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一定要沉住氣,為了我、世輝、和詠芳的未來。
不能當拆散人家的第三者,別人痛苦,自己也不會太好過的。
我在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絕不能再抱着任何要挽回什麼的想法。一切都過去了,關於我的、他的,早該隨風而逝了。
我們走到長廊的盡頭,他靠着窗口,像要從我的眼裏發掘出什麼事來。
我被看得心慌,心底的神秘就要流在表情上了,只好努力地撐住笑容,用笑來掩飾所有不堪的心事。
誰知他還是一語點破我。
“你不會說謊。”他說。
“是的,我不會。”我聽了,冷靜地回答他。“所以,我說的都是實話。”
“從你還是一個會尿床的小女生開始,我就認識你了,我還不夠了解你嗎?他苦澀地一笑,轉過身去背對着我。
“你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來,讓我們共同來解決呢?你把它悶在心裏,自以為瞞天過海地瞞過去,看起來好像一切都很完好,其實每個人的心,都是碎的。”
“我沒有說謊。”我固執地回答。
“你是不是知道我和戴詠芳一起去澎湖的事,所以生氣了?”他知道這時候,問實際一點的問題才會有答案的。
“不是。”要騙,就只好騙得徹底。
“好,那你知不知道,你告訴我。”他窮追猛打着,用習慣性哄我的口氣。
“知道!”我坦白回答。
“噢!”他忿忿地捶了一下牆。“該死!是誰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我說。
“詠芳,還是他哥哥?”他還是堅持要查個水落石出。
“那又怎麼樣?”我氣他為什麼犯了錯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像要硬生生地把人吃掉。“你要去砍人嗎?是不是,就算是人家胡亂造謠那又怎麼樣?那些都和我對你的情戀一點關係也沒!你想硬賴到別人身上,找人家出氣了事嗎?”
他盯着我看,一副對我忍無可忍的樣子。
“心宇,我是在跟你講正經事。我沒有要把氣發泄在任何人身上,我只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我要知道你的改變是為了什麼。三天,才三天就把所有的事全改變了,你令我很訝異,你知道嗎?是的,是訝異,沒有心傷,因為我根本不會把你那些胡扯的話當真啊!”他激動的說。
我的頭不自覺垂了下來,因為心虛,可嘴上還緊咬不放。“你當真也好,不當真也好。總之,我們到此為止吧!如果你覺得難過,覺得捨不得,那又怎麼樣呢?該有的,我們都有過了,那些激情、那些患難、那些思念、那些難分難捨……夠了,我們……已經夠了。”
“不夠!不夠!”他對我吼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怪論調?是你的新愛情觀嗎?不負責、不眷戀、不要永遠嗎?你怎麼可以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先是說你發現你對我的感情其實是兄妹間的親情,又說什麼曾經有過就夠了。你的理由根本前後矛盾,胡扯一通!”
停了幾秒鐘,我才悶悶的、沉沉地告訴他。“我——不要你了。”
“好,你給我原因,一個真正的原因。”他氣呼呼地。“我那麼那麼愛你,如果你終究要用一個荒唐的原因來打發掉我,那我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我會徹徹底底的消失,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眼前。”
“……”我聽了,心裏覺得好害怕、好恐慌,深怕他若是再度消失了,已沒有失憶的我,該如何去承擔那日以繼夜又不得相見的痛苦呢?我說不出口,也不敢說。
是的,我想退縮了,為什麼我要讓自己那麼痛苦?
為了不當第三者嗎?
是的,我不能,為了這個原則,我竟必須活得如此艱難。
不要了,告訴他吧!說出自己的感覺。
也許,他有他的解釋,他有他的苦處,他有他的不得已,也許……
而正當我要開口時那嬌嬌的、銀鈴般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一時,我覺得心中一凜。
“哥,我說的沒錯吧?我的男朋友把大嫂帶來這裏談心了。”她說,從用詞聽來免不了有弦外之音。什麼“男朋友”?又什麼“大嫂”?
“詠芳?”世輝像看到外星人那樣驚訝。“你不是……回去了?”
“人家捨不得你嘛!”說著,已經穿過我的眼前,整個人攀向他的肩了。
我不覺又對着他和她瞳孔放大。恐怕我是吃醋了,才會覺得眼睛像被針扎了一下,好疼。
情路,真的不可能有第三者的空間啊!
