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還債
鴻志樓里,剛由素心庵回來的歐陽恩報告着打探來的消息,在他吃了無數次的閉門羹之後,毒傷剛愈的孟長亭堅持親自出馬陪他同行,終於讓庵門打開,如願打聽到消息。
原來當天孟長亭離開后,師姐發現他竟又偷偷留下了銀子,於是她追了出來,正好看見他遭受襲擊昏迷不醒,而且傷勢詭異,連她也無力解救,於是讓馬馱負他回宮。
“清查宮裏所有的人,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把人給我找出來。”任行雲下令。
書房裏氣氛嚴肅,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幸好門外適時傳來斷斷續續的雜音,讓大家有機會轉移注意力。
任行雲端坐上位點頭應允,靠門最近的李觀飛立即起身拉開門喝問:“什麼事?吵吵鬧鬧的。”瞪着開門的人,芊雪吃驚的喊着,“乞丐伯伯,你怎麼會在這裏?”瞧他梳整好頭髮、換上乾淨的衣衫,神采奕奕不同以往。
“他可不是真乞丐,而是宮主特別派去保護你的人。”歐陽恩過來拉她入內。
“刑堂執法李觀飛見過小姐。”他抱拳為禮、中規中矩的,和她在鳳陽城所見差距千里。
“誰讓你進來的?”任行雲現在一心只想儘快找到潛藏的敵人。
視線穿過眾人對上坐在高位的任行雲,他眼神中的不悅和語氣中流泄的不耐煩,相當傷人,她忍耐的放低姿態,“對不起,打擾了各位,但我有事想跟宮主談。”宮主這個稱謂清楚的把兩人的距離拉開。
宮主?!從她的嘴裏喊出口還真是刺耳。
“要我放人,不可能!”任行雲猜到她的來意,出口就是斬釘截鐵的拒絕。
“小禎和當夜的守衛都是依令行事,何罪之有?至於二宮主他……”雖然想到那件事她仍然心有餘悸,心裏也非常厭惡任行雷,但她就是拒絕不了二夫人的哭求,不得不替他求情,“他喝醉酒,才會誤闖我的房間,並非蓄意不軌,請您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哼!”鼻音充分表達出他的不以為然,“你真是大方寬容,就不知道二夫人用什麼代價收買你來當說客?還是一切根本就是你的默許?”出口的話,宛如利箭不留情的射出。
沒人知道當他撞開房門,看見芊雪衣衫不整被任行雷壓制在地上,當時他的心就好像被血淋淋刨挖出來似的,後來,當他檢查她身上的紅腫瘀傷時,又必須用盡全身的氣力,才不致衝動得一刀殺了任行雷,現在這女人竟然反過來替他求情!
他在指控她的行為不檢、自願被欺侮嗎?“你什麼意思?”怎麼可以這樣冤枉她?
任行雲離開座位走近芊雪,惡狠狠的逼問:“只要我晚到一步,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光是想像,就足以讓他爆發毀天滅地的火氣。
“我曉得,我還知道如果不是你搶了二宮主心儀的姑娘,他也不會想報復在我身上。”氣憤讓她口不擇言,出言挑釁。
大手用力的捏緊尖細的下巴,他怒火中燒的問:“二夫人這麼告訴你的?”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女人真的惹惱了他,難道她不知道他從來不需要去搶女人嗎?“李觀飛,以下犯上、目無尊長,再加上行雷私自挪用布莊的銀兩,按規矩要如何懲治?”
