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她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原來他們所謂的正邪之爭竟是這般的血腥殘忍。

早藏身在暗處,淚眼看盡一切的雲若雪,駐足在一地死屍之間,雙眼有些迷惘的掃過四處,放眼所及,是遍地腥臭的血紅,宛如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長久,表情木然怔仲的她,才踏着蹣跚的步伐緩慢前進,一襲拖地的白紗裙擺掠過地上的血水,染上刺眼的紅。

直至刀戒天面前她才止步,抬眼緊瞅着褪去狠戾神色、雙目楞瞪着她的男人,她眼裏猶凝着未乾的淚,久久靜默不語。

良久,她終於輕啟檀口,打破沉默,“告訴我為什麼?這些人究竟哪裏錯了?”

聲音問得極輕,語氣幽幽,“告訴我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分正派、邪派?為什麼一定要分出個你死我活?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

夠了,真的夠了!

如果和他相守是要踩過這麼多條人命,那她不要了,這樣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她不想再看見這種殘暴殺戮的景象,尤其是見他雙手沾滿血腥。

“若雪。”刀戒天伸出手,想同往常一般撫上她的臉,卻遭她出聲喝止。

“別碰我!”揮去他的掌,她表情忿恨的怒喊:“告訴我為什麼?你說呀!”

刀戒天緊抿雙唇,蹦緊下顎,睇視着怒氣勃發的她,心口彷彿因她憤怒的指控而刨空一塊,開始淌血。

“我無話可說。”正邪敵對的仇殺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他不想解釋太多。

“你可知道,看到你這麼殺人不眨眼,我的心好難過、好痛,我多想制止卻無能為力。這些都是人命吶!刀大哥,你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

“放過他們?給他們一條生路?哈——”刀戒天聞言放聲狂笑,諷刺的反問:“那你說,誰來放過我?誰又給我一條生路?”

刀口舔血的日子他都過了十多年,現在要他放下屠刀,怎能說放就放?

“怨怨相報何時了,我相信只要一方肯停,時日一久,局勢必定會有所改觀的。”

“不用再說了!如果今日你是來當雲家說客的話,就到此為止!”他厲聲制止,發現口氣似乎太沖,倏地轉緩,“若雪,我不想跟你吵,別在這件事上和我爭吵。走!跟我一起回刀門山莊。”說著便牽起她的手。

“不,你這麼說,是不是表示連雲家人也不會放過?”奮力掙開他的手,她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回答我!”

刀戒天微惱地瞪着脾氣執拗的天真女人,見她非得要到答案才肯罷休的固執神態,終於不再堅持給了她答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他們再周旋纏鬥到底,我無法保證。”

所以意思是不會了,究竟是她太天真了嗎?她以為刀大哥會為了她放棄。

雲若雪覺悟地合上眼,痛徹心扉,隨後拿出隨身帶在身上的刀門令,一雙哀傷的水眸,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刀大哥可還記得這快刀門令?你說過我可以拿這令牌要求你一件事。”

“記得。”瞪着她掌心的令牌,他不動聲色。

“好,那我要你自此放過我姐姐,放過所有雲家人!”語氣略頓,接着她又忿恨地喊道:“聽見了嗎?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這是劑重帖猛葯,唯有這麼做才能徹底斷絕兩方關係,現在刀戒天雖不殺雲碧瑤、不滅雲家,可日後她無法求雲碧瑤和雲家同樣不殺刀戒天。

她知道碧瑤姐姐好強的個性,也知道刀大哥不是輕言罷休之人,如此纏鬥下去,這情景恐怕會不斷上演,而自己也會淪為被利用的對象,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

倘若是這樣,她會更難辭其咎,所以情願現在就犧牲兩人情意,讓碧瑤姐沒有機會再利用她,另方面亦可成全對娘親的諾言——保雲家周全!

“你說什麼!?”刀戒天語調激昂,一臉無法置信。

何以連她也和世人一樣這般看待他?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的話自她口中說出,有如千刀萬剮般狠狠凌遲他的心。

“告訴我,是我聽錯了?還是雲家人讓你這麼做?”他的若雪不會這樣待他的,一定是雲家人又做了什麼,才迫使她這麼反常。

“沒有,你沒有聽錯。”雲若雪抬起下顎,雙眸晶燦,語氣堅定決絕,“你是大魔頭!殺人不眨眼、雙手染血的大魔頭!我恨你!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麼要認識你!”

