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廚房裏，李大娘帶着幾名婢女忙碌地準備午膳，只有因茵一個人突兀地杵在中間。

她待李大娘迥身轉向爐灶的時候，上前問："大娘，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李大娘對她視若無睹，逕自審視爐里烹煮的食物；放下鍋蓋，一轉過身，因茵又來到她面前。"大娘……"

"哎呀！你走開！少在那礙着別人！"李大娘翻白眼驅趕她，"我這廚房裏儘是些小事，哪敢煩勞你這千金之軀？"

因茵哪會聽不出她話里的諷意，但仍有禮地："我已經好了，可以做事了。"

李大娘斜睨着她："那我更不敢煩勞你哪！去別地方吧！一個女孩家杵在這看得人心煩！"

"大娘……"

李大娘瞪視其他婢女，要她們別偷懶；一邊說："反正你沒在這兒時，大家都也做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你！"

這話說得令因茵呆愣在原地。看看周圍，的確沒有她插得上手幫忙的地方；不止這裏沒有，其他地方也沒有……

"走開、走開！再半個月將王爺就要回來，而那也將是二少爺的大喜之日---可有得忙了；根本沒空伺候你，你快走吧"李大娘叨念着，走向一名洗着青菜的婢女身邊。

因茵低着頭，垂着雙肩，緩緩轉身走向門口。

"小茵。"亦在廚房裏的紅虹在她跨出門檻時喚住她，且小聲同她說："大娘因為你前幾天生病的事，被二少爺訓了一頓，所以對你記着恨。"

"紅虹！快來和她一起把這些菜給洗乾淨！"李大娘令道。

紅虹應了聲："哦---"在她耳邊說："別理大娘，到處去走走看看吧！我們想像你這樣都沒機會呢！"

因茵看着紅虹走以台前，依令洗菜的同時，立刻又與身旁的姑娘細聲談笑了起來----一股孤單深切的自心底湧上來---她跨出廚房，走向後院，踱步在院內的迥廊里。

病癒后二少爺交代李大娘，別再派任何工作給她。極度繁重的工作量使她不好受，但一下子變成什麼事都不用做卻更讓她難過；畢竟寄人籬下，若不幫忙做些事，不安及愧疚的感覺隨時在心間晃蕩着。

她停下腳步，倚在一根柱旁，茫然的望向青空……大娘說得對，這裏根本不需要她，所有人都可以當她是隱形的、是不存在的……

二少爺終究也要……和水姑娘成親了……

"一個人在想什麼？"

聲音的主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因茵迅速抹去頰邊的淚，回頭看他。

青孟書亦望着她。依稀自她睫上殘留的濕氣察覺出她方才在哭---

因茵別開視線。"想要恭喜二少爺，終於要迎娶水姑娘。府里上下都很為您開心哪……"

青孟書未對她這些話有所回應。他揚揚手上的東西，"你看這個---"

因茵這才發現，在二人之間不時有悅耳的鳥鳴聲---原來他提着個鳥籠，籠里有兩隻愛唱歌的鳥兒。

"這是？"

青孟書將籠子放在約同膝高的木檑上。

"一對鶯鳥。你不是喜歡鳥兒的唱歌？所以我選了鶯鳥。怕只有一隻會寂寞，就跟人要了一對。"

因茵蹲下身，看着籠里鳥兒；"它們是一對兒？"

青孟書點頭微笑："喜不喜歡？"

因茵只輕輕一笑、沒有抬頭，仍盯着那頗有生氣的鳥兒。

"送給你。"他說。

她抬頭看他，"送我？"

青孟書頷首。"你不是想養鳥兒？雖再爬樹捕鳥兒，太危險了。"

因茵未有特殊的表情。沉默一會兒，突問："它們……一開始就被這樣被關着嗎？"

青孟書微彎着腰看她，"嗯？"

"成天被困在一個籠子裏，不會難過、不會喘不過氣嗎？還是……只要是一對兒？"

"小茵？"

"這樣被困在一個地方……它們不會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不是因為，這裏是它們的家，它們知道只有自己的家是最好的……"她的手不自覺伸至籠子門邊，"如果把門打開，它們會怎麼樣呢？"