“回宮主的話,以下犯上、目無尊長,情節重大者挑去手腳筋,廢去武功逐出宮門。”刑堂執法按實稟告。
芊雪終於明白二夫人為何急成那樣,原來處罰如此之重。她再次開口努力,“怎麼說他都是你弟弟,怎麼可以……”
“閉嘴!”任行雲沉聲大喝,“我最討厭不知分寸的女人,記好你的身份,少不自量力惹人嫌,宮裏的事沒有你多嘴的餘地。”
“你!”她退了一步,淚光在眼眶裏打轉,卻硬氣的緊咬唇瓣忍住不滴落。
兩人的爭論,書房旁觀的人你看我、我瞧你,就是沒人敢多嘴。
“宮主,二夫人就是吃定莫姑娘善良心慈,才會朝她下手。”仗勢自己年紀最大,雷大山壯着膽子想轉圖氣氛。
“是呀、是呀!”最是疼愛芊雪的歐陽恩連忙跟着打哈哈。
“我從來沒忘記我的身份,不用你一再提醒。”氣憤和不平激出她潛在的倔脾氣,難得賭氣的說:“我知道,寵物是沒資格有想法的,就像貓狗只能在主人的腳邊撒嬌祈求寵愛。”
她退了一步又一步,高傲的仰頭宣佈,“很抱歉,我早就不是你心目中乖巧聽話的寵物,可以隨你喜好捏圓捏扁。”挺直脊背,她儘力保持尊嚴的退場。
“我們小雪兒好像很生氣,宮主要不要去看看?”孟長亭好心的建議,這丫頭向來性格溫厚,這般發火也是他頭一次見識到。
我們小雪兒?!真是礙耳,任行雲胸口氣悶得無處發泄。
歐陽恩趕忙拉拉孟長亭,警告般的低語,“老小子,你不想活了,什麼叫‘我們小雪兒’?那是宮主的小雪兒。”
雖然是兩人的竊竊私語,偏偏他聽得一清二楚,任行雲眉眼不抬,語氣陰森的說:“你們兩個再不閉嘴,這輩子就不用再開口了。”
此話一出,歐陽恩和孟長亭馬上感到寒徹骨血的恐怖竄上脊背,這種語氣表示宮主真的生氣,而且會說到做到。
大廳里高高低低跪了一地人,他們全都隸屬刑堂。
“早上守衛換班時就發現大牢裏瀰漫著迷香,所有的人都昏睡不醒,然後……然後二宮主不見了。”跪在地上稟告的人邊說冷汗邊冒,看來這次小命難保了。
“是誰做的?”任行雲問道,語氣平常,就像討論天氣。
“迷香是我調的,人也是放我放走的。”清脆的聲音來自門邊的纖影。
“再說一次?”任行雲聲音沒有起伏,但在場每個人都能感受強大的壓力。
“芊雪,你胡說些什麼,這不是鬧着玩的。”陪在旁邊的歐陽恩,好意的想替她找台階下。
輕搖螓首,她步履堅定的來到任行雲的面前,仰頭溫柔的說:“下令殺了自己的手足,肯定不是件令人舒服的事情,他終究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我不想你以後後悔。”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他的嘴角噙着笑,眼神卻越來越冷,這女人居然膽敢當眾挑釁他的權威和他大唱反調。
她的眼裏盛着痛楚,輕輕的開口,“不,我一點都不了解你。”是呀!不論怎麼努力,她永遠接近不了他的心,這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他狠眯起眼,單手鎖住她的咽喉,逼近的臉龐毫無表情,不帶情感的問:“你想賭?賭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賭賭看,我是不是會下不了手殺你?”女人是愚蠢的動物,只要對她稍微好一點就以為可以掌控男人,可惜他任行雲不是任何人可以指揮掌控的,就算是他最鍾愛的女人也一樣。
愛?!
他怎麼會想到這個字,他被突來的想法給震住心神,眼前同他對峙、毫無懼意的明燦眸光似要看入他的心底,為了掩飾心思,他不得不加重手腕的力道。
被動的仰高頸項,她困難的開口,“不用賭就知道我會輸,我在你心裏就像一隻養了多年的狗,高興時摸摸,不高興就一腳踹開。”
她甚至還擠出笑顏鼓動他,“這是你第二次掐住我的咽喉,第一次你沒下手殺我,卻要我許諾一輩子給你;這一次我希望你真的動手,那我就可以要回我的自由。”
望着他如雕刻般冷峻的面孔,她絕望的希望還清該還的債,掙脫兩人的糾纏。
兩眼對望,時間彷彿倒流回十三歲的芊雪和二十歲的任行雲,她的話慢慢的傳入他的腦中,眼前浮現出稚嫩的雪兒匍匐在腳邊的哀求……替他里傷的小心……全心望着他的信任大眼……一幕又一幕,芊雪不同年齡的影像快速交疊轉換,扼住咽喉的手就是無法繼續用力。
相處多年,有種無法割捨的感覺,惱怒於自己的心軟,也氣憤她的放棄,他如報復般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拋出話,“我留你還有用處,你欠我的不是只有一條命,我不會讓你這麼簡單就還清,那太便宜你。”用力推開她,任行雲轉身狂暴的下令,“帶到我房裏,沒我的命令不準離開半步。”
獨坐燈下,恍然不知時間的流逝,她一點也不知道任行雲將會如何處置她,在大廳和他對峙,當時所憑藉的只是一股傻氣,在冷靜過後的現在已慢慢消失。望着燭火閃爍的光源,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越來越慌亂,有種即將上刑場的無望。
下人送來滿桌的飯菜,她依然視而不見的兀自發獃,隨着平穩靠近的腳步聲響起,她的心越跳越快,房門一開,她馬上站起身,單手捉住胸口的衣襟,緊張的瞪着進門來的任行雲。
眼光掃過不曾動過的晚飯,“怎麼?菜不合你胃口?我可沒打算餓死你。”
雖然閑散的語氣聽不出火藥味,但她就是知道隱藏在下的是他翻滾的旺盛怒焰,退開一步努力拉開距離,“我知道你很生氣,想殺我就快動手。”
他勾起唇角,輕鬆的縮近方才她努力拉出的距離,硬是把她逼上牆邊,雙手撐在她的兩頰邊,彎下腰宣示般的說:“不!我改變主意了。使勁殺你很容易,但是死只會幫你逃離我的手,我自有其他方式讓你永遠躲不開我的掌控,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怕了?”
