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衍澤說到做到。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距離他登門造訪后不久，“失戀俱樂部”的廣告開始在各電視台的黃金時段強力放送，路上四處跑的公車也貼上了長長的宣傳海報，連市內幾個精華地段的戶外大型廣告看板都沒放過。他的宣傳手法奏效，短時間內便造成了一股“失戀”討論，知名度也大大提升。

原本面臨生死存亡的“失戀俱樂部”，上門的顧客突然暴增，公司原有的幾名員工每天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得空閑。這種情形持續了約莫一個月，但來客數還是有增無減，因此姚星虹打算擴大營業，廣徵人才。

和好友范佳茵通話，提起擴編的事，范佳茵擔憂地說：“雖然說有江衍澤的資金作為後援，但你可不要太衝動。我覺得也許是因為新鮮感，畢竟這算是一門創新的行業，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熱度退了，上門的客人少了，那你請了這麼多員工，該怎麼辦?難不成再遣散他們?”不能怪她唱衰，就因為是好友，她才會把話說得這麼坦白。

姚星虹當然也擔心，萬一廣告效應過了、熱度退燒了該怎麼辦?但她不願煩惱這麼多，決定把眼前的客源先經營好再說。她相信只要把握機會好好地做，要經營下去應該不難才是。

一段時間下來，好不容易工作人員穩定了，來客數也穩定地增加當中，這才讓姚星虹大大鬆了一口氣，還有時間在辦公室里發獃。

雖然說在廣告強力放送下，營業額蒸蒸日上，員工數量也增加，每天都忙得很晚，但她有時候也會疑惑，身為幕後功臣大金主的江衍澤，自從說要入股之後就沒再見到人，後續事宜都是由一名專業特助與她接洽，偶爾才會來一通電話詢問目前的營運狀況，但也僅是短短几分鐘的通話而已。

他總是不定時撥電話過來，她不願承認自己有些時候會望着電話出神，期待它響起……

姚星虹在心中忍不住低斥自己：做什麼期待他來電？他們是舊情人，往事已矣，而他現在還有未婚妻呢，她還奢求什麼?

她不禁想起，剛分手不久，就聽說他已經訂婚的消息。當時，不能否認她心中的確五味雜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也許是對他還難以忘情吧，與他分開之後，她對戀愛更是敬而遠之，敬謝不敏，一直到現在，身邊都沒有人陪伴。不像他，已經有個未婚妻在身旁……

“唉……”姚星虹心駿地輕嘆了口氣，看了下時間，發現自己不能再唉聲嘆氣下去，該是辦公的時候了。

她強迫自己收起雜亂的心思，埋頭於公事中。

今天又忙晚了。

晚間十一點過五分，“失戀俱樂部”總算拉下鐵門打烊，結束忙碌的一天。

姚星虹身為老闆，總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忙碌了一整天，她幾乎不記得自己吃過了些什麼，有沒有喝口水、休息一下，直到走出公司，她才發現空空如也的胃有點揪痛，加上生理期不適，整個人非常難受。

皺起秀眉，她想，等會兒路過超商，隨意買個便當回家填填肚子，應該會好受一些。她不記得自己曾經餓到胃痛過，今天大概真的餓過頭了。

不料，才走沒幾步，便感覺有些頭昏眼花。姚星虹連忙蹲下身子，緊緊閉上眼，等待那陣暈眩過去，渾然不覺有個人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正猶豫著是否要靠過來……

她是怎麼了?

瞧她蹲在那裏，一副可憐兮兮的小媳婦漠樣……她不會是在哭吧?

江衍澤藏身在行道樹後頭，揪著濃眉，腳步猶豫不前。

他真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像個小偷一樣，躲在車裏，遠遠地偷看她，而且還不止一次。

自從上回見過她之後，他就沒再踏進俱樂部一步，想見她，又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

用公事來當作見她的正當理由嗎?可是，又怕真見到她了，似喜似惱的複雜情緒會困擾住自己，所以他一直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僅是偶爾透過電話聽聽她的聲音，按捺不住時，便開車來到俱樂部樓下，靜靜等待她的身影。

每每看她獨自步出俱樂部，往回家的路上走去，那纖細又孤單的背影，總讓他情不自禁想上前握住她的手，摟住她的肩。可是他知道這樣不行，即使只是想想而已也不行。

江衍澤握了握拳，腳下步伐一轉，來到車旁邊，打開車門準備入座，眼睛忍不住又朝姚星虹瞥去，見她還蹲在那裏，情況看來很不尋常。

他低咒一聲，用力甩上車門，風一般地刮至她身邊，寬厚修長的手牢牢地掌握住她裹着薄薄針織小外套的手臂，一把將她拉起。

姚星虹好不容易等暈眩退去，可不知打哪兒來的人，硬是一把將她拉起身。

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男性氣息狂襲而來，她茫然又不解地朝對方看去，整個人愣住了——

“是你？！”

江衍澤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一張俊臉臭黑，好像被誰倒了大筆會錢一樣，難看得可以。

“怎麼?我不能來這裏嗎?”江衍澤有點暴躁地嚷。

見鬼了，她的臉色怎麼會白成這樣?從前記憶中令人垂涎欲滴的紅唇，也蒼白得沒一絲血色……這女人到底怎麼啦?