她輕輕打開鳥籠的門---門開后，兩隻鳥兒未有立即的反應；它們頓了半晌才慢慢躍至門前探索，對着門外世界輕啼了好幾聲，終於有一隻鼓起勇氣，振翅欲飛出時，因茵突然啪得用力關上鳥籠的門！兩隻鳥兒受了驚嚇，在籠里奔飛了兩、三圈才恢復平靜。

青孟書看見因茵停在籠上的手微微顫抖。

她站起身，說："對不起，差點讓這鳥兒給飛走……"

青孟書看着她，關心地問："不是很想家？"

"沒有呀！"因茵誇張地聳肩搖頭，"其實在邾成鎮，還是在這裏……不就是這樣生活着？沒有什麼差別嘛！所以只有前些日子比較相信宜香院的人而已，現在已經不會了……"

青孟書沒有懷疑她的說詞，只是奇怪："那麼為什麼不開心？"

因茵輕揚起唇角，"我沒有不開心啊……"

她微澀的笑容使他覺得不對勁，"你……"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抬頭望天；連她自己都不太記得自己以前是個怎麼樣的丫頭了……

青孟書猜測她除了思鄉，還會有何煩惱---"你覺得……賀照東怎麼樣？"

"照東哥哥？"她眨眨眼睛，不解他為何突然問起賀照東。"他很好啊！"

她爽朗的態度動搖他心裏已認定的想法，不禁又問："小茵，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因茵這回表情中晃過的無措沒能逃過青孟書的眼！

"喜歡的人……沒有……沒有啊！我……怎麼可能會有呢……"

青孟書卻她此番態度確定她心中有人。只是，那人是誰？

"賀照東？"

"照東哥哥？怎麼可能……"照東哥哥喜歡虹姊了呀，她怎麼可能還會對他動心……

如果不是賀照東，不會是誰？他索性繞起圈了問："是我帶你回來的，按理說-我是你的主子吧---"

他強調彼此的主僕身分，使因茵頹然。"當然……"

"有什麼心事，你就該告訴我。"算是下令。

"我……"

"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她抬眼看他，"我……"

青孟書回望她，眸中閃爍着的莫名情感，似能蠱惑人。他微低啞地："告訴我。"

"我……"不知不覺，因茵開了口："喜歡一個……"正欲供出自己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時，前方一道織然白影打斷了她的思緒與視線！她驚慌地退了一步，"水姑娘來了！我該走了！"

"小茵……"青孟書望着她跑開的背影低喃她的名。

他看錯了吧！剛才她眸中晃動的情愫，讓他以為她喜歡的人是……是……

"為什麼她一見着我就跑開？我長得那麼可怕嗎？"

水芙蓉輕柔地嗓音及其身上特有的馨香使他回神。

"你別多心。"

"好可愛的一對鳥兒。怎麼會在你這兒？"水芙蓉微微彎看着鳥兒，"是要送給那小姑娘的？"

青孟書沒有回答，心思猶在因茵方才略帶感傷、略帶訴情的那隻黑瞳……

水芙蓉站直身，問他："時間不多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想想我跟你說過的話？"

"芙蓉……"那日，水芙蓉要他娶因茵的議論全數又在他腦海出現……青孟書驚覺地微退半步！她……芙蓉從什麼時候就看穿了連他自己都尚未明白的心思？而現在，他明白了嗎？明白了嗎？

"啊……真是好可愛的鳥兒……"鶯鳥婉轉清脆的啼聲引水芙蓉蹲身逗弄它們。

"如果再加一隻進去，不曉得會怎麼樣哦？原本在一起的這兩隻是會被拆散呢？不是感情會更堅固、更不容人破壞？可是，話好像也不能這麼說。說不定被認定是一對兒的這兩隻鳥，事實上只有兄妹之情---你認為呢？"

青孟書當然聽得出她在隱喻什麼。然而："芙蓉，我們的婚事都已經決定了，就別再提那些……不可能的事了。"他與因茵……不可能……

水芙蓉起身，勝過艷雪的肌膚透着微怒的粉紅。

"你是因為不得不和我成親，才拒絕去思索你對因茵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她直率的質問使青孟書啞然，"我……"

"沒錯，我們都該是懂禮俗的人，但禮俗並非是不能變通的呀！我懂的事或許不多，但我知道我不想讓我這一生活得有遺憾。你知道嗎？現在即使你不娶因茵，也讓我愈來愈不肯在半個月後當新娘子！我先失陪了。"

