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為什麼?你想殺他嗎?」攝提微笑了,堅定的目光注視着眼前這天界的傳奇人物。

「他落在你這種人手裏,才會死!」孫悟空冷冷一笑,「他不過是個小妖怪罷了,放他回歸山野吧!幹什麼一定要降服他?」

皺了皺眉,觀音大士暗自嘆了口氣:這猴頭,心裏依舊還是野性未泯啊。

「假如我不同意呢?」攝提的笑容刺眼得自信而燦爛。

「敖豐,你離遠一點。」沉聲喝了一聲,孫悟空舉起金箍棒,回頭叮囑了一句。這個男人的實力只怕還在當年和自己大戰三天三夜的楊戩之下,萬一激戰起來,傷到觀戰的小笨蛇就不好了。

手,被身後的人拉住了。驚訝地回頭,看見的卻是敖豐那斜睨的臉:「臭猴子,這個人很厲害的。」

「所以?」孫悟空皺眉。

笨蛋!心裏暗暗嘆氣,敖豐板著臉亮出了手裏的銀鉤:「所以我來幫你!」

「小蛇兒……」有點發獃,孫悟空驚疑地看着敖豐,那瞭然的目光,那並肩的姿態──他明白自己,他和自己站在一起!心裏莫名地一熱,他精神抖擻地舉起了金箍棒:「好,你就站在這,我不會讓這個傢伙傷到你!」

「哼,先照顧好你自己。」敖豐似笑非笑。

靜靜看着並肩而立的兩人,攝提英俊堅硬的臉上有絲看穿一切的,懶洋洋的笑意:「不如這樣,我弄醒他,讓他自己決定是跟你們走,還是跟我去?我們不如尊重他自己的決定。」

「好!就是這樣!」孫悟空和敖豐齊聲答應。

攝提剛正的陽氣強灌進了昏迷的紅孩兒體內,申吟了一聲,那滿頭冷汗的少年醒了過來。

俯下身去,攝提靜靜等待他從劇烈的疼痛中找回知覺和神智。

「喂──」他的聲音意想不到的低沉柔和,指了指立在一邊的孫悟空和敖豐:「這兩個人說要救你走,你願不願意?」

慢慢轉過頭來,紅孩兒訝然看着孫悟空和立正他身邊的敖豐,眼裏神情變幻,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卻閉上了眼睛,嘶啞着聲音輕聲冷笑:「讓他們滾,我才不要受人家恩惠。」

呆了呆,孫悟空暴跳起來:「笨妖精,我想救你唉,你──」

「不要你們管!」紅孩兒咳嗽了幾聲,一縷鮮紅的血絲流下嘴角,俊美的臉上卻一片狠戾,「要不是你們這群臭和尚,我也不會受這樣的折辱……等我將來脫身,頭一件事就是殺了你們!」

這個不識好歹的臭小妖!敖豐呆在了當場:「喂!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你自己找上門來要吃我們師傅的肉,我們自衛而已!」

紅孩兒的胸口急急喘息,懶得理會他們似的,不再開口了。

攔住還要暴跳的敖豐,孫悟空跳到了那一臉篤定笑意的男子面前:「你放他下來,我還有最後一句話問他。」

無言地點頭,攝提不動聲色地放開了抓住紅孩兒的手。

低下身,孫悟空用極低的聲音附在紅孩兒的耳邊:「小妖怪,要不要我現在殺了你……」

猛然睜開眼睛,紅孩兒黯淡無神的眼神亮了。這個人,他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妖族,他明白妖族受得了疼痛和傷害,受得了折磨和死亡;受不了的──是折辱,是失去隨心所欲的自由和能力。

所以,他是真的想幫自己,想用死亡……來解脫自己。

「孫悟空……我明白你的意思。」沉默了很久,他終於也用很輕的聲音開了口,失去了神採的五彩眸子裏有種十幾歲少年少見的堅定、驕傲和兇狠:「可我不想死,我想殺了那邊的那個男人,還想將來殺了你,和你那個小師弟出氣。」