我又看了看戴忠臣,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對於他的寶貝老妹,任何人都沒輒。
“詠芳,你不是說……”世輝似乎驚訝得想說什麼,只是被她這一來,腦子大概反應不過來,空白了。
詠芳嬌嬌滴滴地搶着反問他:“我?我說了什麼?我是回家啦!可是才回到家,我哥就說他有急事找心宇姐姐,所以我就帶他來了。你和心宇姐姐談完了嗎?還是要我們迴避一下?十分鐘夠不夠?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看來,這一天,天下的大事、小事、重要、不重要的事,一概都出籠了。
局面變得混亂了,教我和世輝兩人一時都手足無措。
但,我打算先打退堂鼓,也收回和他爭論、重新和好的念頭,因為看見他和詠芳那樣親密的肌膚之親,我的心就死了。
“不,”我對詠芳說:“我沒話說了。”然後,掉頭就要走。
“等等,”世輝咬着牙,不放棄地問:“我要原因,讓我知道什麼可以讓我們生死相許的感情斷了?為了什麼?”
我背對着他,面對着戴忠臣,屏住呼吸。
這話一說出口,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是不是?
不要逼我做決定!世輝,我不是自己做任何決定。
而戴忠臣也緊張地看着我。
“你不說,是不肯放棄,”他沉痛地對我說:“你會扯謊,騙說你變了心,是有人給你壓力,還是你自己給自己壓力?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和我談?心宇。”
“我愛上別人了。”我說。
他生氣地回應我,“不要用這麼愚蠢的理由來敷衍我。”
“我沒有敷衍你。”我平靜地說。
“好,是誰?”他憤怒得指着戴忠臣,問我。“是他嗎?你以為你可以現場隨便抓個人來,就可以讓我相信嗎?你真是……天真!”
我聽着,看着他和戴詠芳愈發親密,我的心就愈發疼痛、沉重。
也許是那樣疼痛又沉重的心情教我失控了,我不知道我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同時把他、把戴忠臣都傷害了。
“就是他!你真是聰明!”我不假思索地頂撞回去。
只見戴忠臣睜大着眼睛,似憤怒似喜悅又似憂傷的情緒在眼中交錯,而這番撼動人心的表情,竟然在此時此刻打不進我的心!
我就這樣狠毒,對他的傷害視若睹地直視着……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現在全身都長滿了刺,接近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會被刺傷流血的!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以前的你,雖然說話不饒人,可是從來不會拿人家的真情來開玩笑啊!”世輝的聲音,一字字、一句句,從我身後不斷地襲來,直要把我淹沒……
“我討厭你!”我背對着他,喊出了這句話,喊到眼淚也出來了。“我真是……好討厭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走。
混亂之中,我的耳邊似乎依稀還聽見詠芳的話。
“喂!別追了,讓我哥去吧!”她竟然能這樣平平淡淡,無所遲疑地說:“我坦白告訴你,她和我哥哥已經在一起了。”
然後,我沒再聽見世輝的聲音。
我傷害了別人,我真的那麼狠嗎?不,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樣,我只是被嫉妒的感情沖昏頭了,我只是沒有辦法不好好的宣洩自己的情緒。
也許那樣的做法是很幼稚的,但是,當人在悲痛的時候,三歲小孩的做法,和八十多歲老人家的反應其實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范心宇!”戴忠臣追着我喊。我想,誰都忘了這裏是醫院了吧?這麼放膽地大呼小叫!
