅速的轉過身子。

她看見穿了一身白的季嵐平捧了個餐盤立在房門前,他高姚的身材,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的帥氣,精神奕奕的一雙眼,更使嚴箏覺得自己還在夢境之中。她揉了揉雙眼,發覺不是在夢裏,她立刻緊張的起身,並向季嵐平急急的走了過去,兩手接過餐盤,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又急忙的將他推到床邊。

“你怎麼自個兒起床了呢?你先躺好我去拿葯過來。”

嚴箏就像個老媽子似的照顧著季嵐平,深怕他再有什麼意外。

“早上的葯我已經吃過了,今天的天氣好好我好想出去走走,你願不願意陪我一起去?”

站在床邊的季嵐平面對著窗戶,閉着眼,享受着陽光照拂在臉上的溫暖感覺。

“我……我問看看張伯,你昨天才暈倒過,今天身體才剛剛好一點就出去吹風日晒的,如果在外面你又不舒服……你等一下!”

看到季嵐平難得興緻勃勃且精神奕奕的模樣,嚴箏實在不想掃他的興。可是,她並不是護士,她根本無法掌握季嵐平的狀況,這個時候,她也只有推出張伯,她相信張伯應該會阻止他。

“這可是你說的喔!只要張伯同意,你就得陪我出去,下許黃牛!”

季嵐平病了一個晚上,這會兒醒過來,倒像個小孩般,對嚴箏撒起嬌來了。

嚴箏問過了張伯,卻意外的得到了張伯的首肯。嚴箏當然下知道,大清早,季嵐平一起床,便向看着他長大的張伯哀求這件事。他告訴張伯,他們都知道他所剩的日子並不多,他只希望能夠快快樂樂的度過剩下的日子,讓他這一生不至於如此的空白,毫無色彩可言。

疼愛他的張伯根本禁不住季嵐平的哀求,況且,看着季嵐平自小便受病魔折磨,如今難得見到他那精神飽滿的模樣,他倒真的希望,這個年輕漂亮的小丫頭嚴箏,真能帶給他們一些奇迹。

“可以走了嗎?”

聽到季嵐平興奮的聲音,嚴箏和張伯兩人同時迴轉過身,看到了穿戴整齊的季嵐平,滿臉笑意的站在他們面前。

既然張伯都一口答應了,嚴箏也下好意思再有意見,點點頭,隨著季嵐平往門外走去。

“嚴箏,這是少爺的葯,你隨身帶著。”

張伯叫住了嚴箏,將一小包藥品塞入嚴箏的手中。當嚴箏再度走出大門,張伯還是忍不住叮嚀了一句:“小心少爺!”

“我會注意的,張伯,你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不會走太遠的。”

嚴箏回頭說了幾句安撫張伯的話,才又快步的跟上了季嵐平。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兒的風景,保證你一看見,就會禁不住的愛上它。”

像小孩子出遊般興奮的領在前頭的季嵐平,眼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朝山上走去。

“你常常爬這座山嗎?”

嚴箏因為年輕,所以走起山路來,剛開始倒是臉不紅、氣不喘的,但是,嚴箏不禁擔心起季嵐平的身體,他是個有病在身的人,走這種山路,對他來說會不會困難了些?

“爬過幾次。”

此時,季嵐平忽然停住了腳步,一雙眼深深的望進了嚴箏的眼底。他知道嚴箏的心裏想的是什麼?於是,他用兩隻手緊緊的鉗住了嚴箏的雙臂,認真的、一字一句的說著:“今天放你一天的假,從下一秒鐘開始,你不是看護,我也不是病人;就把我當成你的一個朋友,不要想到我的病,可以嗎?”

看到季嵐平那認真的表情,嚴箏直覺的對他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反正就是有一股力量,讓她總是無法拒絕他。

走了大約三十分鐘,沿途的風景確實美得出奇。就在這個時候,季嵐平忽然停下了腳步,神秘兮兮的告訴嚴箏:“再穿過一條小路就到了,把你的手給我,我帶你過去。”

嚴箏聽話的將自己的右手交給了他,一股暖意迅速傳到了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為了掩飾她那漲紅的臉,嚴箏低着頭,專心的注意著腳下狹窄的路徑。

“到了,你看,美不美?”

走了幾分鐘,他們到達一個較寬敞的地方,季嵐平才輕輕的將嚴箏的手放開來。

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正是這座山的側面,由一列陡峭的岩石所組合而成的。放眼望去,遠山近山,蒼蒼渺渺、層層疊疊,偶爾一陣白雲低低的飄過,所有的景物便似幻似真的隱約了起來。

繚繞在山區間的蟲鳴鳥叫,配合上風和樹之間的沙沙聲,整個山間,就這麼響起了一陣自然界律動的旋律,像是歌頌著歡樂的生命力。

“真的好!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這些景物都好不是真的,我們不是在夢裏面吧?”

