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無力
李媽好說歹說才讓蘇梓峮喝了碗薑湯。也不知這遲到了一日的薑湯能不能驅散昨夜的寒氣,本想再把他悶在被子裏發發汗,蘇繼恆就遣蘇瑞過來了。
昏暗的書房裏,父子倆和每次相對一樣,蘇繼恆翻賬本,蘇梓峮站在書桌前沉默。
不過是因為昨夜的冒雨出行,為此類事已經談過許多次了,這會找他又要說什麼呢?
他有些無聊,順手抽出一本賬簿翻看。
一堆不感興趣的數據,標註着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又翻開了一頁,卻是一間房屋設計。門、院、庭、房設計井然,樹木、花草點綴其間,看樣子面積不大,卻很是別緻,門匾上寫着兩個字——蘭若。
賬本上怎麼還會出現這個,難道是父親在外面置的宅院?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另置房產?
抬眼看向父親,正見父親也在看他。他的疑問頓時打消,卻冒上來一個念頭,如果在外面買了房子和香兒在一起……
“你的脖子怎麼了?”蘇繼恆突然問了句。
蘇梓峮猛醒,忙了一天竟把這事忘了。也只怪剛剛被李媽捂進被子發汗,出來得又急……若是父親發現墜子丟了……
蘇繼恆已經發現了:“墜子呢?”
他捏緊了賬本,手心汗津津的。那個墜子對父親而言可是非比尋常,況且……他不由得又想起早上的疑問,為什麼香兒也會有個同樣的墜子?
“送人了?”蘇繼恆也不等他回答。
他的遲遲不語被蘇繼恆看做默認,一時臉色遽變,過了好半天才緩下來。
“你……真是走火入魔!”蘇繼恆將賬本重重拍在桌上:“你究竟還想惹出多少亂子?”
“父親,我突然發現我錯了。”蘇梓峮此刻倒冷靜下來:“以前我一直以為若要和香兒在一起就必須經過您的同意,可是現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瞟了眼賬本上那幢“蘭若”:“如果我早能夠早想到,可能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
語畢,人就離開了書房。在關上門的瞬間,他又再次想到了關於那個墜子的疑問,可是……他是不會再去問父親了,即便問了父親或許也不會告訴他,再說,不過是個墜子,世間一樣的東西多去了,比如滿樹的葉子,誰又會關心它們每片之間究竟是如何的相像呢?
書房靜了好久終於被一聲輕微的“吱扭”打破,蘇瑞走了進來,見老爺雙眼圓睜目光獃滯面色泛紅,趕緊上前去掐老爺的人中。
蘇繼恆無力的搖搖手。
“老爺,您沒事……”蘇瑞擦了把額上冒出的急汗:“褚先生說您這病不能再着急上火了,上次就……”
想起上次的事,他就后怕。
那天二少爺被罰跪在院中,正趕上魏韶釜因為古語琴私奔的事來蘇苑邀功請賞外加冷嘲熱諷威逼利誘。魏韶釜前腳一走,他就進門準備聽老爺吩咐。老爺當時還說了幾句。意思是準備將月華坊的股份全部轉讓給魏韶釜,不過卻由蘇家代為經營,收益則歸魏韶釜。
月華坊是蘇家十家綢緞坊中僅次於雲錦坊的綢緞莊,老爺如此決定只是想以此作為對魏韶釜避免追究蘇梓峮的“答謝”,因為慫恿私逃亦是大罪。可是也只說到這,老爺就突然沒了聲音,面色瞬間轉為潮紅,雙眼發直,嘴歪着,一串口水淌了出來,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還真多虧了梓柯少爺飛馬去請了褚軒轅,否則……
“老爺,您為什麼要和少爺動氣呢?其實話說開了就好了,可是您和少爺都是個拗脾氣……”話說到這,蘇瑞頓感大不敬,偷偷瞅了眼老爺,見老爺正在閉目養神,方鬆了口氣:“少爺也不小了,可能打小就離開家的緣故,他不大善於和別人談心事,您呢。一味的想護着他又不說個明白,這自然就有誤會。就拿您這病來說,怎麼就不讓少爺知道?若是他知道您為他費了這麼多心思……”
蘇瑞喉頭髮哽:“您年紀一天天大了,不服老不行了,蘇苑的一切遲早要交給少爺,您為什麼總要一力擔當呢?”
“現在時事混亂,交了他,他怕是一時掌握不來,做生意可不是會寫幾篇文章就行的。”蘇繼恆長出了口氣:“還是再過些時候,等到我把眼前這攤子亂撲平了吧,凡事由易到難才容易上手。我現在只是擔心他和商宅那個女子……”
“老爺,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蘇瑞沒什麼學問,可是老話總不會錯。商宅那個女子雖然來路不明,可是總沒聽說她做過什麼壞事。老爺,蘇瑞說句不該說的話,您是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像……”蘇瑞刻意頓了頓,老爺自然是明白的。
蘇繼恆嘆了口氣,到了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反對,只是一想到那墜子……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巧合?難道僅僅是巧合嗎?可若不是巧合又該如何解釋?如果就任由他們這樣,後果……
急氣上涌,胸口又開始泛賭。
蘇瑞急忙撫着老爺的胸口。
蘇繼恆終於順過氣來:“罷了,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沂南最近在忙什麼?”
