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人界篇

尾聲 人界篇

香港。

傍晚還是多雲的天氣,忽然一下子就變得陰雲密佈了,越來越黑的天色預示着一場暴雨的來臨。

一間破舊的多層公寓,二十六層的窗帘整日都緊閉着,並沒有因為天氣的潮濕而打開,稍微透透氣。

昏暗的小客廳里,一台不大的電視閃爍着,長相甜美的女主播正在播報着本市新聞。

「現在播報緊急新聞……今日下午四時整,本港迪斯尼樂園內一座小型空中轉梯發生故障,導致十二名兒童不幸從數米高空墜下,目前已經送至最近的公立醫院進行緊急救治。……本台剛剛得到消息,受傷兒童中,有一名的血型為稀有的RH陰性,而醫院血庫中,存有的此種冷凍血漿已經告罄……醫院正在緊急調配血漿中,並呼籲市民中有此相通血型的,獻出愛心,前來醫院捐血……」

電視對面的小沙發上,一個大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蒼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一種深深的倦怠和憂鬱在那張俊美驚人的面孔上,和四周的黑暗融為一體。

忽然站起身,他快步走到客廳一角的冰箱前,打開了調在特定溫度的冷藏庫。翻看着一袋袋赫然在目的血漿,他神情有點不安。

果然!拿着手中的血漿袋,他看見了標籤上赫然的幾個字:「RH陰性。」

當時只是隨手打開了最裏面的一個血櫃,怎麼知道,這悄然偷來的冷凍血漿還有這樣的區別?

唇邊微微露出苦笑,那個青年沉思了一下,將那三袋血漿小心地,藏在了自己的胸口前。冰冷的,和那些凍過的血漿差不多溫度的胸膛。

他頸間的一條紅絲線,忽然輕輕一跳,胸前有塊小小的突起,在衣服下開始震動起來。

「別動,那是你不能喝的血。」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那個青年低低說,絕美眉目間有點黯然。

◇◆◇

外面的天氣,豆大的雨點忽然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站在公寓樓前,他的目光靜靜逡巡四周,夜色悄然來臨,加上這瓢潑的大雨,附近一個人影也沒有。

正在聽着電台廣播的公寓老警衛,忽然覺得眼角一花,揉揉眼睛抬頭的時候,才發現剛才門口站立的那個青年身影,已經不見了。

好象是消失在了外面那遮住天地的雨簾里,又好象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

公立醫院裏的急診室,明亮的燈光下,醫生和護士的身影依舊一片繁忙。

一個戴着眼鏡的男醫生快步走來,迎面正撞上了走廊盡頭忽然出現的一個人影。

「砰」的一聲,他和身體和那個男子撞在了一起。

「哎呀!」他踉蹌了一下,急忙站穩身體,「對不起,沒撞痛您吧?」

「沒關係,我走得也太急了。」輕柔如同絲緞的聲音傳來,那個男子禮貌地點頭。

獃獃地看着眼前俊美得異常顯眼的青年,眼鏡醫生有那麼一陣怔然。

那麼蒼白的臉色,那麼疲倦的神態。忽然知道自己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是為什麼了,他衝著那個轉身就要離去的男子大喊了一聲:「喂,你是病人嗎?……」

「不是。」那個青年慢慢回頭,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你的體溫……」不由分說跑上前,熱心的眼睛醫生抓住了他的手,更加嚇了一跳,「天啊,你的體溫低得嚇人!看看你的臉色,也是這麼白……請跟我來一下,我覺得你有必要趕緊做個檢查!」

那個青年輕輕掙脫開他的手,這讓眼鏡醫生更吃了一驚:自己怎麼說也是練習過跆拳道還有柔道啊,可這個看上去氣色很差的人,似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掙開了他!

「我只是剛從外面來,淋了大雨,所以才會這麼冷啊。」抱歉地沖他笑笑,那個青年的笑容一瞬綻放,映着他背後窗外的黑色夜空。

「啊,這樣啊。真是打擾了。」不好意思起來,醫生推推鼻樑上的鏡架。

看着那個青年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的心裏,依舊有點怪怪的感覺。

哪裏不對呢?那個男子斯文俊美,無害溫和,身上的衣服簡單卻整潔,帶着一種受過良好教養的明顯特徵。

可是,那樣美麗卻悲傷的笑容,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他甩甩頭,驅趕走腦海里奇怪的想法。

「盧醫生!你快來看看啊!」一聲驚叫,護士小姐的聲音從急診室里傳來。

「來了!」他急忙跑過去,推開急診室的門,正看見看着病床前的護士小姐一臉驚訝。

「怎麼了?」

「您……您看看這是什麼啊?」護士小姐指着自己的推車上那幾袋鮮紅的血漿,滿臉的不可思議,「我是來派葯的,我發誓絕對不可能拿這種東西在車上啊!」

皺眉捏起一袋依舊冰冷的血漿,眼鏡醫生也呆住了:RH陰性,而且是他們醫院的標籤!

