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星期二的下午便是競選開始的時間。中午的兩小時,簡文瀚會與他的內閣成員在平台的廣場上發表最後的演說。

我與他約了十一時在學校餐廳見面。

“你今天神采飛揚。”我說。

“神采飛揚才襯你嘛。”他擠出了笑容。

然後,我也笑了。

我替他買了午飯,他吃得很少,但說了很多笑話,有關於意大利人住酒店的,還有醜女扮神仙欺騙男人的故事,彷彿很輕鬆。其實我知這是相反的情緒,他吃得那麼少,必然是很緊張了。

這就是男人的行為嗎?裝作輕鬆來掩飾自己的緊張和憂慮。

忽然,我覺得心痛。他的壓力真大。我牽起簡文瀚那垂在椅邊的手,望着他微笑。

他收起原本要說的笑話,只是望着我。

“這是我第一次拖男孩子的手,而且還是我作出主動的。”我說。

他笑,沒說話,只是把我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然後,我和他什麼也沒有說,時光停止在這一剎。陽光由偌大的玻璃窗灑進來,他的眼神充滿感激。

我有很多話想說,但都沒說出來,因為我知道,我不用說,他也會全部接收得到。

由他準備演詞開始,我便一直站在台邊看着他,在其他人說話的時候,他會不時飄來一個親密的眼神,捕捉到之後,我便會興奮十秒。

然後,他開始發表演說,他是先看我一眼然後才走上台的。我曾經整理過他的演詞,就那樣讀下去,也不覺得那樣震撼,是經過他的聲音他的神態,那些字裏行間的抱負,才令人動容。

台下有數百名學生圍站着聽他演說,他們的眼神都是充滿信任和仰慕的。我不其然微笑了,我也仰起我的臉,我很驕傲。

他發表演詞完畢,在一聲多謝之後,台下的學生便拍起掌來。他步下台階,與我四目交投,他的笑容是那麼堅定而自信,我忍不住張開雙手,給他一個大大的、緊緊的擁抱。

“你說得太精采了。”我在他耳邊輕聲說。

“都是因為知道你就在我身邊。”他望進我的眼睛內。

十秒鐘的擁抱之後,我們放開了對方。在我轉頭之際,我發現了珀月,她看到我剛才與簡文瀚的舉動,她的臉變了色。

Daniel在她身邊,他拖着她。

我收斂起我的滿足我的笑容。我看到,珀月在這時候於臉上擠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她拉着Daniel走近我與簡文瀚。擠開了人群之後,她便站在我面前。

“啊!拍拖也不告訴我!”她說。

我不懂說話,有點呆。

倒是簡文瀚大方地伸出手來,先與Daniel一握,“我是簡文瀚。”

“我們剛才聽到你的競選演詞,很有力量。”Daniel稱讚他。

然後他又再與珀月一握。珀月一接觸到他的手便咭咭地笑了:“厲害啊,終於給我看見真人了!”

我垂下頭來,笑得很不好意思,目光斜斜地拋到珀月臉上,一臉感激。

我與她心儀的人拍拖了,她居然不怪責我。

兩日之後,競選與點票都完畢,簡文瀚與他的內閣順利當選。簡文瀚便成了今屆的學生會會長。

珀月曾經取笑我。“很棒啊,羨慕死人了,做學生會會長的女朋友。”

“別無聊,又不是總統的女朋友。”我坐下來,與珀月一人一份三文治。

“真奇怪,我們兩個剛剛入讀大學便拍起拖來。”珀月說。

我咬了口三文治,“也是的,好像不是我們選擇的那樣,好像是緣分選擇了我們。”

已過了一個月了,我與簡文瀚像一般情侶那樣談戀愛,大家一同吃早餐,有空的時候看場電影逛逛街,較為特別的是,有時候我會幫忙做些學生會事務,譬如替他們打打字,貼傳單。

簡文瀚的學校生活變得很忙碌,也開始嚴重走堂,他把七成時間都放在學生事務上,其餘三成便是問同學借功課抄,借筆記影印。有時候我會代他上那些不用點名的課堂,為他抄一些筆記。

我擔心他的功課進度,他卻永遠一副沒所謂的神情。他時常說,大學生生涯之所以寶貴,是因為在大學時代參與了各種學生活動,對將來工作會很有幫助。

我與他正吃着宵夜。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我也不便反駁。但功課對我來說永遠最重要,我比較踏實,考取好成績是學生的分內事。

然後他轉了話題。

“周末我們去長洲好不好?”