這一鬧,整層樓的病人、醫生、護士,全給我們的吵鬧聲引了出來,想要阻止我們。
“小姐!這裏不可以跑步,請你……喂!小姐!”一位護士把我攔下來。“會吵到病人的。”
“先生!請你別大呼小叫,”另一位醫生把戴忠臣也攔下來。“有話好好說,這裏是病人休養的地方。”
我沉默着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臉上掛着猶涇的淚痕。
“吵架了?”那位白髮斑斑的醫生拍着戴忠臣的肩,打趣地問道,一副很自以為是,事實上卻全盤搞錯的烏龍模樣。
戴忠臣大概一下子會意不過來,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沒回頭去看他的表情,不過,我倒是想像得到他那無措的表情而有點想笑。
但,很快地連我也陷入了窘境。
那位護士小姐跟着好意開口勸說:“小姐,火氣別這麼大嘛!我們醫院地下室有個餐廳,你們下去好好說去,”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是第一次談戀愛,才會這麼火大。等你經驗多了,知道男人的本性,就不會對他們期望太高了。”
聽來似乎有理,又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便我還是站在原地等她“曉以大義”完。
“是啊!那白髮醫生跟着又搭腔。“今天六樓住了個黑社會頭子,叫什麼……范什麼……來的。”
“范建成。”我提醒他。
“對對對!那白髮醫生如遇知已般,激動的說:“他可是不好惹的,聽說脾氣很不好,要是你們吵到他了,小心他把你們剁成八塊,我們也糟了。咦?小姐,你怎麼知道本院住了這一號人物?是不是晚報上寫的。”
我差點沒笑翻。是的,現在應該多找一些讓自己發笑的理由,否則,我會去自殺的。
“不是,”我說:“范建成是我爸爸,我來探病,而且我還沒被剁成八塊過。”
我聽見戴忠臣在我身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忍着,也一本正經地對他身後的那位老醫師說:“那麼,我想,我是不必自我介紹了,麻煩讓一讓。”
說完,我們就一前一後這樣謙灑自若地走掉了。
難怪特權教人如此醉心,我們看也不必看那兩位的表情,心裏就已經有了相當的滿足感。
我和戴忠臣沒有再一起去看老爸,我們離開了醫院大樓,忍着二十分鐘不說一句話。
偶爾,我用眼角的餘光去掃視戴忠臣臉上的表情,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歉意。他很有理由不顧我的憂傷把我痛罵一頓的——任何男孩都不肯成為一個女孩分手的擋箭牌,而他卻始終一言不發,不反駁,也不追問真相,就這麼獨自承受着我的快樂或痛苦,靜靜地陪着我。
這使我實在壓不下自己對自己內心的苛責,只好先怯怯地開口,在綠樹蔭下。
“喂,你是不是生氣了,氣得不想跟我說話了,對不對?”
他聽了,停下腳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稀有動物的樣子。“你真的這樣以為?”
“對不起……”我說。
看來真是有點“雞同鴨講”。
他又奇怪的問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不起什麼?”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剛才的話重新描述一次,才不會尷尬。“喂!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他願意把眼珠子往上吊,露出白眼給我看。我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心情和我打混仗。
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愧疚也不是……有那種五味雜陳的無奈,點滴在心頭。不過,我還是知道,他是在逗我笑。
“戴忠臣……你……不會……以為,”為了防範有任何“意外”發生,還是問清楚我和他的“認知”有沒有相同比較保險一點。“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吧?”
他一聽,露出誇張的表情,問:“啊?難道不是嗎?心宇?”
天啊!連“范心宇”都變成“心宇”,這下子場面很難收拾了。我一想,覺得不對勁。
該怎麼說?要怎麼說才好?
我下意識地抓抓頭,又低頭,又抬頭,又低頭!最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這樣的,我……剛才……只是……不是……其實是……”
說到這裏,一抬眼,卻只見他正意味深長,自我陶醉地笑着。
我的歉意在他這一笑間沖淡了不少。
“你笑什麼?”我想,我的語氣恐怕比先前“不友善”太多了,我提高聲調,“我在和你講正經事哪!我現在是滿懷歉意在跟你說話,你卻硬要惹我生氣。”
“誰要你滿懷歉意?”他得意洋洋地對我說:“你說了喜歡我,而我也沒有反駁,對不對?”
他在想什麼?我偏着頭,不解地看着他,滿臉問號。
“所以,這是口頭契約,是不是?”他奸笑着。
而我終於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而我可沒解約的意思喔!你道什麼歉?!”
我的臉當場黑了一半。
“戴……臣……忠。”我愣住了。
“是戴忠臣。”他糾正我。
“喂!我不是……”真是有苦難言,可急壞了我。
而他!他他他,看起來卻是這麼悠然自得,這麼春風滿面。
這使我很想……很想痛扁他一頓。可是,這似乎又說不太過去,到底是我自己亂說話,還想對人家動粗?唉,我可是愈來愈有范建成的風範了。
夕陽落照依然熾烈,強光落下來,穿過樹間,金光點點隨風閃着,閃得我有些昏眩。
唉!我是昏了,在我覺得把一切都搞砸了以後。
不想說再見的人被我摒除在千里之外了,想要永遠別見的人卻接受了我的口是心非的告白。
老爸呀老爸,你以前可曾如此狼狽過?