孫悟空默默站起身來。明白了啊,這個從沒受過如此挫折和羞辱的妖族,沒有報仇之前,怕是怎麼樣也要活下去呢。

「敖豐,我們走吧。」拉起那臉色不知怎麼變得非常難看的敖豐,他苦笑着,跳上了雲層。

風聲在耳邊呼嘯,流雲在腳下變換。冷冷甩開了孫悟空的手,敖豐一言不發。轉頭看看敖豐,孫悟空抓了抓頭,剛才神氣活現地跑過來要和自己並肩作戰,現在怎麼忽然臉上好像罩了層寒冰呢?

「小蛇兒?」他捅了捅身邊的敖豐,沒話找話,「我們去找師傅他們吧。」

沒搭理他,敖豐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喂──小蛇兒,那個,師傅和八戒他們在火雲洞門后等咱們呢。」

「啊。」又是哼了一聲,敖豐看着別處。

「……」找不到話了,孫悟空覺得滿心像有什麼在抓撓。

不知沉默了多久,層巒疊嶂的號山近在眼前了。

「那個紅孩兒長得很好看啊。」敖豐忽然沒頭沒腦地道。

是嗎?唇紅齒白的,就是凶了一點。想了想,孫悟空很誠實地點了點頭:「好像是呢。」

「你好像和他很談的來啊。」敖豐淡淡地道,從牙縫裏和鼻子裏擠出了這麼一句。

「嘿嘿,我們都是妖族嘛。」沒有察覺出潛在的危險,孫悟空繼續點頭。

「方才你趴在他耳邊,說些什麼呢……」敖豐臉上的肌肉有那麼一絲抽搐。

嘆了口氣,孫悟空想起了紅孩兒最後的那句話:「我還想將來殺了你……和你那個小師弟出氣。」算了,這樣的話說出來,敖豐不氣得火冒三丈才怪!

「沒什麼。」他支吾着,想起那個男人深不可測的法力和目光,有點擔憂。那個壞脾氣的小妖怪落在那樣一個人手中,會被怎樣對待呢?天界那些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的傢伙們,又如何容得下這樣的違逆?

沒什麼?敖豐狠狠瞪着他若行所思,心不在焉的臉。這個臭猴子!混蛋!飛起一腳踢開了身邊的雲朵,他滿心憤懣地衝到了前面。

被這番驚險折騰得精疲力盡的唐僧和八戒幾個人,正在逐漸明亮的晨曦中安睡。放輕了腳步,敖豐跳下雲端。看着滿腮口水的八戒那香甜的睡相,聽着幾個夥伴此起彼伏的鼾聲,敖豐這才覺出了渾身的疲倦和傷痛難耐。

四肢都有被那烏蛇精捆綁的瘀痕,身子被蛇涎香折騰得心力交瘁。渾身的衣物被冷鹹的海水泡透了,山野的冷風一吹,貼在身上又冷又硬。打了個寒顫,他蜷縮在八戒身邊的大樹下,就地躺了下來。餐風露宿的日子過得久了,就好像真的習慣了。記得頭一次在野外過夜時,自己還曾經望着硬梆梆的簡易睡囊和滿天的星星瞪了一夜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敖豐很快地陷入了睡夢。

「臭猴子,死……猴子。」不知夢見了什麼,敖豐嘟囔着,輕罵了一句,縮了縮身子。

一邊,一張閑惑的臉湊了過來,研究着他那疲倦卻安穩的睡顏,和他唇邊那抹賭氣似的表情。這條莫各其妙的小蛇兒,幹嘛忽然變得這麼古怪呢?不知想到了什麼,孫悟空撓了撓頭,輕輕脫下了身上的衣服,蓋在敖豐仍然水淋淋的胸口。