我一聽,便陰着嘴笑了:“壞人!”

他笑得比我更奸。

“那麼去澳門好了。”

我笑着垂頭吃粥,沒有回答他。

都已是冬季了。

對啊,我與簡文瀚也開始探索對方的身體,兼且十分喜愛這活動,然而最後防線還是留下,我還未準備好。

有一次與珀月說起,我們一致認為男人太急色了,他們的享受永遠要全套的,一定要發泄一次,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好。

珀月這樣說:“我才不會把第一次給Daniel。”

“永遠不會?”我問。

“嗯。”她十分肯定。

“但他是你的男朋友啊。”

“也不一定要給他的。”她抿了抿唇。

“那麼會給誰?”

“丈夫吧!我不知道。”

我驚奇了。

“你沒想過嫁給Daniel?”

珀月搖頭。

“你只是玩玩的嗎?”我小聲問。

“也不可以這樣說……但給了他便好像不對勁似的。”

我靜默了。

半晌,珀月問我:“你呢?你會給簡文瀚嗎?”

我有點惘然。“我不知道。”

“你將來會嫁給他嗎?”珀月把臉湊得很近。

我更加惘然了。“可能吧。”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真的愛上簡文瀚了。”珀月說。

我笑,我答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把第一次交給他的心,究竟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還是,一早已愛上,只不過我從來沒有把“喜歡”與“愛上”分開來計算。

不交給他,還可以交給誰?

聖誕節,我與簡文瀚參加了內地的短途旅行團,我在那間簡樸的酒店房間內,給了他我的第一次。

當然是痛當然是感覺怪怪的了。但我覺得很幸福,摟着他動也不動,像只大懶豬。

“很幸福啊。”我對他說。

“我也幸福。”他吻了吻我的臉。

“一世就這樣好了。”我說。

他也說:“就一世這樣,如你所願。”

望着電視機的畫面,我吃吃地笑起來。“可不可以多要一個願望?”

“什麼?”

“不如明天不參加旅行團的活動,我們留在房裏好不好?”我斜眼望着他。

“啊!淫娃!”他大力地抱緊我,而我則笑聲震天。

之後兩天,我們果然留在酒店的小房間裏,沒有隨旅行團參觀什麼名勝。

那兩天,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沒錯,最最快樂幸福,就是與他互相抱着、擁有對方,無論世界變成怎樣了,無論身在何方,通通都不要緊,唯一重要的就是他。

那是多麼單純的快樂。我曾經以為,我一生都會如此。

02

第一年的大學生涯要結束了,我的成績很不錯,六科中有1A5B。但簡文瀚的成績卻很不濟事,有一科不及格要補考,雖然最後還是及格了可以升year3。

他對自己考試成績的不理想一點也不介懷,反而對自己在過去一年為學生會所作的貢獻很自豪,他領導過大學民主運動,學生與校方的對峙行動,以及內地農村扶貧計劃,他視這些經驗為他最重要的資產。

我每項活動也有參與,很支持簡文瀚的所有方案,只不過,既然升上year3了,便應把注意力轉移到找工作上嘛。

於是我告訴他,“year3要用功一點,如果再要補考的話,找工作便會很困難。

誰知他卻說:“嘻嘻,今天晚上我們去慶祝。”

“慶祝?什麼事要慶祝?”我問。

“今晚告訴你。”

我有點放心不下。

“剛才我們正在討論你找工作的問題……”

“不用說了。總之今晚有好消息告訴你!”他興緻勃勃地說。“現在你去上課吧,我要去國事學會開會,今天晚上我們去金鳳‘鋸扒’!”

一聽見金鳳我便笑了,我喜歡那裏的牛排,又大塊又軟滑,而且價錢很便宜。

唉,算了吧,他會為自己打算的了。雖然我真的不喜歡他仍然那麼活躍地參與那些什麼國事學會。

我們相約了在太子地鐵站等候對方,然後手拖手步行去金鳳。這間地道西式餐廳一貫地人多,大家要站在街外等位,餐廳老闆好笑地用半中半西的廣東話和食客說話,我與簡文瀚一等便是四十分鐘,老闆看見我倆便說:“見你們兩人那麼親密,簡直刮颱風也分不開,好啦,唯有先讓你倆進來!”

我笑咪咪地與簡文瀚對望,然後走進餐廳。

“要黑椒牛排!羅宋湯!”我饞嘴地說。

簡文瀚笑我。“每次都吃一樣的。”

“專一嘛。”我眯起眼睛。“你吃比那鐵板還要大的T骨牛排好了。”

“好,就要‘老婆仔’要我吃的那種!”