“沂南少爺……”蘇瑞一時還真想不起穆沂南在忙什麼,甚至連他現在是否在苑裏都不清楚:“老爺怎麼想到他了?”
怎麼想到他了?蘇繼恆冷笑,為什麼想不到?生在蘇苑,又掌控了二十幾年,可是最近,他突然發現自己很不了解這裏。身邊是朝夕相處的家人和下人。他們對自己笑,說著每天都重複的話,可是為什麼會如此陌生?
這種感覺似乎是從彤雲坊失火開始的。
蘇梓柯……其實他早就知道他來蘇苑為的是什麼,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他收留他,認他歸蘇苑門下,現在想來也不大清楚當時是什麼心理。是愧疚……畢竟因為蘇苑的反戈一擊導致陶八百家破人亡,雖然是陶家出招在先,可是當他奉父親之命追上去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個躺在謝平蝶懷裏漸漸失去氣息的孩子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梓峮,而謝平蝶仇恨凄哀的目光更是直cha人心。之後的許多年裏,他都寧肯那個孩子還活着,還莫名其妙的期待他來找他復仇。於是,蘇梓柯出現了。其實他和陶八百長得並不像,不過他卻十分肯定他就是陶八百的兒子。那一刻,有驚喜,有欣慰,還有點……憤怒,不過更多的是釋懷,是一種惦念了多年後意外出現在眼前的答案而生出的放心。
讓蘇梓柯認祖歸宗,一方面想給他個好的環境避免他繼續顛沛流離以補償蘇家給他帶來的傷害,於此同時,他也認為將敵人放在身邊總比擱在看不見的地方要安全。一方面,他也有一絲竊喜。當年想要置蘇苑於死地的陶八百的兒子竟然成了蘇家的子孫,陶八百要是真的在天有靈會是什麼感覺?而且,如此一來蘇家與陶家的競爭將以另一種形式進行,這讓他有些興奮。
他收留他,給他彤雲坊做生意,可是他也防着他。每個綢緞坊的賬簿都有備份,可是彤雲坊的要特別小心。他不否認蘇梓柯在生意方面的確繼承了陶八百的精明,而且心思縝密會審時度勢。彤雲坊的賬簿被他製成了兩份,一份是給蘇苑看的,一份是他利用蘇苑而賺取的暴利。
蘇繼恆很清楚,但他不拆穿。這就算是對陶家的補償吧,況且,哪個綢緞坊的主管不為自己謀點私利?可是彤雲坊突然失火,之後還出現那麼多的謠言,不用想,他也知道這和蘇梓柯有拖不開的關係。他是陶家的人,始終都是!
雖然如此清楚,他也覺得這是背叛。
他憤怒,他想當即戳穿他然後……正如外面人所講,蘇家一向是心狠手辣的。可是在深吸一口氣后,他改變了想法。他去找謝平蝶,他就是要打草驚蛇,而打出來的“蛇”卻是……蘇梓柯已經在外地置辦了宅院……
他要走了?是決定就此收手的離開還是在將蘇苑洗劫一空再離開?
他開始摸不准他的心思了,或者說他摸不準自己的心思究竟是善念猶存還是冷酷無情。
不管怎樣,如果現在讓他走了就證明蘇苑輸了。他要留住他,而留住他的辦法竟然是要給他娶親。
他苦笑,什麼時候自己竟變得如此無力而只能用這種下下策了?
這種無力感在增強,它應該很早就出現了,只是現在……可能就像蘇瑞所說的,不服老不行了。可是人越老,就越怕失去身邊的東西,即便不是真心,也要牢牢抓住看個清楚。
唇邊硬紋一盪:“這陣子忙着給梓柯選門親事,你沒看到安雁的臉色嗎?也難怪,沂南投kao的是她,她能不着急嗎?現在沂南也大了,是該為他尋門親事,總這麼往外跑也不是回事。還有他那胡說八道的毛病,有個人管着終歸是好點……”
“老爺大概忘了,他屋裏還有個以蕊呢……”蘇瑞小心提點。
不僅是他,苑裏的人就沒有對穆沂南有好感的,再加上那個安姨太……他總覺得哪家的姑娘給了穆沂南都糟蹋了,況且以蕊和他的事早就盡人皆知,不如順便收了房給個名分算了。
蘇繼恆輕笑:“若是以蕊能管住他還能到今天這樣?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去吧,把他叫來……”
老爺的話不敢違背,縱使有千萬個不願蘇瑞也只得去了北院。
“沂南少爺呢?”
以蕊泫然欲泣:“沂南少爺已經不見了七日。”
“上哪去了?”
以蕊只是搖頭灑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