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清淚

第209章 清淚

因為愧疚,這兩日他只去看過梓簫一次。還是站在窗口。

當時他已經睡著了。因為剛剛鬧過,身上沾着泥土,頭上掛着草葉。沒有人給他收拾,每個人都一副又累又煩的樣子。

自年後,梓簫就再也沒有發作過,而此番發作竟是前所未有的厲害,下人私下裏說這是攢了半年多一起折騰出來了,而事件的起因自然直指包若蘅的出走導致大少爺受了刺激,只是大少爺已經這樣瘋癲了,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識,又怎會為這個從未圓房的媳婦失常呢?

不管怎麼說,這兩件事是趕到一起了,難免不往一塊聯繫。

每個人都在痛罵失貞失德的包若蘅,紛紛猜測她究竟跑哪去了。有人試圖向蘇繼恆建議去包家質問,不過畢竟只是私下裏圖個嘴巴快活,誰又真敢去和蘇繼恆講?也有人猜測她是和蘇梓柯私奔了。

這個猜測引起大大的恐慌。聽者忙不迭的讓說者住嘴,可是眼睛裏的激動卻是無法遏制,於是趕緊拉着那個膽大妄言者躲到背地裏瘋狂想像。

最近,一向沒有人探訪的安雁的屋裏突然熱鬧起來。造訪者均臉紅紅,眼亮亮,嘴唇翻飛。情緒激昂。而安雁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甚至可以說是超然,對着每一個向她打探或者單純是訴說自己猜測的人均報以淡淡的微笑,而這一反常無疑又為這場事件增添了幾分詭譎。

除了安雁的反常,凡此種種,他早就是預料到的,也知道這不過是一時風起,待過了一些時日,自然就沒有人談論了,就像古語琴的死,現在已經沒有人提及了。只是梓簫……

他就站在窗口,默默的注視着梓簫,心裏不停的道歉。

雖然知道梓簫極有可能只是舊病複發,可是包若蘅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妻子,而拆散他們的人竟是他一向愛護有加的弟弟,而這個弟弟雖然總是覺得自己最尊敬的人是哥哥,雖然已經知道哥哥正是因為他才變成今天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可是他做了什麼?這應該是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事了……

如果梓簫真的是因為包若蘅的離去而病發,那麼他究竟是救了人,還是害了人?

他痛苦的閉上眼睛,內心波濤翻滾。

自從自己回來,似乎真的沒有做過一件對的事。如果他沒有回到蘇苑,一切應該還是老樣子,古家不會和蘇家聯姻,古語琴就不會死,可能就會順其自然的嫁給韋烽凌;包若蘅會一直待在蘇苑,雖然她和蘇梓柯可能會因為無法在一起而痛苦。她可能仍舊不會快樂,但是至少不用背負現在這些罵名,而在這之前,眾人對她一直是交口稱讚的,她是揚州城裏最賢惠的媳婦;父親不會因為他的歸來而增加了更多的煩心事,時時刻刻擔心他是否有危險;還有香兒……如果他沒有回來,就不會有巷中的邂逅,即便相遇過,如果沒有好奇的跳進商宅的院子,如果沒有為她解圍,如果……一切竟都是因為他……原本,每個人都是好好的生活着的。雖然葉會落,卻偏偏遇到他這股風,結果偏離了原來的落點……

冤孽……最近總是會想起祖父所言,卻原來真是恰如其分。

一聲長嘆,卻無法嘆盡心中的悔恨和遺憾,待睜開眼睛時,他突然發現梓簫在哭。

一時驚住……

自從與梓簫重逢,看他鬧過,看他平靜過,也看他笑過。卻從未有……如此傷心的時刻。即便是瘋狂過後,也只是酣睡,因為被強灌了用以鎮靜的湯藥,可是現在……

他靜靜的躺在床上,面色一如睡着般平靜,可是有滴淚,一滴清淚,就緩緩的順着他的眼角滑落,被鬢角的碎發攔擋,便順着髮際流到耳邊。淚過處,濕痕淡淡。

他的眼角有水星閃動,眼皮也在輕微跳動,鼻翼微微翕動……

蘇梓峮的手緊緊扳住窗欞,指節綻出青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蘇梓簫,那種無聲的抽噎深深的刺痛了他,可是與此同時,心中陡的冒出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念頭,難道……

許是太大力,窗欞突然爆出一聲輕響。

蘇梓簫的眉心在這一瞬間輕輕一皺,睫毛抖了抖似就要睜開眼睛,但終未能。他只是轉了個身,在剛剛躺過的地方留下幾許褶皺和泥土、草屑……

梓簫他……

“梓簫他好像……”

父親的這句伴着他的心中所想同時溢出,卻又同時戛然而止。他們想的……會是同一個答案嗎?