感覺小人兒聽見他的話渾身緊繃,大眼中不自覺的流泄出恐慌,“很好。”他點點頭,頗為享受芊雪對他的害怕,心底則仔細玩味着這一刻——完全操控她情緒的感受。
再逼近,結實的胸膛已經貼近她高聳的曲線,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右手壞壞的撫弄小巧的耳垂,滿意的看見紅暈正一點一滴的佔領她白皙的頸項,以及令人沉醉的清麗臉龐。
“你這輩子甚至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我的,不准你逃開,你註定欠我的。”頭越靠越近,終於堅定的銜住想望多日的唇瓣,霸道的奪去她的呼吸。
輕輕的、緩緩的,細細密密的以唇傳送誘惑。“你是我的……說!你是我的。”舌頭靈活的舔着如玉的耳垂以及耳後敏感的嫩膚。
如果不是他剛強的身軀不放鬆的壓制着她,只怕她發軟的膝蓋早就撐不住自己,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她只知道心跳得好快,全身無力,似乎血液在一瞬間衝上腦門,讓她暈眩得無法思考,努力的試着抓回神志,“嗯!我不……”抗拒的掙扎微弱得難以察覺。
貼合的唇讓她無法說出未完的句子,他的大手帶着灼熱的高溫,探索她的玲瓏曲線,接着唇就隨着手經過的路線一一游移而下,引燃她體內潛藏的火苗。
心猿意馬,渾身酥軟,她眼光迷離的打量着他英挺的五官,沉醉的把身體依偎着他,密密貼合的胸膛還能感受來自他心口的微細顫動,芊雪喘着氣問:“你有心的,我感覺到你的心跳,我不是在奢求不可能的事,對不對?”
胸前急劇起伏的她的小臉,在他眼裏無疑是最強的催情藥方。他很認真的宣佈,“我從來不養寵物。”唇印上嬌媚的胴體,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的說:“你是我的女人,我的。”他控制力道,小心的把自己的身體疊上她,用灼熱的激情緊緊包裹住她,勃發的情慾誘哄她一起參予。
他的所有物不容旁人覬覦,任行雷的侵犯、手雪的抗拒……逼出他心底強烈的佔有慾望,他要她從裏到外徹徹底底屬於他,還要她完全的屈服順從。
寤寐朦朧中,他下意識的扭動脖子,調整自己的睡姿,想嗅聞令他安心帶着淡淡葯香的氣味,手宛如有自我意識般的收攏,想把纖弱的嬌軀擁緊。
撲空!
任行雲瞬間驚醒翻坐起身,才發現大床只剩他一人。胸膛的空虛感不斷的蔓延,被拋下的孤單失落感覺充塞在他全身的每個部位,他厭惡的努力抗拒,假如他會因為女人離開而產生空虛、孤單的感覺,就表示他心裏依賴着她,而他不允許自己這樣沉淪卻偏偏控制不了。
“可惡!”他死咬着牙根。
從他接任紫麟宮后,為了整頓事業,他總是日夜動腦,就連睡眠也常是緊繃神經,小心的防範暗算,已經很久不曾放心沉睡,毫無防備,甚至連懷裏的女人何時起身離開都不知道。不管怎樣,他都決定馬上把人逮回來,安置在她該待的地方——他的懷裏。
天尚未亮,晨霧灰暗朦朧,北地進入冬季,溫度驟降冷寒,芊雪雙手抱着自己的兩臂,身體不住的輕顫,輕手輕腳的穿梭過庭院,希望可以避開守衛靜靜的溜回澤蘭苑。
樹叢下斷斷續續傳來動物嗚咽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費勁的彎腰尋找,“小黃,怎麼了?”
