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西海龍宮,深深海底。

洶湧水流着一隻大海怪,急急地向著龍宮的方向游去。小豐,小豐回來了!雖然龍宮只不過過了十幾天,可大海怪清楚知道:人間那段路途,敖豐和那奇奇怪怪的西行四人組,卻是整整跋涉了十四年。那些強大的妖魔鬼怪,那些艱難的路途,有沒有曾經傷到小豐呢?

想着剛從一隻八卦海馬那裏聽到的消息,他的心裏充滿焦急:從西天安然回來了是不假,可是沒好好待上一兩天,怎麼會被那個二郎神楊戩那個霸道的傢伙綁着押送回龍宮來了呢!?

抬頭仰望着龍宮巍峨的宮牆,大海怪想了想,轉到了西北一個無人看守的拐角,果然,小時候敖豐帶着他們偷偷出入龍宮後花園玩耍的這個暗門還在!悄沒聲息地,他鑽了進去。

后花園裏,有什麼聲音在吵吵嚷嚷着。笨拙地藏身在假山後,大海怪看着不遠處的人影!小豐!是他!驚喜萬分,正要衝過去,這才發現情形大大不妙。小豐居然是被人綁着的,旁邊一個人正高高舉着皮鞭作勢要打。誰?誰?這麼凶神惡煞的,敢在西海龍宮打三太子!?正要義憤填膺衝上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大海怪悄悄縮回了頭……是他老爸啊?

「什麼人不好惹,你要去惹那個楊戩……」高高舉起皮鞭,卻是低低放下,雖然心焦氣躁,西海龍王望着小兒子,心裏還是心疼萬分。

「父王!你不知道,那個混蛋怎麼對待籬……」敖豐大聲叫起來,不躲不閃的迎着皮鞭。

「我知道你從小和籬感情不錯,可是現在他已是人家的人,說什麼,也輪不到你去管他的事!」看着敖豐咬着嘴唇的倔強模樣,西海龍王嘆了口氣,「你在這裏安心思過,不準再亂跑滋事!」

看着西海龍王帶着一堆侍衛跺腳離開,敖豐狠狠咬着嘴唇,動了動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身體:該死!總有一天,他要親手活剮了那個混蛋楊戩!

「小豐……」從假山後探出頭,大海怪小聲叫。

「是你!」轉頭看見他,敖豐心裏一暖,好多年不見了呢,「來來來,快幫我把繩子解開!」

「哦」了一聲,大海怪急忙衝過來三兩下解開了繩索:「小豐,你才剛從西天回來,你老爸幹嘛這麼狠心打你啊?」

「沒時間和你多說,我得找幫手救籬去!」心急火燎地抖落繩索,敖豐臉都青了。

「籬怎麼啦?」大海怪跟在他後面。

「他……」敖豐眼眶紅了:「我從西天回來跑去看他,你知道怎樣?他不知怎麼得罪了楊戩那個混蛋,被剝了身上的鱗片!那是龍鱗啊!會活活疼死人的!」

倒吸口冷氣,大海怪心裏揪緊了,籬怎麼這麼可憐啊?

「你因為這個和那壞蛋打起來,所以被綁回來了?」

臉脹得通紅,三太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是啦是啦,我打不過他!」

「然後你老爹還站在他那邊打你?」大海怪大叫。

「父王他怕事嘛!再說,你幾時見過他贊同我幫籬出頭的?」敖豐沮喪地道,「不行,我得趕緊走,再晚一點,我怕那個楊戩把籬扒皮去骨烤來吃!」

「啊──」大海怪驚叫起來,「那個三隻眼喜歡吃魚精的嗎?」

無力地看看他,敖豐沒空再解釋。他衝上了海面,聲音遠遠地從東方飄來:「你放心,籬不會有事,我找大師兄幫忙去!」

大師兄?那個很厲害很神奇的孫悟空嗎?假如是他,一定可以幫上忙吧!只能在這裏等着了,自己連騰雲駕霧的法術也不會,又能幫上什麼忙呢?撓撓頭,大海怪沉下海底,焦躁地轉來轉去。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也就是大半天的功夫,海面上傳來了一聲巨大的水聲。正心裏急得發慌,大海怪精神一振:什麼事?