我反抗:“喂,我不一定嫁給你的啊!”

“你這種愚忠的人,每天的早餐都是同一款,每次吃牛排也要一模一樣的,不嫁我嫁誰?”

我故意別過臉不理會他。

他望着我吃吃笑,我沒他好氣,於是問他:“好消息呢?”

“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我愕然:“何時的事?”

“今天中午confirm的。”

“是什麼工作?”我很心急。

簡文瀚便從褲袋拿出一張名片放進我手心,他說:“是議員助理。這個議員很有政治前途的,我看好他。”

我讀著名片上的資料。我也聽過這個議員的名字,但……

簡文瀚是那麼興高采烈。“他往年參加過我們反對校方不大幅增加學費資助的行動,他說我應該可以作他的副手,我也一向欣賞他,於是便答應了。”

我放下名片,望着他。

“阿彗,你不高興?”他俯前身來。

“我一直以為,你會做商業一些的工作……”我誠懇地望進他眼裏:“你那麼有領導才能。”

他微笑:“銀行、地產那些工作不適合我做的,我寧可少賺些錢,也要工作有社會抱負。況且,他給我的薪酬也不比一般大學畢業生差。”

熱騰騰的羅宋湯就放在我面前,我低下頭去,默默地把湯喝掉。

“說你會支持我。”簡文瀚望着我。

我放下湯匙。

“我支持你。”我說。

他笑了,笑得很放心的樣子,而我,為著他的笑容而笑。

“我知我的阿彗很明白我的。”他說。

我暗暗嘆了口氣。

“嗯。”我說了一聲。

後來,我與珀月提起簡文瀚打算畢業后做某某議員的助理,珀月看見我不太高興的樣子,便對我說:“你應該支持他,他就是喜歡做些他認為對社會有意義的事。”

“但以他的資質,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我說。

“你的更好不等於他的更好。”珀月成熟地糾正我:“況且,政治也是有前途的行業。”

我躺在珀月宿舍的床上,翻了翻身。“或許是我不了解那一行。”

珀月抱着枕頭,“Daniel說畢業之後會去美國讀MBA。”

“很好哇。”這是我的直接反應。

珀月卻拋來一個不開心的眼神。“不是他自動提出的,是他父母的意思。我就是一直不喜歡他凡事不作主、沒所謂。”

“但讀MBA是好事嘛。”我真的這麼想。

珀月卻不作聲了。

“珀月,那你畢業后打算做什麼工作?”我問。

“沒想過嘛,我才year2。”

“今天中午,學校平台上有美資銀行的招聘講座,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她溜了溜眼珠。“你有興趣?”

我點頭。然後大家決定中午聽講座去。

這個招聘講座的對象主要是year3的學生,像我與珀月這些二年級生就比較少。然而前途要緊啊,早一點決定也是好的。基本上銀行界一向吸引我,聽過講座后,我便決定加入銀行業。

珀月望着我:“真羨慕你,現在便有了決定。”

“這是我理想中的工作。”我肯定地說。

“其實,”珀月忽然這麼說:“你與簡文瀚也真的相襯,你們對於自己的將來都那麼有把握,性格也是一清二楚的那類。”

“是嗎?”我倒不知道。

她伸了伸腰。“你別說,我與Daniel也可以說是很相襯的,兩人都糊塗,凡事不上心,也愛受人擺佈--他呀,又受他的父母擺佈了。”

“怎麼了?”

“他父母替他在酒店搞了個二十一歲birthdayparty,你看,一個男人搞什麼成年party?”

“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嘛,生日應該和大家一起開心一下的嘛。”

“那麼,”珀月說,“你與簡文瀚一起來玩好了。”

Daniel的生日派對在一間五星級酒店的ballroom舉行,Daniel和他的父母各自邀請了好幾十名賓客,大部分是Daniel的親戚和中學同學。

派對沒有什麼特別的生日菜式,只是大家吃一頓美味的自助餐,另外就是小丑派氣球這些玩意。

珀月以Daniel女朋友的身份招呼客人,看她笑嘻嘻地四周打轉,與Daniel的親人、朋友似乎頗為熟絡。

“很棒嘛,半個女主人。”我取笑她。

“無聊死了,像搞商業公關活動那樣。”她吐了吐舌頭,然後又對簡文瀚說:“不覺得悶嗎?”