最後,她索性閉上眼,牙一咬心一橫,決絕話語衝口而出,“我恨不得自此跟你永遠不再牽扯,恩斷義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想這麼做的,不管是雲家或他,她都不願任何一方受到傷害,可是已經賠上這麼多條人命,她不能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自私的只顧着自己的幸福。

然則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推得遠遠的,從她的生命里消失。

“你真是這麼希望?”恩斷義絕?這樣的決絕他無法接受!

乍聞決裂的言詞,刀戒天猛得抓緊她的肩,銳利的眼神像要將她穿透般的狠狠瞪視着她。他情願相信,方才不過是她一時的衝動之言。

“對!”再度掙開他的雙臂,她舉起手中那塊青銅令牌,“還有,這塊東西還給你,這種邪教魔物我雲若雪不屑要!”

說完,她便將令牌往他身上丟擲而去,在他尚不及伸手抓住時,便匡當一聲落地。

低頭瞪着被她棄如敞屣的刀門令,片刻后,他才神色木然地彎身撿起,如同撿起被她踐踏的真心。

收緊手中的令牌,他恍若失了魂似的輕聲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這真是你想要的?不會後悔?”

哈,好一個不屑要!哀莫大於心死也不過爾爾,枉他一片赤忱痴心,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傻啊!

一股熱氣衝上眼眶,雲若雪眨了眨眼,壓抑下幾要奪眶的濕氣。

“不後悔!”語氣偽裝得十分果決,現在絕不能功虧一簣,就讓他恨她吧!

“再說一次!”刀戒天大聲叱喝,眼眸染上憤怒的赤色,那塊緊握在手裏的令派幾要被他捏碎。

他好氣,氣她的心狠和言不由衷,氣她用這種方式逼他就範。

“不後悔不後悔不後悔,就算要我再說幾次都一樣,我雲若雪永遠都不會後悔!”

“好,就如你所願!”話聲方止,他奮力將令牌朝天際擲出,接着彎刀一落,凌厲刀鋒劃過,令牌一分為二。

鏗鏘落地的兩截令牌,一半已粉碎,而另一半則形不成形,字不成字。

刀戒天居高臨下的冷睇那塊殘破令牌,薄唇緊抿許久,任由沉默蔓延,彷彿正哀悼跟着支離破碎的心,這塊令牌再也沒有意義了,只是一截斷碎的破銅,不會再有意義。

爾後,他眸色轉為森冷淡漠,將所有心傷埋葬心底,再抬眼望着眼前令他心碎的絕情女子,終於掀啟薄唇,落下兩人正式的決裂。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從今爾後,我刀戒天和雲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斷義絕!

回憶像開了口的閘,任憑翻湧的思緒傾瀉而出。

雲若雪做了好長一個夢,又夢到兩年前和刀戒天的過往,夢到那日教她痛徹心扉的決裂分離。

天翻魚肚白,窗外幾隻麻雀吱喳啼叫,擾斷清夢。

她睜開眼,美目楞然地瞪着上方樑柱和茅草屋頂,然後困惑的轉過屋內簡樸陳舊的擺設,有片刻記不得自己是身在夢境還是現實,直到靠窗的桌案邊,那個雙手環胸、坐在椅上閉眼歇息的男人落入視線里,她才憶起。

原來她真的在紫竹林的茅屋裏,這不是夢。

她記不得昨晚是何時入睡的,只記得刀戒天在講出求她當他的妻時,她一逕的顧着哭泣,哭得迷迷糊糊的,抑或是她是哭到睡着的?

看來,他是將床鋪讓給她,自己則挨着窗,屈身坐在椅上睡了一夜。

怕驚擾了閉目而眠的男人,她放鬆手腳小心翼翼的坐起身,翦水雙瞳藉著灑入窗內的晨光,趁着他未醒時貪婪的注視着他,神色複雜地逐一掃過男人難得放鬆的五官——他有一對霸氣飛揚的劍眉、直挺的鼻樑、唇形好看卻總是緊抿的薄唇、形狀方正的下巴,還有此刻閉着的那墨如星石的凌厲鷹眸。

他並非時下所推崇那種白皙俊美的男人,且長年習武風吹日晒的關係,讓他的皮膚黝黑而粗獷。

然則太過立體且剛硬的五官線條,加上他嚴肅拘謹的個性,總把一張還算好看的俊朗麵皮綳得更肅穆嚴厲,教人生怕顫慄,可就是這般強烈的氣質,讓他更顯一方門主的霸氣和威嚴。

只是和當年相比,他眼尾已添上些許細紋,左邊眉角甚至多了道小疤,看來兩年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滄桑,但亦更添沉穩內斂的成熟魅力。