青孟書並不意外水芙蓉那有些自我且大膽的想法。在她那看似織弱的骨架上其實是頗諳武術的身段；而她不同於一般女子輕易認命的心也是值得他讚賞的。但是，婚姻非兒戲哪！他都同她爹親下了聘禮了，怎麼還敢回頭思索自己對因茵……究竟有着什麼感覺呢？

"原來你在這裏呀！"

水芙蓉在因茵曾摔下來的大樹后，找到蹲在地上的她。既然無法點醒青孟書，水芙蓉只好由她這頭着手，她知道要她主動對青孟書表明心意也是不太可能；但只要她肯說出口---相信青孟書鐵不再理會那些禮教規範、主僕之分，且絕對想都不想便把和水芙蓉的婚約拋到腦後---

"水姑娘……"因茵見到水芙蓉只有一個念頭-走！"我……"

"慢着。"水芙蓉喚住她的腳步，"為什麼一見着我就想走？"

因茵不敢回頭，"我還有事……"

水芙蓉走到她身旁，"自從你生病後，你二少爺就要大娘別再派工作給你了，怎麼還會有事？"

"我……"

"別緊張，我只有一些話問你。"

教因茵如何不緊張？她未曾和她說過話，更無從想像她為什麼來找她……還有，她柔美的嗓音、醉人的馨香、窈窕的身段都將是二少爺所擁有、所擁抱，教她……

"我和你二少爺就快成親了，你有什麼感覺？"

因茵表情一僵，"當然……覺得很高興，很恭喜二少爺呀……"

"真的？"水芙蓉盯視着她，"你對你二少爺……難道……"

"我……我……"因茵沒想到自己的心事已被看穿。"我真的還有事……對不起……"不顧一切地逃開。

尚未聽她說出來意，應當她是鬼魅般地躲開了---結果是因茵這頭更糟！水芙蓉不禁輕嘆口氣，當事者都這麼消極，她又何苦如此奔忙擔心？

"別躲了，出來吧！"她轉過頭，對頭大樹說道。

自樹後走出的是---青家老么青孟佑。

水芙蓉睨他一眼，"在你們家好像不能有秘密。"走到哪都有可能被跟蹤竊聽？

青孟佑嘟嘴咕噥，"我只是剛巧經過……"

"剛巧又聽到我和她的談話？"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問那丫頭那些問題？"

"你儘管再喚她丫頭吧，搞不好過幾天就得喚她為二嫂了。還有，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急着要我嫁給你們二哥？"

"那是因為，你喜歡我二哥啊！"

"我什麼時候跟你們說過我喜歡他啦？"水芙蓉柳眉微攏，起步走開。

青孟佑跟上她。"你不喜歡我二哥？怎麼可能？"

水芙蓉忍不住翻白眼---即便是翻白眼，嬌媚亦流轉其中。

"如果我喜歡他的話，我會容許那小姑娘的存在嗎？"

青孟佑停下腳步，思索她不太像是答案的答案。

"難道……"他再度小跑步追上她，"你另外有喜歡的人？"

水芙蓉故意未置可否的聳聳肩，"你對卜卦不是很行嗎？怎麼這種事你沒法卜出來嗎？"說罷，加快蓮步離開。

挨糗的青孟佑愣了好一會兒才急着再追上她的腳步，一邊嚷着："你也不想想，我辛苦學卜筮是為了誰呀……"

睡夢中因茵不時皺眉呢喃、額側滲着冷汗，狀甚難過，紅虹遂欲喚醒她。

"小茵！小茵！"她輕拍她的臉頰，"醒醒呀！小茵！"

因茵猛地睜開雙眼。瞳眸焦點於遇上紅虹時，有一瞬間仍是茫然。

"我……"

紅虹握着她的手，柔聲道："你作噩夢了，一直囈語着哪！"

因茵眨眨眼，"是夢？"好似這才完全清醒過來，認出眼前人兒及自己所在地。

"我現在在青州城裏，不是在邾成鎮？"

紅虹笑着，搖搖頭，問："夢到邾成鎮了？"