遠遠的,水波里一個熟悉的身影,絕美而沉默的側臉,憔悴而憂傷的眉目,那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籬。驚訝地遠遠看着籬臂中挽着的那個英俊男人,大海怪張大了嘴:那不是敖豐口中的那個混蛋楊戩嗎?怎麼好像昏迷着呢?有心想衝上去問個清楚,可是,不知怎麼,看着籬深深凝視着那個男人的眼神,他有點猶豫了。雖然不太明白那眼光中的深意,可是,是個瞎子只怕也看得出來,籬似乎對那個男人,並不怨恨啊……

啊啊啊──籬在做什麼?遠遠看着一臉憂傷的籬在水波里輕輕俯下身去,將嘴唇覆蓋在了那個楊戩唇上,大海怪嚇得趕緊把眼睛移開了:這樣偷看人家親熱,好像很不好呢?

躡手躡腳地往後面的海帶叢里退去,大海怪心裏開始埋怨:小豐那個烏籠的傢伙,一定是哪裏弄錯了,籬明明很喜歡那個男人啊!怎麼會像他說的又是剝鱗又是折磨的那麼恐怖呢!?

不敢再偷看籬和楊戩那一對卿卿我我,他百無聊賴地在四下里轉悠,向著海面浮去。快到日落時分了,躺在水面上看圓圓的紅太陽往海平面下落,是多麼快樂的事啊。小豐從西天取經路上回來了,籬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這兩件事加在一起,已經足夠讓人心裏充滿快樂的感覺了,不是嗎?

海灘上,那是什麼?揉了揉眼睛,大海怪再次張大了嘴巴。

白色沙灘上,兩個倒在地上糾纏的人影里,其中一個,實在太熱悉了。小豐……小豐!另外一個,遠遠的看不清面容,可是那滿頭的金髮,那遠遠傳來的強大妖族氣息,不難猜到,那是什麼人。

臉紅心跳地,大海怪只記得眼中最後一副情景,好像是敖豐被那個「大師兄」壓在了身子下面,掙扎了那麼幾下,終於漸漸不動了。紅紅的夕陽下,那畫面,雖然少兒不宜,卻很和諧美麗……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海底有人接吻,海灘上有人親熱,可叫他能往哪裏躲呢?苦着臉,大海怪吐着水泡,閉着眼睛一口氣沉到了海底,飛也似的逃走了。

(作者插花時間:這一段,因為在此書的姐妹篇《海中籬》裏有詳細描寫,這裏就不佔用篇幅了,假如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找那本書來看,說的是籬和楊戩的故事,敖豐和猴子是重要配角。汗,說起來,也是因為那本書里配角人氣高過主角,才有了這本書寶寶啊!)

◇◇◇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距離敖豐西行回來,已經好幾個月有餘。

從老遠的地方起,龍宮三太子的居所就沒了守衛的蹤影。不知什麼原因,打從前一陣自西天取經回來以後,三太子就很強硬地宣佈撤去了住處的所有侍衛,並且威嚇說是如有不經同意擅入者,殺無赦。

雖然不太理解向來喜歡有人伺侯照顧生活的小兒子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自立,西海龍王還是樂滋滋地連連點頭同意──兒行千里母擔憂,這做父母的,能看到孩子健健康康、不缺胳膊不少腿地從那西天路上平安回來,早已經高興欣慰地老淚縱橫了,哪裏還會在這時違逆小兒子這個小小的要求?

而這個時候,西海三太子的宮殿裏,卻似乎並非真的只是「閑人莫進」。

「嗯……滾開!不要!」一個羞怒的聲音微弱地響起,似乎在抗拒着什麼,卻又被另一種聲音堵在半途,變得越來越無力。

「臭猴子……你輕點!啊!」一聲驚叫,聲音的主人顫抖着,不知抓住了身邊的什麼,使勁地又抓又掐:「不要啦……再來就踢死你!」

「小蛇兒,別亂動!」霸道而邪氣的另一個聲音低低響起,顯得格外精力十足。「你不是這麼不濟吧?這才幾回?」

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反駁他,凌亂的絲絨床褥下,修長的一條長腿伸了出來,想要掙扎着逃離,卻被身後一隻有力的胳膊拖了回去。