不知望了刀戒天多長時間,雲若雪才不舍的斂回目光。

她下意識地探手入袖,想拿出隨身珍藏的半截令牌,而袖內空無一物讓她猛然一僵,才想起令牌是藏在紅嫁衣的暗層,而非穿在身上的這件水藍素衫內。

難道是在掙扎時掉了?還是在嫁衣的暗袋裏?不行,她得找出那件紅衣。

打定主意,她輕聲下榻,套好繡鞋,放輕足音走向門口,手才碰上房門,閉眼假寐的男人就開口了。

“想去哪裏?”

雲若雪聞聲一頓,卻沒轉過身,她唇瓣掀了掀,猶豫半晌才開口道:“沒,只是想出去走走。”說著又跨出一步。

“慢着。”刀戒天起身來到雲若雪身後,手中已握着彎刀,“若要出去可以,但必須我陪你同行。”

“為什麼?難道我連一個人靜一靜的權利都沒有?”雲若雪略偏螓首,眼角餘光睨了深厚護衛意味濃厚的男人一眼。

“不是沒有,只是現在不行,而且我不放心。”他解釋。其實他是怕她離開,又或者做什麼傻事,加上現在形勢未明,他擔不起再有人傷害她的風險。

“你!”雲若雪氣惱,而後賭氣說道:“隨便你!”

她繃緊俏臉,又偏頭瞪了男人一眼,才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這之間,她從未轉身正視身後的男人。

他深情凝視的眼神她豈會不知,只是她現在無法平心靜氣、若無其事的面對,怕只要望進他專註的深邃目光里,就會無法剋制的沉淪。

刀戒天追出門外,望着那憤怒離去的紅顏身影,不禁暗自苦笑。

愛上這個性子外柔內剛的固執小女人,他是認栽了,再給她多一點時間適應吧,總有一天,她會習慣他對她的好。心甘情願的與他一起。

現在……抬頭望一眼烏雲掩日的晦暗天色,嘴邊苦笑不由加深——他還是趕在落雨前找回那兀自生悶氣的小女人吧!

刀戒天沒跟上來。

氣憤走上好些時候的雲若雪,察覺到沒人跟着,不自覺地放慢步伐,豎耳聆聽身後的動靜,可惜除卻紫竹林里竹葉搖曳摩擦的沙沙聲響,聽聞不到其他人聲。

終於,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熟悉的身影,揚聲輕喚:“刀大哥?”

他說他會跟來的……說不來堵在心口的悶氣是失望還是難過,明明無法面對,心底深處卻忍不住渴望見他,每當想起自己差點遭惡匪輪暴,而自己又是在那不堪的情景下委身於他,即便知道是情勢所逼,她仍舊無法面對。

兩年前,她是那般狠絕的離棄他;兩年後,他卻以這種方式又闖入她的生命。

這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吶!

倏地,灰濛的天際開始灑下雨點,一滴、兩滴三滴——直至傾盆落下。

她伸出掌心,木然的接住落下的點滴雨水,身子卻不為所動的繼續杵着,任憑急猛的雷雨打了一身濕。

“下雨了。”或許這場雨,能夠洗凈她污穢的身子,洗滌她不潔的靈魂。

仰起臉,讓眼角沁出的淚和着雨水一同滑落,她合上眼,無聲的哽咽着。

不知讓雨水淋了多久,又哭了多久,直至身旁又出現令她安定的氣息。

男人熟悉的身影,伴隨一把打橫出現的油紙傘,替她遮去落下的雨水,雲若雪忙睜開眼,愣然的瞪着紙傘上的油桐花紋,滿腔的心酸哀愁,徒化作更多的淚。

是他……雲若雪心裏頭莫名鬆了口氣。這男人的關心總是這般霸道,卻也刻骨銘心。

刀戒天猛然轉過雲若雪淋濕的單薄身子,對着濕淋淋的臉蛋暴吼出聲:“你這是在做什麼!真這麼想死嗎?”

他不過去找把傘,然後在林邊小徑順手救了只“小傢伙”,怎料一回頭,她就是這副淚水和雨水往肚裏吞、哭得梨花帶淚的凄楚模樣,這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釋,否則我不會再顧及你的意願,現在就綁你上山!”威脅恫嚇的口氣,是掩不住的關心,“拿着!”