簡文瀚禮貌地說:“自助餐很好吃,場面很熱鬧。”

珀月叮嚀:“別這麼早走,待會有特別表演。”

在她轉身離開后,我與簡文瀚坐下來,靜靜地望着ballroom內的人和佈置。我忍不住說!“富家子弟真的與普通人不同,一個生日派對便花十幾萬。”

簡文瀚正吃着三文魚,他聳聳肩:“意義不大。”

我瞄了他一眼。“新鮮的三文魚意義可大吧。”

他喝了口橙汁,依舊一臉不置可否。

不久,珀月口中的神秘表演登場了,原來是Daniel的父母與Daniel的幾個同學合演一出話劇,內容是重演Daniel出世時的混亂情況。

我看得很開心,覺得這班人既溫暖又有心思,而我看到,Daniel與珀月手牽手在台下看着,他們臉上也有溫暖怡人的表情。

到切生日蛋糕時,司儀問Daniel的生日願望是什麼,他一面望着珀月一面說:“希望開開心心。”繼而吻了吻珀月才把刀按到蛋糕上去。

我忍不住對簡文瀚說:“太幸福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簡文瀚沒作聲,我從眼角看到他那沉默的側面。

他不喜歡這裏?抑或有心事?但我沒有問,我知道在這種場合,問了他也不會說。

過了兩天,我到珀月的宿舍翻看生日派對的照片。“那麼豪華的生日會,我還是頭一次參加。”珀月咬着百力滋,在床上翻了翻身,“他的父母最愛搞派對,你喜歡的話,每次都來好了。”

我凝視着與簡文瀚的合照,“過兩天我生日,不知道他會送什麼給我。”

珀月說:“你上年收到的鍍金書籤很漂亮嘛,是博物館仿製品嗎?”

我把書籤由背袋的英文小說中翻出來,那真是張美麗的書籤,星星形狀的,銅質鍍金,薄薄的大大片的。

“頗有心思啊,你是阿彗,他便送你星星。”珀月把臉孔湊近來。

“嗯。”我也很喜歡這份禮物。

“不知我會有些什麼?”珀月自顧自說。她的生日只比我遲五天。

“你上年的禮物是一隻Gucci手錶。”我還記得。

“但我很少配帶的,太成熟了。”

如果我是她,我便會天天戴着,上學戴着,逛街也會戴着,因為是男朋友送的。

就在我生日的那一晚,我和簡文瀚去了金鳳吃牛排。“我今次要吃T骨牛排,比鐵板還要大的T骨牛排!”我誇張地用手比劃着。

簡文瀚笑,然後問我:“有什麼生日願望?”

我想了想,很認真地告訴他:“要一世快樂。”

“途徑有很多。”簡文瀚分析:“快樂可以由學問而來、由感情而來、由金錢而來、由權力而來。你要哪一項?”

“每一項也要嘛!”

他望着我點了點頭,然後笑。

食物送到,我歡天喜地的享受着,忽然,簡文瀚送上禮物,那是個包裝得很精美的紙盒。

“是什麼來的?”

我急不及待地拆掉包裝紙與絲帶,打開一看--

--居然和上年的生日禮物一模一樣,是那金屬星星書籤,不過今年的是藍色。

我抬起頭來,眼裏儘是問號。

簡文瀚解釋:“這代表我的心不變,我每年都會送一款相同的禮物給你顯示我對你的愛不改變。”

自然地,我嫣然一笑。我繼續很高興地吃我的牛排,但心裏頭卻有點不是味兒。

回家后,我便致電珀月申訴:“簡文瀚居然送了和上年一模一樣的生日禮物給我。”

珀月也驚奇。“真的一模一樣?”

“顏色不同,今年的是藍色。”

“你是藍彗啊!”

“唉!”我嘆了口氣,“我也明白他的心思,而且他說這代表他的忠心,但是……”

“簡文瀚是疼你的,”珀月教訓我:“也很有意思嘛。”

“雖然情人節與聖誕節會有不同的禮物……但這是我的生日啊!”我抗議。

“那你有沒有對他說?”

“沒有,怕他不高興。你不知道的了,他是一臉誠懇的。”

珀月也就哈哈地笑了。

數天之後,珀月收到她的生日禮物,那是一枚很漂亮的心型紅寶石指環。在我看得呱呱叫之時,她居然說:“我打算與Daniel分手。”

我很驚訝:“為什麼?”

“紅寶石指環漂亮吧?”她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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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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