小黃狗側躺身體不住的抽動,嘴巴費力的發出痛苦的嗚咽,張大的嘴流着唾液,身體裏滿爛泥,看來它已經痛苦掙扎了許久,一陣猛力的大抽搐后,四肢往前掙動,終於徹底安靜不再動了。
“小黃……”芊雪伸手想觸摸小狗,看它的情況應該是中毒,伸出的手剛要碰到它,嘴角的一點藍光卻讓她呆愣不動,抬頭搜尋周圍的痕迹,小狗到底從哪裏走到這裏的呢?
幸好,夜露深重,讓狗的足跡還算清晰的留在泥地上,慢慢的跟着走了一段路,通過拱門,她進入一座院落。
在冰冷的寒氣中她打量着四周,鼻端清晰的聞到一股甜膩香氣,腳好像有自我意識般跟着香氣走,在左邊角落有一大片藤蔓貼地生長,枝葉茂密糾結交纏。她吞了口口水,抖着手,慢慢拉起藤蔓往下看,“啊!”雖然用力的捂着嘴,尖叫還是剋制不住衝出喉嚨,腳踉蹌的退了一大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藤蔓根本只是掩飾,底下一隻狗側躺,四腳被繩索綁住,一隻只細細的藍色小蟲就從土裏往它的嘴、鼻孔、耳朵鑽動,視覺刺激了生理自然反應,胃部一陣翻騰,讓她噁心得直想吐。
“發現了嗎?”男人粗嗄的嗓音突然從背後冒出來。
她驚跳起來,打了個寒顫,一雙男性的手從背後握住肩膀,讓她不得不轉過身面對,“是你?”
做夢也沒想到身後的男人竟是廚房長工周駝子,“你、你的駝背……”每次見到他總是彎着背,默默在廚房添柴火、料理雞鴨海鮮、洗菜打雜,現在卻站得筆直,原本靦腆忠厚的笑容也不見,完全變了個人。
“呀!”木頭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音,房間的門由內而開,身穿白衣的婦人淡淡的說:“我早知道瞞不了你,進來吧!”
她竟然是三夫人,不過,往昔惹人憐惜的怯縮表情早已不再。
努力想搖醒自己昏沉的腦袋,芊雪被動的進入屋內,撲鼻而來甜膩的檀香味,又讓她暈眩得像是被吸入混亂失序的漩渦。
眼光輪流在周駝子和三夫人之間打轉,最後,她看着三夫人秀麗的容貌,推測的問:“你不是真的喜歡這種甜膩嗆人的檀香對不對?陰蛄毒蟲需要生長在活的動物體內,然後一點一滴的啃食骨血當作食物,為了壓住動物屍體腐敗的臭味,所以,你在庭院裏撒滿檀香。
“而且,為了怕毒蟲竄到別處,你還在藤蔓周圍種了毒蟲害怕的‘腥紅葉’,一切都只是為了練陰蛄毒掌是嗎?”