把紙傘給了她,他飛快扒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又順手替她兜緊襟口,確定裹得紮實妥當,才接回紙傘替她撐着。

“刀、刀大哥……不要再對若雪這麼好了……我、我不值得……”雲若雪顫着聲,身子因濕冷發寒而瑟縮抖着。他待她愈好,她的虧欠只會愈深。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現在你沒資格說話。”盛怒未消,他氣極她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鷹眸掃過前方簡略搭制給過客休憩的矮籬棚,他拉過她的纖臂,“過來。”矮籬棚不寬,但已夠替她運氣逼寒,否則以她荏弱的身子,回到茅屋時可能已受寒。

方寸不到的籬棚,險不夠兩人容身,尤其刀戒天的體型碩長高大,於是他安置她盤坐棚內,自己則面朝著她同樣盤坐,不過大半個身子已暴露在外讓雨淋着。

兩人雙臂平舉,以掌貼掌,不消片刻,自他掌心傳導而至的熱流,讓她不再畏寒,甚至感覺原先濕貼在身上的衣衫都漸漸乾爽。

身子舒緩也熱暖了,雲若雪睜開眼,靜凝着閉眼運功的男人。

“你讓雨淋着了……”他的背都讓雨水打濕了,萬一換他着涼了怎麼辦?

“不礙事。”眼皮未掀,刀戒天依舊專註調息,“運氣時別出聲,容易傷着。”

感受到雲若雪雙眼正瞅着他,深怕睜眼看她,屆時氣血翻騰易自損心脈,刀戒天繼續闔眼,故作不知情,也免得她尷尬。

一句話被打死,雲若雪悻悻然緘口,又是一片沉默,徒有雨勢未歇滴答落在竹葉上的拍擊聲。

睇視刀戒天的眼神依舊專註,只有這時候她才能這麼明目張胆地望着他,貪婪而依戀的望着他。陡然,他胸口一團竄動的東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麼?

那“東西”被裹在他的內衫里,像有生命似的不甚安分的一直蠢動。

叩——某塊沉甸甸的物品被那“東西”給推了出來,落在刀戒天的腿邊,正是她以為丟失的青銅令牌。

瞪着那半塊刀門令,雲若雪小嘴微張,差點就輕呼出聲,好在最後一刻忙咬住唇噤了聲。原來令牌不是丟了,是被他撿去了。

心口一陣發熱發燙,她抬眸覷着面不改色的男人,可惜男人黝黑面色上一層可疑的暗赭,還是露出端倪。

不知是身子暖了還是怎的,兩人貼合的掌心更加熱燙,雲若雪微垂染上霞彩的麗顏,又睇回刀戒天懷裏那躁動的“東西”。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白絨絨的一截動物後腿,纏着一條白絹滑了出來,尷尬的掛在男人微開的襟口晃蕩,還妄想掙脫的蹭着踢着。

蹬着蹬着,沒兩下功夫,哆——罪魁禍首終於成功脫逃,掉出男人的胸襟,落在他腿根的位置,是只右腿有傷,被人用黑布條包紮着的白兔。

可惜白兔這廂才自男人的胸懷裏脫逃,那廂卻又被一同扯出來的白絹給纏繞。

只見白兔蹭啊蹭啊,愈蹭愈往死胡同里鑽,掙也掙不開,倒是那條手絹讓它給撐開了一面綉紋圖彩。

雲若雪愕然瞪着那條纏着白兔的手絹,眼眶已不自覺地染上薄薄水霧,卻忍着沒讓它凝成淚水落下,那條手絹是她的,手絹上的牡丹富貴圖和絹角的“雪”字,都是她一針一線綉上去,不會錯的,那是她兩年前扎在他左臂傷口上的白絹,上頭還沾着已褪成暗褐色的血漬。

他竟然還留着!是什麼樣的心意,讓他這麼珍藏這方手絹?

約莫半柱香過去,刀戒天終於收住氣勢,穩住體內有些紊亂的氣流,他緩緩睜開眼,對上那雙幾要看透他的盈淚水眸,臉上的暗紅更明顯,有些不自在。

這隻不識好歹的傢伙,咬傷他的指腹就罷,現在還多事的替他翻出難以啟齒的“陳年舊賬”,看他晚點怎麼懲治它!