「啊!」驚叫了一聲,在身後那妖族一個強而有力的動作下,早已精疲力盡的敖豐再次繃緊了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激烈動蕩的大床終於平靜下來,急促的喘息漸漸平靜,糾纏着的兩個身體終於分開了。

雲絲被下露出了一個金燦燦的腦袋,捅了捅身邊得嚴嚴實實的龍宮三太子:「喂?小蛇兒?」

有氣無力地任他撩撥,敖豐仍然在慢慢喘息,沒有搭理他。

抓了抓頭,孫悟空掀起了一個被角,拉了拉那散落在枕上的一縷銀髮:「歇一會兒,我們再來好不好?」

沒有說話,敖豐不能置信地慢慢轉過頭:這隻妖猴的身體……果然是石頭的。不知疲倦,不需要休息!攢足了酸軟的身上僅剩的力氣,他重重一腳踢上了身邊那不知節制的妖獸。

「咕咚」一聲,有人狼狽地被踢下了床。一個鯉魚打挺,毫髮無傷的孫悟空重新跳上了床,笑嘻嘻地按住了張牙舞爪的敖豐:「臭小蛇,自從取經回來,脾氣不小啊!」

「呸!你龍爺爺一向就是這個脾氣,你今天才知道啊?」

「才不是。」笑嘻嘻地壓緊了他,孫悟空道:「明明就是那次海灘以後,脾氣見漲!」

漲紅了臉,敖豐想起了幾個月前在西海的海灘上,兩人間那場最初懵懵懂懂,毫不浪漫的表白。假如不是因為籬表弟的那件事,只怕他們兩個人,還是會停留在整日打架鬥嘴的地步,踏步不前吧?

想到籬,敖豐的臉色有點不好了,雖然知道籬和那個該死的二郎神楊戩之間也是誤會重重、羈絆太深,可一想到當初飛上遣雲宮看到籬身上那生生被剝去的一身龍鱗時,直到現在,他仍對那個三隻眼恨得牙根兒發癢:那樣的酷刑,那個殘忍的二郎神怎麼下得了手?那樣的痛苦,柔弱無害的籬又怎麼挨得過去……

不過說到籬表弟的事,身邊的這隻臭猴子倒是當之無愧的紅娘呢,假如不是他把楊戩兩次打下水,籬和那個三隻眼的混蛋二郎神,應該是一個天上一個海里,永遠也不會有相交的一天吧。

腦海中浮現起如今的楊戩對籬表弟寵溺疼愛的程度,他撇了撇嘴:現在知道捧在手心含在嘴裏了,當初怎麼視若棄履!?

看着敖豐臉上一會兒咬牙一會兒瞪眼一會兒發獃的樣子,孫悟空心裏好奇了:這條小蛇兒,在想些什麼呢?

「小蛇兒?在想我嗎?」恬不知恥地搗了搗敖豐,湊上前。

「呸!我想籬表弟呢!」翻翻白眼,敖豐慵懶地閉上眼睛──不過,現在的籬,也讓楊戩那個傢伙吃夠求之不得的苦頭了吧?偷偷笑起來,敖豐想起前幾天在遣雲宮中看到的籬的住處,居然是和楊戩那傢伙是分開睡的。

盯着眼前那情慾剛褪,紅暈未除的臉上懶懶的表情,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服氣湧上孫悟空的心:這條嘴硬小蛇兒,躺在自己身邊,居然還有心思想他那個美貌的小表弟?

一個翻身重重壓上了敖豐的背,他神氣地扒去了身下那人剛裹好的外衣:「那現在開始想我!」嘴裏這麼說,手下也是毫不停頓,三兩下,龍宮三太子那僅可蔽體的衣物已經除得一乾二淨。

「啊!」冷不防又被剝個精光,又羞又氣的敖豐掙紮起來,可哪裏是那個神通廣大的妖猴的對手?苦惱地又踢又打,敖豐無奈地瞪着身邊那人純真又邪氣的眼神:漫漫取經路上,從來都是木樁一個的這隻臭猴子,一旦初嘗到了情愛滋味,怎麼就這麼不知道節制呢……想起這些天來兩個人廝混在一起沒日沒夜、耳鬢廝磨的情形,臉皮原本就薄的三太子的臉色紅得更像一隻煮熟的龍蝦了。

