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年維臣走進客廳時,正換好衣服、洗完澡的金月如也在這個時刻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他們的視線在客廳的中央相遇,似乎一閃而過,又似乎相互逗留了許久。

“晚上好。”他很禮貌地向她問好,表情自然而充滿愉快。

“好什麼呀。”她嘟囔了一句,用一種苛刻的目光審視着他,“你現在已經恢復了自己的身份,為什麼還要這樣打扮?”

他依舊穿着一條緊身牛仔褲,一件黑身緊身上衣,戴着那個海盜耳環,頭髮蓬亂在頭頂。

他低頭看了自己的衣着一眼,“我發現,我挺喜歡這樣的穿着,既然喜歡,穿什麼就是我的自由。”

她冷冷看着他,“不經我的同意,隨便對我媽說的話,也是你的自由。”

維臣露出了她所習慣的輕鬆笑容,“你生氣了?”

“沒有,我很感謝你告訴我媽。”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也覺得告訴伯母比較好。”他緩緩走向她,“伯母呢?”

“年維臣,我發現你的臉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月如惱怒地撒了撇嘴角,“你怎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眼裏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可他嘴角的笑容卻更加放肆了幾分,“因為我說過,我想要追求你。如果不出現在你的面前,我還怎麼追求你呢?”

“我聽人說起過,你應該是一個嚴謹認真,非常沉着鎮靜,卻又有些冷漠的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在我的面前這個樣子,已經沒有必要了。我跟你說過,我既不認識你,也不想再見到你,所以……”

“你調查了我的為人?那就證明你對我不是完全的毫無興趣。”他咧嘴而笑。是啊,他在她的面前是不太像本來的自己,可是,面對她,在不知不覺間,他還是會選擇以前他們的相處模式。

他喜歡這個樣子與她說話,他不想死板地板起臉,不想故作鎮定與漠然,在她的面前,他應該是完全放鬆的自己。

雖然這樣反而顯得不太像平常的他,雖然他說過她想讓他了解真正的他,然而只要面對她,他就忍不住想要放鬆自己的全身心。

“我不想再和你說任何話了。”說中了她的心思,月如惱羞成怒地轉過頭去。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這樣討厭?

她是調查了年維臣,她覺得她有權利這樣做。畢竟這個男人欺騙了她這麼久,她也應該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伯母跟你說過什麼?我沒經你的同意就向她坦白,是因為我發現欺騙別人是多麼討厭的一件事。”他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般,繼續與她對話,而且聲音漸漸低沉起來,“我還記得你當時流淚的樣子,月如,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可是卻是第一次為了我而哭,而且哭得那麼傷心。”

月如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她想回他一句什麼,可是卻又忽然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

“可是我也並不後悔我當時騙了你,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真相,很可能我就沒有機會更近一步地認識你,沒有機會可以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女孩。”

他的嗓音又低沉了好幾分,那種低沉伴隨着一種沉穩,是以前她不曾在他身上發現——或者曾經感覺到,卻也被他外表的輕浮所隱藏起來的氣質。

“可是我卻很後悔遇到你。”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的心情也不會如此的大起大落,也不會如此的混亂迷惘,更不會如此的煩躁不安……她的聲音低柔而泄氣。

“但是我們已經相遇,事情也都已經發生。所以我不會放棄。”維臣的眼裏閃過鎮定的光,有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的光芒。

她迴轉身子望着他,“那麼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決定。”她是個固執己見的人,有的時候,是很難改變心意的。這算是她的優點還是缺點呢?她只知道,他欺騙了她,她暫時還無法原諒他,卻也無法……將他忘記。

“維臣,吃飯了。”就在四目相投,彼此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的時候,邱鳳萍的聲音再度響起。

月如的母親顯得很熱情,她不止打斷了他們之間凝視的目光,也拉走了年維臣,“剛才因為廚房裏燉着雞湯。給你開了門我就急着走開了,你不會責怪伯母怠慢了你吧?不過,我們反正也這麼熟了,你也不是那種小氣的孩子,我們就不要很見外,好不好……”

月如緊繃的心驀地鬆了口氣,這個時候她就是需要有什麼人來打斷他們的談話,要不然,光是看着年維臣就會讓她的情緒緊張。

她不想這樣,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那如脫韁野馬般亂竄的思緒,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坦然自若地面對他,然後將他和他那些討厭的欺騙和詭計一起拋之腦後。但事實卻是,她不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胡亂轉着各種關於他的念頭,有的時候憤怒,有的時候沮喪,有的時候難過。