不能否認，濃濃的擔憂在胸腔間蔓延開來，他無法丟下這樣的她離開。

“你是大股東啊，我哪敢趕你走？”她有些虛弱地一笑，不忘耍嘴皮子。“再說，這條行人路也不歸我管轄，誰要來，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我看你都快要站不住了，還要逞口舌之快嗎?”江衍澤口氣冷冷的，但一雙閃亮黑瞳卻不曾離開她的臉蛋。“你剛剛蹲在這d3里那麼久，難不成地上有鑽石還是現金讓你撿嗎?”

聽出他話中的隱隱擔憂，和不小心透露出的等待，不知怎地，她心中競湧現了莫名的喜悅，使得心跳頻率有些加快，方才的難受略略減少了些。

“我只是……”姚星虹忍不住暈紅了雙頰，小小聲地說：“餓了。”

“餓了?”江衍澤的表情看來有些不可思議。

“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不知為何，她竟然對他撒嬌起來，口氣軟綿綿的，足以使他舉雙手投降。

一整天沒吃東西?難怪會蹲在這裏那麼久。

江衍澤一雙濃眉揪得好緊，竟有些氣她不懂得照顧自己，語帶嘲弄地說：“你在減肥嗎?你覺得有必要嗎?”

“不是減肥。”她有點無奈地道：“是公司太忙了……”

“太忙不會多請幾個人嗎?你要累死你自己嗎?”江衍澤越聽越生氣、越說越火大，連嗓音都變得粗嗄。

搞什麼？她都幾歲了，肚子餓了要吃飯都不知道嗎?

他真的不懂，為什麼這個女人老是這樣惹火他，更絕的是，被惹惱了的自己，卻還無法狠下心不去理會她。

見鬼了，為什麼他會被她這麼吃得死死的?

“我怕業績好只是曇花一現，不敢擴張得太快啊……”她吶吶地說。他沒來由的怒氣，讓她也摸下着頭緒。

“我說過有我的資金做後援，你只要放手去做即可，不需要擔憂太多。”

姚星虹嘆了口氣。“資金再豐厚，也有用完的一天啊，我想穩紮穩打，不敢一下子跨太大步……我是膽小鬼。”她笑着聳聳肩。

江衍澤不想浪費口舌與她多爭辯，二話不說拉着她便住自己的車子走去。“跟我走。”

“要去哪裏?”被他這麼拉扯，她又頭暈了。

“跟我走就是了。”江衍澤把她塞進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很快地駛離。

約莫二十分鐘后，江衍澤和姚星虹來到一問麵店裏。點完菜后，兩個人面對面坐着，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店內的電視機正播放着夜間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地播報時事，但他們一點也沒聽進耳中，各懷心思。

姚星虹其實是意外的。這間麵店離她租賃的公寓不遠，是從前他們交往的時候，常常一起吃宵夜的地方，她愛死了這家店的乾麵，沒想到他還記得，而這讓她心生感動，卻又更摸不清他的想法。

今晚他是怎麼了?無預警地出現，又帶她來吃飯，看着她的眼神還這麼複雜……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擾亂她的心嗎?

感覺到她的眼神始終放在自己身上，江衍澤突然全身不自在。他濃眉一皺，抬眸迎上她的視線，挑釁意味濃厚。

“一直看我做什麼，後悔當初那樣對我嗎?”話才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想把氣氛搞砸嗎?江衍澤在心中低咒連連。

他的話無意間透露出來對當年那件事的在意，姚星虹心中也有說不出來的苦澀。她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好笑笑地說：“從前的事已經不重要了吧?你該看向未來才對。”

“未來?”

“是啊。”她的視線緩緩低垂，盯着桌面上的花紋，淡淡地笑說：“你已經有未婚妻了，何苦還對當年的事念念不忘呢?”

“我對當年的事念念不忘？！”江衍澤無法控制自己突然揚高的音量，使得周圍原本低頭吃面的人都不禁往他們這兒多看了一眼。

“沒有嗎，是我誤會了?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當初那樣對你，那麼真的很抱歉，真的。”那樣對他，其實自己心中也不好受，但這又能對誰說?不能說，不能說，最後她只能全部往肚子裏面吞。

今天把事情攤開來談了也好，起碼她可以當面向他道歉。那時候她的言詞和舉動都傷害了自尊心奇高的他，但現在她真心誠意地道歉，不願意看他一直被那件事困擾。

他若釋懷了，她也能夠為自己解套，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芥蒂，純粹是合伙人，這樣應該也不賴。

但……這對他未婚妻會不會不公平呢?畢竟“舊情人”這種身分本來就此較曖昧敏感，現下又是事業合伙人，這樣是不是讓情況更晦暗不明了呢?

唉……她究竟又讓自己陷入了怎樣艱難矛盾的困境裏了?