掙扎着想擺脫那緊箍一般的掌握,他低叫:「滾開啦,你就不能做點別的!?」

「這裏什麼好玩的東西也沒有,不做這個,還能做什麼啊?」理直氣壯地叫起來,原本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禮義廉恥的妖族眼神里沒有色情,只有初嘗禁果后的驚喜和好奇。

「什麼叫還能做什麼啊?西海這麼大,好玩的事多着呢!」敖豐吼起來。

「哪裏有?」翻翻白眼,孫悟空煩惱地道:「除了這龍宮還亮堂一點,到處都黑不隆咚的!」

「嫌這裏沒勁,回你的花果山水簾洞去啊,誰也沒攔你。」敖豐冷哼。

「好,我回花果山!」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下來,他飛快地穿着衣服,「你快起來!」

「幹嘛?」敖豐斜他一眼。

「跟我回花果山去啊!」孫悟空說得理所當然。

「切!」敖豐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神經病!誰要去那個猴臊氣薰死人的破山洞?」

呆了呆,孫悟空一把抓過他:「你……」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大聲叫着,敖豐像是一頭鬃發倒立的小獅子──前一陣自己孤身跑到水簾洞找這隻臭猴子幫忙救籬表弟時,那群小猴子唧唧喳喳圍攻上來,把自己吊在山洞門前那一幕……哼,他敖豐算是倒霉倒到了家,居然也只好忍氣吞聲忍下來!真的跟他住到那裏去,這隻臭猴子還不得帶着那群又難纏又忠心的猴子猴孫,把自己欺負個半死?

怒火上心,他一把拍開了孫悟空的手,恨恨咬着銀牙:「等明兒有空,我還得跑去你那水簾洞殺幾個小猴子出氣呢!」

詫然盯着他,孫悟空怒氣沖沖踢翻了身邊妝金綴玉的珊瑚架,轉身沖了出去。

縱身從那蔚藍的西海中破水而出,孫悟空飛行在呼嘯的風中。天空一片清澄明凈,可他心裏,卻是一片煩躁:那條不知好歹的臭小蛇,居然說出那種沒良心的話!要不是為了遷就他,自己怎麼願意跑到那不見陽光的海底,一待就是幾個月?四下里都烏漆抹黑的,隨便走走不是撞上珊瑚礁就是纏到海藻叢里,還得時刻不停地念那什麼避水咒!

憤憤地連翻幾個十萬八千里的跟頭,他鑽進了熟悉的天宮蟠桃園。沒到五百年一熟的日子,桃花也剛剛開敗,蟠桃樹上只初顯雛形地掛着小小的果實,摘了一個放在嘴裏,孫悟空齜牙「噗」地吐了出來──又青又澀!

百無聊賴地找了棵桃樹跳上去,他愣愣地看着頭頂一塊變換着形狀的流雲。雲彩被風吹得一會兒長一會兒扁,不一會兒,變成了一張似模似樣的臉來,活活就像……像是那條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小蛇兒的臭臉!飛身跳上雲端,他掏出金箍棒一棒子大力砸到了那塊雲彩上,剛剛聚集成形狀的雲團一下子散開來。

彷彿解了點氣,孫悟空哈哈大笑着收了金箍棒:心情好了許多──那條小臭蛇就是欠揍,要不是知道自己手重收不住力氣,生怕真打起來傷到了他,自己早就不知痛扁過他多少回了!

悠閑無比地,他在蟠桃園裏懶洋洋地一待就是幾天,這才向著花果山的方向飛了過去。

咦?往日裏老遠就能聽到那群小猴子唧唧歪歪亂叫的水簾洞,怎麼這麼清靜呢?四下里沒有猴群的影子,就連平日裏到處可見的鳥雀都失去了蹤跡。

不對!除了奇怪的寂靜,還有不祥的、淡淡的血腥氣!