“心宇,別這麼垂頭喪氣嘛!”戴忠臣如是說,好心好意地安慰着我。
不說還好,說了我立刻長長地、深深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當我的女朋友也還不錯呢!”他笑咪咪地,不太正經地說:“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我則馬上反應,“我正在計劃減肥,我要把自己瘦得乾乾癟癟的,瘦得憔悴不堪,瘦到沒人認得出我來,你知道嗎?”
“這又何苦呢?”他說。
“我失戀了,你知不知道?就為了成全你那寶貝妹妹,而你……”說著,我又想起了世輝,我的眼淚又來了。“你還要來欺負我,還要來當我的男朋友,我都要傷心欲絕了,你還不安慰我,你的良心到哪裏去了?”
“那你呢?”他也不甘示弱,居然看我那麼可憐,還不肯讓我。“你又有良心了嗎?明明知道我那麼喜歡你,你還狠得下心來利用我當擋箭牌,實在……”
我哭着說:“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了嘛!”
他卻板起臉來,“說對不起就算了嗎?就可彌補一切了嗎?”
“那……那……”我怯怯地開口問:“那你想怎麼樣嘛?你知道我明明……”
“振作一點,好嗎?”他看着我,誠懇地說出這句話。
我傻了一下,呆望着他,看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我是說……哭過就算了,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面對未來,不是很好嗎?你一定辦得到的,因為你的生命力一向比別人強!”
這些話像是給我的強心劑,雖然我仍然悲傷。但也是現在悲傷而已,寄望明天、後天,或是大後天……總之,我會好起來的。
所以我點點頭,表示認同。
“謝謝你,戴忠臣。”
“不客氣,”他還開玩笑說:“對女朋友好一點是應該的。”
“喂!”
“當然是說說而已,激動什麼呢?”他滿不在乎地對我說。
就這樣,事情像是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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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戴忠臣分手之後,我在醫院四周又很認真地晃了一下,閃過了馬路,然後走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回家,回到家時,天空已經暗下來了。
誰知,我才一走到轉角,就赫見世輝正坐在門口,我下意識地便掉頭。
我走得很急、很慌,很不知所措,直走了十五分鐘之後,才漸漸有些清醒。
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又看,一次又一次,等到和人撞了個正着,魂才總算全收回來。
愛情哪!折磨人哪!
當兩人定神一看,我還怔着,反應奇快的她已經往我身上一拍,喊出我的名字來了。
“淑凡!”我恍然大悟,“你是淑凡,對不對?”
她揚起眉說:“算你還有良心,睡神!”
“幹嘛這麼叫我,好難聽。”我不滿。
“以前我就是這樣叫你的啊!”她說:“以前在補習班的時候,你可是我們班最會打瞌睡的一個,奇怪的是,只要那下課鈴聲一響!你的精神可比任何人還要好呢!”
“是嗎?”我搔頭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哼,逃避現實。”她顯然不相信。
“才不是,我是失……”我的話說了一半又吞回去。唉!“失憶”什麼呢?該記得的都記得了,不該回憶的也都回憶光了,還有什麼好失憶不失憶的呢?
“對了,”我問她:“你來這裏做什麼?”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才神秘兮兮,不好意思地告訴說:“求情來的。”
“求情?”我的臉上寫滿着“不解”二字。
她解釋着,“是這樣的啦!因為我有一個科目,大半年都沒見過教授一面,也不知他長得是圓是扁。現在期末到了,你知道他有多絕啊!就最後一次上課,把去的那些學生清點了一下,然後當眾宣佈——這學期學生就是你們了,祝大家期末考快樂,你說,我能不死嗎?”說著,她痛苦地扶着額頭。
確實令人頭疼,我想。
淑凡可以拗整學期不去上課,夠絕了,不過,那位教授更是技高一籌,不是嗎?
“喔!可憐的淑凡,”我摸摸她的頭。“別難過了,別對這種事太執着。”
“我爸會把我殺了。”她叫道。
“沒那麼嚴重吧!”我半信半疑地。
“用‘想’的當然不嚴重。”她回答。
“面對現實好不好,想想,你連課都不上,過了有什麼意義?”
