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去吃飯。”
他一通電話打來，也不給她選擇的餘地，便直接到家裏接她，說是要一起晚餐，但是從他的神情口氣看來，實在是很不尋常。
雖然說他們是“未婚夫妻”，但實際上兩人之間一點男女之情也沒有，說是談得來的異性朋友還恰當一些，但礙於兩家長輩亟欲撮合、不時叨念，他們也只好假裝做做樣子，換來耳朵的清靜，實際上根本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涉，除非有必要，才會連袂出現。
那今天他是怎麼了，竟然會約她吃飯?難道天要下紅雨了嗎?
汪凱婷坐在副駕駛座上，納悶地望着正在開車的男人。
江衍澤一手撐靠在車窗邊，一手掌握方向盤，俊臉面無表情，腳下油門踩踩停停，車身搖晃不已。
不時還聽見他不耐的低咒，彷彿恨不得車子裝了翅膀，可以快點脫離車陣，直接飛到目的地。
“你能不能說說，為什麼今天突然約我吃飯?”汪凱婷還是很納悶，忍不住在等紅燈空檔時發問。
“很久沒一起吃頓飯了。”這是江衍澤簡短又敷衍的回答。
“是嗎?”汪凱婷才不相信他的說辭，但是也不急着知道答案，反正由着他去，她終究會知道其中的原因。
費了好些時間，江衍澤終於回到姚星虹已進入的餐廳門口。這一回，他居然主動牽著汪凱婷的手，一起走進餐廳。
“有必要牽手嗎?”汪凱婷抗議低叫。
“閉嘴。”他低斥。
一雙黑瞳在灑滿暈黃燈光的餐廳內搜尋著那個熟悉的纖細身影——瞬間，眼一眯，他看見她了。
在離餐廳後方舞台不遠的位置，姚星虹和一個男人面對面坐着。
由這個方向，江衍澤可以看見他們的側臉。他發現他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姚星虹臉上的笑容友善又甜美得不可思議；而那個男人的一雙眼睛，從來不曾離開過她的身上……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開口罵出S開頭的髒話。他不停地深呼吸，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絕對不要失控。
“你看起來快中風了……”汪凱婷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不敢相信看來溫雅無害的他，竟然也會有猛冒青筋的時候。
“我遇見了認識的朋友，過去打聲招呼吧。”江衍澤略嫌粗魯地拉着她，就朝姚星虹所坐的那桌走去。
姚星虹和徐維強聊得正開心之際，突然有人靠近桌旁，一道陰影籠罩住他們。她抬頭一看，瞬間怔住。
江衍澤？！他怎麼又出現了?而且身邊還帶著女伴……
她的視線下移，看他牢牢地牽住女方的手下放，突然感覺心一酸，又暗暗訝異自己還是會受他的一舉一動影響。
縱使心中有着異樣的感覺，姚星虹還是保持禮貌的微笑，向他問好。“你好，江先生。”
“真巧，姚小姐。”江衍澤皮笑肉不笑地說，與她一般客套。
他漫不經心地瞥了徐維強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放在姚星虹身上，濃眉揪起。
奇怪，為什麼一面對他，她連笑容也變得客套又生疏呢?這真的讓他心中不痛快。剛剛明明見她笑意盈盈的，是不樂見他出現嗎？
“來用餐嗎?”姚星虹也朝汪凱婷微笑頷首，以示禮貌。
“是啊，介意我們一起坐嗎?”江衍澤這句話雖然是問句，但沒等姚星虹回答，他已經拉着汪凱婷落坐，讓汪凱婷一臉尷尬。
他刻意坐在姚星虹身邊，與她近得手肘會互碰的距離，也不覺得失禮，俊臉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汪凱婷；凱婷，這位姚星虹小姐是我的‘老朋友’，剛好遇見了，就一塊兒坐吧。”
“呃……你好。”什麼剛好遇見，明明是故意安排的……汪凱婷縱使滿腹疑惑，但還是露出訓練有素的禮貌微笑問好。
“你好。”姚星虹淡淡回道。
原來是傳說中的未婚妻，今天總算一睹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了。果然，像他這樣外型俊俏、身家背景不凡的天之驕子，就該配上這麼出色的天之驕女吧!
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自怨自艾起來。
江衍澤挑眉一笑。“嘿，不幫我介紹這位先生嗎?”
“我、我叫徐維強。”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徐維強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機會，連忙靦觍地自我介紹。
“請問你是……”江衍澤斜睨着他。
這傢伙雖然看起來老實老實的，但從他眼中還是看得出來對姚星虹心懷不軌。哼，休想瞞過他江衍澤的眼睛。
徐維強是個老實人，被這麼一問，便手足無措地猛抓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呃……坦、坦白說，我……很喜歡姚小姐，現在正努力追求她當中。”語畢還羞赧一笑，連眼神都不敢直視姚星虹。
江衍澤看了他那“害羞”的笑容，簡直是怒火攻心，聽了他說的那些話，更是火冒三丈。
壓抑著不悅，江衍澤勉強笑問：“你們用過餐了嗎?”