因茵半坐起身，回想起夢中情境，感傷的半垂眼睫，略微哽咽道："夢到鴇媽媽不要我……她們嫌我煩、嫌我沒用、嫌我討厭……她們要把我趕出宜香院……怎麼辦？連她們都不要我的話，我就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怎麼辦……"發現連宜香院也回不去，她真的再沒有容身之處了……"

紅虹忙安慰她。"只是個夢，你別當真。"

"不是呀！"無助地使勁抓着紅虹的袖子，"我怕日子久了，她們全把我忘了，不要我了……"

紅虹回撫她的雙肩，"不會的！你芷若姊姊會忘了你？鴇嬤嬤會不要你嗎？"

因茵頻頻搖頭，"不是啊！宜香院裏人來人往、很熱鬧的，她們只要一忙，肯定不再惦記我了……"

"小茵，"紅虹審視她帶淚的眼眸，問："你真的很想回去？"

因茵鬆開抓着她衣裳袖的手，呆坐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紅虹眼眸微轉，又問："真的只是因為想家？還是因為……賀照東？"

"紅姊，"因茵不解："為什麼你也這麼問？"

紅虹欲言又止，只說："算了，我不該多心。"她起身背對因茵，似乎思索着什麼；走至圓桌前後，她回頭："小茵，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該跟二少爺說清楚你的心情。"

"他問過我，可是我說我習慣這裏的生活了……"

"然而事實上你是想回去的吧？"

空氣靜寂許久，因茵終於堅定道："想回去！虹姊，我想要回去宜香院！"

紅虹點頭，"那你就該求二少爺讓你回去。"

"紅姊……"

"紅姊也捨不得你，但實在不忍見你這般不開心；你該是個活活潑潑的姑娘的……"

因茵想了一下，平聲問："我要怎麼跟二少爺說？"

紅虹回至她床邊，"坦白說你想回去，求他讓你回去。"

"可是……他給了鴇嬤嬤一百兩……"

"一百兩……這我也籌不出來呀！"關於錢的問題，只是個小婢的紅虹當然也沒有辦法。"不過，二少爺是個善良的人，或許他不會同你計較這筆錢；再不然，回宜香院后，再請你鴇嬤嬤幫你墊還這筆錢。"

"如果……"除去錢的問題，最怕的就是："二少爺不讓我回去的話，怎麼辦？"

"應該不至於如此吧！"紅虹再度起身，踱了幾步，"只是如果真的這樣的話……小茵，你就溜！"

紅虹非常驚訝："溜？"

紅虹則想再一次確定她回家的意願："小茵，你是真的想回宜香院，對不對？"

因茵這回沒有猶疑太久，便點頭："對。"

"那好，我在城裏也認識一些人……想要找人送你到邾成鎮，不是問題。"

"可是……"偷偷離開這裏，對帶她來這裏的二少爺未免太失敬了。"這不會太……"

"情非得已時才會這樣做。屆時二少爺新婚，想他也無暇到邾成鎮找你問罪。暫時就這麼打算。休息吧，明兒個再好好想想怎麼向二少爺說明。"

"虹姊，謝謝你。"

"謝什麼？到時候倒盼你回邾成鎮后，別忘了曾認識我這個人。"

因茵恢復平躺姿勢，卻無法再閣眼入睡。不會忘記的……她不會忘記虹姊，也絕不會忘記……二少爺……

發現青孟書和水芙蓉再次相偕來到後院，因茵鼓起勇氣走至他們面前。

"二少爺，水姑娘。"低着頭，不甚敢正眼看二人："我有話，想同二少爺說。"

她的主動接近使青孟書和水芙蓉同感驚訝。水芙蓉看看兩人，面泛微笑，自動告退："我到別的地方走走。"

青孟書同她點個頭，她便輕移蓮步離開。

"什麼事？"青孟書問。

"我……"緊閉上眼，硬是強迫自己說出："我想回宜香院……"

"你要回宜香院？"青孟書的表情由平和轉驚訝、由驚訝轉慍怒："為什麼？"

因茵悄悄抬眼看他，"我想回去……"

青孟書胸前一起一伏，呼吸聲沉重，他怒問："我問你為什麼？"

因茵被他嚇退了一步。只聽到她想回去就生這麼大的氣，着實出人意料。

她小聲回答："我……我想念那裏的人，想要回去……"

"不準！"

未曾考慮片刻便拒絕她的請求-這回換回因茵問："為什麼？"