江衍澤怒視低着頭的她，再一次確信她的確有這個本事，在三言兩語之間就能讓他暴跳如雷。

為什麼她總是可以激怒他?為什麼他還是會被她影響、受她牽制?誠如她所說，他已經有未婚妻了，為何要緊咬着之前的事不放?

對，她說的都對，統統對!

他忍下胸口奔騰的怒意，一反先前的暴怒，忽地揚高了嘴角，笑得溫柔又迷人。“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實，自從認識了我的未婚妻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是有好女人。”見她微訝的表情，他更得意地續道：“我敢保證她愛我絕對不是因為我的錢，即使我母親拿着支票請她離開我，她也會馬上拒絕。我非常慶幸我在對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說完之後，他只覺得一陣快意，也不在意這番話是不是會傷害到她。

他一言一語中都是冶嘲熱諷，姚星虹越聽越覺得難受，但見他眉開眼笑的飛揚模樣，似乎是真的幸福，又下禁替他感到開心。

“真的恭喜你了。”姚星虹微微一笑。只要他能過得快樂，那就再好不過了，她一定會真心祝福他的。

這時候，他們所點的小菜和面都上桌了，熱氣所產生的白霧隱隱飄散，讓兩人之間迷濛成一片，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姚星虹不禁恍惚。現在的情況似乎越來越詭譎複雜了，他訂婚了，卻又是她公司的股東，更糟的是，在祝福他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己最近想起他的頻率有增無減。

這樣下去可不行，她得想辦法轉移對他的注意力，不管是讓自己更加忙碌，或者去談一場戀愛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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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傍晚時分，內線電話響起，姚星虹在辦公室里，正忙着把私人物品收進包包，聽聞聲響，接起電話——

“有事嗎?”

電話彼端是姚星虹的親妹妹，姚星蓮，不久前和哥哥姚星陽一塊兒加入俱樂部陣容。

姚星蓮格格笑着道：“姊，你還在蘑菇什麼？人家徐先生已經等很久了。”

“我馬上出去。”不讓妹妹有調侃的機會，姚星虹很快掛上電話，穿上針織小外套，拎起隨身手提包，匆匆忙忙步出辦公室。

“我先下班了，這裏就交給你們了。”她對員工匆忙交代完便閃出俱樂部，來到一樓。星蓮口中的徐先生已經在大樓門口恭候大駕了。

“嗨，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姚星虹歉然一笑。

“沒關係，我也剛到而已。”徐維強是個高瘦斯文的男人，原本是“失戀俱樂部”的客戶，但在一次俱樂部所辦的聯誼會上對主辦人姚星虹一見傾心，由於生性害羞，還是俱樂部員工不停敲邊鼓，他才提起勇氣提出邀約。沒想到姚星虹竟然爽快地答應了，讓他猶如作夢一般下敢置信。

“喔，那就好。那麼，要出發了嗎?”姚星虹見他一臉靦觍，有些手足無措，不禁笑了出來。“你別緊張，我不會吃人。”

“呃……請、請上車。”徐維強臉一紅，趕緊把車門打開，讓她上車。

姚星虹坐進車裏，沒發現後方也停著一輛車，而車裏的人正眯着眼，目送她上車，甚至在徐維強開車上路后，在後頭緊跟不舍。

她決定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江衍澤的出現，和兩人之間的牽扯，令她的心態有了改變。不同於從前對感情避之唯恐不及，現在開始，她對前來示好的追求者採取友善的態度，大有“大家交個朋友也無妨”的意味，不排斥彼此多認識再交往。

這位徐先生算是現代人口中的“電子新貴”，長相不俗又任職於高科技產業，即便不是大富大貴，跟着他應該也不會吃苦。

江衍澤已經有未婚妻了，看來她也得趕緊加快速度找個伴，這樣一來，才能避開一些可能產生的閑言閑語。她不希望俱樂部失去這位財力雄厚的大金主，況且她有把握可以公私分明，好好經營“失戀俱樂部”王國。

“呃……姚小姐，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徐維強一邊開車，一邊找話題聊，神情語氣當中還是有着掩不住的緊張情緒。

“我都可以，你決定好了。”

“好、好吧。”

徐維強最後帶着她來到一間高級餐廳。

姚星虹意外的是，這間餐廳正好是她和江衍澤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景物依舊，她站在門口，不知該哭或是該笑。

明明想要揮別那段過去，可是一旦站在這裏，所有回憶又統統湧上腦海……怎麼會這樣?

“進去吧。”徐維強讓她先走，再跟着進入餐廳。

店門外，一部黑色高級房車穩穩地停住，車窗緩緩降下，車裏的男人，情緒可就沒這麼穩定了。

跟她在一起的人是誰?是她的男朋友嗎?

剛剛在俱樂部樓下，看她對著那個男人巧笑倩兮的模樣，他就剋制不住胸口的一把火。

為什麼她可以對別人笑得這麼甜蜜呢?

曾經，這種笑容是屬於他的啊!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衝動，他用車內電話撥打電話的同時，腳下油門一踩，很快地開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