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心事
“你……還疼么?”
回去的路上。蘇梓峮不時的看向羅亮的傷處。
他唇還腫着,不過應被處理過了,塗著一層麵糊樣的東西。
“嗯,不疼。”
他只低着頭,嚶嚶嗡嗡的從唇縫裏擠出一句。
“早上……對不起了。”蘇梓峮由衷的說了一句。
羅亮惶恐的抬起眼:“二……二少爺……”
那葯本是極硬的粘在唇上,而因為過於激動,牽扯了傷處,結果痛得他眼淚直流。
蘇梓峮的確過意不去,而他又一向不會安慰人的,這會只得揀別的來說。
“葯是秋雁上的?”
“嗯。”
“她心疼了吧?”
“……嗯。”
羅亮不自在的別開頭看別處。
“秋雁在忙什麼?”
“不知道。”
蘇梓峮覺出其中的怪異。
已經成親半年了,羅亮和秋雁卻不像普通的夫妻那樣或是恩愛非常或是吵架拌嘴,以前李媽還曾擔心依秋雁的脾性過門后一準要欺負羅亮的,可是沒有,他們之間只是淡淡的,有時在院裏碰上,竟只是友好的笑笑便走過去了。也有小丫頭們說他倆雖然婚前水火不容情婚後卻是相敬如賓,可是如此的相敬倒顯得生分了。
這其中似乎有什麼問題,可是作為一個外人,雖然是主子卻也不好過問,李媽倒是問過秋雁,秋雁卻不答。微噘的唇角掛着一絲恍惚的笑。
秋雁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可是這種成長卻讓人心裏不是滋味,讓人不只一次的反思這門親事是不是錯了。
還未到院門,就見一穿着扎眼的女人妖嬈的從裏面出來了。她故作姿態的拂了下鬢角,回眸之際不經意的看到了蘇梓峮,略微下垂的眼皮突地提起,頓時雙目放光,耀得眼角菊花盛開,於是趕緊拍了拍本已很平整的花衣襟,扭扭的走過來。
蘇梓峮已經認出她來,她就是在古語琴葬入蘇家祖墳的第二天便來上門為自己提親的蔣氏。那日就被自己不客氣的送走,今天竟然又來了。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臉早在認出她的那一刻綳起來了。
蔣氏挪着小腳擰到跟前,滿臉堆笑的道了個萬福。
“二少爺近來可好,我可是一直惦着二少爺呢。”
蘇梓峮不耐煩的“嗯”了聲。
媒婆一向善於察言觀色,蔣氏自然感覺到了排斥,可是成功媒婆的另一要素就是鍥而不捨,換句話說就是臉皮要厚,這親事啊,開始的時候誰認識誰呢,誰不矜持着,還不是媒婆一一聲聲一腿腿的給磨得他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多日不見,二少爺可是瘦了呢。唉,這身邊沒個人照料到底不是個事,雖然下人不少,卻怎麼能像枕邊人那樣貼心呢?”蔣氏嘴一癟,拿起帕子擦着乾燥的眼角。
蘇梓峮最討厭女人如此惺惺作態,便繞過她要走。可是她動作更為伶俐,只一步就攔住蘇梓峮,如此手疾腳快一點也不像個年過五十的女人。
“二少爺着什麼急呢?我知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伉儷情深,只是二少奶奶真是個沒福的人呢,才過門就……還牽着二少爺如此記掛着。唉,二少爺要注意身體啊……”
“嗯,我知道了,蔣大娘請回吧……”
蔣氏小腳一顛,再次輕鬆敏捷攔在前面。
“我知道二少爺現在心裏只有個二少奶奶,誰也看不上眼,可是二少奶奶畢竟去了,況且這揚州的女子個個花似的,只要二少爺開了口,那還不大把大把的挑?唉,這日子總是要過的,要是總惦着去了的放不下,豈不耽誤了自己?女人如衣裳,這話一點不假。我說這話二少爺現在應是不愛聽,可良藥苦口,實理在這擺着呢,你看哪家沒有個三妻四妾的?二少爺再過幾年就知道了。再說。感情是一回事,這傳宗接代是另一回事,剛剛蘇老爺也說……”
蘇梓峮此刻恨不能將她一掌打飛,羅亮也聽不下去了,瞪圓了小眼睛攥緊拳頭。
“二少爺,就我上回跟你說的那個阮家的姑娘,那可一點不比二少奶奶差,你是沒見到人,那長得……”蔣氏比比劃划的彷彿要把那阮家姑娘生生畫出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家世也好,登門提親的人都把門檻踩斷了,這一點不虛誇,就是城北的孫家,做陶瓷生意的那個孫家,都找人提了不下十回親了,人家也沒同意,可是一聽說二少爺的大名,立刻就點頭了,現在只等二少爺一句話,人就過門。雖然是續弦,那姑娘也不在意這個,人家看重的是二少爺的人品,也不指望大操大辦。二少爺你也別拿着了,就算二少奶奶去了按理是該守三年,不過既然不大辦就找個吉利日子把人抬過來吧,年輕輕的可別苦了自己……”
“你到底說夠了沒有?”蘇梓峮一聲怒吼。
吐沫橫飛的蔣氏立時打了個哆嗦,她戰戰兢兢的瞅了蘇梓峮一眼,又擠出一絲笑意為自己打圓場:“瞧二少爺真是個重情的人呢,也不知誰將來會是這有福的人呢。換話說若是跟了梓柯少爺……”
她故作為難的搖搖頭。
梓柯?蘇梓峮心念一轉,莫非此番是……最近父親的確有意無意的提起梓柯年紀大了……
“其實梓柯少爺論樣貌才學也是好的,就是……”蔣氏故作遺憾的搖搖頭:“不過人不風流枉少年,只是為了這個,這好人家的女兒就難找了呢。梓柯少爺眼界又高,我這提一個他推一個,也不知他想找個什麼樣的,真是讓人為難呢……”
蔣氏出門前已經在蘇梓柯那碰了一鼻子灰,於是看到蘇梓峮頓時喜出望外,其實誰不知道蘇梓峮才是蘇家的重要人物?把他拿下才是正格的,到時加上蘇梓柯一箭雙鵰,她可就大發了,怎料蘇梓峮脾氣更是大。這蘇家的後生都是怎麼了,難不成這“蘇世清苑”要改成“蘇氏寺院”?