依靠在敖豐身邊的樹上,孫悟空聽着四下里的蟲鳴唧唧。山野空曠,就只有這幾個患難與共、一路行來的幾個人安睡在這裏。上往西天的路還有多遠呢?這一刻,孫悟空忽然覺得這原本叫他煩惱不已的漫漫旅途,假如就此永遠也走不到頭,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還真累了呢……眼皮發沉,胸口發悶。手腳有點異常的僵硬。月光下,呆望着手上那團已經蔓延到整個前臂的黑氣,孫悟空終於發現了異常。糟了!那個烏蛇精臨死前咬在手掌心的襲擊……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就此「咕咚」摔倒在了地上。

清晨的陽光溫暖和煦,照在身上暖暖的,就像很久以前自己一個人在山林里自由自在飛躍時,照耀在身上一模一樣。臉上有什麼在拍打着,越來越重。

「啪!啪!」

煩死了,還讓不讓人睡!?猛然睜開眼,他怒氣沖沖地瞪着近在眼前的罪魁禍首:「臭小蛇!你想幹嘛?」

看他醒來,敖豐臉上擔憂的神情一閃即逝,縮回了正繼續拍打他臉頰的手掌,懶洋洋地哼了哼:「師父他們還在睡呢,你要是不怕吵了大家,就只管叫喚。」

看了看不遠處依然口水滿腮的八戒,孫悟空的火更大了,一把抓住了敖豐的肩膀:「那你不讓我多睡會兒?」唉?手掌疼得要命!

看着右手上的雪白布條,他恍然想起了昨晚,中了蛇毒一直沒發現,自己好像最後是昏了過去。訕訕地縮回手,他看着敖豐白衣上少了一片的前襟,嘿嘿地笑:「好師弟,是你幫我放了毒包紮?」

「切!」懶得理他,敖豐一聲不響地扭開頭,心裏,卻仍在撲通撲通地跳。這個蠢猴子,中了那麼重的毒也不知道,就這麼睡了過去!要不是自己醒的早、處理的及時,等到日上三竿大家起身,說不定看到的就是他的屍體了!打了個冷顫,想着醒來時看見的那條婉蜒爬上孫悟空眉心的黑線,他心裏仍然有點說不出的害怕。

站起身,他變身成了一匹鬃發飄揚,渾身雪白的白馬。天亮以後,由一條尊貴的白龍變身成一匹供人坐騎的白馬,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宿命。

立起身,他向著朝陽升起的方向揚起了前蹄。

「小蛇兒,你去哪裏?」

不耐煩地回過頭,敖豐冷冷道:「乾糧都丟了,總得有人到山裏找點吃的吧?」

「我也一起去!」孫悟空興沖沖跳起來,腳下一個趔趄,卻是毒氣剛去,力氣盡失。

「不要啦!」粗聲吼了一句,敖豐氣惱地瞪着他:「你看你還有什麼力氣?」

「好師弟,那你就馱着我嘛!」笑嘻嘻地跑上前一把抓住了敖豐的馬鬃,孫悟空眼裏有點小小的無賴:「找還一直沒騎過你變的馬呢!」

惱火地甩了甩頭,敖豐看着那滿臉希冀的傢伙:真像個孩子一樣,對騎上自己總是念念不忘!正要大力把他甩出去,卻晃眼看見他抓住自己的手掌上那還在微微滲出血絲的布帶,心裏忽然有些柔軟的東西浮了出來。

