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在找一把鑰匙,一把追入愛的殿堂的鑰匙……

“嗨!漫努,”一聲又尖銳又嗲氣的嗓音從教室後門飄進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個遲到一個小時的姜美禎。“又在努力看漫畫啦!”她走過搭住我的肩膀。

我撐着額頭假裝專註在今天剛發行的漫畫月刊上,沒有理她。我相信這樣已明確地向她表示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姜美禎卻不識趣的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我覺得你爺爺把你的名字真的取得很好吔!沈漫努、沈漫努!結果你真的努力在看漫畫!”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我在看漫畫的時候,就說一次同樣的話?!”我垮着臉,“我最討厭人家拿我的名字做文章!”

“我知道!”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全班大概只有她不怕我的臉色。“鑰匙還你,油我幫你加滿了。”

“借給你的時候本來就是滿的。”收起鑰匙,我繼續翻着漫畫,不太想再與她談話。

“心情不好?”她伸出手蓋在漫畫書上,存心火上加油似的。“我很羨慕你的名字哪!很特別呀!不像我,翻開通訊錄,全校各種、各學年,大概都有一個叫美禎的。”

我抓起她的手甩到一邊,“你可以改名叫‘八珍’,我保證沒人跟你一樣!”

隔壁讀着補習班講義的龔信文,“噗哧”地笑出聲,朝我點點頭,很同意我的看法。

大部分的教室課桌椅都有八直排,桌子兩兩靠攏,左、右兩旁靠着牆壁;所以教室共三道約六、七十公分寬的走道。我坐在第四排的最後一個座位,右邊坐着姜美禎,隔着正中央的走道,左邊是和我同社團的龔信文。班上每個月換抽一次座位,然而不管抽到哪個位置,我們三個人一定會想辦法換回現在的座位。

而我的名字——沈漫努——我不是存心與姜美禎開火,而是真的很討厭有人把我的名字拿出來談論。雖說名字不過是湊一、兩個字放在父方或母方的姓氏下面;但無論這兩、三個字代表着什麼意義,它就是代表着我。拿我名字開玩笑的人,我一律視為拿我本人開玩笑;如果再遇上我心情不好的話,管他是天皇老子,我絕對翻臉!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麼就有人能同意別人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蟑螂、老鼠、猴仔、貓仔等等難聽的綽號呢?

通常看到我發紫的臉色,姜美禎便懂得要閃;可是今天中午她吃的可能是熊心加豹膽,才會專程跑回來捋我這隻母老虎的須。她向龔信文探探頭,“喂喂!她怎麼了?她‘那個’不是前幾天才來過嗎?”

我用力合上漫畫書,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那個’好像好久沒來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醫生?”

龔信文有點臉紅地說:“我‘那個’從來都沒來過,是不是也要跟你們一起去看醫生?”

我和姜美禎都笑了。他就是有法子緩和氣氛。

“她的錢包在來學校的時候不見了。”龔信文告訴姜美禎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其實到最後還是沒有追上,才是我垮着一張臉的主因。而錢包掉了,讓我有朝周遭眾人發怒的藉口。

“真的?”姜美禎擺出一張同情的臉,“那你怎麼還有錢買這個?”她指指我剛買的漫畫月刊。

“我向他借了一百元。”我指着龔信文說。

那時跑進了校門后,便看不到他的蹤影。我難過了一下子,打算到對面書局買兩本漫畫轉移一下心情,誰知道翻遍了書包,就是找不到我的黑色女用皮夾。

錢包大概是在百貨公司走廊前與人對撞后掉的,當時我草草地撿起課本、筆記便跑,背後好像有人喚我,可能是提醒我錢包沒拿。

我循着原路找回去,卻不抱着能找回來的希望。因為人來人往,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夠用,哪還有人會站在原地等錢包的主人回去認領的?

只好自認倒霉,回到教室向龔信文借了錢買漫畫。

“你裏面放了多少錢?”姜美禎笑着問,在我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幾百塊錢而已!”幸好我從來沒有放千元大鈔在皮包里的習慣。

“才幾百塊而已,你的臉幹嘛苦成這樣?”

“雖然才幾百塊,也是我這個禮拜和下個禮拜的生活費呀!”我和她白眼對白眼,語氣有點沖。

她的左手在我面前揮了揮,“你的家境那麼好,幹嘛那麼省?”