"就是不準！"青孟書怒視着她，質問："當初是誰使計要我住進宜香院，又伏地求我一定要帶她離開的？"

"是我……"他逼人的目光使因茵不自覺又後退一步："可是我，後悔了……"

青孟書不可置信的擺手："後悔？是後悔離開宜香院，還是後悔當初求的人是我？"

因茵搖頭，好生無助："不是……"

青孟書上前一步，"兩者都不是，那是怎樣？"

"我只是……"淚水湧上眼眶，"想回自己的家……"

青孟書別開眼，"當初是誰嚷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外面的世界沒有想像的簡單、美好，也執意要出來闖一闖？"

她趁機輕抹去淚，"我是這麼說過！可是……現在這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青孟書聞言，又逼近她，"那是怎樣？你想要怎麼樣？"

因茵不再閃避地回視他，"我想自由自在、想到哪兒就到哪兒，就像在宜香院時那……"

"那你當初又何必離開？"青孟書反問她。"而我現在也不要你做事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因茵無法回答他，只得搖頭："我要回去……"

"不準！"仍是相同的答案。

"為什麼不準？"因茵的音量不禁也大了起來，"這裏又不需要我！"

青孟書眉邊微微挑動，與她對視了一會兒，沉聲道："別忘了是我向鴇娘花了錢贖你的。"

因茵不敢相信他只是為了錢而不肯讓她走。

"那些錢……我可以還你。"

"一百兩，你拿什麼來還？"

"我有芷若姊姊她們給我的首飾，還有鴇嬤嬤給我的一些錢……"

"一些首飾該怎麼抵錢？"

"我可以……可以拿到當鋪換錢……"

"拿去當鋪？"青孟書略微平穩的心情又燃燒了起來！那些小飾物在危險時刻她無論如何也要拿回來；而今，為了離開他……她竟肯當賣掉！"能換回多少？一百兩？"

"不夠的，我再求鴇嬤嬤還給你……"

青孟書不屑地一笑。

"怎麼保證她肯幫你還錢？你對她而言根本沒有利用價值，她好不容易擺脫了你，還肯讓你回她那白吃白住嗎？還是你自甘墮落，願淪落風塵-不會吧！你自己也說過宜香院的姑娘不是想當就能當的-"

"我……"雖然被他說中心底最擔憂的情況，因茵更不願退縮，"就算會被鴇媽媽趕出門，我也要回去……"

"也就是說即使流落街頭，你也要離開這裏就對了……"

見她點頭，青孟書氣得幾乎想扭住她的手腕，讓她知道他此刻的感覺！

他不會讓她回去的！當初帶她走，或許只是他一時氣急而向鴇媽媽贖買她；但他沒有後悔---

既然他沒有後悔---那麼她憑什麼後悔？他自認待她不薄，她為什麼還想回去？為什麼還想回那煙花之地？

到底為什麼……？

突地心念一轉，青孟書驚悟，忙問："賀照東？"

"不關照東哥哥的事……"

"照東哥哥……"叫得可真親密呀！青孟書心中覺劃過一道莫名創痛，但他無暇思慮那有何意義。"你為他發生什麼事了？要不要我作主讓你們兩個在一起？"

要讓她和照東哥哥在一起？"你在說什麼……"

無視她訝異不解的模樣，他自以為是地猜測道："你喜歡他，卻被他拒絕了，是嗎？"

"你說什麼？"原來，他以為她喜歡賀照東-那怎麼可能？"照東哥哥是和虹姊在一起的……"

"原來如此-"青孟書卻更加誤解："因為他們兩個在一起，你不得不死心，才想離開這裏？"

"不是呀……"因茵為無從解釋而覺心疼……

她微微捧心的樣子令青孟書突然想痛揍賀照東那傢伙……

"我會幫你找個比賀照東好十倍的人，所以你不用走了。"

結論至此，他起步便走。

因茵在他身後喊："我要離開這裏，完全與其他人無關！"

青孟書回頭，表情凍得人心寒。"即使與任何人有所相關，我也不會讓你離開！"

"你……"

因茵愣怔在原地。她也不懂-為什麼？她根本不需要她，為什麼還硬要將她強留下來？

"你要離開這裏-並非完全與其他人無關；事實上，是與'他'息息相關----"