“我才不會讓自己有這種老實愚笨的想法哩!”她嗤之以鼻。
“OK,OK,那請問一下淑凡小姐,以你不老實,又不怎麼愚笨的想法去求情,求到了沒有?”我問她。
她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手一攤告訴我,“別提了,那個老不死!我只差沒把眼淚掉出來給他看。”
她停了一下,突然問我:“你怎麼出現在這裏?”
“我家就在前面。”我指給她看。
“那太好了,”她興奮地說:“那我正好去你家坐坐,你不知道我為了要找那個老不死的家,找到兩腿發軟了。”說著,人已經要往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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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忙把她揪回來。不行哪!
“幹什麼?!喂……”
“我……,不能回家啦!”我說。
“為什麼?”她問。
我想了想,問她:“我去住你家,好不好?住幾天。”
“為什麼?淑凡更疑惑了。
我不耐煩乾脆地問:“你給不給住嘛?”
淑凡則如此回答,“總得先給個大概簡略的理由吧?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把一個通緝犯帶回家呢?”
我真佩服她說這話時的天才。
“被男人追得無處可逃,”我也不甘示弱,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聽了,二話不說,立刻掏出機車鑰匙,在我面前一晃。“我載你,走吧!”
有這樣的一個朋友,壞處是和我一樣,一張伶牙俐嘴,殺傷力太強,不管是愛我們的人,還是不愛我們的人,都容易被傷到。
至於好處嘛?當然就是遇到這種燃眉之急,無路可逃時,咱們的俠義心腸就出來了,二話不說,拔刀相助,答應得乾脆,做起事來俐落。
她,讓我感動得差點沒涕淚交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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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於淑凡,我的記憶里對她殘存的印象少之又少,只記得她那張永遠笑得燦爛的圓圓臉,一張嘰哩呱啦的大嘴,不美麗,但挺吸引人的。
至於膽敢這麼熟捻地和她打打屁,鬧一鬧,只是憑着一種吸引力,一種舊時的心情。見了她,那種輕鬆那種開懷,就不知不覺上來了。
人說一見如故,是否正是這種心情呢?即使有朝一日容顏變了,環境變了,甚至時空變了,但是因為情太深、愛太濃,所以再見了,感覺卻恆久永存。
那麼愛情呢?是否在這樣炫麗的世代里,它變成了最容易冷卻的感覺了?
所以,世輝挾着對我的記憶,卻和詠芳在一起了?
所以,老爸挾着對媽媽的記憶,卻在歡場盤旋了?
孤注一擲,鍾情不渝的故事,在這樣的世代,似乎……終究只是一場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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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寒冷,忍不住抱緊淑凡的腰。
她被勒得不舒服,開口對我抗議。“心宇,你別抱那麼緊,我又摔不死你。”
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只得鬆了鬆手。
“你不正常。”她坦白的說,風吹得她的發直拍打着我的臉頰。
“啊?”
“放心,我會把你的魂收回來的。”她拍胸脯保證。可是,這樣前後不太連貫,天外飛來的話,把我搞糊塗了。
我只好問:“你說我的魂……不在我身上?”
“是的。”她肯定地說。
那還得了!
“那……在哪裏?”我緊張地問。
“在你要逃的那個男人身上!”說完,又驕傲地揚起聲音問了一句:“我說得沒錯吧?”
我真被她唬住了,愣了一愣。
淑凡得意地一笑。
“你騙不了我任何事情的,心宇!”她對我宣告:“我可是心理系的高材生喔!”
原來如此。
再騎不久,走了一段路,拐兩個彎,她便興奮地對我說:“到啦!到啦!”
“哪裏?哪裏?”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情緒激昂起來。“可是我覺得……好像……不太像……”
“什麼不太像?”她問我。
“我好像覺得……這裏不是你家。”憑着一點微弱的記憶,我說。
“誰跟你說是我家了?”她嗤之以鼻,將機車熄火。“這是我的小窩——我搬出來了。”
“啊?”我一臉錯愕。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嘛!”她誇張地對我說。“要獨立啊!大小姐!”
一下子,好像把我貶到舊石器時代去了——跟不上時代。
我隨着她上樓,到一棟公寓的三樓。走到門口,她撈起一大串鑰匙,卻看都不用看就找出大門鑰匙了,教我不得不佩服。
也不由得讓我想起,不管我晚上四更還是五更回家,總要麻煩人家給我開門,和淑凡比起來,我似乎只有幼稚園的程度……唉,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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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到那有條不紊,一塵不染的客廳時,我真呆了。
“這……全是你自己……整理的?”我真不敢相信。
她聽了,轉過頭來對我投以那種看外星人的眼光。“廢話!我還請傭人嗎?少誇張了!”