“我家有錢又礙着你啦?”我又回了一句。

其實家裏也不是非常富有,只是在一般水平之上。我大約兩個禮拜回去一次。父親給我每個禮拜兩、三千元的零用,算算一個月至少有一萬塊錢,加上昂貴的房租——快要二十歲的人了,還這樣依賴家裏我覺得很不好意思,當然能省則省。

“對了,你裏面有放證件嗎?”她又問。

我點頭,“學生證。”

“那撿到的人應該會寄回來吧!”姜美禎上回學生證也丟掉過,才剛登報作廢,又向學校重新申請了一張時,卻有人將她的學生證送回來。

“不過裏面的錢大概回不來了。”龔信文又從書堆里抬起頭加了一句。

“等到期中考,還是沒有消息的話,只好再去申請一張了。”我說出決定。

姜美禎眨眨眼,坐過去龔信文的前面,拿起他桌上的書看封面,“電子計算機概論!你要考什麼?”

“技術學院。”龔信文堅定地說。

龔信文長得白白凈凈的,在學校對面的巷子裏,和班上四十五號共租一間房間。

和龔信文混熟的過程有點好玩。記得專一剛入學時,抽中的座位在第七排第五個位子,旁邊坐的人就是他;那時很排斥和一個男生坐在一起,而且他看起來是我討厭的小白臉那一型。我很想換位子,可是大家都才剛認識,也不好提出要求,只好硬着頭皮和他坐在一起。

整整一個禮拜我沒和他說過話,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在上課的時候我便遞了張紙條給他,上面寫着——你覺不覺得你有一點娘娘腔?我不記得他怎麼回答的,但後來我一無聊就會傳紙條給他,他也沒嫌我煩過。

一個月後,換抽位子時,全班只有我們兩人又坐在一塊兒。這回有人想跟我換位子,我沒有答應。后兩個月更令人不可置信,我們竟然還是抽中連在一起的兩個座位;當時班上傳言我們實在有緣,還有人詢問我們可不可能成為班上第一對班對時,我和他都會調皮地對視而笑,任人去胡亂猜測。

一年級下學期,我們抽中了現在的座位。姜美禎坐在我右邊;我看她很不順眼!因為她太漂亮了,和一個太漂亮的人結成死黨絕不是件好事,我可不想在她身旁成為陪襯!卻沒想到還是被她纏上了,怎麼甩都甩不掉。

不久之後,我加入話劇社,姜美禎和龔信文也跟着我入社。但交友廣闊的姜美禎沒多久就退社,她覺得每天玩的時間都不夠了,哪還抽得出空參加社團。

於是我和龔信文搭擋過幾齣戲,挺不錯的;別看他平常正正經經,瘋起來和我一搭一唱時,可也會嚇死人!

“你們沒打算再升學嗎?”龔信文問。今年暑假他和班上幾個同學已經去插大補習班報名,個個有再上一層的理想。

“拜託!才剛升四年級,就想得那麼遠!”姜美禎將書丟還給他,坐回我的身邊,表示與他理念不合。

我看看補習班發給他們的講義,搖搖頭說:“我恨死了期中考和期末考,不可能再去參加插大考試。”真的,我恨死了那種硬是將書上文字刻進腦海,等寫到試卷上再統統忘光的歷程。

“那你們想怎麼辦?”

姜美禎揉皺紙丟龔信文的頭,“未來的大學生,這麼看不起我們?雖然這所學校很爛,好歹也是國立的,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工作。”

我們的學校真的很爛!雖說是中區首屈一指的國立專校,但待久了就會聽到流傳已久的話——入學時是一流學生、二流設備、三流師資;畢業時是三流學生、三流設備、三流師資。唉……現在我們是處在二流學生的階段吧!

不過學校爛歸爛,聯招時卻還是最快額滿的一所學校,所以我想別的學校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加上現在五專生都以升學為主,我們學校的畢業生表現的可不賴;像最近新學年剛開始,到處都貼着紅榜!