「天啊,那難道就是今天打開血庫才發現丟失的那幾袋稀有血漿?」護士小姐輕叫。

「噓~~」緊張地攔住她,醫生壓低了聲音,「醫院丟失血漿的事,不能隨便說啊,對媒體不都是公佈說存量不夠的嗎?」

不管怎麼樣,這幾袋血漿好象完全沒有被動過的樣子,而且溫度也是適合的。

「快,快去通知血庫的同事來查看一下,還有,通知兒科的醫生,那個急需開刀的小病人的備用輸血血漿,可能有着落了!」

望着終於亮起來的手術室門口的紅色小燈,守在外面的孩童家長終於鬆了口氣,孩子的母親因為高興,反倒小聲哭泣起來。

「啊!」一邊的眼鏡醫生忽然叫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怎麼啦,盧醫生?」剛剛忙碌完的護士小姐嗔怪地看他一眼。

他想起來了!那個奇怪的男人,假如真的是從外面淋雨才搞到渾身冰冷,可是他的衣服,卻是乾的啊!

◇◆◇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地面上坑坑窪窪的小水坑,在遠處的霓虹映照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亮。

一條安靜的後街小巷裏,有個孤獨地,依靠着巷子牆壁站立着的身影。

舉起手,在沒有月色的黑夜裏,他拉出胸口的一條絲線,把已經流着鮮血的手腕,湊到了那根絲線下面墜着的一塊石頭上。

原本黯淡的寶石顏色,浸染着他的鮮血,忽然在這寂靜如水的夜色里鮮明起來,透着隱約的華光。

一陣不大不小的喧嘩,三四個搖搖晃晃的少年,從小巷的另一邊迎面走了過來。

「飛哥,今天的藥丸,味道好正啊!」黃色頭髮的一個少年滿嘴酒氣,笑嘻嘻的。

「那當然!五百元一顆哦!」得意地拍拍他的頭,看上去像是頭領的少年年齡大些,口齒也有點不清晰。

「哈哈哈……」

獨自站立的那個身影,急忙收回了流血的手腕,小心地避開了他們,可是就在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一個少年忽然停了下來,一把抓住了他。

「你那胸前,是什麼東西啊?」他痴獃呆地看着那人胸前,在黑夜中閃閃發亮的紅色石頭。

好奇地一起湊上來,幾個不良少年研究着那個青年胸前的古怪事物。

「不是帶電的啊,是它自己發出來的呢!紅寶石嗎?」

微微皺眉,夜色瑞安靜的青年飛快地把那塊閃着血紅光芒的石頭收進了胸前的襯衫,沒有說話,他轉身欲行。

手臂,被人抓住了。

冷不防的,一個醉醺醺的少年伸手拉住他頸間的絲線,猛然把那塊寶石抓到手裏:「喂,給我吧!」

沉默安靜的青年,忽然大吃一驚似的,清亮的聲音響起來,帶着驚訝,還有一點點不快:「請你還給我。」

他用力一拽,把寶石重新奪了回來。可是,背後和身上,卻被人狠狠地踢了幾腳,一個趔趄,他栽倒在地上。

一陣拳打腳踢,那幾個醉醺醺的小太保興高采烈地撲上來毆打着他,被酒精和藥物刺激的神經太興奮了,何況,還有那塊看上去價值不菲的寶石啊!

假如搶過來賣掉——也許能換來好些顆藥丸吧?

那個青年開始似乎掙扎了幾下,很快地,就放棄了,除了緊緊捂住胸口,他一直忍耐地趴在骯髒的雨水中,等待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毆打過去。

直到把那清瘦單薄的人影打到完全不能動彈,那幾個少年才住了手。

笑嘻嘻地伸手重新抓住他脖頸中的絲線,把那塊寶石搶到手中。那個為首的小太保很是興奮:這個笨佬把這東西護得這麼緊,看樣子,他們揀到寶啦!