我想,這大概就是米瑟夫老說打死他都不會娶我的原因了,因為他無法想像,為什麼有人可以在三個小時內,把人家幫“她”整理好的房間“恢復原狀”?
說到米瑟夫……對了,我該打個電話告訴米瑟夫,說我“離家出走”才對,不然老爸會擔心死的。
於是,我跟淑凡借了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時,我就開始祈禱,可千千萬萬是米瑟夫接到,別是世輝。
我屏息以待。
“Hello!”
當我聽見話筒那方第一聲傳來的是英文時,差點沒喜極而泣。
“米瑟夫!”我快樂地喊他。
“心宇?”他說:“你去了哪裏?你爸爸一直在問,世輝也在問,你把我們擔心死了。”
“我在朋友家,要住三天……不,也許更久……”我說。
米瑟夫一聽,緊張了起來。“心字,你又在鬧什麼了,你爸爸不準的,快回來!我有話問你,世輝也要找你,你不要耍脾氣了。”
“米瑟夫,”我捺着性子解釋着,“我才不是耍脾氣,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在哪裏,因為我最信任你,要真耍脾氣,我就不給你知道了。我現在是絕對不回去的,你別想要說服我,不然,我立刻saygoodbye!
“OK,”米瑟夫二話不再多說。“可以談世輝的事嗎?”
“不談。”我拒絕。
“那……告訴我你的下落,好不好?”
“不好。”
“心宇,你最信任我,不是嗎?”米瑟夫一再保證,“我發誓不說,不跟任何人說。”
“我……”我只好說出來,誰教他是米瑟夫。除了現在管不到我的老爸,和已經很遙遠的徐世輝之外,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呢!不過,說完了,我還附加一句,“不要來找我。”
“我答應你。”
“米……”我欲言又止。
“什麼事?”他問。
“沒……事。”其實是想問,世輝還在嗎?他還在……等我嗎?還是放棄了?死心了?跟詠芳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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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着,卻沒料米瑟夫的電話已被搶去,倉皇地衝著我喊:“心宇,你在哪裏?你回來,我知道……”
我先是慌了一下,隨即才失控地對他喊:“你……混蛋混蛋,混蛋加三級!”
然後“咔”的一聲,重重地捧上電話。
這時,淑凡已經換好居家服從房間裏走出來,正好撞見我粗魯的舉動,忍不住嘀咕了一下。
“別跟我的電話生氣,它可是無辜的。”她背對着我,問我:“要茶還是咖啡。”
“我要啤酒。”我悶悶地回答。
她聽見了,回頭無奈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又回過頭去,回答我:“才不給你,一副就等着發酒瘋的樣子,還沒喝酒,都已經快瘋起來了。”
“喂!”我不滿地想要反駁些什麼,卻一時辭窮。
沒多久,她已經迅速地端了一杯香片到我面前來了,自己手上卻是一杯咖啡。
奇怪了?
她彷彿可以看透我的心思,沒等我開口,便舉起杯子告訴我。“這個容易讓人亢奮,我想,你可能不適合,對不對?”
對和不對,都全給她說去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她——難道讀了心理學的東西,就可以把人變成巫婆,去窺探別人的心思了?
真教我甘拜下風。
“淑凡,”我誠懇地對她說:“你真有一套。”
她聽完卻沒有特別高興,只對我聳了一下肩,表示沒有什麼。
低頭綴了一口咖啡,她便問我:“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正常’了嗎?”
於是,我一五一十地全告訴淑凡。她聽了,告訴我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和複雜,而是……是我的自憐和逃避把它弄得嚴重和複雜了。
這樣的解釋的確合理,而且我也接受。但合理歸合理,接受歸接受,而我的結論卻仍是,逃避。
淑凡說我是死腦袋,說我會後悔的。
我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多住幾天,她倒是很乾脆地答應了。“反正我正好有個伴,機會難得。不然,恐怕哪天那個‘殺手’殺上門來,我跪下來求你你還不肯留呢!嗯,很好很好。”
我真被她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