話雖這麼說,據我估計,不出幾年,在社會上打出我們學校的名字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吃香了。因為資優生都上大學繼續進修,次級一點的則努力於公職考試,而真正進入社會就業的,則是連私立專校的學生都比不上的劣等生——像姜美禎就是這一類。

而我——我不考大學,也不可能參加高普考,更不是劣等生——我還不知道畢業后要做什麼。

“沈漫努,你成績那麼好,只要你想念書的話,一定考得上你想進的學校。”龔信文從開學以來就一直想拉我進補習班。

“教我考技院?我寧願進妓院,不用念那麼多書,搞不好賺的錢還更多!”技術學校,簡稱技院,經常被戲稱成妓院。

“就是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漫努的志願是什麼!”姜美禎在紙上寫了大大的HOUSEWIFE,在我和龔信文的面前晃呀晃。

我以極難看的臉色,警告她放下紙。

不過,當個家庭主婦,真的是我的志願。姜美禎是從外語科一個男生那裏聽來的。那個男的和我同鄉,有一次他帶着我們國中的畢業紀念冊來學校;在畢業紀念冊上,我們班在每個人的照片旁寫的是個人的志願。在各式各樣的職業中,有幾個女孩子表明想當家庭主婦,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渴望安定、優遊自在的生活。我明白像我這樣的人,不適合赴商場上工作。所以我希望能遇見一個愛我、肯照顧我的人,與他共度一生。

姜美禎卻覺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龔信文也是不敢相信。他們覺得我才不適合嫁人,我不可能安於一個小家庭中過着柴、米、油、鹽的生活;也就是說,像我這樣壞脾氣、潑辣的女人,不可能擔任好一個小妻子的角色,也沒有一個男人膽子會大到想娶我回家!

也許他們說的都沒錯。想我這種前一秒笑,下一秒就能扯破臉的女人,誰會看得上眼?

“沈漫努,晚上話劇社的聚會你去不去?”龔信文被我們鬧得讀不下書,乾脆合上書。

“可能會去,不過會晚點。”我答應過宿舍里的貓狗,今天放學後會帶它們出去散步。

“聽說你們那個男主角得了獎?”姜美禎趴在桌上問。

我不屑地皺皺鼻,“得獎有什麼希罕?我只是不演而已!”

上學期話劇社參加了大專杯話劇比賽,外語科演逃犯的那個男的得了獎;開學以來,話劇社的人幾乎把他給捧上天了!

而這個社團也快不能待了,為了角色、職務,人人勾心鬥角,不輸戲裏複雜的情節。一些學妹除了三年級的副社長還不錯之外,個個是三姑六婆的翻版;有一回看不下去,利用即興演出整了她們一頓,反而惹來一堆閑話,說我氣她們沒選我當社長,才會那樣對她們。

話劇社社長?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角色,我壓根兒沒想當過。

雖然在社裏不受歡迎,我的演技卻是公認的好!二年級時改編小說《海水正藍》,與龔信文合演,下台後就有不少陌生臉孔跑來告訴我我演得真好!不止如此,一日在活動中心裏遇到公演那天有去看戲的課外活動組主任,他喚我戲裏的名字,且不停地贊我厲害厲害!

上學期社團參加大專杯話劇比賽,我不接演女主角的原因是因為寒假我要回家,不想參加排練。於是我演出女主角的妹妹,由謝幕時的掌聲中我相信我搶足了女主角的風采;甚至因太入戲,被男配角推倒在地頭撞到地板時,台下一陣驚呼;散場后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跑來問我有沒有受傷!

社裏一個也頗厲害的學姊,形容我是個一站上台就會吸引人目光的女孩。

仔細回想前幾年的專科生活——一年級時,新生杯辯論賽中便打響我的名字,以及帶領班上十幾名同學得到全校詩歌朗誦冠軍;二、三年級的話劇表演亦受人矚目。漸漸地我愛上了站在台上、自己好像發著耀眼光芒,逼使台下觀眾移不開視線的那種感覺!

在話劇社裏卻沒有這種機會了。人人要我接下幕後工作;我才沒那麼傻,去教別人怎麼演戲,所以我打算漸漸退出話劇社。

拒絕再為社團付出,自然又惹來閑話,我不在意。

只是科里期中考後的英語話劇比賽,我卻要參加;班上同學驚訝於我的改變,因為除了一年級外,我不再參加班上的活動。我笑着說快畢業了,不趁今年幫班上做些事就來不及了。其實那是表面話,主要原因是我還想嘗嘗上台的滋味。

仔細想想,我這種我行我素的個性,實在討人厭;但是我就是這樣,沒辦法。姜美禎常說羨慕我好有個性,絕不同流合污。在我覺得,我才該羨慕她的八面玲瓏!她這個人,跟誰都合得來,而且人面廣闊;陪她走在路上,就看她不停地和人打招呼。尤其她長得標緻,如果學校要選個校花,鐵定非她莫屬!