雲若雪僅是不發一語,水眸瞅着刀戒天,好半天都未出聲,而刀戒天同樣不語的回望着,一顆心卻懸得老高,惴惴難安。

當下這氣氛,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是,只能兩相無語對望着,任由那隻狡兔繼續賴在他大腿根上和白絹纏鬥。

好一會兒,雲若雪輕嘆口氣。心裏終因想通了什麼而釋懷,她伸手撫上刀戒天的臉,甚至還能感受到他身子錯愕地僵直。

爾後,她笑中帶淚地問道:“刀大哥,你跟我說過的話,都還算數嗎?”

心跳陡然失速,刀戒天掩飾緊張的悄握雙拳,表面仍故作鎮定。

“算數……”他對她說過太多承諾,每一個都絕對算數,可……真是他想的那樣?

雲若雪聲音微哽,緩緩訴出:“好,那帶我走,帶我回刀門山莊。”

這是他承諾的第一條。

“好。”一手覆上撫在他左臉上的柔荑,刀戒天眼眶已經泛熱。

“還有,我要做你的妻子……”這是第二。

“好。”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我、我還要做你孩兒的娘……”這是第三。她話聲一哽,終是落下淚。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也是深愛着她的男人呀,此情此意她豈能再漠視踐踏,若真會遭天譴下地獄,她亦同他一起,兩人生死與共,上窮碧落下黃泉。

“好……”刀戒天聲音感動得更啞,心裏萬分澎湃激昂。

他仿照着伸出右手撫上她帶淚的頰,兩人默默相望,勝過萬語千言。

他激動的摟過她,緊緊抱着,彷彿要將她納為自己的骨血的一部分。

一對眷侶蜜意濃情的忘情相擁,爾後男人溫柔的吻上女人軟嫩的唇瓣,愛憐的細細品嘗。可憐那隻情非得已的白兔,被擠在中間當了盞礙事的“燈籠”。

它蹭蹭蹭,又踢踢踢踢,再踹踹踹踹踹——終於,男人被白兔擾得煩了,微退開令他眷戀的紅唇,一手將不安分的兔兒給揪了出來放落一旁,還它得來不易的自由,接着再覆上女子巧笑倩兮的麗顏,銜住那抹帶笑的芳唇。

這下,他總算可以專心了。

雨勢漸漸趨緩,幾縷天光穿透雲層灑下,打在紛飛的毛毛細雨上,折出炫目的七彩虹橋,矮籬棚內緊擁纏綿的男女,如同放晴的天候,撥雲見日。

雲家莊碧霞合依湖心騰空而建的精緻閣樓,四面垂墜湖綠色的輕紗羅幔,微風吹拂,紗幔輕擺,襯得這座湖心小樓如夢似幻。

而建物的四角則高懸四盞雕花走馬燈,傍晚花燈一點,隨風向轉動的花色光彩更是炫目奪人。此閣僅有簡單的二廳二房,卻處處可見雕工精巧、匠心獨具。

雲家莊的人無不知曉,此樓乃雲家大小姐另闢來獨自休憩的小閣,以映着碧綠湖色和染上傍晚紅霞為美,故名為“碧霞”。

時至日落,廳內,掩在珠玉簾后的軟椅榻上,一身翠碧衫群的女子倚窗欄而坐,縴手撐在欄木上托着香腮,支着窈窕身姿,眺看窗外黃昏霞彩下的湖光山色。

而簾外,則佇立着一名刺客裝束的黑衣男子,拱手低頭,恭敬的靜候主子發落。

氣氛,緊繃而過分安靜,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是突兀。

立在簾外的男子好半晌沒得到女子回應,他微微抬眸,覷了眼女子依舊倚窗望景的姿勢,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顯的角度,雙眼再次斂下,掩去一番心思。

刑無命在雲家大小姐身邊跟了十年,是雲碧瑤“養”在暗處的死士護衛,專門替雲家處理一些枱面上解決不了的障礙。

而對於雲碧瑤陰狠善變的個性,他早習以為常,卻還是對所謂“辦事不力”要面對的懲罰感到緊張,抑或該說是——興奮?