終於輕輕屈下了前肢,他衝著孫悟空抖着眼睛:「上來吧,就這一次!」

哈哈大笑起來,孫悟空興高采烈地飛身跳上了敖豐的背:「好師弟,快跑吧!」

沒有動靜,身下的敖豐忽然渾身僵硬了。慢慢回過頭,那雙好看的眼睛裏有種很奇怪的神色,有點驚愕不解,有點羞慚不信,還有越來越明顯的惱怒。

奇怪地看着一動不動的敖豐,孫悟空夾緊了座下的馬鞍:「唉?怎麼了?」

這一夾之下,敖豐忽然像被火燙蟲蟄了一般,猛然立起了上半身,長長嘶鳴了一聲。這一下出其不意,孫悟空在直立的馬身上坐不安穩,狼狽不堪地從馬背上翻落下來。

低頭看着摔在地上正在齜牙咧嘴的孫悟空,敖豐眼中有着再明顯不過的惱羞成怒,直衝過來,揚起馬蹄兇巴巴地衝著他踩了一腳又一腳。

「哎呀!痛啊!你殺人啊!?」完全摸不着頭腦的孫悟空懵住了,慌忙護着頭臉。

「誰?誰?誰殺人了?紅孩兒嗎?」大聲嚷嚷着,八戒從睡夢中驚跳起來。

「紅孩兒?」迷迷糊糊的悟凈也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慌忙抓起了月牙鏟,「在哪裏?」

「又有妖怪了嗎……」一臉懵懂的三藏看着大家,自動自覺地躲到了孫悟空的背後。「多嗎?厲害嗎?青天白日的,明明沒有嘛,沒有你們就不要嚇為師啊,唉……」

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孫悟空忍無可忍地舉起拳頭衝著敖豐擂去:「臭小蛇,別得寸進尺啊!」

「師傅,大師兄他又欺負我!」飛快地繞到三藏身後藏起來,敖豐指着正舉着拳頭的孫悟空:「師傅你快念那緊箍咒!」

「哎呀,悟空你不要老是欺負師弟們啊,小白龍他一天到晚馱着為師也很辛苫,你就更不能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嘛……」

「就是就是,師傅說的有理啊!」八戒慌忙點頭。

被左攔右擋的三藏攔住了去向,孫悟空看着正得意洋洋給唐憎捶着背的敖豐咬牙:「臭小蛇,別仗着師傅給你撐腰就耍賴!今天看我不扒了你的蛇皮!」

「臭猴子,死猴子!」敖豐呸了他一口:「我還得去找吃的呢,誰有空理你!」

原本平靜的山林,一時間雞飛狗跳,熱鬧無比。不,說起來,是豬飛猴跳才對……

穿過山林溝壑,是一馬平川的原野。躲開孫悟空的追趕,敖豐在山野里奮力揚起馬蹄。清晨的霞光絢爛璀璨,給雪白的鬃發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黃。呼嘯的風聲在耳邊流動,拂過火燒火燎的臉頰。那隻臭猴子!只是輕描淡寫踢他幾腳,算他走運!恨恨地全速奔跑着,背上那異樣的感覺卻總是消除不去。雖然也知道每個男人清晨起來正常的身體反應,可是……那混蛋的胯下,堅硬得簡直不像正常人嘛!虧他還好意思得意洋洋大力地用力夾了自己一下!

臉在晨曦里顯出紅彤彤的顏色,西海龍宮三太子的臉上,不知是霞光映照,還是根本就是羞惱火燙……

◇◇◇

傳說之中的海外,有三座仙山。一曰方丈,二名蓬萊,三稱瀛洲。

瀛洲山上,雲如縈帶,隱有宮殿。

由於更加接近東方,從窗外照耀過來的朝陽,比任何地方升起的都要早。裝飾着瑤草瓊花的室內,散發著奇異的清香。三桑木材的大床上,有人輕輕申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凌亂的床褥,赤裸的身體,身下隱約的血跡,似乎快要斷掉的腰肢。渾身的骨頭都在疼,疼得像是每一根都被折斷了再拼接起來一樣,隨便動彈一下,似乎能聽見它們在輕輕地響。一動不動地忍受着這一切,腦海中,昨晚羞辱的一切絲絲縷縷浮現出來。不知過了多久,紅孩兒終於顫抖着手,一拳砸在了身邊的床上。那個男人,那個叫攝提的男人,那個囚禁他,限制他自由,如今又這般深深羞辱折磨他的男人!總有一天他要殺了他!一定!