沉默半晌,窗外漸漸亮了,在書桌上鋪上一層青光,而他與父親卻被分別擱置在了光兩側的暗中,誰也看不清誰。

“我老了……”

光的那邊突然幽幽的傳來這一句,卻被光攔擋住了。只能在那邊的陰暗中嘶啞的徘徊。

蘇梓峮鼻子一酸:“爹……”

“唉,去吧,以後凡事都要kao自己了……”

蘇梓峮彷彿看到父親沖他揮了揮手,可這不過是他的想像,父親被隔在了光的那一邊,感覺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心中驀地騰起一種異樣,他急忙跨前一步,可是就在此刻,初升的朝陽將一縷金光打入窗子,雖不強烈,卻仍刺痛了眼。

止步的瞬間,他聽到父親說:“一夜未睡,趕緊休息吧。讓李媽在瓷瓮里多盛點冰,也別放得離床太近,對身體不好……”

無法再多待片刻,否則胸中涌動的浪潮就要噴涌而出。

他急忙走到門前,強抑制住激動,吐了句:“爹也要小心身體……”

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對父親說出這麼溫馨的話,因為……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回眸,淚卻已迷了雙眼。

慌忙走出,卻突然憶起剛剛看到陽光鋪撒在桌上的賬薄時,上面的點點深色似乎並不是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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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而焦灼的等待。

月亮不識時務的天天如期從東方升起。向西方落去,雖然一線線的瘦去,卻仍執着的出現。雖然無月之夜不一定要等到月末,可是天空晴朗得連躲在角落裏的星星都能看得到。

縱然再怎麼心急如焚怎奈天不從人願也無濟於事。

等待中,二十九這日終於到來了。

蘇梓峮從天剛擦黑就爬上屋頂,可是……

果真是無月之夜,不僅無月,連星星也不見了,只有雲一層又一層的疊在一起,彷彿在涌動中突然靜止的波浪。

這雲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想笑,想狂笑。可是……

卻原來所有的努力和等待都是無用的,人算不如天算,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連老天也要捉弄這些可憐人。

就這樣獃獃的望着天空,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倖,或許下一刻雲就散了……他不能離開,即便只有一丁點的可能。

可是等來的卻是一點溫涼……

一點溫涼落在臉上,遲疑間,雲層中已有亮光閃動,雷聲從深處隱隱傳來。

如同有人在雲后不停的點火,於是雲便被照得亮彤彤的,像是巨大的燈籠,瑰麗非常。光透過雲層忽明忽暗的打到地面,恍若白晝。樹木也仿似被點燃般發出耀目白光,影子忽長忽短的在地面變幻着形狀,形同鬼魅。

在一道枝形閃電撕裂濃雲展現其耀目身姿之際,他瞥見身邊出現一道影子……

“二少爺,要下雨了,還是先回屋裏歇着吧。”

是蘇瑞。

他的臉在閃電中明滅可見,身子仍舊恭敬的半躬着,影子在地面不停的變化着方向和形狀。

這是一個令人沮喪而絕望的夜晚,就包括於光中忽隱忽現的樹木彷彿都在訴說末日就要到來。

末日……

或許是吧,或許他根本就不應該有所期待,更不應做無謂之爭,他能做的就是靜靜的度過剩餘的兩日,將一切安排好,然後和香兒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又有什麼可安排的呢?

書房的燈即便於閃電肆虐下仍執着的亮着,雖然很暗淡,卻暖入人心。

他不知道父親是夜夜如此還是只是因為這幾日他執着的守在屋頂……不過,他是再沒有勇氣去見父親了,現在只要想一想父親將來的處境就是一陣心酸。

“你去叫老爺也早點休息吧。”

回頭對蘇瑞說了一句,自己便下去了。

雷聲隱隱,好像是蓄勢待發,又像是敲山震虎,閃電倒似燈般在不分前後的照亮忙活,他的影子便圍着腳不停的變換方向,一時竟有些讓人眼花繚亂。不過他還很清醒,正緩緩的卻是堅定的向梓簫的房子走去。

閃愈發明滅不定。晃得人眼前只是一片白亮,白亮中,他看到一個人站在窗前,那人神色鎮定,對於空中引人焦躁的變幻莫測似是在欣賞,電光映得他通體雪白,仿若雲中仙人。

他走了過去,同他一樣望着天空,欣賞。

“要下雨了。”那人說。

“嗯。”他只是點頭。

雖然這是他聽到自梓簫回到蘇苑以來說的第一句極正常的話,卻沒有任何驚異,彷彿自己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發覺他已經恢復正常了,或者說……他從來都是正常的。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他側過頭看梓簫,見他面容依舊平靜,沐浴在電光中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是那樣的玉樹臨風,神采卓絕。此刻的他唇邊含笑,眼中卻透着一股憂傷。

“梓簫,我……”

心中百味陳雜。梓簫似是知道了包若蘅的出走與他有關——的確,梓簫一直是極聰明的,可卻毫無怨言,只是在這樣的夜晚看着天空,擔憂着他所牽挂的人和那個可以稱之為是他的敵人的男人的安危。梓簫……想來也是愛着若蘅的吧。因為愛,才會放手,卻也是艱難的。

此時,他竟不知該說點什麼了,即便是坦言自己的所作所為,深重的懺悔,可是對於梓簫這樣一個超拖於凡俗的人似乎顯得太多餘了。他只能與他並肩而立,而這樣的相處,卻只是在十年前的夢裏出現過,而今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令人徒增傷感。

梓簫卻笑了,面容於光中愈發聖潔,他的眼中映着空中的電閃,似是分外驚喜。他說:“梓峮,我是不是看錯了,天空中怎麼會出現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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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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