姚星虹點了點頭。“是啊，我們吃過了。那麼，就不打擾你跟未婚妻的時間了，我們先走一步。”她沒興緻、也不夠堅強得可以留下來看他和未婚妻耍甜蜜。
眼看姚星虹起身，徐維強連忙跟着離開座位。
也許是察覺到姚星虹和江衍澤之間不尋常的氣氛，徐維強不時轉頭回來看江衍澤，又看看堅決離去的姚星虹。
姚星虹一走，幾乎是同一瞬間，江衍澤臉色便沉了下來，心中無端煩躁起來，氣悶著不說話。
她要走了?她打算跟這個傢伙去哪裏?做什麼?
見他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汪凱婷好氣又好笑地問：“你今天找我來，用意到底是什麼?”
“吃飯。”江衍澤有氣無力地說。
汪凱婷哼笑一聲，擺明了不信。“你是知道她會出現在這裏，才故意帶我來的吧?明明想知道那兩人的關係，卻要拉着我來作戲?怎麼，你覺得這樣對你或對她都會比較好嗎?你明明喜歡她，卻刻意這麼做。”
江衍澤默默地聽著，沒有反駁。
看來他默認了。汪凱婷無奈地嘆氣：“唉……沒想到一碰到感情，就連你也會變得這麼智障。我倒是勸你，與其用這種方式對她，不如大方坦白自己的心意吧。至於我這個未婚妻嘛……我是很寬宏大量的，隨時可以讓出位置。話就說到這裏，我還有約呢，拜拜～～”
汪凱婷拍拍他肩膀，拎起包包，踏着輕快的步伐離開了。
江衍澤獨自留在原位，斂目沉思。其實他已經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汪凱婷質問他的時候，他也在質疑着自己。他到底在幹麼?明明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自己卻還幼稚得像個長不大的小孩，明明對她余情未了，卻又氣她當年這樣傷害自己，所以處在矛盾的情緒里，想靠近她，又想傷害她；不願放下過去，又不斷折磨彼此。
那麼，要跟她坦白心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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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早。”
一早，一道朝氣蓬勃的男性嗓音在甫開門營業的“失戀俱樂部”辦公區中響起，原本低着頭認真辦公的員工們，紛紛抬起頭循聲看去——
“耶——他是誰?好帥哦!”女性新進員工捧著雙頓，興奮低問。
“是客人嗎?天哪——我要負責接待他!”
“我啦，我來負責!”
“應該是我吧?我現在很閑——”
“安靜!”俱樂部元老駱思穎跳出來主持大局。只見她雙手擦腰，洋洋得意地宣佈：“大家都不要吵，這位先生不是客人，他是我們俱樂部的大股東，江衍澤先生。”
豈料，這一番話，引來更大的嘈雜聲——
“什麼？！大股東?”
“也就是有錢人嘍?”
“喔我的天哪!又帥又有錢的人真的存在於世界上……”
駱思穎皺眉瞪眼，撇撇嘴道：“喂喂喂，看看你們的口水，真是有夠噁心。快點去辦公啦，他來是找虹姊的，你們統統死心吧，哼!”飆完了人，駱思穎笑咪咪地目送江衍澤的背影進入姚星虹的辦公室。
叩、叩。
江衍澤懷抱着緊張的心情敲著姚星虹辦公室的門板。
這是繼上一次他登門要求入股之後第二次上門，他可是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敢前來。汪凱婷的話敲醒了他，讓他下定決心，不管她怎麼對待，都趕不走他的。
“進來。”裏頭傳來她清脆好聽的聲音。
他輕輕扭動門把，推門進入——
姚星虹見進門的是他，不免怔愣了下。
江衍澤一身正式的西眼打扮，襯托得整個人高大俊挺，身上斜背着一隻黑色名牌包包，有種社會菁英的俐落感。
他怎麼會來?縱使如此，她還是保持禮貌，微笑問道：“今天怎麼會來?”
被她這麼一問，江衍澤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俊臉浮現一絲尷尬，腦子轉了又轉，總算找出一個好理由了。
他清了清喉嚨，道：“我是股東，偶爾來公司看看也不為過吧?合伙人。”
縱使對他所說的話存疑，但在那雙黑瞳的注視下，她也只能點點頭表示了解，其實心中滿是問號。來公司看看?他何時變得如此關心公司營運，還要親自上門拜訪視察?
“需要我報告公司近況嗎?還是要看些什麼資料?我來整理。”他來應該是為了公司營運狀況吧?
“不用了。”他制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啊，不用?那……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姚星虹坐在原位，納悶不已，一時間也不知做什麼才好。
“我……坐一下就走，你不必忙了。”江衍澤指著沙發，眼神遊移。“我可以坐這邊嗎?”
“當然可以。”她爽快應允。
江衍澤終於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揚高嘴角，
幸好她沒有擺臉色給他看，也沒有趕他走，這總算讓他忐忑的心情稍稍安定下來了。
他有了新的決定，那就是——從現在開始，他要重新贏回她的心!