眼前一花,有陣陰冷的風似乎在這個時候吹了過來,直吹得幾個少年身上一顫。

被他們打得緊蹙眉頭痛苦不堪的青年,已經不知何時,撐着站了起來,臉上的血跡並沒有磨損他的漂亮容貌,反倒添了一點點冷血的味道。

「還給我!」他的聲音含了怒氣,向幾個少年冷冷看了一眼。

「跑啦!」幾個人對視一眼,拔腿就跑。

身後一陣疾風,有人追上來。指尖忽然亮出明晃晃的東西,在眾人眨眼的時間,已經有冰冷尖利的利器抵在了跑在最後的少年頸間:「停下!」

「啊啊啊~~~~他有刀子啊!救命啊!」尖聲叫起來,那個少年一陣驚恐的掙扎,手裏攥着的那塊石頭被狠狠用力奪了回去。

他頸間的皮膚,卻被這掙扎刺破了。溫熱而殷紅的血迅速流淌下來,散發出鮮血特有的味道。

好象被什麼忽然擊中了一樣,那個人影不能動彈了。

澤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鮮紅血流,身體終於開始微微顫抖。

多少天了,他一直靠着那些散發著醫院消毒水的冷凍血漿為生,而此刻,那溫熱香甜,醇美誘人的血液就在他的嘴邊!

嘗一嘗,就一下!

這微弱的,惡魔般的聲音在他心裏迴響,越來越巨大。

忽然痛苦地別過頭去,他猛然放手,就要推開那個流着血的少年。

而就在這個時候,腹部一陣巨大的刺痛卻猛然傳來,轉眼襲遍全身。……怔怔看着腹上那柄小小的銀刀,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慢慢癱倒在了冰冷的雨水中。

驚恐地看着他身上忽然迅猛奔流的大片鮮血,捅了他一刀的少年「啊」地銳叫一聲,如被火燙般鬆開了刀柄,嚇傻了。

那只是一把這麼小的隨身銀刀,本來就是帶着玩兒的。而他也只是想刺他這麼輕輕一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人會因為這麼淺淺的一刀,流出這麼多的血來?!

該不是弄出人命了吧?

恐懼地看着那恐怖的血流,幾個少年對視一眼,嚇得向著巷口狂奔起來。

剛剛還喧鬧的小巷,轉眼就重新恢復了空無一人,寂靜清冷。

銀刀……吸血鬼除了陽光以外,最害怕的武器。

大片大片湧出的鮮血,從澤的腹部,爭先恐後地流淌着。不敢拔出那柄小小的、致命的利器,他無助地,在這陌生城市裏的街道上躺着,心中一片凄然。

顫抖着手,他將那顆血靈寶石舉到眼前,痴痴地看着。

菲利……菲利。我就要死了,可是,你該怎麼辦呢?

低低的,痛楚的嗚咽終於響起來,曾經的人類,如今的吸血鬼倒在冰冷的地上,把那顆封印着愛人靈魂的寶石,按在自己熱血奔流的傷口上。

鮮血流出來的速度,更快了。

那顆寶石中的靈魂,頭一次被允許吸食這麼多的鮮血,明顯地激動起來。變本加厲地,那顆寶石加速地吸食着澤的鮮血。

體會着身體越來越冰冷,生機越來越黯淡的垂死感覺,澤輕輕地,握着傷口處浴血的、顏色鮮明、光芒邪惡的寶石。

「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最後一次喂你了……我把全身的血,都給你吧。」

他低低地說,眼角終於有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

眼前,似乎有很多前塵往事一一浮現。

地下城裏朦朧的月光。

那塵封着淫靡情事的宮殿。

那經歷的二十年人類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朋友和親人……

還有那個,殘酷卻深情,溫柔卻暴虐的吸血鬼情人——如今被自己封印的、地下城曾經的王……

眼前逐漸模糊的景象中,忽然有團巨大強烈的紅光,在那顆血靈寶石上迸發出來,有如絢爛易逝的美麗煙花。

吸取了封印者足夠的鮮血的靈魂,憑着巨大的怨念和執著,從被封印的桎梏中,終於脫身而出。

煙花里,那張英俊逼人,邪美冷傲的臉龐悠然出現。

真的,要死了吧?居然看見了這麼美好的幻想。

輕輕伸出手,澤感覺到自己冰冷的指尖,觸摸到了那熟悉的,刀削般的容顏。那是如此真實又虛幻的觸感啊,叫人感激得想要虔誠落淚。

「菲利,菲利……」他低聲道,甜美一笑。

十多年年華轉瞬即過,而他竟然能夠如幼時一樣,重新伸出手去,觸摸這張一見鍾情,從不曾忘的臉龐。

遠處,月亮從雨後剛散的雲層背後悄然露出,夜光波動,月華流淌,無論是人界的夜,還是地下王城的夜,都如此美麗祥和,令人心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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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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