水芙蓉並未詳聞其所有的談話內容。她只是遠遠見着青孟書要離開，才向因茵這邊走過來；因而聽見其最後的兩句對話。

"你喜歡他。"話說出口，因茵雙肩便因言中心事而重重一顫；水芙蓉又問："剛才為何不對着他說出來？"

因茵細拳緊握，抬起眼，淚痕縱橫全臉。

"我喜歡他……那又怎樣？"她退開兩步，完全拋開所有的顧慮地吼聲道："他又不可能喜歡我！他就要娶你了---"

她轉身飛速跑開，未見水芙蓉終於釋然的笑容。

青孟書怒氣沖沖推開門入書房，一把弄散棋盤上的棋子，弄得正在下棋的兩兄弟一臉錯愕。

他們極少見着他將內心的憤怒如此清楚地顯露在臉上。

看着眼前顯然無法再戰的棋局，青孟佑斜睨着猶有滿懷怒氣卻無處可發的二哥，說道："都要當新郎倌了，火氣這麼大？"

青孟書突然拍桌："我不會讓她走！說什麼我也不會讓她走！"

"誰要走？"青孟仁好奇地問。一想，府里還有誰該走人？"那丑婆？她想通了？我就去要人備車---"

"站住！"他的舉動使青孟書心中熾火燃得更烈！"你別踏出這裏一步！"

他帶火的怒光顯然警告青孟仁若敢妄動，別怪他不顧兄弟之情-論武功，青孟仁自認差他一截；遂反視着他，平聲道："我替你把脈療傷；你若動手打我，勝之不武。"

"沒關係。"雙臂環胸，隔岸觀火的青孟佑卻想挑動二人一戰；他對老三說："讓他打傷了，你再使陰招還他。"懂醫術的人就是這點厲害---可以讓人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少在那裏納涼。"青孟仁瞪着弟弟，"我如果有事也不會放過你。"

"住口……"極想平靜心情的青孟書寒聲道。

青孟佑故意打個冷顫，抬眼審視屋樑，道："我們這房實在不牢靠，冷風盡往裏頭刮，寒意逼人哪！還有，想想，為了一個沒用的醜丫頭吹風受凍，不值哪！"

"住口！"青孟書轉而瞪視青孟佑。

"你到底在氣啥？"青孟佑則無憚地向他提議："娶了她，她就和你有干係，也走不成啦！"

出乎預料，為他這話生氣的只有青孟仁。他到他面前，"青孟佑，你胡說什麼？"二哥都要娶芙蓉了，他竟還做此提議！

青孟佑一派輕鬆自在，"這不是我說的，是芙蓉說的。"

"芙蓉？"壓根兒忘了自己是個貴族，竟揪起弟弟的衣領逼問："芙蓉跟你說了什麼？"

"她說搞不好我們得喚那醜丫頭一聲二嫂---"

他將他整個人拉起身："怎麼可能？再過幾天他們就要成親了！"

青孟佑扳開他的手，理理自己的衣領。

"她說她不喜歡二哥！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急着要她嫁給他---"

兩人轉身看向青孟書，青孟書一邊聽着他們談話，一邊沉思……

房內最緊張的猶是青孟仁，若芙蓉並不喜歡二哥，他們何苦將她推至二哥懷中？於是他追着孟佑問："芙蓉真的……"

"我聽見了！"沒想到話題中的美人兒在這時候入了門，"兩個大男人在人家背後說長論短！"

青孟仁轉而到她身前想問本人---"芙蓉……"

水芙蓉舉手要他別問，進而走到青孟書面前，"我是來傳話的。"

青孟書回神，看着她等待下文。

水芙蓉巧笑，輕說："那小姑娘的確有喜歡的人，但不是賀照東。"

青孟書一愣。不是賀照東，是誰？

"而且因為她喜歡的人就要娶別人了，所以她不顧一切要離開這裏---"水芙蓉接着暗示得再清楚不過的說。

青孟書輕退一步，"你是說……"

"芙蓉，你真的不喜歡二哥，不想嫁給他？"青孟仁按捺不住，又湊上前來問。

水芙蓉看着再度陷入沉思的青孟書，旋身在椅上坐下。

"我可沒那麼說哦！"她瞅着青孟書，將難題丟給他："只是---幾天後青家喜事的新娘子到底是不是我，那就不是由我來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