心裏一個激靈,孫悟空急匆匆地一個箭步跳近飛珠濺玉的水簾洞。眼前的情景,卻讓他重重倒吸了一口冷氣:十幾隻猴子歪歪斜斜地躺在水簾洞中平坦的石板上,有的傷有的殘,而另一邊,幾具屍體一動不動地平躺在石桌上,鮮血淋漓。

頭「嗡」地一下大了,孫悟空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臉上街去。

發生了什麼事!?忽然,腦海里一個熟悉的、霸道的聲音兇巴巴地響了起來,從細如琴鳴漸漸響如洪鐘:「等明兒有空,我還得跑去你那水簾洞殺幾個小猴子出氣呢!」

這個聲音越來越大,一遍遍地衝擊着他混亂的、憤怒驚詫的心。

猛衝到一個老態龍鐘的老猴面前,他狂吼:「敖豐?敖豐來過這裏!?」

「大聖!」晃眼看見來去無蹤的大王忽然出現在眼前,那隻老猴和四周的一群小猴子激動無比,掙扎拖着傷殘的身體紛紛叫起來:「大王,你可回來了,你要為我們作主報仇啊!嗚嗚嗚……」

「都閉嘴!」心裏的憤怒混合著莫名的害怕,孫悟空煩躁得要爆炸開來,一把抓住那隻老猴:「我只問你,是不是敖豐來過!?」

「是啊,三太子來過,兩天前……」老猴破他凶神惡煞的神態嚇得結結巴巴。

「嗷」地大吼了一聲,孫悟空風也似的衝出了血腥刺鼻的水簾洞,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面面相覷地互相看了看,一隻小猴子怯生生地拉了拉身邊一隻母猴的手:「媽媽,大聖他為什麼不問是誰到我們水簾洞殺人搗亂?」

「大聖他神通廣大啊,一定早知道啦,你瞧,他不是知道三太子來幫過我們嗎?」那隻母猴想了想,很篤定。

◇◇◇

「碰!」一聲山崩地裂的聲響,西海龍宮海貝岩的牆面,赫然被砸開了一個人洞。守衛的龍宮侍衛眼前一花,只看見一陣旋風般的人影衝進大洞,直奔着三太子的寢宮而去了。吐了吐舌頭,當值的螃蟹精決定縮起頭嚴守三太子「閑人莫入」的死規距,只裝作沒看見。

「姓敖的!給我出來!」惡狠狠踹開了敖豐的房門,孫悟空手裏,是那根打過無數妖魔金光燦燦的金箍棒。

從那張熟悉的大床上轉過身,敖豐靜靜看着他,眉頭緊皺,臉色蒼白。

「……幹什麼?」他語聲低沉。

他也知道害怕了?殺了人、打傷了那麼多老弱病殘,他如今也底氣不足了?敖豐!心裏恨得難耐,孫悟空衝到床前,一把抓起了敖豐的衣領大力地搖晃:「為什麼!?為什麼要去花果山殺人?我們倆吵架,你要打要殺,有本事衝著我來,跑去欺負傷害一群本事低微的小猴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猛地咬緊銀牙,敖豐額頭有細細的汗水滲出來:「放手!你弄疼我了!」

「你怕疼?那你打死打傷的那些猴子他們不疼!?」猛然將敖豐一把拖起,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孫悟空金色的眼眸里,散發著妖族駭人的怒氣。

「嗯……」似乎真的被這一摔摔得很痛似的,敖豐嘴裏,發出了一聲強忍不住的申吟。獃獃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臉,他眼裏一片茫然。過了半天,彷彿才慢慢明白了孫悟空的意思,緊盯着他的眼睛:「你說……怪我殺了你水簾洞的那些臭猴子?」

「你敢說你沒殺!?」憤怒地吼着,孫悟空撲上去再次抓起了他,提起了他的衣領。

冷冷看着他,敖豐茫然的眼光變得冷冽了。淡淡摔開孫悟空的手,他不再看對面那男人的臉:「就算我殺了,你要怎麼樣?」

「敖豐!別以為你在龍宮可以為所欲為,就能到處無法無天!」孫悟空被那張俊臉上冷漠的表情氣得渾身打顫:他西海龍宮三太子的命是命,他花果山的猴子猴孫的命就不是!?