門輕輕開了。

失去了一向的懶散神態和溫暖笑意,一個男人立在門前,靜靜看着他。

猛然抬起頭,紅孩兒死死地看着他。假如目光也能噴出三味真火,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早該被燒成黑炭焦屍了吧!?剋制住想要昏過去的那種疼痛,他掙扎着,一點點從那張大床上挪下來,看也不看攝提一眼,一步步地向著門口挪去。

沒有讓開的意思,攝提看着走近身邊的少年蒼白臉上的汗滴。

抓住紅孩兒的手腕往身前一帶,他語氣沒有什麼波瀾:「就這麼走到哪裏去?」

明白沒有掙脫的可能,紅孩兒冷笑:「我記得你說過:在這裏,假如不工作,就沒有飯吃的……」

「所以?」

「所以我還是去做原先的事去,我不想餓死在這裏。」

眉毛微微上揚,攝提凝視他的目光深斂而若有所思。

「怎麼?因為昨晚你的臨幸,所以我今天可以免去苦役?」譏諷的笑容從紅孩兒臉上浮起,帶着深深的不屑。

有力氣這麼頂嘴和針鋒相對,看來,昨晚盛怒下的懲罰並沒有榨乾這小妖所有的力氣。

狠狠咬住了牙齒,紅孩兒沒有再開口,低着頭向外一步步移去。

看着那背影倔強地消失在門外,攝提冷酷無情的臉上,慢慢恢復了柔和溫暖的表情。衝著一邊的花叢中微微一瞥:「小玫,你準備看到什麼時候?」

「噗」地一陣青煙,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女童從瓊花的花蕊中幻化出來,委委曲曲地立在了攝提面前。

「怎麼,還在難過嗎?」攝提溫柔地問。

「攝提大人……」扁了扁嘴,那個女孩兒眼睛裏有了淚花。「我討厭死這個紅孩兒了,他就那樣殺了朱兒啊。我……我……」

「是的,妖族的世界就是這樣的。」攝提看着眼前從沒離開過瀛洲的小花仙,「殺一個生靈,是一件很簡單很隨便的事情,不像我們這裏。」

「所以我討厭那個紅孩兒,雖然他長得那麼好看。」小玫又快哭了:「攝提大人為什麼要帶他回來,他來的第一天,山上的很多精靈都聞到一種很令人害怕的味道。」

「那個味道啊……叫做殺氣。」柔聲地解釋着,攝提的眼光很溫和:「那是妖族與生俱來的東西,我帶他回來,本來是想減少他身上那種氣息的。」

可是,好像很失敗呢。他苦笑着在心裏對自己說。

……

站立在明亮的陽光里,紅孩兒看着山坡上瘋長滿整個山坡的靈陀蔓,頭腦一陣昏眩。沒有人拔除的話,只一天功夫,它們就會侵佔整個瀛洲山。每天除草勞作,才能換來最基本的伙食!被強行帶來這裏養好傷的第一天,那個叫攝提的混蛋這樣對他說道,口氣是那樣不容反駁。

「為什麼不幹脆連根拔了它們?」看到靈陀蔓那可怕的生長速度時,當時的他差點抓了狂。

「它們雖然是植物,可也只是在求生而已。沒有人有剝奪別的生靈生命的權利,尤其在我的瀛洲山上。」攝提深深地看着他,寬敞的衣襟在山風裏獵獵作響。

呸!什麼沒人有殺人的權利,他們妖族從來都是要靠吸別人的血,吃別人的肉才能活下去,要是像這個虛偽的臭神仙說的那樣,他紅孩兒早就該死在群魔橫行的號山山澗里了!在妖族的世界裏肆意地生活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如今要被莫名其妙地帶到這個地方,遵守他攝提的規矩!不能殺人,不能奴役比自己弱小的生靈,還要自食其力……

縱然滿心不屑,那時紅孩兒還是假裝馴服地點了點頭。

「真的明白嗎?」微笑着,攝提伸手抓過了他的下巴強迫他看着自己:「在這裏你可以隨意。你可以試着逃跑,甚至暗算我刺殺我,我都不會因為這些生氣。」

他倒真了解自己,知道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個什麼機會殺了他再逃出去!