我不否認我嫉妒她的美貌與圓滑;她也承認她羨慕我的表演才能。我們雖是死黨,但有隔閡也有距離。我卻寧願這樣,所謂淡如水的友誼才持久。

“對了!”姜美禎突然直起腰,在我耳邊大喊,嚇了我一跳。“聽說電資科來了個很帥的教授吔!”

我以為是什麼大消息,結果只是新進了個老師。“那又怎樣?”

“我們電腦課的教授不是回家待產了嗎?聽說下禮拜就是這個新來的教授來我們班上課哦!”姜美禎講得眉飛色舞,對這名新進教授似乎有所期待。“聽說才二十八歲。二十八歲就取得博士學位呢!真不知道他怎麼念的。而且聽說他還是某間電腦公司的高級主管,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簡直帥斃了!帥得讓人沒法想像!真的!”

我和龔信文都冷眼看她,“你又見過他了?”

“見是沒見過,不過前天他上過電資科的一堂課,那班的女同學流鼻血的流鼻血、昏倒的昏倒!你們說他有多帥?”姜美禎說得天花亂墜。

我和龔信文都當她在作秀。校園生活太無聊,就有人愛把日子當漫畫、小說里的情節一樣在過!雖說我也希望日子過得浪漫、富變化,但我絕不會把主意動到老師身上。

“漫努,希望今年不會再冒出個讓你看不順眼的老師,又當場在教室里與他吵起來。”姜美禎雙掌合併,算是拜託我今年好好當個尊師重道的學生。

“你好了沒有?我沒事專找老師吵架呀?”

“沈漫努,你每年都有壞紀錄,我也希望你今年別再‘連莊’。”連龔信文也開勸了。

真是的!所以說人不能做壞事,否則即使在這之前曾做過多少好事,人人也只會記得已烙在身上那唯一的污點。就像是非題一樣,只要題目中錯了一個字,即使其他句子道理多麼的正確,這題答案依舊是“非”!

專一下學期,我和英文老師吵了一架。原因是她老愛罵人“白痴”、“笨蛋”,我舉起手希望她尊重學生一點,她卻責怪我欺侮她;我回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她氣得要我離開教室;我偏不,我說教室是學生的第二個家,她沒有資格趕我走;結果她好像在演連續劇似的,哭嚷:“你不走我走!”後來還是全班在卡片上簽名道歉,才將她請回來。

專二,國文老師是個連注音符號都不懂的老芋仔,也是我們班的導師。每堂國文課他都遲到半小時左右;上課時又老說一些沒水準的話,說什麼有人找他寫武俠小說,但是他不願意寫,因為對方言明內容一定要奇情冶艷,他不願敗壞社會風氣什麼的,總之就是閑扯淡。聽他上課簡直就像在聽一個患有老人痴呆症的人在說書。這還不打緊,有一天他居然要康樂股長辦旅遊活動,而且規定全班都要參加,不去的人操性扣十分;當場我先和班長、康樂股長辯了一番,我覺得既然大家沒有向心力,何必硬要做這種表面功夫?但他們說導師好不容易有這個心,我們該遵從。

幾天後有一堂國文課導師又遲到,恰巧校長出巡,他問了一下我們的上課情形,我當場舉手“告狀”,表明老師沒有權利強迫我們參加我們不願意參加的活動;但班長那狗腿,說什麼老師是為了班上好,他覺得老師那樣做是對的:我則繼續陳述這名老芋仔的缺點,說得正溜的時候,哪知校長面有難色;我回過頭,才知導師就站在教室後門,平日眼皮浮腫的細眼,進射着光芒,指着我罵:“這位同學,我要把你退學!”

我還沒反應過來,校長就開溜了。導師走到講台上,便開始數落我的不是,我也不甘示弱地頻頻回嘴;可是終究是小孩子,加上我又愛哭,一邊回話,一邊眼淚流個不停。

一會兒,導師冷靜下來,開始一番勸導,希望我能認錯;我卻不識時務,硬是說:“我可不承認我錯!”結果老芋仔重聽,聽成我說:“我承認我錯了!”馬上接了一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在心裏罵了句你他媽的善莫大焉后,站起來大聲說:“老師,我又沒有認錯!”導師一氣之下,拿起點名簿重重地摔在桌上,怒道:“下禮拜周會全班表決,是你退學,還是我辭職!”

你以為我愛讀咧!我在心裏這麼說,反正我爸媽巴不得我回鄉念高中!