她偷眼瞅了瞅蘇梓峮,見他正在出神,還以為自己剛剛那番話奏了效,暗喜不已。她哪知道蘇梓峮此刻正想着一個人……包若蘅,應該是為了她,梓柯才會拒絕所有的婚事吧。
在發現他們二人有私情的時候,他只是認為蘇梓柯風流成性無視禮法大逆不道,可是當他後來着意觀察他們的時候,卻發覺事實並非如此。
飯桌上的短暫卻又深情的一瞥是屬於包若蘅的,若是無真情怎會如此的剋制不住卻又如此的顧忌?包若蘅偶感風寒。咳嗽不已。那幾夜,他看到蘇梓柯房裏的燈一直是亮着的,而以往大多數時候他總是夜不歸宿。即便是關了燈,稍後便會看到他悄無聲息的溜出來,站在恰好能感覺到包若蘅的氣息卻又不易被人發覺不易被人懷疑的地方待上好久。但凡細心一點的人怎會感覺不到他的憂心煩躁?蘇梓簫回來了,包若蘅作為他的妻子細心照料。這段時間,蘇梓柯幾乎從蘇苑消失了,即便偶爾回來也是一副憔悴模樣。間或看包若蘅一眼,那目光便滿是痛苦焦灼,隨後又被他自己生生切斷。蘇梓峮即便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也彷彿聽到目光斷裂的碎聲。
而包若蘅則永遠是淡淡的。似是不以為意,可是她在蘇梓柯受傷之際不顧一切的探望,在聽到父親勸梓柯成親時驚落在地的帕子,她劃過眾人臉龐卻偏偏在蘇梓柯臉上稍作停留的目光……
這是一段不為世俗所容的感情,也是一段曾經被自己痛恨的感情,因為它的存在就是對梓簫的背叛,可是如今他卻能夠感同身受的體會其中的痛苦與無奈,原來他和梓柯,香兒和若蘅竟是如此的相似,盼相見,難相守,此生只為她卻時時感到無力,此心只對她卻不得不分離,上天安排彼此的相見似乎就是為了捉弄,讓他們於情海中浮沉掙扎,讓他們幻想如果能長相廝守甘願付出一切,而這份甘願怕也是難以實現的。
他的神色愈發凝肅,而蔣氏則仍舊喋喋不休,這工夫,蘇苑門口閃出一人,正是蘇梓柯。
蔣氏的聒噪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過來,眉頭猛皺,舉步要走,卻又在看見蘇梓峮的瞬間改變了主意。
蘇梓峮自然也看見了他,繞過蔣氏就朝他而去。
蔣氏急忙去攔,卻不經意的發現了蘇梓柯,後者的一臉冷峻霎時凍住了她的滿臉諂媚:“二少爺,跟您說的事您可得加緊考慮啊,要不然……”
蘇梓峮把她的“要不然”狠狠踩在腳下,熱情的和蘇梓柯打起了招呼。
蔣氏被冷落一旁甚感無趣,只得悻悻的走了。
兩人相視一眼,無奈苦笑。
蘇梓峮就要進門,卻被蘇梓柯叫住:“梓峮,我想……”
他欲言又止,停了一會,只說了一句很像是自言自語的話:“還是算了。”
言畢轉身就走。
“梓柯。”他是有心事的,而蘇梓峮莫名的覺得這心事應該與包若蘅有關:“有什麼事不妨說出來,如果我能幫上忙……”
話一出口又覺不妥,幫忙,他能幫什麼忙?
蘇梓柯收住腳步,側身轉頭看他,表情嚴峻,卻又突然笑了:“你還記得……”
蘇梓峮知道他所言的“記得”指的是當時作為營救韋烽凌的交換條件。
而只這一句,他又走了,長衫下擺飄飄,卻掩不住他的背影沉重。
沉重的是心事。
無論做多少事亦不被看重,彤雲坊失火他責任重大,父親迫他成親再如何推辭也終有推不了的那日,而他所愛的卻是最不該愛的人……而無一件是可以拿出來與他人傾訴來獲得暫時解拖的。
豈止是他,蘇苑的哪一個人不是如此的左右為難滿懷心事呢?
蘇梓峮重重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