汪凱婷說的沒錯，與其在那裏迂迂迴回，懲罰她又折磨自己，不如停止那些孩子氣的舉動，對自己坦誠一點——即使之前曾經被她拋棄，但是時間並沒有改變自己對她的感情，他不斷做出愚蠢的舉動，追根究抵也只是想要挑惹她對自己的感覺，即便是反感也沒有關係，起碼，她對他不是沒有“感覺”。
這一回，他不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結果，是好也罷、是壞也罷，他都會心甘情願地承受。誰教他真的在乎她，他認了、栽了，卻感到開心和喜悅，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吧?
姚星虹眼睜睜看着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沙發上，把身上的包包拿下來，從裏頭取出一疊文件，和一台黑色的筆記型電腦，最後伸手按下電源鍵，電腦開始運作……
噯……看他這個樣子，不太像坐一下就要走吧？他到底要幹麼?
猜不透他意欲為何，姚星虹突然覺得頭好痛。
彷彿察覺到她的視線始終放在自己背後，江衍澤回過頭來，朝她眯眼一笑，非常和善地說：“你不用理我沒關係，你忙、你忙。”
“呃……呵呵，呵呵，好，我忙。”姚星虹乾笑着回應，心底則低咒：有你在，我忙得起來才怪!
話雖如此，但她不得不專註在公事上，否則今天的工作進度統統會落後。可是，有他在場，要專心也真的很難。
他身上古龍水味雖然淡，但那記憶中的好聞氣味卻瀰漫在這間小辦公室里，不時飄進她鼻端，又竄進她記憶里，讓她每呼吸一遍，就憶起當時交往的片段，心跳愈加失控……真是糟糕!
閉上了眼，姚星虹試著沈澱思緒。
過了好一會兒，等她把腦中的雜念全踢出腦海后，才開始辦公。
距離下遠處的江衍澤正安安靜靜地看公文、打電腦。整間辦公室中，只有電腦風扇的運轉聲，和翻動紙張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姚星虹總算忙到告一段落。
長時間坐着，維持相同的姿勢，此刻她頸肩處僵硬又酸痛。她從椅子裏站起身，兩手高舉伸了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才猛然驚覺那個背對她坐在沙發辦公的身影已經不在了。
他什麼時候走的?她怎麼完全沒發現?
不知為何，姚星虹心中竟浮起隱隱約約的失望。
突然間，沙發的方向傳來摩擦的聲音……
她疑惑地挑高眉，連忙走近沙發，一看——竟然是他!
原來他不是走了，而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剛剛那陣摩擦的聲響應該是他翻動身軀產生的。
姚星虹緩緩蹲下身子。看他規律地呼吸，應該是睡得熟了，她才放心靠近他，一雙水潤的眼眸，在他臉上逗留。
他昨晚沒睡好嗎?眼睛底下似乎有着淡淡的疲憊，此刻熟睡得就連有人靠近他都不曉得。
這個男人幾乎沒有改變多少，一樣愛笑，眼神依然會勾人，只是脾氣似乎變得暴躁不少……
是因為她嗎?唉……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在她想抗拒他的時候便突然出現，接着霸佔了她身邊的位置，不肯離去，似乎要她一定得記着他似的。
像今天，她真的不懂他為何而來?
也許是心中某種意念驅使，姚星虹緩緩伸出手，輕輕地滑過他微皺的眉心，口中低聲一遍遍說著心中突生的感觸。“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知道嗎?我欠你的，何止只是一句對不起?我不只傷害了你，也騙了你，說這是一場遊戲，其實自己早就動心了……只是我害怕受傷，也沒自信承擔這段感情，因為想保護自己，所以只好先傷害你。誰知道我大錯特錯，傷害了你，我一天也不好過……你一定不相信對吧?”
想起那個晚上他看着她的眼神，像只受傷的動物，狼狽而充滿痛楚，姚星虹覺得心都揪痛了，痛到鮮少掉淚的她眼角都沾染上了濕意。
不想任眼淚落下，她吸了吸鼻子，語氣變得輕鬆。“你也好狠，才跟我分手沒多久，就有了未婚妻。我明明告訴自己要放下過去，可是一聽到你訂婚的清息，心裏還是不好受。江衍澤，你真的非常令人討厭!心裏都有人了，還三不五時跑到我面前來晃，是故意要我把你放在心上，一直不能忘嗎？不過沒關係，這一次我可是下了最大的決心要忘了你，我一定要搶在你結婚之前把自己嫁掉，否則繼續這樣曖昧不明下去，只是互相傷害而已……”
姚星虹越說越起勁，沒注意到自己的音量越來越大，在他臉上遊走的手勁也越來越重，就連原本緊閉的眼皮略動了下，她也沒發現。
她信誓旦旦地說：“沒錯，我一定要快點忘了你!”
這女人以為她自言自語沒人聽得見嗎?從來沒聽過人家自言自語這麼大聲的，真是他媽的、該死的、大聲的好啊!
江衍澤強迫自己不能讓笑意浮現唇邊，強迫自己維持原來的姿勢裝睡，就怕被她看出自己早巳醒來，還把她的真心話都收進了耳里、甜進了心裏。
聽了她這番話，他就有更大的勇氣。這一回，他只准自己成功，不準失敗!
姚星虹，想忘了我?可沒這麼簡單，走着瞧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