三夫人臉色不變,雙掌互擊一下又一下的輕拍手,“真不愧是任行雲用心培養的女人,果然聰明,連中原罕見的苗疆毒物你都知之甚詳。”
“哼!昨天如果不是我繩子綁得不夠緊,教那隻該死的小狗跑走,你怎麼可能會發現我們的秘密?”周駝子恨恨的瞪着芊雪,他晚她一步發現小黃狗,所以只好跟着她。
“就是你偷襲孟大哥的?”原來他在廚房養狗不是因為愛心,而是為毒蟲準備食物。
“我以為陰蛄毒中原無人能解,可惜偏讓你破壞了,我本打算先從孟長亭開始,然後伺機一一除掉所有任行雲信任的人,而你就是我計劃實現的最大障礙……”話未完,掌心使勁重重的印在芊雪的胸口。
同一個時間裏,“芊雪!”男人驚慌的呼喊和門板踹開的聲音一起響起,紫影閃動着,他先撈住芊雪往後墜的身子,以巧勁往後送,讓跟在後面的歐陽恩等人接扶住她,再腳步不歇的往前,中指與食指兩指並為劍,攻向周駝子周身八大穴。
“陰蛄毒掌,千萬別和他對掌。”芊雪奮力的擠出聲音提醒。
房裏的空間不大,能迴旋挪移的地方有限,任行雲以退為進的避開攻向他肩頭的一掌,側身讓過左手,先是撞肘襲向腰眼,靠近時又快速變拳打他胸口。
周駝子努力想退開,沒想到腰背碰到屋裏的圓桌阻住退勢,腳步一滯,任行雲右掌虛實互換的襲近,一連快速的三掌,全都擊上他的胸膛。
“啪!”圓桌被周駝子壓碎,口中嘔出一大口鮮血,人萎靡的癱倒在地。
“表哥!”三娘撲上前,心急得淚水不住滑落。任行雲轉身快速摟過芊雪,“你怎麼樣?”他掃視她蒼白的臉色,難得在外人面前表現慌亂,有了像人的正常反應,他用力的攬住懷裏纖細的人兒,希望傳遞力量給她,就是看到她受傷,才讓他失去理智的痛下殺手。
“秀琪,別哭,一命換一命,夠痛快,那個丫頭中了我的毒掌,絕對活不了,你替我好好欣賞任行雲悲痛欲絕的表情。”周駝子帶着報復的快感,瞪着眼前相擁的兩人。
芊雪的手撫上任行雲的臉,手指輕輕的想撫平居間的皺痕,“沒事,我既然能解孟大哥身上的毒,就表示毒掌對我沒用,頂多是受點內傷。”
任行雲的手搭上她的皓腕,感覺她的脈相奇特,非常的淺薄紊亂,他不安的轉身命令,“把耿大夫找來。”
“等死吧!我不相信你會沒事。”周駝子氣息虛弱的開口。
“中了你的毒掌應該會馬上昏迷、四肢無法動彈吧?而我現在還能開口講話,你不覺得奇怪嗎?”芊雪亮出左手上的細針,“自從二宮主闖入我的房裏后,我就準備了幾枝餵了毒的銀針,陰蛄雖毒,但是以毒攻毒卻不失為好方法,我早知你會下手,所以早你一步把毒針刺入我手腕的‘太淵穴’。”
“你!”周駝子頹然的上下打量芊雪,不敢相信這個外表纖柔的小女人,竟然有此心眼,罷了!他不甘心的問任行雲,“你怎麼發現的?”
當然不會承認,他醒來發現芊雪不在身邊,他是來逮人回他懷裏,正好在走廊遇見剛回來的雷大山,身後還跟着孟長亭、歐陽恩以及李觀飛。
剛快馬由陝西趕回的雷大山,得意的開口解釋,“你不叫周駝子,背更不駝,全是裝出來的,你的本名周志祥,是三夫人自幼訂親的表哥,沒錯吧?我特地跑了一趟你們鄉下老家查過。”
孟長亭接著說:“我每月初十固定會上‘素心庵’,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不過,如果是宮裏的人細心觀察,就有可能會發現。那天,我中了你的毒掌失去知覺,你正想補上一劍,卻發現有人來只好趕快離開。
“來的人是我師姐,你的身形她看得很清楚,她說你的右腳有些僵硬,而且看起來像是弓着身子走路,該是你平常裝駝子習慣了,所以下意識的表現出來。還有,師姐她長年茹素不碰葷腥,對血腥味最是敏感,那天你站在上風處,身上的魚腥味就成了很好的線索。
“所以,宮主下令清查宮裏所有人,特別是右腳受過傷,以及最不引人注意還有負責廚房工作的人。”
“怎麼會這樣?”周志祥不肯相信的呢喃,這些年,他總是努力的隱藏自己,盡量當個沒聲音的人,不引人注意的躲在廚房,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氣憤讓他胸膛鬱塞,撐不住的又嘔出一大口鮮血,緊緊的用盡全身的氣力盯着抱住他垂淚的女人,心有不甘的想開口,聲音卻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秀……”想抬手卻也無力,頭一偏,就死在於於秀琪的懷裏。
“表哥!”於秀琪不住的哭喊,帶着淚,她抬頭咬牙恨聲的大吼,“這十多年來,我是多麼的恨你、恨你爹。你倆都一樣,狂妄自私,只顧自己不管別人的意願,把所有的人都當成玩偶來操縱,獨斷獨行、沒有人性。”
“四年前我身上的銀花毒是你下的?”他從來不曾懷疑過三娘,所以,當年下毒的人始終沒找到。
“不錯,連你爹也是我害死的。”於秀琪顫巍巍的站起身,“我知道他每天早上練完功,總要喝下一大壺的清水,所以,我就把無色無味的銀花毒放在水裏送給他喝,一次只放一小滴,讓他在閉關練功時,終於因內力不繼,走火入魔而死。痛快!復仇的滋味真是痛快。”她親手殺了仇人,給自己和表哥報了仇。
“為什麼恨我?”這些年來,三娘待他向來照顧有佳。
“還記不記得你七歲那年,任天競帶你巡視分堂?”