事後聽說全班同學商量好表決的時候都不要舉手,班上幹部則鼓吹我向老師道歉。我有點心軟,主要是導師至少是六十歲的人了,我一個十六、七歲的人居然和他這樣吵!想想實在幼稚,反正道歉也不會少塊肉,所以我準備了一番我實在不懂事等等的話,沒想到周會那天,導師根本沒來!後來上課時,他也沒再提過這件事;我懷疑他可能有健忘症。

老芋仔教完我們這一屆之後就退休了。真是可惜,沒讓學弟、妹們領教到這名老師。

專三上學期平安度過,下學期開學不久,事情就又來了。

原因是教我們體育的老師是體育組組長。面容俊美,身材又好,走起路來有模特兒的架勢;聽說是全國跳高紀錄的保持人。可是管他是什麼人,我只在意他教得好不好,有沒有按照所排課程上課;但因為他是體育組組長,時間難以騰出,經常因為北上開會,要調我們班的課;調課後課就難以安排,只能看哪個場地是空的就到哪裏上課,弄得我們連續好幾個禮拜都到女生宿舍地下室的體能室踩腳踏車、舉重等等。

有一天他答應我們要到電資大樓頂樓學打高爾夫球,到那才發現上頭已有班級在上課,只好改成在操場上打棒球;但棒球用具都被借走了,又改成到體育館地下室打桌球!改來改去結果又走到體能室。集合時我當場發作,指着老師的鼻子罵他未盡全職,唇槍舌戰一番,他答應不再調課,並按照所排課表上課!

班上同學說我乖戾、叛逆,家人則說我任性。我不是沒有想過要改掉這拗脾氣,但所謂本性難移,每到發作的臨界點我就是剋制不住,便又留下筆紀錄。

姊姊說遲早我會遇到一個能克我的人,要不就是遇到一個肯包容我、愛我的人。

後者我想大概不存在這世上;而前者——我想我遇到了……

“漫努——”姜美禎的手招魂似地在我面前搖,“聽到了沒有?這學期的老師都不錯,可別又惹事生非!”

“知道啦!”我推開她的手。

這學期共有十二個學科,二十六個學分。除了姜美禎口中新來的電腦老師沒見過外,其餘大都還好。

第六節的下課鐘響,姜美禎像蝴蝶似的飛了出去,不知道又要到哪班去串門子了。龔信文則伏在桌上休息。我拿起經濟學的課本等上課。

隨意翻着教科書時,坐在窗戶旁的同學喊道:“沈漫努,外找!”

我仰起頭,看到窗外笑着同我招手的人影,心用力地跳了一下,唇角自然地漾起笑靨。

我走到門外,“什麼事?”聲音很輕、很柔。

他同我笑,“晚上社團的聚會,我大概會晚點去。”

“這樣呀!好,我會告訴大家要等你。”我可親地回答。如果是別人,我會回說你去不去關我什麼事!何況副社長又在你班上,告訴她就好,幹嘛還跑來向我報告?!

但是對方是他——我從來沒對他說句重話。我想,他可能就是那個能制住我的人吧!

“對了!章翰郎,昨天宿舍里有一隻好大的蟑螂哦!我一腳就踩死它!”我做出猙獰的表情。

“唔……”他發出傷心的聲音,“你怎麼可以殺掉我的同類呢?”

章翰郎,甲班的學弟。雖是學弟,他和我同年,只是小我幾個月。偶爾他會損我幾句,我則抬出“學姊”的名號壓他,他則會笑着說:“我卻不覺得你是學姊吔!”

我喜歡聽他說這句話。“那麼我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呢?”我總會這麼回他。該高興與他處於同儕地位,或該難過他並不把我當成長輩尊重?

因為他和我同鄉,所以他入學時我就認識他。迷戀上他卻是一年前才開始的事——這一年來,我花了全部的心思在注意他、討好他!

但是我不會向他表白,因為這是我最後的底線。我覺得默默付出這麼多心思,至少該給自己留點顏面。雖然心裏已有這段感情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準備,我卻還是不斷將情意傾注到他身上。

暗戀是很痛苦的。我決定只痛這一次。將所有情感付出給他后,將來我一定不會再這麼傻的傾我所有心力去喜歡一個人。

有時我會覺得對他的好感表現得過分明顯,恐怕被人瞧出端倪;但似乎只是我多慮,根本沒有人相信我這種人會有柔情。

這樣也好,我從沒想過要把對他的“暗戀”變成“單戀”。

暗戀和單戀有什麼不同?

龔信文告訴我:“暗戀就是沒有人知道你在喜歡某人,而單戀就是大家都知道你在喜歡某人,但對方卻不喜歡你!”