今天看到了他,心思就更難解了,她本以為她一定會非常厭惡再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卻發現心裏真正的感覺並不是如此。可也不能說是喜悅,畢競她還在責備他,畢竟她是個固執的女人……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年維臣一直表情自如地和她以及母親交談,他似乎一點也沒有受到他過去行為的影響,自我感覺很受歡迎似的讚美她母親的廚藝,和她談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以及他未來的一些計劃。

月如在心裏暗忖,他和她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該告辭。”終於,月如熬到他說出這句話,本以為聽到他要走的消息后,她一定會感覺開心又興奮,可是她的嘴角卻怎麼也抹不開一絲笑容。

“月如,你送送維臣。”母親在這個時候說。

“你願意送我嗎?”他看起來頗為紳士地徵求她的意見。

“她當然願意,這是什麼話。維臣,以後常來伯母這裏玩,你喜歡吃些什麼也告訴月如,她這孩子的廚藝也挺了得,下一次應該由她來掌廚。”母親的眼掃過月如的臉,帶着一絲不准她反駁的警告。

“媽,年先生很忙,恐怕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應酬我們……”

“為了你,我就算沒空也會擠出時間。”維臣立即接口。他越來越發現,自己的臉皮真的如她所說,越來越厚。可是怎麼辦呢?面對像銅牆鐵壁般的她,他也只能這樣做。

而且看她憤怒的表情,也是一種樂趣。

果然,月如聽到他的話,立即露出張牙舞爪的表情瞪着他,雖然由於她母親在,她沒有在說什麼,但那憤怒的眼神卻好像要將他凌遲。

“但是這幾天我要去巴黎開會,可能得一個星期,沒有辦法再來品嘗伯母的好手藝。”他對她露出牙齒微笑。

月如先是眯起眼,這個男人的笑容真的可惡極了。可是他的話卻讓她微微一愣,怎麼,他要離開這裏?

“好啊,你去得越遠越好。”她聽到自己有些惡毒的聲音。

“我離開的日子,你會不會想我?”雖然知道不可能,可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做夢。”她“哼哼”了一句。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我會想你。”他並不是在說什麼好聽的話,而是心裏真的這樣想。才兩大沒有見面,他就開始想她,不要說離開一個星期那麼久。

“想我什麼?想我怎麼討厭你,怎麼覺得你這個人可惡透頂?”她在他的面前,也總是很難掩藏住自己的真實感情,不知不覺間,語氣就變得怨懟起來。

“你再這樣說下去,我會覺得你是因為捨不得我,而存心在鬧脾氣。”他不疾不徐地說著,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微微漲紅的臉。

月如臉上的紅暈似乎加深了濃度,難道他又說中了她的心思嗎?

“不要開玩笑了,我怎麼會捨不得你?我巴不得你走得遠遠的,巴不得不再看到你。”她想要恢復鎮定,想要用無所謂的表情看着他,但那樣做真的很困難,“反正你在哪裏都與我無關,你愛說什麼話也是你的自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再見。”他再一次很紳士地點頭道別,笑容一直掛在他的嘴角,他也沒有再對月如多說一句話。

月如有些詫異地看着他優雅轉身的背影,他就這樣道別了嗎?他不是還應該和她斗幾句嘴,他不是一句話也不願意讓她的嗎?

可是這一次,他卻竟然就那樣轉身走了,而且還要去什麼巴黎,又是什麼一個星期……月如抿緊了嘴角,他竟然要去巴黎,在這個時刻!

她張開嘴,還想要再說什麼,而他卻已經打開大門,逕自走了出去。

這個星期六就是李成明的婚禮,她記得有個男人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會陪着她去,曾經借給過她肩膀讓她將心底的委屈與傷心一併發泄出來,並且要她遺忘過去,重新開始。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居然這樣若無其事地要去巴黎!

嘴上說著什麼不會放棄,請求她的原諒,但心裏根本不曾把她這個頑固又脾氣暴躁的女人當回事。

而她,居然為了這個欺騙自己的男人而一直神經敏感,精神恍惚,患得患失,一塌糊塗……

金月如,在男人的問題上,你永遠也學不乖,以前是李成明,現在又是年維臣——現在,她已經不會再搞惜這個男人的名字,可是心卻感覺越來越痛。

如果他永遠叫“王植”,那該多好,如果他一直都是“王植”,她相信他們之間一定不會僅僅只是朋友。

只可惜,這個男人叫年維臣,而且是個說話不負責任,時常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諾言的男人!