嚴箏從小便出生在花蓮,對於群山的風景早巳見慣了而不覺為奇,此刻,她卻被這宛若仙境般的景物給震懾住了。原來,山和山之間,雲和天之間,風和樹之間,可以產生這樣的一個聯結。

“這個地方是我有一次心情煩悶的時候,不小心發現的,我稱它做‘半天崖’。站在這個地方,你有沒有一種感覺,像是在蒼茫廣闊的天地之間,你忽然成了那個重要的平衡點。”

其實,發現“半天崖”的那一天,正是季嵐平來到花蓮休養,第一次發病的那一天。那時的他,極端的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於是,瞞著張伯,一個人溜了出來;然而,當他找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的第一個想法卻是要將它畫下來。

就因為那股畫畫的衝動,他打消了想把自己交還給天地之間的念頭。但是,隱隱約約的,他似乎知道,這個地方,終有一天,將會成為他生命的終點站。

“‘半天崖’,嗯!這個名字取的真好。”

嚴箏望着氤氳的山頂上,那聳入雲端的陡峭山巔,再低頭看了看渺無人煙的地面,不由得長長的嘆了一大口氣。

“到這個地方好次了,每一次的感覺都下同,因此,我們確實不得不承認,在冥冥之中,是真有股什麼力量掌握著大自然的一切。”

一陣山風向他們吹了過來,嚴箏直覺的瑟縮了一下身子:季嵐平立刻將他身上的長袖襯衫脫了下來,披在嚴箏的身上。

感受到季嵐平的體貼,嚴箏的心上暖暖的,然而,才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她馬上記起了季嵐平是病人的事實,立刻拿開身上的襯衫,遞迴給季嵐平。在遞衣服的同時,她看到季嵐平眼中,那抹愛慕的眼神。

像是遭受到電殛般,嚴箏迅速收回了視線,她忽然感受到全身一陣燥熱,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這些異樣的感覺,令她一時之間只能愣在原地,腦子裏空蕩蕩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動作應該做什麼。

很自然地,季嵐平用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嚴箏那滑嫩紅潤的臉頰,然後,他的唇輕柔的印了上去,從臉頰到額頭,由鼻尖到嘴唇。他的吻,由輕柔到饑渴,由和緩到熱烈。

被親吻著的嚴箏,覺得自己正一寸一寸的融化著,只能全身無力的倚靠着季嵐平,雙手直覺的圈住了他的頸項,像是深怕自己若沒有抓住一根浮木,很快就會沉入那無底的漩渦里。

第一次對女孩動情的季嵐平,無法自抑的將他所有的情感完全激進而出。他的唇,漸漸地由嚴箏柔軟輕巧的唇,滑向了絀膩的頸,以及肩,終於,他們在天地的見證下,融為一體。

當嚴箏感受到一陣痛疼襲來,她咬緊了牙根,不讓自己叫出聲。然而,成串的淚水,卻像是泄洪般自嚴箏的眼裏狂奔而出。

季嵐平繼續不斷的撫觸,下斷的親吻,緩和了嚴箏那疼痛的感覺。

當季嵐平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來時,他看到了滿臉淚痕的嚴箏,正不住的瑟縮着她那青春姣好胴體時,季嵐平清楚的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他竟然無法自抑的和嚴箏發生了肉體上的關係。

一直以來,因為知道自己的病,他總是封鎖著自己的情感,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不自禁的對嚴箏付出感情,卻發生了這種事。他是真心的愛嚴箏啊!可是,他卻知道,自己傷害了她,因為他根本就無法確定自己還能擁有她多久。

用身體圈著嚴箏,季嵐平緩緩的為嚴箏整理好衣裳,然後再整理自己的。他在心裏不斷的自責著,他如何能保護嚴箏一生一世?

“嚴箏,相信我,為了你,我一定會好的醫治我的病,等到我的病完全好了后,我們就結婚,在小木屋裏生一窩的小孩。”

摟著一直緊閉著雙唇不說話的嚴箏,季嵐平認真的對著嚴箏、對著天地間說,那股與病魔纏鬥的信心,終於因為嚴箏而回來了。

一直到他們回到小木屋,嚴箏仍然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她知道,今天在“半天崖”上所發生的事情,並不能完全怪季嵐平,因為,她並不曾阻止、反抗過他。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無法拒絕季嵐平?對於男女間的事,嚴箏幾乎是完全不懂,當時只知道自己喜歡他的親吻,他的撫觸,他的一切一切。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好事要發生了。

這一切實在發生得太快了,她才不過認識季嵐平幾天,難道,自己真的愛上他了?

為他們準備好了午餐的張伯,見到嚴箏的異樣,以為她不過是走累了,並不覺得奇怪。

飯俊,嚴箏按例為季嵐平準備好葯,遞到他的面前;當兩人四目交望,季嵐平牽起了嚴箏的手,嚴箏並沒有掙脫,只是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他從來不準任何人踏進的畫室里。

一進到畫室,嚴箏就看見了立在窗戶邊的那幅畫像,裏頭有戲耍著的妞妞和她,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真的是美極了。

“這幅畫,送給你!”

嚴箏張大了眼睛,驚訝的向那幅畫走過去,眼淚又不自主的簌簌落了下來。

撫著畫布,嚴箏不敢相信畫裏那個青春洋溢的女孩真的是自己。她不明白,季嵐平如何能這麼深刻的畫出自己?終於,她相信了季嵐平對自己的那份情感。她回過身子,向季嵐平的懷中撲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也許是心情好關係,季嵐平不曾發過一次病,兩人也十分開心的度過了那一段熱戀時期。雖然,季嵐平的病總在他們的心上像個無形的陰影般逐漸擴大著,但兩個人卻都不提,只想開心的度過眼前的日子。

他們兩人的戀情,沒幾天就被張伯發現了。看見少爺變得如此開朗,病情也明顯的好了許多,張伯很自然的替他的少爺高興著;然而,他又害怕,害怕少爺的病會不會誤了嚴箏?

少爺能活到今天,可以算是一個奇迹,上天真的還會給予少爺另一個奇迹,讓他再多活幾年嗎?張伯向上天禱告著,他真的願意將自己的壽命分一些給苦命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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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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