任行雲可有可無的點頭,並不答話。
“我爹隸屬北堂,就是那一趟的巡視,任天競硬要娶我為妾,也不管我和表哥自幼訂親,可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你。當年你母親剛過世,你誰也不理會也不說話,我看你可憐就買了一串糖葫蘆給你,沒想到你竟然抬頭看了我一眼,還點頭道謝,任天競以為你喜歡我,所以才硬要收我為妾。”
三夫人指着任行雲,“沒想到我和表哥的一生,就毀在一個七歲的小娃兒手上,哈哈哈……”她仰頭狂亂的笑。
任行雲想到從小父親管教嚴苛,所有小孩子的玩具一律不准他玩,母親疼愛他,所以,總是偷偷親手做冰糖葫蘆給他。而當年於秀琪的舉動,只是讓他聯想到母親才會有的反應,有個模糊的記憶,好像父親曾指着她說:“我讓她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吧!”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隨便點了個頭,因為對七歲的他來說,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全都不是親娘。
“表哥為了我遠走苗疆,在蠱毒派忍辱生活,好不容易才偷到陰蛄毒掌的密笈,以及蠱毒派的毒物,我要殺了你,再毀了任天競最愛的紫麟宮,我希望你們都下地獄。”不甘心呀!眼見就快要成功報仇,可是……她不舍的蹲下身,撫摸這個為了她,一輩子吃盡苦頭的男人,他倆終究還是沒緣在一起。
“表哥,你等等我,秀琪再不和你分開。”她仰頭吞下預藏在懷裏的毒藥,俯趴在周志祥的身上,從腹部灼燒起滾燙刺痛,慢慢傳遞到全身,她忍耐着、等待着黑暗降臨,此時是她多年來頭一次感覺徹底擁抱幸福的滋味,因為,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表哥,我來陪……”聲音越來越小,然後死寂。
任行雲對三娘的感覺是複雜難辨的,還來不及等他整理好思緒,芊雪不住輕顫的身子已吸引了他的注意,擁在懷裏的體溫越來越低,他低頭把臉貼上她,臉頰相貼,就像碰上冰塊似的,他慌亂的再擁緊想以體溫煨暖她,“你怎麼渾身冰冷?去拿我的貂毛大氅來,快。”
芊雪輕搖螓首,“不用了……”一開口,腥紅的血就順着嘴角流出,像一彎流水順着下巴流向頸項,最後,點點滴落在前襟,染成殷紅一片。
“你不是說你沒事?”他氣急敗壞的大吼,臉色鐵青。
“我騙你的。”胸膛像是有百針刺入的麻痛,她喘着氣解釋,“陰蛄是寒毒,我刺入體內的是赤骨蛇毒,可惜毒性仍然不夠,只能抵擋一陣子,讓我中掌后不立即昏迷。”
什麼意思?!這表示她還是中了毒嗎?“為什麼這麼做?”
她擠出一抹難看的笑,“你說過,你身邊不留一無是處的人,我不想成為別人要挾你的工具。”“誰要你多事的?一個周志祥我對付不了嗎?”誰要她不顧自己,只會替他着想?
“對不起。”悶雷般的大吼,震得她輕縮了一下身子。
芊雪整張小臉呈現不正常的青白顏色,攪得他心發慌,他咬牙切齒的逼問:“你憑什麼以為你的死活要脅得了我?”
她費力的抬起眼,看着他繃緊的下顎,死瞪着她的利眼、緊皺的眉心、冒汗的額頭……他現在的模樣早不復往日的沉穩,是在擔心她吧?用力的吸氣,她無奈的評論,“你真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一句話戳破他的假面。
雖然努力想維持清醒,但體內一波又一波襲上的冰寒凍得她的牙關不住打顫,“好冷……對、對不起……”她無力再硬撐的閉上眼,放鬆的把自己交給任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