“月如,你不應該那樣和維臣說話。他雖然欺騙過你,但還是個不錯的男人,比起你爸爸來說……”

“媽!”月如在母親又要開始嘮叨與埋怨時,驀地阻止了母親——在過去,她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能不能不要說?就今天,我不想再聽你說那些。”’

邱鳳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她一時間完全愣住了。以前的月如,總是會同她一起責怪那個負心的男人。

“對不起,媽。可是今天,今天我不想再聽那些話,因為我們就算再說上一百遍,也對現實絲毫也不能改變什麼。”她目光悲傷地看着母親,“他們要變心就要他們去變心,他們要撒謊就讓他們去撒謊,我們能做的,就只是把他們忘記,然後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這些話是隱藏心裏許久的話嗎?或者,她不應該對母親說,因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因為說了也是沒有用的。

“如果可以忘記就好了。”

月如驚訝地望着自己的母親,望着她臉上那突然湧現的哀傷。她就知道,這麼多年,在母親對父親惡毒的評價里,其實也隱藏着無奈的感情。

為什麼不能忘記的總是女人呢?為什麼男人可以隨意地來去自如,而把悲傷留給女人?

月如抱住了母親,她並不想哭,但眼淚還是落下臉頰,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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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早晨,天空一片灰濛濛。

月如張着無神的眼,瞪着自己房間的天花板,她早就已經醒來,卻怎麼也不想起身梳洗。

請柬上寫着那樣一句話:歡迎攜伴參加。

可是她的伴在哪裏?還是她必須一個人孤身前去?她想即使她不去,也沒有人會責備她。難道新郎會嗎?新娘會嗎?

她的嘴角撇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她不去,他們應該會拍手稱快,或者暗自慶幸。她不去,還會有許多人會露出假惺惺的同情目光,在她背後說著她怎麼怎麼可憐地被人拋棄,而且是被那個嚴露露打敗,那個在學生年代裏戴着牙套,說話結巴的嚴露露!

月如閉上眼睛,讓別人說去吧,她不去,起碼可以聽不到這種話,看不到這種眼神,感覺不到那種氣氛……就當個鴕鳥,把自己埋起來,與這個世界隔絕吧。

她不去,他們一定會以為她還在繼續為了那個男人傷心,還對他舊情未了,所以才會不想去黯然神傷——這個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她不去,就是她承認自己的失敗,就是她的軟弱與逃避!

她金月如活到這麼大,在這26年裏,從不曾逃避過任何事情。不論是自己的感情,還是父母的感情,她為什麼要逃避?明明是那個男人對不起她,而現在的她對他也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不再是自我安慰的話語,而是她真的感覺不到自己對李成明還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或者,這個婚禮對於她來說可以是一個完美的句號,對過去的自己說再見,對過去的感情說再見,然後讓一切都隨風而逝!

年維臣對她說過什麼?他說過她應該張牙舞爪,生氣勃勃。那種悲情小女生的樣子不適合她。

他說得沒錯,她可不是悲情的小女生,被男人甩了以後,只會躲在被子裏哭的小女生!

她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開始梳洗,她不止要去參加,而且要以最精神的面貌去參加,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露出她最自信的笑容。

反正那些過去已經過去,不論她和李成明之間有過什麼諾言,有過什麼恩怨糾葛,都已經過去了!她望着鏡子裏那個微微有着黑眼圈的女人,做了一個“奮鬥”的手勢。

腦子裏又閃過一段話:你就應該帶着現任男友去參加,好讓他看看,你和他分手是很明智的決定。

切,她才不需要什麼現任的男朋友,她是個現代的堅強女性,現代的女性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自由地活下去!不過,和李成明分手果然是件好事,那種水性揚花的男人,早點離開早點超脫。

就這樣,腦海里想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動作迅速地打扮着自己,裝點着自己。

婚禮在下午舉行,她還有許多時間準備,今天,她要盡情地微笑,才不會被任何閑言碎語所打擊,更不會看到那對新人而自怨自艾!

下定了決心,外麵灰蒙蒙的天氣,也開始變得有了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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