心虛地笑了笑,紅孩兒在心裏暗暗計算偷襲成功的可能性。

彷彿看穿了他那馴服外表下的滿心狠毒主意,攝提的神色忽然冷冽起來:「可是記住我的底限──你可以對我下手,可是不可以傷害這裏任何一個生靈,假如你再殺人,我會狠狠懲罰你。」

雖然從沒怕過任何類似威嚇的東西,可那一刻,攝提眼中的壓迫和認真,還是讓紅孩兒心裏微微打了個突。那個男人……是認真的。

所以,當自己下手殺了那個無足輕重的小花仙后,昨晚那場噩夢般的經歷,就是他在盛怒下,給他的懲罰……

看着山上那些蔓枝,紅孩兒穩了穩到處酸痛難忍的身體。假如不拔完這些該死的野藤,他就會沒有一點東西吃,這是在以前消極怠工時,得到的最直接教訓。

他還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餓死在這裏,他要活下去。是的,活下去找到機會,總有一天,他要用自己的手親自殺死那個攝提,讓他的血噴濺出來,讓他的魂魄飛散,讓他再不能用那種討厭的口氣對自己說話,對自己微笑,再也不能……像昨晚那樣地壓住自己!羞憤和仇恨充滿了他的整個胸膛,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從那張充滿羞恥痕迹的大床上一步一晃地來到山坡上起,他的身體就一直在發抖。

彎下腰去,他拽住了兩三根藤蔓,用力地用另一隻手划斷了枝條。慢慢地,有小小的嫩芽從斷開的枝啞上探出了頭,一點點重生。

一片片的藤蔓倒下去,斬的枝條慢慢長出來。太陽漸漸升到半空,正午到了,妖族的力量在這時衰弱到極點,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再也撐不下去,他慢慢癱倒在地上。

轉身看看身後,新長的藤蔓早已覆蓋了剛剛拔除的地方,他的速度,實在比平時慢的太多。

身上剛剛還熱得很,現在忽然寒冶起來。眼前的東西變得模糊,身後密x那撕裂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折磨得他渾身戰慄。終於沒有力氣了,連指尖都不能再動一動。趴在被太陽炙烤得滾燙的土地上,他蜷縮着身體,閉上了眼睛……

明明很想活下去,明明不願意放棄。可就算這樣,也不肯到自己這裏認錯求饒嗎?是不屑呢,還是知道這一次就算願意求饒,自己也會狠心置之不理?從旁邊靈陀蔓的大片陰影里現了身,攝提凝視着地上昏迷過去的紅孩兒。

不知是不是被正午陽氣壓制着妖力的關係,那蜷伏的少年顯得格外虛弱而清瘦,假如不是看見過他幾次辣手殺人的情形,看上去,這似乎只是一個完全無害的美貌少年而已。

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攝提抱起了昏迷的紅孩兒。手掌觸碰到他的腰時,昏迷中的紅孩兒還是微弱地掙扎了一下,痛苦地蹙起了眉。昨晚自己盛怒下那徹夜的「懲罰」,果然傷他很重。

可是,這樣的「懲罰」,收到的效果,似乎並不如意呢。原先還假意順從伺機而動,看來,今後,這個小小的妖族會幹脆撕去馴服的面具了。

該怎麼處置這個令人頭疼,又莫名地吸引了自己注意力的小小妖族呢?立在山風裏,在天地間生活了千萬年的上古之神,陷入了從沒有過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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