原來如此。如果我有承受尷尬的勇氣,我可以直截了當的告訴他:“我喜歡上了你!”但是我沒有。既然沒有,我想過應該放棄,因為若無法讓我喜歡的人,像我喜歡他一樣的喜歡我時,我應該自動放棄!因為不對等的愛,毫無幸福可言。

我知道,我知道!當每晚獨飲相思時,我總下定決心回到還未喜歡上他的自己!但一旦他出現眼前,我立刻又喪失思考能力——只要他的一句話,我便會推翻原有的計畫!

真慘——也只能這麼說了。

這場暗戀會怎麼結束呢?我常常在想。

“好熱哦!”他拿着手中的桌球拍扇風。

“對呀!熱死了!”我倚在欄杆旁。九月的午後,一點風都沒有。

老實說,我們之間的話題貧乏得可以,總是兜着一些不關己事的事情在聊。偶爾他詢問幾名老師出題的特性,但甲、乙兩班有些科目的老師並不一樣,我無法確切地回答他。幾乎每回談話,我們都會像現在一樣談着天氣……真的很無聊,可是我高興!我喜歡!

“喂!”姜美禎從背後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上課了!”

“真的?怎麼都沒聽到鐘聲?”他看了一下腕錶,朝我揮揮手,“我回教室了。上課專心點,別打瞌睡哦!”

“你管我?”我朝他吐個老長的舌頭。

“不要吐舌頭啦!很難看哪!”說完他才走開。走到樓梯口時,又回頭揮揮手。

我甩甩頭,覺得臉頰發熱。他的淺笑總牽動我每一根神經。

“啊——臉紅了!臉紅了!”姜美禎在我身邊嚷。

我瞪她一眼,“神經病!”走回我的座位。

經濟學老師進門后,大家自然安靜下來。

老師戴着一副很斯文的黑框眼鏡,氣質很不錯,教學技巧也挺好。聽學姊說他除了教書外,在外面還有一份保險業務員的工作。我們學校就是這樣,有不少老師教學只是兼職,在外頭部還有自己的一份事業。聽說五年級的投資學老師,就是白馬磁磚的股東之一,還有,姜美禎提的新來的電腦老師,似乎也是某電腦公司里的成員。

我不反對老師除了教學外,並未與社會脫節,前提是他們得盡好自己的職務。

這節課我例外的十分認真做着筆記。姜美禎悄悄傳過來一張紙條——放學后摩托車再借我好嗎?拜託!拜託!

姜美禎住潭子,搭公車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她覺得十八歲以後,還搭公車有點丟臉,常常向我借車子。

我住的地方離學校只有一小段距離,走路約花八到十五分鐘左右。車子借她是沒問題,但晚上話劇社聚會在公園路的麥當勞,我怕一待晚,走夜路回宿舍的滋味挺恐布的。

我想了一下,便將車鑰匙丟給她。她隨即又丟了一張紙條過來——我覺得你和那個學弟很配哪!

我不客氣地在紙條上回道——你去死!

姜美禎雙手握着筆,假裝往肚子捅一刀,趴倒到桌上裝死。沒兩秒,她又端坐起,寫着紙條——忘了問你,你錢包里這回留的是什麼金玉良言?

搖着手中的筆,我想了又想,決定不回答她。

我習慣在錢包里夾着一張自己做的小卡片,以收集的雲彩紙為底,將邊線雕成蕾絲形狀,寫上一些辭句。

我在找一把鑰匙,一把追入愛的殿堂的鑰匙——就是這次我夾在錢包里的卡片上所寫的。

前一陣子我還寫過——我不僅要一生只愛一次,還要一愛就是一生!

以及——總在期待“意外的驚喜”,但既已“期待”,何來“意外”?

總是短短的幾句,但都記錄著我一時的心情。

這回皮包被撿走。撿到的人看到那辭句時不知會有何想法?是頗有同感,或覺得皮包的主人非常幼稚?

不小心撞到那人時,我沒有正眼瞧對方;只記得對方穿着白襯衫、灰色長褲、褪色的皮鞋;感覺是個頗成熟的成年男子,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幼稚的小女孩吧!

我仰頭看看老師,老師很進入狀況地教着課。右邊姜美禎手撫着額頭打瞌睡,左邊龔信文一邊聽課,一邊還背着英文單字。

我抿抿嘴,伸手進抽屜里拿出下午買的漫畫月刊,讀起這一期的最新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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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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