他還挺期待這惡毒的女人,又會出什麼陰招來玩他。

進入雲家那年,雲碧瑤不過是個十歲大的丫頭,可誰又能料到那樣年紀的女娃,已可殺人不眨眼,將性命視如無物的玩弄。

隨着年歲的增長,十年光景過去,當年稚嫩的丫頭,蛻變為眼前身段婀娜妖嬈的蛇蠍美人,非但更變本加厲的草菅人命,甚至已習得一身陰狠武藝。

許久,波瀾不興的嬌嫩女嗓揚起,喚回刑無命心不在焉的思緒。

“你說找不到?”雲碧瑤坐正了身,偏頭眯了眼帘外身形瘦長的男人,爾後款步下榻,揭簾走向刑無命,“真是教人失望,我以為你不只有這點本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刻意欺近,朝着刑無命斂眼閃避的俊顏,吐氣如蘭。

刑無命是她十歲那年主動找上雲家的,那年他也不過十八,隻身帶把長劍就說要投效雲家,爹親見他武藝超群便將他納為門上。她原先以為他是個細作,因為他整個人就像團謎,看不清也猜不透,倒是十年下來,他的忠心耿耿無可挑剔便是。

她向來欣賞他的俊逸長相和利落身手,只可惜,還是差了那男人一點。

“恕屬下無能未能找到,請大小姐降罪!”無視女人的撩撥,刑無命語氣不卑不亢。

“說降罪可不敢當,您說這話豈不是要折煞碧瑤了,是不是呀——師父?”

雲碧瑤語氣嬌媚,隱含輕嘲地喚出聲。一聲“師父”,道盡兩人隱晦的師徒關係。

“屬下豈敢,大小姐還是喚屬下無命就好。”刑無命四兩撥千斤。

兩年前,雲碧瑤就拜入別人門下,而他這個啟蒙之師也淹沒在後繼而來的各門各派眾多“師父”中,顯得微不足道。在她眼裏,他不過是顆用完就丟的棋子。

“得了。”被潑了一臉冷水,雲碧瑤惱火地退開身,面色一整,冷聲問道:“發現什麼了?”

“依屬下愚見,大小姐安排的人馬雖有出手,但事情沒做全。”見她挑眉不語,兩人多年的默契,讓他繼續開口:“按照傷勢判斷,轎夫和皇剛家的家僕確實是死於那些人之手。”

他口中的“那些人”,即是指雲碧瑤此番派去要劫殺雲若雪的人馬。

雲若雪被雲碧瑤如此出賣的確是可憐,只不過她們姐妹間的是非恩怨,他沒興趣知道,純粹將這樁事件歸作為一名“忠心的刑護衛”該做的事看待。

“繼續說。”雲碧瑤又踱回椅榻上坐着。

“可惜出師未捷,三人非但讓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給殺了,更讓那人劫走了雲若雪。”言簡意賅,大致交代完他研判的事件始末。

“哦?”慵懶的欣賞起塗染蔻丹的纖指,雲碧瑤一雙明媚貓眼懶懶的眯了刑無命一眼,口氣闌珊地問着:“那你可看出是用什麼兵器?哪路道上的?”

她知道刑無命一直有這等能耐,對天下各門各派的門路招式瞭若指掌,遑論是使用的暗器,甚至是任何刀傷劍痕都難逃他的眼。

哼!這點雲碧瑤倒是挺信任他的,刑無命斂下眼皮,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他謹遵主僕之分,拱手說道:“刀戒天。”

刀戒天!?

再聽到這名字,雲碧瑤動作微顫,后又故作若無其事的繼續玩賞着細指,可那稍眾即逝的失常,卻沒躲過有心人窺探的犀利眼光。

刑無命略挑眉,猜測雲碧瑤失常的原因。何以提到刀戒天她會有這等反應?

狀似欣賞夠了,雲碧瑤一手撐靠上窗欄,指間無間的輕敲欄木,口氣近乎喃喃,“是嗎?所以那小賤人是命大被刀戒天給救了?”

她發誓過不會讓雲若雪那小賤人太好多的。

先前會讓雲若雪活着,是讓她無聊時拿來尋開心折磨用的,但如今這局勢,在那賤人被和三皇子對頭的二皇子看上欲納為妾時,就沒利用價值了。

和個人的喜惡相比,她更不能冒着讓雲若雪攀上二皇子得勢翻身的風險,與其如此,情願現在就親手毀了雲若雪,加上又牽扯上那男人,她就更沒活着的必要!

“所以大小姐的意思是?”

倏地,敲擊聲停止,雲碧瑤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笑意卻不達眼睛,接着她斂下笑,偏頭又忘了窗外遠景一眼,才冷聲開口。

“她的命我會親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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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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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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