「好,我今天就殺了你,給你打死的那些臭猴子報仇!」舉起手裏的金箍棒,孫悟空眼中精光暴漲,一棒衝著敖豐胸口砸了下去……

對面,敖豐怔然望着那根毫不留情的鐵棒,不閃不躲。那根驚天地,降鬼神的神器,這十四年取經路上,對着無數妖魔亮出來過,如今,居然對着自己砸了下來……

眼光對上敖豐那恍惚的眼神,孫悟空的心,忽然一顫。手中的金箍棒不知怎麼微微一轉,就那麼偏了打向,「轟隆」一聲,任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龍宮堅硬的地面,塌陷了。

看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裂縫,孫悟空的額頭,有一滴滴冷汗滲出:自己這定海神針的威力,是向來收不住手的。假如真的砸上了敖豐的身子,只怕是……心裏忽然害怕無比,他舉着金箍棒的手再也不能動彈半分。

盯着地上的巨坑,敖豐很久才慢慢抬起頭。

除了冷冽和恍惚,敖豐那一向清澈有神的目光里,多了一種孫悟空看不懂的東西,像傷痛,又像心灰意冷。

「大師兄……」重新叫起這個久違的稱呼,他的聲音傲然:「我敖豐做過的事,從來沒有後悔過,以前不會,將來也不會。你要是覺得我該殺,你就動手吧。」

大師兄……在漫漫西天路上,聽到敖豐這樣叫過自己的時候,屈指可數。好像只有過那麼幾次極其兇險的並肩戰鬥后,這條口舌刁鑽的小蛇兒才會甜甜地叫上那麼兩聲,很快地,又會恢復滿口「臭猴子死猴子」地亂叫。心裏溫暖的記憶凌亂地、爭先恐後地浮現出來,孫悟空呆立在一片狼藉的龍宮裏,一陣茫然。

不想動手,一點也不想看到那條頑劣又可恨的小蛇兒被自己打傷打殘的樣子。可是……水簾洞裏血腥滿地的情形充斥着腦海,又讓他的心像要爆裂開來。

終於怒吼了一聲,他扔掉了手裏的金箍棒,撲了上去。一隻手緊緊將敖豐按在了龍宮堅硬的宮牆上,卡住了他的脖頸,渾身的怒氣和滿心的混亂都聚在了另一隻拳頭上。一拳,兩拳,五拳……就算不殺了他,這點最基本的教訓假如再下不了手,那些小猴子的死,不是太無辜、大冤枉了嗎!?

驚詫而憤怒,敖豐在他手下死命地掙紮起來:「滾開!你……」

沒有用,掙扎換來的,只是更加兇狠的猛拳。脖頸上的桎梏隨着他的掙扎也越來越緊,敖豐聲音很快嘶啞了。狠狠地盯着身前那肆意施虐的妖獸,敖豐不再開口說話,手,卻顫抖地摀住了肋下。指節都因為用力過度而顯得青白,他偏着臉閉上了眼,聲音透着冰冷的灰心:「孫悟空,你儘管打……有種的話,將來別後悔就成。」

充耳不聞,孫悟空硬着心腸,下手更加兇狠。在那一拳重過一拳的痛毆下,他身下的小白龍終於不再動彈,也不再出聲了。

恨恨地住了手,孫悟空心裏的火氣似乎熄滅了一點。手剛剛一松,敖豐那軟綿綿的身體就順着身後的牆壁慢慢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發現敖豐那異常的反應,孫悟空呆住了:就算一時火大,下手兇狠了些,可是,按照敖豐的功力,也不該這麼快就昏過去啊?

翻過敖豐那背朝着自己的臉,他皺着眉頭大聲怒道:「別裝死!你……」

驚詫地看着敖豐口中不斷湧出的大口鮮血,孫悟空的心,像是沉在了冰水裏。自己下手,居然有這麼重?漲滿了心的怒氣已經被忽然升起的疼痛代替了,帶苦越來越大的惶恐。

「敖豐!你怎麼了……你醒醒!」手足無措,他大力搖晃着昏迷不醒的敖豐,看到那嘴角流出的鮮血在自己的搖晃下似乎更加洶湧,嚇得火燒般縮回了手:「小蛇兒,你別嚇我,我……」

猛地跳了起來,他一頭衝出了偏殿,大聲衝著空蕩蕩的龍宮驚天動地般叫起來:「來人!三太子受傷了,快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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